為了這通莫名其妙的電話，不知從哪裡蹦出來的老同學，還有令人為難的請求，孟丹盈煩惱的一夜都沒睡好。昨晚睡前她坐在床上，看著手機螢幕亮了又暗，暗了又亮，都已經按好110了，手指停在通話鍵卻始終按不下去，最後只好煩躁的把手機摔在床上，決定倒頭一睡，什麼也不想管。然而她的心裡卻進行著道德和人情的拔河比賽，導致她睜著眼到了天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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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懂，自己幹嘛要管一個都叫不出全名的國中同學的死活，明明自己平常也不是這種猶豫不決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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唉！一定是自己精神錯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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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嘆了口氣，拖著疲憊的身軀出門上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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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丹盈接了幾通電話，卻一直心神不寧，時不時就看一眼牆上的時鐘，愈是接近十點，她就愈緊張，手心也開始跟著出汗，懷疑那傢伙是不是真的會打電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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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答。指針指向了數字十，電話鈴聲也分秒不差的響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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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丹盈戰戰兢兢的接通電話，「您好，這裡是全亞購物免費客訴電話，很高興為您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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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之前買了好幾個罐頭都破洞了，是怎樣？品管很有問題啊！」對方的聲音異常的低沉，和她的國中同學不一樣，讓她瞬間感到有些失落，卻也不知道這個失落從何而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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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她急忙道歉，「我們這邊可以提供換貨或是退貨的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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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都不要，叫你們主管來。」對方一口拒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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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孟丹盈有些為難，「您可以先說說看您的不滿，我再幫您協調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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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說罐頭破掉是還要我再說什麼？叫你們主管來啦！」對方大聲咆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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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丹盈知道她又遇見一個不好惹的人物，深吸了一口氣，準備好要對付他時，卻聽見話筒傳來笑聲，讓她感到十分錯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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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欸！妳真的被我騙囉！太遜了啦！」截然不同的聲音，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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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丹盈這才想到，對方竟是她的那位國中同學。翻了個白眼，「你有事嗎？嫌我工作不夠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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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嘿嘿！我這是怕妳工作太無趣，才給妳製造一點驚喜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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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謝謝你喔。」根本完全沒幫助，反而讓心情變得更糟。孟丹盈忍不住在心裡吐槽。「對了，你……叫什麼啊？我完全想不起來你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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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啊……就叫我阿鵬吧，畢竟……」他頓了頓，「現在做的是見不得人的職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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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考慮換個工作嗎？」孟丹盈皺眉，「我是覺得，就算你有什麼苦衷不去投案，也不要再做這個工作了……」她壓低音量說：「這是違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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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鵬苦笑道：「我也知道阿，但是沒辦法，欠了太多錢，只能用這種方式賺比較快。」隨即又換成輕鬆的語調，「妳放心啦，就算我被抓也不會把妳供出來的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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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丹盈猶豫了一下，「可是這是不對的，你還是找別的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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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連國中都沒畢業，妳說誰會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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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丹盈被他的回答堵住了原本想說的話，他說的沒錯，現在滿街都是大學生，誰還會想用一個連國中都沒畢業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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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現實，殘酷且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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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丹盈略微同情地低下頭，也許自己的處境與他相比，真的是好太多了，儘管她並不喜歡自己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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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鵬，你怎麼沒有想過要回去讀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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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適合讀書，一看課本就想打瞌睡。」阿鵬笑著自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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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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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妳呢？妳喜歡現在的工作嗎？」阿鵬突然拋出一個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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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問題讓她頓住了，她確實不喜歡這個工作，如果可以，誰會想要每天接電話，聽著消費者抱怨東、抱怨西，卻不能反駁，只能不斷的道歉。心裡累積的負能量多到像暴雨過後的水庫一樣，感覺隨時都會潰堤，只能自己慢慢的消化掉，不然早就得憂鬱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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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喜歡，非常不喜歡。」孟丹盈斬釘截鐵地說，還搖了好幾次頭，「每天都要接無數通電話，雖然不是每個人的態度都很差，但還是會遇到那種蠻橫不講理，消費者最大的心態的人，總是用貶低人的態度跟我們說話，我們好聲好氣跟他們說，卻只得到冷嘲熱諷和酸言酸語，每天下班回家都身心俱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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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鵬又問：「既然這麼討厭，那妳怎麼不換個工作？做個自己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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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丹盈嘆口氣，「現在能找到一個固定工作就很好了，哪能挑自己喜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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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我們這種沒有高學歷、沒背景的人，從來都是工作挑選我們，哪裡輪的到我們挑選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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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妳原來想做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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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丹盈一手撐著頭，眼神轉向窗外，看著陽光燦爛的照耀，蔚藍的天空是那樣的無憂，她突然覺得夢想離的好遠好遠，遠在光年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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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服裝設計師。」她曾經想成為一名服裝設計師，可惜畫了無數的設計圖卻得不到任何人的青睞，最後迫於生計，只好放棄夢想，屈居於小小的座位上接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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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許妳該繼續朝這方面努力，不要放棄啊！這是一個很好的夢想。」阿鵬鼓勵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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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丹盈苦笑，「也許吧，但是現階段不太可能，暫時還得繼續做這個討厭的工作。」她拿起水杯喝了一口水，「說說你吧，你現在的……呃……工作……」打詐騙電話可以算是工作嗎？她思考了一下，最後還是決定姑且先稱為工作吧。「你的工作怎麼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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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這件事當作工作挺好笑的。」阿鵬在電話那頭自顧自地笑了，「做這個當然不怎麼樣，畢竟不是件好事，況且，現在大家都很聰明，沒有幾個人會被騙，有些人還會把我耍著玩呢！根本就比我還厲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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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丹盈也跟著笑了，「好像也是，最近大家都會拿你們開玩笑，常常說個幾句你們就會惱羞成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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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我們也不好賺阿，而且現在詐騙的人也多，大家競爭很激裂，愈來愈難生存了。」阿鵬抱怨著，語氣聽起來很無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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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丹盈感到很同情，但又突然想到，他可是詐騙集團啊！怎麼可以同情這種人呢？感覺再跟他聊下去價值觀都要崩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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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差點就要同情你了，你這個詐騙集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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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鵬聽了哈哈大笑，直說詐騙界就是需要妳這種容易被洗腦的人才能生存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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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你的，果然是詐騙集團，真沒良心。」孟丹盈也因為他的一句話忍不住笑了。她抬眼看了牆上的時鐘，已經是十點半了，「好啦，我該接下一通電話了，不然一通電話講很久會被懷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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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今天先這樣吧，明天一樣十點準時打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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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啊。」她點點頭，今天和他聊天之後心情確實好了許多，於是爽快的答應了，然後又想到了什麼，開口：「對了，你……考慮一下我說的，早點換個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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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他說完，便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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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丹盈轉頭看向天空，依然是那麼耀眼，可自己卻這麼灰暗，「夢想」這個詞早已在她的生命中塵封多年，上面不曉得積了多少灰塵，她何嘗不想重拾夢想，但現實卻狠狠賞她一個耳光，告訴她：「放棄吧，妳不行。」所以她只能坐在這裡，戴著耳機接電話，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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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了剛剛阿鵬說的話，深深的嘆口氣，他也是被現實所迫，不得不做這樣的事。一個打電話，一個接電話，同樣靠著電話和一張嘴維生，雖然一個是犯法的，一個是正當工作，但兩人卻同樣感到不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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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底同是天涯淪落人，通過電話互相取暖，也挺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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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丹盈深了個懶腰，又繼續接起下一通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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