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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成年禮

          有時他妻子一大早就出門,她妻子的姊妹在正午前走進他的帳篷,氤氳的茶氣模糊了她們藍色的眼睛,她們的長髮只有在這種時候不會糾結著纏滿黃沙,有時甚至帶著淡淡的果樹花香,她們總是躲避他眼神的追問,有時還用衣服擋住他的頭,她們的重量壓得他的身體更加動彈不得,有時幾乎讓他嘔吐。

          他的妻子在這些晚上會給他洗浴,然後在他身旁入睡,她的鼾聲弄得他睡不著,但好過靜夜裡他惡夢連綿的睡眠。

          整個帳篷就是他的天,他的地,他的青春,他的老年。

          漫長得沒有盡頭的日子是怎麼開始,又是怎麼結束的。日後回想起來,對他來說,簡直是一道不可碰觸的謎語。如果這個謎語的解答不是另一條生命,那幾乎是美麗的。

          第一個太陽。

          那是答應要來照顧他五個太陽和四個月亮的女孩,深色的頭髮和奇怪的綠色眼睛,名字是阿沙利。阿沙利的身上有著一種悠遠而寂靜的茉莉花香。她淡漠的眼神和姿態,蒼白的膚色,彷彿是裹著晨霧而來,他想著,這雙眼睛,到底走過了多少個天亮。

          她緩慢地用溼布擦拭他,精細纖巧的動作,他想,幾乎很久不曾在他的生命中出現了。她的眼皮覆住那對翡翠,又折起,再放下。栽在邊緣的睫毛簡直是一排齊整的樹林。

          為了打破難以捉摸的尷尬,他開始講起滑翔翼,他手中出現過最美的事物,阿沙利柔緩的眼神裡出現了溫度,僅是一點點陽光末梢微不足道的暖意。他們對溫暖相對寡慾。

          她給他燒茶,他想知道她需要什麼樣子的報償。她給他端茶來,他有點訝異,他的菸包已經在她手上,他給她點菸。她吸了一口,把剩下的全扔還給他。

          那麼,你所想要的就是一支菸?

          差不多,她的眼睛平視前方。他聽到她模糊地說了一個名字,很小聲,但他聽得很清楚,那不是一個男孩的名字。她就這樣任性地給了他一個祕密,也不管他願不願意。也許保存這個秘密是他所需付出的代價?他點點頭。但阿沙利還是看著他,阿沙利很明顯在說「該你了」。

          他給她看那半塊他隨身攜帶的玉珮,她纖細的手指按在那塊玉珮上,他們讓靜默充滿整個帳篷。

          晚上,她睡覺跟她醒著一樣靜,但他沒有做惡夢,一星半點都沒有。

第二個太陽。

他並不打算聊成年禮,但話題自然就在那裡了。

「女孩的成年禮是非常不一樣的東西,她們被配給離開成年禮已經數個年頭的男人,並不顧及她們的意願。」她看著他說,他可以讀出寫進了空氣裡的怨恨。

「但男孩也是如此。」他淡淡地說:「不過我沒參加過成年禮,你知道。」

「你想離開。」

「我沒有什麼理由不想走。」

沒有人點菸,但帳篷裡還是煙霧繚繞。他指示她找出滑翔翼。

  ※

第三個太陽。

她帶來了材料,修補著滑翔翼。

他下了床,跟她一道工作。

「你所有需要,只是有個人助跑。」她低聲說:「你居然連這個都拿不到。」

「你也是一樣。」

她沉默地點點頭。他給她講起了他幾乎以為自己已經忘記的故事,每個故事都有一條龍,一對龍,或是很多龍。她沒有表現出任何不耐。

事實上她笑了,而且相當好看。

第四個太陽。

「我們的所有期待就是明天不下雨。」

她的手指撫過已經修復完成的滑翔翼,她坐著,就成了雲霧繚繞的遠山,他想知道她如何能夠蒼翠。

「我總是能帶你走,我要你知道。」

「這是最好的成年禮。」她的手抱住了膝蓋。

第五個太陽。

她的助跑如此穩當,就像跑了一輩子。其實也是,他黯然地想,她正努力地從難以違逆的命運上跑開,即使還帶著他的重量。她往峭壁的邊緣一踏,他們就已經在飛翔。

跟老鷹一樣。跟龍一樣。

「我們可以開始新的生活了。」他在說出口前不知道自己有多喜悅,但他卻注意到她的神情一片空白──不,到哪裡都一樣,對她而言,在這個世界不存在她能去的地方。

「風景真美,比那支菸還要好。」

她放開了手。

沒有一種乞求讓她那麼做,或讓她不那麼做。

他在空中持續著他們的最後飛行。他沒哭,眼裡滿是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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