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試閱3

      第三章

      1

      風,來得無聲無息,是一陣秋天的風。

      桌邊隨意散著許多只酒瓶,兩個杯子舉起又放下,男人之間的敬酒本就胡亂不整,桌上一陣杯盤狼藉。

      距離上一次他的到來,正好隔了一個月圓。

      戚少商很喜歡與他一起喝酒,一起聊著不著邊際的小事,即使醒來後就忘卻大半。

      與他在一起,戚少商的注意力永遠不是放在今日的酒有多香醇,或是我們的話題有多重要之上。

      他的雙眸,身體,呼吸,意念,都懸在他的身上。

      這樣的情緒該如何命名?用何題字?戚少商曾這麼想過。

      但世間上的諸多情緒,又豈是一個名字可以概括而成?更何況,他對戚少商而言,有更深更刻骨的意義存在,那是恨又非恨、是愛又非愛的情感,融合成為現在,兩人之間的諸多約定。

      月圓之夜,雙人對飲。

      對飲之夜,不談回憶。

      隔日清晨,再相邀約。

      而今已是十六,月圓之約已經過去,隨著那陣吹來的冷風,他抖了抖肩膀,幾不可聞地。

      但,對方是戚少商。

      戚少商開口,語氣中有少許責怪之意:「怎麼一年到頭,都是那襲單衣?」語畢,他替對方又添了一杯,滿滿地。

      對方無語,執起酒杯的手有剎那的僵直。

      他輕道:「這襲單衣……」後頭的話他沒說出來,他想說的是:這單衣,你說過好看。

      這種話,從來都只是他心底的話。

      戚少商的唇輕啟:「……」頓了許久,卻是一陣沉默,他這位豪邁的大俠,總有詞窮或沉默的時候,而這兩種狀況,多半都在他的面前。

      戚少商原本想說:怎麼不換一件厚些的棉襖?

      接著他想到,那件單衣,曾經是自己親手替對方披上,對他說「還是這襲好看」的單衣。

      因此,話到嘴邊,他又嚥了回去。

      他一直都沒有忘記,這個男人有多心細如髮,多纖細敏銳。

      為了掩飾尷尬,最後一壺酒進了他的肚子,連一滴也不剩。

      見自己帶來的酒瓶已經盡數見底,他露出一抹不艷麗,卻清新的微笑,起身的動作俐落而迅速。

      他望向窗邊的天際,一絲眷戀的情緒也無。

      他道:「先走了。」接著提起一柄長劍,綁在腰際上,劍鞘上有字,其名「在水一方」。

      戚少商跟著起身,道:「欸,這就走呀?」語氣當中夾雜著多少挽留含意,在場兩人都沒有察覺。

      一人是刻意忽略、不去抽絲剝繭;另一人則是當真未查覺,一貫他的風格。

      他頭沒回,雙眼直視遠處的山嵐,捉摸不清的山峰隱隱透露著冷傲,一如自己的脾氣。

      他道:「下次月圓之時,輪到你了。」

      風迎面吹來,是一陣透到心底的涼。

      戚少商也爽快,跟著起身走到門邊,望著他的側臉問:「沒問題,你要的酒還是老樣子吧?」

      他的雙眸很炙熱,因他正在瞧的人,是他。

      他查覺到了,卻面不改色的道:「嗯,照舊,告辭。」語畢,一個縱身上馬、揚長而去,留下風中的陣陣餘香。

      戚少商揚頭閉目,深深的吸了一口氣。這時候的他,不是大俠。

      2

      從戚少商那兒離開,騎過一片荒蕪的大地,晚秋的涼風隱隱透著刺骨寒意,身上的單衣已經不夠禦寒,但……他捨不得將這身單衣褪下,亦捨不得讓它委屈於其他衣物之下。

      閉上眼,他真的不懂為什麼戚少商會提出這一月之約?為什麼自己會同意?

      一種困惑,每月十六都會浮現,卻是月月無解。

      馬兒原是輕快,下一刻卻驟停!身樣激起一陣風沙,隨風飄。

      他露出驚愕的表情,瞪著眼前的片片碎石,還有零亂無比的陣。那是他親手佈下的陣。

      但此時陣法已毀、陣心已散。

      他錯愕的道:「有人破了我的陣?不可能……」

      但即使再不信,這陣的確已經被破,甚至破得乾淨俐落、犀利至極!

      他躍下馬,握起一手黃沙,沙溫熱,他的手亦同。

      眼神四處飄移,他試圖找尋是誰能夠破的了他的陣,身為當家,陣被破可是笑話一件,怎能一笑置之?

      起身在四處走了幾圈,卻什麼東西也沒讓他瞧見。

      除了一樣東西。

     

      再度回到原處時,他的手上多了一隻狐狸,早已死透的小狐,身上有一道致命傷口。

      這是他親手抓下,當成陣心的狐狸。

      他將狐狸拎在手上,找到一處溪流,細心地將血跡洗去,血隨河流,了無痕。

      血跡褪去,傷口曝露在空氣當中。

      一道劍傷,幾可見骨,利落狠毒的劍法。

      還有一道傷口,是內力造成的傷口,手往下一捏,果然內臟已盡數碎裂。

      他勾起一抹冷笑,笑中有些許懷念,他想起一個故人,卻不是稱兄道弟的故人。

      他褪去笑容後起身,找了個土丘想把狐狸埋了。

      這可憐的小狐,他對自己的陣有極大的自信,一般人是破不了的,誰知來的人不是普通人,他只不過去了一夜,再到來時這小狐已經失去生命,是他失策。

      心中思緒千旋百轉,等他將這小狐埋定時,心裡亦已拿好主意。

      他的臉上再度浮現微笑,策馬,迅速地離開這裡。

      他決定上一趟京師,問問那位總是什麼都知道的萬事通,這次江湖上又要掀起怎麼樣的腥風血雨,足以讓四大名捕中的鐵手從神侯府遠道而來。

      隱隱約約地,他覺得這次他與戚少商都無法置身事外。

      3

      他的預感一向不出錯,如同許多年前的旗亭酒肆一夜,他預感到戚少商會在那;如同千里追殺戚少商的那無數日子裡頭,他預感到戚少商的去向;如同不久之前他重逢戚少商的那一夜,他預感到彼此的生命當中會有對方存在。

      他失誤過嗎?顯然,他沒有。

      鐵手找到戚少商時,時間已是午後,和煦的陽光讓早已退隱江湖、不問世事許久的戚少商感到渾身溫暖。那時他正走出屋外,提著一壺酒在陽光下盡情灌著,彷彿「他」一直沒有離開過,或者是「他」一直沒有來到過。

      正當這位大俠因心中兩種截然不同的情緒陷入掙扎時,遠遠地,有個人到來。

      當那人影還在遠處時,戚少商就知道那個人是誰了。

      在他認識的人當中,身材強壯而高大的人不佔少數,但鮮少有人強壯到像一塊巨石橫檔在路中央那般醒目;具有一站出來就能呼風喚雨氣勢的人亦多如過江之鯽,但是強悍到足以震撼天地的人,除了他再無別人。

      更別提,他那穩重而讓人安心的淺笑,讓戚少商想錯認也難。

      來人咧嘴一笑,臉上有少許黃沙。

      戚少商奇道:「鐵二爺!許久不見,怎麼狼狽到如此地步?」

      語畢,三人魚貫入屋,戚少商端來一盆清水與布巾讓鐵手擦拭臉上跟手上的黃沙。

      一旁的銀劍僮子向戚少商大大一鞠躬,之後不顧自己身上的狼狽,接過那塊白布後就開始幫鐵手擦拭,鐵手幾度想自己動手,卻都給銀劍一個狠瞪、皺眉裝生氣的表情給擋了回來。

      這位僮子,戚少商僅有一面之緣,他認出對方是無情身邊的僮子,卻不知是哪一位。

      在僮子將水盆交還給他時,他開口道:「我該怎麼稱呼這位小俠士?」語氣當中多有寵愛之意。

      對於江湖後起之輩,戚少商一直都用大哥的態度看待他們。

      銀劍僮子答道:「在下銀劍,是無情公子的侍童,公子時常提起戚大俠您。」

      銀劍自然也見過戚少商,當時他就對這位豪氣萬千的大俠具有相當程度的崇拜,在逆水寒事件結束之後,他一直很希望能再見上這位大俠一面。

      但不久之後,無情便告訴他們戚少商退隱之事,曾讓銀劍有片刻的難過。

      戚少商笑道:「原來是無情的人!難怪看上去跟一般尋常人不一樣,雙眸靈光很盛,不錯不錯!」一邊稱讚著,一邊用手在銀劍的肩上拍了兩下。

      戚少商絕不掩飾對人的第一印象與評價,這也是他在江湖上能叱吒風雲的原因。

      鐵手讓銀劍到一旁椅子上坐下,他知道銀劍累壞了,破陣這等事可不輕鬆。

      戚少商替兩人斟了茶,隨後在兩人面前坐下問:「鐵二爺,今日是為了何事而來?」

      鐵手先斟酌辭句,之後才緩緩將整件事情告訴戚少商,包括江湖上興起的滅門血案、眾門派前來拜託諸葛神侯的事情、無情分派給他們三人的任務、以及他們在外頭破解那陣法的事,全都巨細靡遺地說了。

      戚少商在聽見陣法被破時,臉色微微一變:「你們破了那個陣?」

      鐵手道:「是,是銀劍破的陣……戚兄,有不妥麼?」瞧出對方臉色不對,鐵手遂問。

      戚少商笑著搖頭,「沒事,你繼續說吧。」心裡卻開始替顧惜朝擔心起來。

      那陣,是顧惜朝佈下的。雖然他已不再如以前一樣為了功成名就而樹敵,但生性細心的他在來戚少商這兒時,總會在山下放個陣法,以防有人前來尋仇,現在陣法被破,不知是否會連帶影響到他?

      鐵手道:「這就是全部,大師哥要我來向你詢問。」

      戚少商放下酒杯問:「詢問那只玉嗎?」

      鐵手點點頭,銀劍立刻將玉──自然,那是塊贗品——從懷裡取出,放在桌子上讓戚少商能看個詳細。

      那塊玉依然鮮紅似血,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更加不祥。

      4

      戚少商在仔細看過玉後,小心地將它放回桌上,並且對鐵手問道:「端看這玉,我瞧不出什麼端倪,但若是我的朋友來瞧,也許會有些線索。」

      鐵手奇道:「是哪一派的高手?」

      戚少商頓了一下,思考半晌才開口:「我想鐵手你不認識的。」

      聞言,鐵手點點頭,又問:「你說的那位朋友,現在人在何方?不麻煩的話,能否介紹我們認識?」

      戚少商道:「他才剛走。」看到陣被破想必會很錯愕吧。戚少商在心中補上這句。

      鐵手可惜地嘆了口氣。

      戚少商見他如此,又道:「這塊玉能否暫時放在我這?」

      鐵手靜了半晌,在思量過利害關係後他道:「暫時相借自然無仿……」

      戚少商連忙阻斷他的話:「我只借上一天,一天之後便可歸還。」

      鐵手聽後點頭道:「那倒無所謂,如果能有線索就再好不過。」

      露出讚同的微笑,戚少商向兩人道:「兩位如果不趕路的話,在這住上一夜吧!趕明兒我就到我朋友那兒詢問他的意見。」一向好客的戚少商向兩人提出邀請,他也許久沒有跟鐵手好好聊聊了。

      鐵手也豪邁地道好,他知道銀劍崇拜這位大俠許久,讓他跟戚少商有個交流也好。

      一看見鐵手點頭,銀劍開心地嘻嘻笑,只差沒有上去擁抱一向很寵他們的鐵手師叔了。

      看到銀劍這麼開心,戚少商也笑得豪邁,伸手向銀劍招了招,一壯一少決定去獵晚餐,鐵手望著很快就熱絡上的兩人,心緒突然飄得好遠。

      不知道這個時候,大師哥在哪裡、查到哪些線索了呢?

      無法克制地想著,連戚少商帶著銀劍離屋去了都沒發現,他呆呆得望著自己的左手。

      平常的慣用手,都是右手,但是他對著那個有無情外貌的東西出手時,竟還是在不知不覺當中用了左手,淡淡的餘溫讓他想否認也難。

      他,手下留情了,對那個有無情外貌的東西。

      鐵手突然想起,無情曾陪自己練過一次武功,事後無情只對鐵手說了一句話。

      「鐵手,你的左拳,是致命處。」

      真被大師哥說準了,他的左拳的確是致命處,因他手下會留情,但這份柔情,鐵手到現下才明瞭,那是因為他的手比心要誠實。

      他的右手,是為了剗惡除奸而存在的。

      他的左手,卻是為了守護而存在的……

      5

      在無情的生命當中,他沒有怕過任何東西。

      因在他的生命裡,再沒有比意識自己不良於行的那種恐懼還要值得畏懼。

      那麼,他怕過什麼?

      無情行走江湖已多年,他最怕的莫過於一種狀況,一種敵我對峙的狀況。

      一般尋常人,怕的是敵在暗我在明,自己被一覽無遺了去,卻還不知道對方擺了多少殺手在身後,伺機動手取自己性命。

      但無情不是尋常人。

      他終究是個人,但絕不是尋常人。

      常言道,知己知彼,百戰百勝。

      無情怕的是,敵在明我在明,你我都大大方方亮暗器,我不欺瞞你、你不暗算我,這樣的情況無情總避免正面交鋒,他會選擇退,一退千百哩,但這「退」,絕非不敵之「退」,而是謀策之「退」。

      敵在明,代表他已無所畏懼,也代表他有恃無恐,這兩種都指向一個字。

      糟!

      這時候硬闖,也許能在明面上贏,但暗鬥的變化洶湧卻讓無情無法放手一搏。

      因此,無情用盡一切方式避免敵明我明,機關算盡、謀略用盡,都要讓自己處在暗的位置,也讓對方處在暗的位置上。

      你我都暗,就不成威脅。

      但無情萬沒想到,東方家比他棋高一著,趕在他之前先搶了明的位置,也佔了暗的高臺。

      6

      無情與金劍方踏入東方家的領域之時,無情立刻知道不對,也在心裡大喊不妙。

      但為時已晚。

      事到如今,他無路可回頭,因他的身後已經被三十三名男子擋住去路。

      無情連回頭都不必,立刻就知道對方必定是東方家出名的護院隊,人稱「三月三日三十三壯士」的死士部隊,會有這樣的名號是因為他們結識的日期都在三月三日,結拜的日期也在三月三日,死去之日也約好要在三月三日。

      人能夠決定自己的死亡之日嗎?若是決定了,是否在那天就真的絕無生路?

      事實證明,並非如此。

      這三十三壯士約好了死日,卻在那天特別難纏,若說平常對上他們是對上三十三人,那個在三月三日那天對上他們,那可比對上九十九人還要難纏。

      因他們約好一起死,所以絕不容忍一人先死,就算是死,也要死一塊!死同時!

      所以,他們的力量在三月三日,是集結在一塊兒的,因他們不能在這一天讓任何一個兄弟先一步離開。

      無情緩道:「三月三日三十三壯士。」

      對方並無驚訝之情,他們將目光放到一個人身上,那人是不屬於這三十三人眾的第三十四人。

      那是一個女人,一個舞著長袖、曲線玲瓏、言笑晏晏的女人。

      她身上的衣裳隨著風飄來擺去,似有若無的胭脂味撩撥著無情與金劍的呼吸,手上與頭上都配著名貴的飾品,自古以來美人配名器,本就是一樁佳話,但眼前這個女人絕非如此,她並非「美人」配「名器」。

      她是「名器」襯「美人」,兩者意義大相逕庭。

      那張雕琢得精緻細嫩的臉龐,一雙上吊的鳳眼正可憐兮兮的瞅著無情,無情並沒有給予任何回應,他僅是閉起眼睛,來個眼不見為淨,這時耳邊響起那名姑娘的輕笑聲,巧笑倩兮、聲似幼鶯。

      無情心裡暗道:不妙,她決意不讓我們全身而退。

      而退二字才剛閃過無情的腦海,那姑娘卻已開口:「無情公子,為了查案遠道而來,真是辛苦您了,我瞧天氣炎熱,令這幫兄弟送來涼茶陽傘,請您笑納。」語畢,她向身後一擦指,立即有三人出線。

      三名男子的手裡,捧著茶壺、茶杯、陽傘,送到金劍面前。

      無情眼不睜,氣不亂地道:「姑娘,崖餘無功不受祿,請您收回吧。」

      那姑娘又一聲笑,脖子上、耳朵上的首飾給笑得花枝亂顫、叮噹作響,無情心底再叫一聲不妙,連忙提起體內的氣護住心脈與五感,同時一聲悶哼提醒金劍,僮子心領神會,急忙暗地運氣。

      她的笑聲,越來越響、越來越動聽,像空谷當中悠然的仙樂,像溪流上高歌的黃鶯,聲聲入耳、絲絲扣心,金劍在此時感覺到胸口上一陣悶疼,這疼來得又快又急,隨著那姑娘的笑聲越響,疼痛越劇。

      幸好無情早一步提醒他護心,要不這疼早已穿心刺骨!

      無情不慌亦不亂,這時候慌無疑是自亂陣腳、亂無疑是自曝破綻,他必須守住自己與金劍,至少他要保留活路給兩人走,因此他雙眼未開,暗地提起氣,一邊護住自己、一邊渡給金劍,金劍的歷練尚嫌不足,需要旁助。

      那姑娘仍是笑,一邊笑一邊道:「盛大捕頭,這天氣可熱,不如我們進屋裡去說吧,東方當家吩咐妾身,可得好好招待您,東方家什麼沒有,姑娘最多,任您喜好,無情公子還請賞臉吧!」這話說得斬釘截鐵,不似請求倒像威脅,顯然她知道自己的武器已經失效,但她的眼中依然帶著靈光,她知道自己不會輸。

      至少,在「三月三日三十三壯士」面前,她不會輸。

      無情終於睜開眼,並非他有了退敵之法,而是他知道這情況不能來硬的。

      東方家的確不乏女人,柔情似水的、爆悍如椒的、知書達禮的、多才多藝的,世間所能想像得到的女子,東方家裡頭都有,但這只是一部分。東方家的死士烈士,亦不乏女人,有時候這群女人,反而能立奇功。

      對方這麼一放話,無情立刻領會過來:這一條街上的數百商家,家家有埋伏。

      若是自己要闖,並非闖不出去,但勢必無法全身而退,甚至可能會讓金劍命喪於此。因此無情以退為進,他要一「退」千百哩,「退」到對手「棄明投暗」。所以,他睜開了眼,那雙比女人還要誘人的眼,讓她心猿意馬。

      她何時見過如此俊俏的男人?不,不只是俊俏,簡直是集合一切的極品!

      無情微側著臉,望向那名姑娘,她認得他,他亦認得她;她知她的號,他也知她的名。

      但是他沒料到會在這裡與她對上。

      無情微笑,這笑竟比那姑娘的笑還要讓人失魂,無情是個男人,是個貨真價實的男人。

      所以,他懂男人會為了什麼而心醉。

      無情道:「帶路吧,好姑娘。」而後一掌拍向金劍,一來渡氣,二來示警。

      那姑娘,姓好。

      她的名,叫好好。

      她便是「好歌好舞好男色」的好好好姑娘。

      7

      好姑娘的原名不叫好好好,她姓双名福緣,是個大戶人家的閨女,本應福緣雙得。

      但江湖上恩仇糾纏,你不殺我,便是我明日暗算於你,爾虞我詐的結果,便是她的父母遭人暗算,家被封了、族被抄了。

      她的清白被奪了。

      遭人凌辱後的她性情大變,六親不認、敵我不分,仗著父親教授給她的武功,見人就打、遇人就殺,她一介弱質女流當初哄騙過不少人,但時日久了便無人再受騙上當,由連署到通緝之間,神侯府已經介入其中。

      無情身負重任,追尋她七七四十九日有餘,終於在中秋當日與她正面衝突。

      她的武功不低,但無情的能耐更高,他只發了一招,便鳴金收兵。

      就那一招,無情廢了她的武功、斷了她的右腳腳筋,只留她一口氣尚存。

      但在逮她回神侯府之後,因為地方官員的不察,竟讓她被劫獄成功,從此以後她像是人間蒸發了一般,再也不曾聽見她的任何行蹤舉動,好似她不曾存在過。

      但,她是確確實實存在的一個人,又怎能輕易被抹煞?

      事實是,她改了名、換了姓,投入東方家的一個小門派裡,從最底層做起。

      江湖上,少了個誰、多了個誰,一點也不重要,自然無人知道她原本是誰。

      當一個人終於在亂世當中找到一根救命浮木,他會怎麼做?

      抓住浮木不放,是大多數人的想法,因再放手無疑是放棄自己。

      但好好好不這麼想。

      她的手靈巧如蛇,她的心細膩比線,她用單手抓住浮木後,並不滿足於現狀,人不進步就是後退,而她絕對是個勇於向未來挑戰的女人。

      秉持著自己的絕色容貌,好好好不只在武功上精進,更在魅功上使力。

      試問男人誰不好美色?更何況是東方家的大當家,從胭脂叢裡立足,自然愛女人,他愛的比平常人更多、更廣,他不只愛絕色女人,更愛那些天生才氣兼備卻其貌不揚的女子,他不奉行女子無才便是德這一套。

      當這樣的一個男人眼前,出現一個比才色兼備要好上千萬倍的女人時,他能怎麼做?

      他選擇緊握住對方,讓對方成為他的女人!

      好好好不但抓住了屬於她的浮木,更用那浮木成為跳板,讓自己往上跳,一跳就跳到東方大當家愛妾的位置上,一坐就是好幾年,正妻的位置眼看也唾手可得,只是這個女人如此就滿足了嗎?

      顯然,她不滿。

      不滿足的女人通常心狠手辣,好好好更是如此。

      她不再是那個千金小姐双福緣。

      她現在,是「好好好」,是即使一腳殘廢還是能歌善舞的「好好好」,更是風華絕代、率領東方家「三月三日三十三壯士」的「好好好」。

      她是「好歌好舞好男色」的「好好好」。

      8

      無情不喝酒,因為他的身子孱弱不能多沾酒,要沾也止於三杯,因此追命不喜跟他對飲。

      但不代表,無情會拒絕送上門的酒。與追命不同,無情很喜歡找他對飲,因他從不在意自己喝了多少。

      他在意的,是追命喝了多少、醉了幾分、笑得多燦。

      若說無情有絕對不沾的酒,那只有一種酒,不是敬酒也不是罰酒,這兩種他都喝,身為官府底下六扇門當中的一員,即使他不願意也得喝,願意也得乾。

      他不沾的,是敵人的酒。

      因此,無情對於眼前這杯由好姑娘斟上的酒,連看也不看。

      好好好也不在意,要是無情毫不猶豫的飲下她的酒,她反而會覺得其中有詐。

      她笑道:「無情公子,還是您不喜歡這酒的香味?我立刻令人再換上一罈上好花雕,再配上兩位姑娘左右伺候您,可好?」

      無情搖頭道:「好姑娘,不用費心了,你我都知道這些場面話並沒有意義。」

      無情的辦案方式,向來不拐彎抹角,即使對手是女人亦是如此。

      好好好掩嘴輕笑,一點兒也不負她的名號「好歌好舞好男色」。她望著無情側臉的眼神極其溫柔,那是一個姑娘家在面對自己心愛的男人時才會有的眼神,與尋常姑娘不同的是,好好好的眸子裡不見一絲嬌羞。

      她早已不是大戶人家的閨女,她是個不滿的女人,因此她的生存目的便是讓自己滿足。

      好好好聽見無情的話,也不動怒,僅是扭了一扭那比水蛇還要妖嬈迷人的柳腰,身上越來越濃的胭脂味讓無情有些受不了地別開臉,一扭頭卻瞧見金劍的表情像是著了魔,失了魂、落了魄,一雙眼直直瞪著好好好瞧。

      無情眼神一厲,立刻往金劍的方向大喝一聲!

      這一喝,讓金劍的雙眸有了神氣,不復見方才的迷茫,顯然剛剛是中了暗算而不知。

      無情呼了一口氣,沉聲道:「好姑娘,明人不做暗事,何必用計處處相逼?」

      她嬌笑,不見怒,反而喜:「無情公子,這哪裡是暗算,更何況哪個明人不做暗事?朝廷官員個個說自己光明磊落,卻哪一個不是踩在屍體上往上走?哪一個不是用計除去了朝中與自己為敵的人?你敢說那些名人所用的手段都是光明正大?無情公子此時說這話,未免惹人發笑呀!」

      她的父母死於官場鬥爭、她的家園毀於官場鬥爭、她的復仇之路亦毀於官府之下。

      她怎能不恨?要如何不恨?

      無情是聰明人,一聽便明白這個心狠手辣的姑娘憶起她的過去,想起她的過往。

      他不意外,一點也不。

      但他怒,她怒這姑娘的發言一竿子打翻一艘船,只因一個原因:「好姑娘,我不否認朝中大臣官員並非個個清廉,我們的身分是捕快,所以我們所受到的限制比一般人更大。但我們神侯府從來不作違背良心、違背俠義、違背道德、違背良知的事,請好姑娘別一番話就論斷,包含我與其他三位師弟,公平些!」無情的話說得重,因他重視。

      他重視鐵手,重視追命,重視冷血,更重視諸葛先生。

      因此他不允許他們被侮辱,即使只是一句話!

      好好好冷哼一聲,並不受威脅,她本來就不是被威脅的料。

      她是誰?她是誰哪?

      她可是好好好!  

      她對自己的名字,絕對驕傲,她可以站出來一跺足,高聲地嬌叫。

      她是不受任何威脅的,好姑娘!

      9

      她一揮袖、一轉身,令人端來一只銀盤,無情望著那只高貴的銀盤,上頭鋪著柔軟至極的鵝絨布,襯著鵝黃色的另外一種色彩,無情覺得相當熟悉,他瞇起眼想看個仔細,好好好卻遲遲不肯將銀盤放到桌面上。

      她在勾人,吊無情胃口。

      無情察覺到了,這位好玩的姑娘在逗弄他,就像在逗弄自己新得手的玩具一樣。

      但無情不是任人玩弄而不還手的人。

      若此時坐在這裡的人是鐵手,他的心腸好、人敦厚,也許會任由她玩鬧一番。

      但他,是無情。

      所以他沒道理任這女人戲耍自己,也沒道理知道了對方打的主意而不先發制人。

      這機伶且靈巧的姑娘,在吊自己的一句話。

      一句承諾。

      一句與自己身上的「平亂訣」有同樣分量的,無情的承諾。

      這只「平亂訣」共有四份,原本只有皇上階下的御前才能持有,一介小小捕快豈能持有?此乃諸葛先生在皇上跟前進言,替這四個孩子說來的,這只「平亂訣」的能耐可比免死金牌、名聲可比尚方寶劍,辦案時只要無情等人出示「平亂訣」,無論是哪裡的官府都得聽其差遣,甚至可以先斬後奏,殺人不必得到批准,亦不怕特權刁難。

      好姑娘在等的,就是無情的一句承諾。他是名捕,說出來的話等同出示「平亂訣」!

      無情抬眸,深邃墨黑的眸子直直地望著好姑娘,一句話也不說。

      一句話也不說,他在思考,思考著一切的利害關係。

      無情的思考,一向慎密,一向細膩。

      於是,她等待著,因她知道自己手中的籌碼,絕對能夠讓無情開口。

      無情,開口沒有?

      好好好,等到她想要的承諾沒有?

      10

      無情的唇輕啟,語氣很輕很柔,卻字字鏗鏘有力,俗話說一言九鼎,便是如此。

      他道:「……好姑娘,我只應允妳不違背良知道德、不違背朝廷律法、不違背江湖例律,其餘的,恕崖餘無法同意。」

      一抹笑,上了好姑娘的俏顏,無情不太驚訝地發現,這位姑娘真是風華絕代。

      她的笑,美得可比天邊彩霞,靜得比擬高空明月,雅得宛如池中蓮花。

      無情輕嘆,嘆得極輕,金劍聽出這是一種惋惜之嘆。

      ──若這姑娘,是正道中人多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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