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試閱4

      第四章

      1

      數年之前,有個小門派在地方迅速崛起,無憑無靠地在數年之後成為江湖數大門派之一,那名派有個優雅好聽的名字。

      「鳳羽門」。

      鳳凰之羽,乃祥瑞之徵,珍稀無比,以其暗喻門人殊才,正如鳳羽。

      這門派成立得極快極迅,讓人匪夷所思,成名的原因也讓人匪夷所思,如同唐門以毒、暗器起名,鳳羽門也有自己的起名象徵,那象徵是「陣」,艱澀難懂,卻可在戰爭上發揮百人之效的「陣」,但這鳳羽門不用人擺陣,他們用人以外的活物擺陣,效用奇佳,比以人為主體起陣還要有用。

      這鳳羽門還有一個更讓人想不透的地方,那就是從來沒人見過鳳羽門門主的樣貌。

      在外拋頭露面、訓練弟子、遊走各門派交際、戰場上威風八面指揮擺陣換陣、私底下掌管門派內外大小事的,都是鳳羽門的副門主,江湖上有「雪地炭火」之稱的霜焰霜姑娘,她是一名對奇門遁甲、陣法擺解都有極深造詣的塞外奇女子。

      鳳羽門的門主到底是誰,這些年來一直是江湖上欲解的謎題。

      ──是否因為其貌不揚,所以乾脆不在江湖上走動露面?

      ──或是他的身分極其敏感,一揭露便會引起江湖動亂?

      ──或者,這門派真是鳳凰所創,位屬神仙之列,自然不能露面?

      種種猜測,還有更離譜可笑的,但沒有一個與事實相合,眾說紛紜到天花亂墜,鳳羽門的門主依然是團謎,然讓人佩服的是,他與各大門派當家、要角的關係都相當良好,其中甚至包括已退隱江湖的「九現神龍」戚少商。

      鳳羽門對江湖上的人而言,謎團重重,誰也不敢大放誑語評論鳳羽門。

      鳳凰降世,祥瑞之徵,欲究其名,終歸於無。

      2

      江湖上消息最靈通的人,究竟是誰?

      他自稱為江湖百曉生,誰也無法對這個稱號有所質疑,只因他真的是江湖百曉生。

      江湖上眾說紛紜的鳳羽門門主,他是認識的。

      不止認識,甚至還是舊識,若非他的威脅不比一只螞蟻,早在逆水寒事件當中就命喪斧口之下。

      因此當鳳羽門門主約他在客棧一會時,他只感疑惑,覺得不解。

      縱使肚中有千百一問,他依然準時赴約,正午時分,客棧二樓觀台,臉上戴有面具之人。

      這樣的特徵並不難找,但是在一群江湖人士之間也不突兀。

      他迅速地在人群當中找到那名鳳羽門門主,他正淺酌一杯上等的香醇好酒,江湖百曉生往空中一聞,酒癮不禁有些犯了。

      是上乘的女兒紅呀……!

      江湖百曉生有個怪僻,就是生性嗜酒,一天不喝上個三壺就渾身發癢,像身上長蟲子似的,要抓又抓不到癢處,那蟲子只有用酒才灌得死,這習性倒是跟追命如出一轍,只是追命不會因為沒酒喝就渾身像有蟲子爬。

      他蹭到鳳羽門門主桌邊,一語不發地坐到對面方的位子上。

      鳳羽門門主低笑一聲,未開口便先送上一杯滿滿的女兒紅,畢竟嚐過人情冷暖,自然知道有求於人時未開口便要先奉禮,而江湖百曉生也很吃這一套:他一手舉起酒杯,豪邁地給灌了個痛快。

      鳳羽門門主邊笑邊道:「真不愧是百曉生,酒量有增無減哪。」

      江湖百曉生一臉「好說、好說」的表情放下酒杯,道:「門主,您太客氣了,這酒太過名貴,想必問的事情也非比尋常吧?關人?關事?關物?或者是全數都有?」

      江湖百曉生顯然對這鳳羽門門主奉上的酒相當滿意,否則依他平常的個性斷不可能如此快人快語,得罪了他別說是萬金請不開金口,即使你沒得罪他也要看他當日心情如何,若心情不好,也只能自認倒楣、多花幾錠銀子罷。

      鳳羽門門主顯然也內心焦急,一聽見江湖百曉生的允諾,立刻開口問道:「聽說,四大名捕之一的鐵手,離開了神侯府,此事可為真?」話未畢,一錠銀子擺上桌,沉甸甸的。

      江湖百曉生收下銀子道:「此事為真。可出動的不只是鐵二捕頭一人,而是四大名捕全部一起出動,陣仗不小,門主想問的是他們為何出動吧?」

      鳳羽門門主點頭,又遞上一錠銀子。

      江湖百曉生接下,又道:「這次可不簡單,四大名捕一齊出動,是為了一塊玉。」

      門主心上一震,卻不動聲色:「玉?什麼意思?」又一錠銀子放上。

      江湖百曉生這次沒出手接過銀子。

      找他問一次情報,價碼都不便宜。

      但是他只取應取之財,從不多拿、亦不少取。

      這相當有自我原則的江湖百曉生,繼續說了下去:「據說這玉,通體鮮紅,形如茉莉,與人的體溫無異,上頭的花瓣紋路刻得可是入木三分,江湖上傳言,將這只玉的弟兄們湊齊了,就能開啟一道通往無數金銀財寶的道路,此行一去不愁吃穿,所以外頭正拼了命要搶到這幾塊玉,許多門派都給滅了門、抄了家!」

      鳳羽門門主眉頭緊皺,心下思量:那到底是塊怎麼樣的玉?

      是神器?或是魔具?或者更糟,只是一場騙局?

      無論是哪種,想必江湖上的腥風血雨都會持續好一陣子。思及此,門主的無意識地咬著下唇,淡淡的痛楚讓他日漸加深的不祥感更加劇烈。

      他低下頭思索:還能再探聽下去嗎?

      打探到此,已經足夠了,知道了起因緣由、了解了江湖走向、明白了後果代價。

      夠了,收手罷,知道太多,便是平白讓自己的生命暴露在危險當中。

      此舉不智。太過不智。於是他欲起身離去。

      但腳才剛想使力起身,門主的腦海裡突然浮現一個人的臉,那是他一生當中,第一個真心對待他、也讓他真心付出過的人,他是個為了江湖俠義、兄弟情義便可拋頭顱灑熱血的鐵錚錚漢子。

      為了這個人,他能夠收手嗎?

      鳳羽門門主苦笑一聲,收回了欲使力的腳,在椅子上調了個安穩的位置,深吸一口氣。

      當他將氣吐出時,桌子上已多了一包沉甸甸的袋子,裡頭裝滿了重量實實在在的金子,這一袋,夠讓江湖百曉生買上百罈千罈的上乘女兒紅與花雕了。

      江湖百曉生吞了吞口水,眼珠子瞪著那袋金子,怎麼樣也移不開。

      鳳羽門門主冷笑一聲,指著桌上那袋金子,說出了這一生他認為最瘋狂的話來。

      這話,瘋狂到了極點。

      但,他樂意這麼做,為了他。

      他說的是:「我要知道全部。這袋金子,換你所知道的一切。」

      瘋不瘋狂?瘋狂!

      可不可笑?可笑!

      但他知道自己沒瘋,亦不可笑。

      他只想贖罪,為了那個人。

      也為了那個人的結拜兄弟、那群已故的哥哥們,贖罪。

      3

      拿人手短,吃人嘴軟,這是人的通病,鮮少有人能夠例外。

      江湖百曉生是個人,自然無法免俗。

      他收起那沉沉的錢袋,順了順氣,江湖百曉生這才又開口:「這事得從一個人開始說起,那人擅使劍法,面貌柔美,既不受名利誘惑,又不為權貴威脅,他成名得極快,卻也消失得極快,稱得上是一代傳奇人物……門主,你可知那人姓甚名誰?」

      鳳羽門門主搖頭不語。

      江湖百曉生神祕地壓低聲音道:「那人,正是「小寒神」蕭劍僧!」

      鳳羽門門主愣住了,愣得連問話都忘了。

      ──怎麼會提到這號人物?  

      諸葛先生在年輕之時,曾經收過三名義子,其中一位便是蕭劍僧。

      他不但使得一手好劍,謀略策劃的本事亦高人一等,當時諸葛先生將全副心力都放在這位武學奇才之上,一直到無情到來,這才稍稍減弱。

      不可否認,「小寒神」蕭劍僧的確是諸葛先生一手培育、最心愛的義子與弟子。

      江湖百曉生道:「想來門主也聽過這號人物,根據在下的調查,茉莉玉一案,與『小寒神』蕭劍僧有分割不了的關係,事實上,蕭大俠還有一樣技藝,是誰也未曾聽聞過的,就連在下也是千辛萬苦才得到這消息。」

      鳳羽門門主奇道:「技藝?」

      江湖百曉生露出狡詐的微笑,伸手在包袱裡摸摸掏掏,取出一個小東西放在桌子上。

      那小東西,是一只玉。

      一只茉莉形狀的玉。

      這不正是茉莉玉?  

      鳳羽門門主還沒能開口再問,江湖百曉生已經先一步開口:「我說,這只玉,是蕭劍僧的作品,你信麼?」

      鳳羽門門主皺眉道,一句話也沒說。

      江湖百曉生點點頭,微笑漸深。

      那笑,證實了鳳羽門門主心中的推測,是正確的。

      但,這卻讓他感到更加不祥,他一直祈禱這個推斷萬不要是真的。

      太多太多的憾恨,被一段回憶緊緊包裹成果實,外觀瞧上去新鮮香甜,他卻知道這果實是萬萬不能拆開的。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

      他這顆果實中,包藏著的不是敗絮,而是連他自己都不願意回首的過往。

      誰沒有過往?

      誰沒有悔恨?

      有的人一生犯盡大錯,卻活得坦坦蕩蕩,胸口上邊一道口子也無,如新生嬰孩。

      但那只是少數,少得不能再少的少數。

      太多人選擇的是不斷悔恨,把憾恨的傷口一次又一次扒開,喃喃唸著「如果能夠重來」這種欺騙的話語,是麻醉、亦是催眠。

      人生,是一場難以入睡、也難以醒來的夢魘;是笑,是哭,由人、亦不由人。

      鳳羽門門主再怎麼神出鬼沒、高深莫測,卻還是一個人,一個普通至極、不特別不希罕的人。

      自然,他會後悔、會憾恨、會悔不當初、也承受過那句「如果」。

      現在,他要贖罪,為了那群曾經肝膽相照、親如手足的哥哥們,也為了自己。

      為了這個念頭,他必須面對那段記憶、那堆憾恨。

      他怕麼?

      他怕極了。

      但他不能逃,一步也不能逃開那段記憶,甚至連眼神都萬萬不能移開半吋。

      他深吸一口氣,定下心神,眼前茫茫然的一片藍霧,過快的心跳為其伴奏,他的手是唯一在移動的物體,一柄鋒利至極、恰如琉璃美人一般的劍,讓他握了個緊實。

      桌上那袋金子沒移動過,沉甸甸地,放著。

      江湖百曉生笑了。

      鳳羽門門主亦笑。

      藍霧緩緩散去了。

      4

      鳳羽門門主一但卸下面具,就不再有人識得他是門主,除了宅子裡的僕役。

      宅裡上上下下的僕役,皆稱他「主子」。

      鳳羽門門主到了宅裡才知道,有個人等候自己多時。

      他問道:「是誰?什麼時候來的?等了多久?」

      管家道:「是位姓戚的客人,約莫卯時就到了,方才離開。」

      ──戚少商來找自己?

      鳳羽門門主感到意外,只因戚少商從未來找過自己。

      直覺告訴他,戚少商有要緊事要找自己,想必就是那件兩人皆無法置身事外的大事。

      低頭沉吟了半晌,他決定破一個月一會的約定,上山去會一會這「九現神龍」戚少商。

      但他才剛踏出宅邸,立刻查覺到有人。

      有人埋伏在此!

      他不動聲色,右腳重重一踩、一踢,踢起一片片落葉旋轉周身。

      他暗地使勁,落葉在他周邊開使用極快的速度,飛舞!  

      ──埋伏的人有五個。

      ──四個實力不低,一個是高手。

      黑影閃動的瞬間,他袖裡的暗器即出,五把利器極迅射向遮蔽處!  

      順著風,一施輕功,他跳上屋頂。

      埋伏者竄出樹叢,躍上屋簷,其中四人已經見血。

      鳳羽門門主拉開一抹冷笑,取出另外五把暗器架在手上:「好大膽子,敢在我的地頭上設伏?」

      對方面無表情,雖散出殺意卻仍不為所動道:「拿命來!」

      語畢,一人邁開腳步,衝上前!

      四人落後一步,圍繞著目標成圈。

      鳳羽門門主又笑,但笑裡多了幾分沉重,少了幾分輕快。

      他查覺到這五個人的目的了,相當明顯地。

      他們在阻止他。

      阻止他去找戚少商!

      5

      無情很喜歡一種聲音,大自然當中風吹撫在空曠大地上的聲音。

      四個師兄弟喜歡的聲音,都不相同。

      鐵手喜歡的是孩子們高聲嬉笑打鬧的聲音,所以他常陪著四劍僮玩耍。

      追命喜歡的,是姑娘家的笑聲,他說這讓他想起故人。

      而冷血喜歡的,是磨劍的聲音,很冷、很硬,一如這四師弟的個性。

      這時候的無情,由金劍推著輪椅,來到一處懸崖之上。

      無情喜歡聽風呼嘯而上的聲音。

      閉上眼,無情細細聆聽這屬於大自然的曲子,金劍則乖乖站在一旁陪著聽,即使他一點兒也不懂這聲音有什麼好聽。

      不遠處傳來聲聲嬉鬧,極細、極輕、極遠,卻沒讓這對主僕漏聽了去。

      無情睜開眼,喚道:「金兒,你來。」

      金劍點頭靠上,接過無情手上的紙片,上寫著幾樣東西。

      無情道:「我要在這兒稍微待一下,你到前頭那座村莊,去將這上頭的東西備齊,如果有買不到的,就多跑幾處,別遺漏了……」頓了一頓,又道:「有什麼喜歡吃的,就一齊買回來吧,快去。」

      無情的用意,旨在讓這孩子去好好玩玩,陪著自己東奔西跑,精神想必耗損嚴重。

      方才那陣笑聲,代表村子裡有好玩的玩意兒,孩子們才會有那樣的笑聲,所以他差金劍去村子裡採買項目,孩子生性好玩,不可能看著新奇事物從面前走過而不跟上,就讓這孩子放鬆一下罷。

      金劍很聰敏,低喊一聲「是」,隨後撒開腿跑開了去。

      金劍哪裡不懂無情的用心?

      但有些話,是不必說出口就能會意的,無情跟金劍就是如此。

      金劍離開後,無情又閉上眼細細聆聽,在他的記憶裡,已經許久沒有這樣悠閒了。

      上一次如此,似乎是許久以前,他與鐵手曾這麼過。

      鐵手……

      無情在心裡暗暗嘆息,怎麼又想起鐵手來了?這些日子以來,有些反常。

      當捕快的這十幾年來,無情的心性早被訓練成心靜如水,無論什麼情感都能在上頭激起漣漪,但漣漪畢竟只是漣漪,久了就靜了,一絲痕跡也瞧不出。

     

      他這池水,有過許多次漣漪。

      初見鐵手,有過漣漪。

      初會追命,有過漣漪。

      初識冷血,亦有漣漪。

      僅只漣漪,如同船過水無痕,漣漪過後就是一片寂靜,無聲。

      無情總認為這種情況會一直下去,不會有所改變。

      但顯然他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他這位二師弟,在自己心中所帶來的水波有多大。

      鐵手,竟是那唯一的例外?

      一聲輕嘆:「……鐵手。」

      字句流洩,光是如此就讓無情瞪大雙眼,心情卻不像以往那樣感到心慌。湧上來的暖意,究竟意味著什麼?

      從來沒有過的陌生感,無情在此時此刻卻一點也不慌,因他沒有餘力慌。

      現在的他,心裡充滿警戒。

      警戒什麼?

      別過頭去,他在警戒著林子中的「人」。

      6

      這個神出鬼沒、不肯與無情正面相對的「人」,已經跟著無情一段路了。

      無情往前,那「人」也往前。

      金劍轉向,那「人」也轉向。

      兩人停下,那「人」也停下。

      無情大約猜到那人是誰,他知道對方與自己不同路,但也不是面對面的那路人。

      他會示意金劍離開,也有引那「人」現身的涵義。

      因他知道,對方之所以遲遲不現身,是因為金劍在旁。

      會顧忌著四劍僮的人,無情記憶當中只有一人。

      那人,過去被稱「玉面修羅」。

      現在,江湖上沒有他的稱號,只有對他過去的種種批判。

      還有,種種謎團。

      無情靜候半晌,而後揚聲叫道:「現身吧!躲躲藏藏,不是你的本性。」

      話傳了出去,進了那「人」的耳裡。

      「人」在林子中,出聲回應:「躲躲藏藏雖不是我的本性,但這麼多年我是藏過來、躲過來的!江湖上想追殺我、想生擒我、想替兄弟報仇的人比比皆是,我若不隱姓埋名,豈能於這時、在這裡與你對話?我的本性,早已隨著屋邊那塊墓碑下葬,別人有三炷清香,我有的只有三杯酒淋!」

      對方的聲音很靜、不大,所以無情可以敏銳地感覺到那話中所包含的情緒。

      不甘。

      無情道:「他對你,已是仁至義盡,剩下的並不容許我們多做評論,你該明白的。」

      那人狂笑幾聲,在林子中激起一陣鳥獸散,他笑得極狂、極響、極妄。

      卻也極苦、極澀。

      隨著笑聲,傳出的是苦得無法再苦的聲音:「我不明白的事太多,我不明白為什麼當初他沒殺了我,為什麼他在生死一戰後決定退隱,為什麼我到現在還無法……」

      ──還無法什麼?

      其實「他」也不明白,只是對於這種理不清也不明白的心情感到疑惑、不解。

      無情長嘆,嘆的是這兩個人之間怎麼理也無法理清的關係,也嘆自己此刻的莫名心亂。

      那「人」低笑一聲,正如同無情聽出他的話裡有多少不甘與無解一般。

      他也聽出無情的嘆息裡有著什麼。

      一個人在說話的時候,是藏不住情緒的,但聽不聽得出來卻是因人而異。

      顯然,那「人」聽出來了。不僅如此,他還從林子裡走出,靠在樹幹邊用調侃的眼神望著無情,身上的白衣在一片翠綠當中顯得格外搶眼,他臉上的雪白面具亦是如此,遠遠望過去,像是兩個無情。

      他正是那神出鬼沒、謎團重重的鳳羽門門主。

      無情表情沒變,依然沉著冷淡。

      他知道這人的真正身分,更甚,他幫著對方隱瞞大家,隱瞞著鐵手、追命、冷血,也隱瞞著最該知道的那個人。

      只因那最該知道的人,是顧惜朝最不願意讓他知道的人。

      為什麼要幫助這個不算朋友,甚至可算是敵人的人?無情自問卻無解。

      無情又一聲長嘆,眸子一轉往對方身上聚焦:「為什麼,我想你很清楚。」

      因在無情的眼裡,這兩個人是一樣的,但他不是局內人,無法對這件事多說一句評論。

      更何況,他自己也正因為這樣的情緒而毫無頭緒。

      鳳羽門門主笑道:「這句話送還給你,你該比我更清楚為什麼,你總在獨處時想起同一個人。」

      一針見血!

      鳳羽門門主說話一向直接、不拖泥帶水。

      無情頓了一下才道:「因為,他是我的二弟。」

      鳳羽門門主狂笑一聲:「無情,這理由騙騙我還說得過去,不過要騙過你自己……是不是太過逞強了一點?哈!」

      無情皺眉:「什麼意思?」

      鳳羽門門主道:「無情,你喚過他幾次『二弟』?喚過他幾次『鐵手』?」

      無情低頭,思緒沉靜。

      ──喚他二弟的機會,很多,多到無情計算不出來。

      ──喚他鐵手的機會,也太多,多到無情已經無法用數字取代。

      但是,無情知道這其中的差別有多大、多遠、多可怕。

      鳳羽門門主沒繼續追問下去。

      無情是個聰明人,是個聰明到極點的人。

      也因為他突然想到自己,想到某個人,想到他們兩個人之間的牽扯。

      他沒能再問下去。

      無情也沒讓他再度開口。

      因為無情的暗器,已先離手!

      無情的暗器,往何處而去?

      那只細小而極迅的暗器,竟是直撲鳳羽門門主的門面!

      7

      暗器來得極迅。

      鳳羽門門主避都不避。

      他甚至沒眨過眼。

      暗器在他的門面前三吋,停下!

      點點火星爆裂。

      響亮刺耳的撞擊聲響起。

      鳳羽門門主一聲冷哼,輕吹一口氣。

      就這一口氣。

      人的一吐一息,本不具任何威脅,但在這樣的情況之下,這吐氣成了關鍵!

      兩只按器猛然分開、往相反的兩個方向疾射而去!

      ──哪來的另一只暗器?

      鳳羽門門主微低頭,望著在相反不遠處的兩只暗器,心裡思量。

      但無情連想都不想。

      那兩只都是他的暗器。

      他親手畫圖、選質、打造、磨亮、入袖,他不能誤認!

      無情掌心用勁,往較近的一只暗器打去。

      掌風、入土,暗器、入掌。

      無情連細看都不必,尾端的金色羽毛早替他揭露了持有者。

      是金劍僮子!

      無情皺眉,一聲不哼地把暗器握在手上。

      鳳羽門門主拾起另一只暗器,也沒吭氣。

      他在等待。

      等待無情的下一步動作。

      無情瞅了他一眼,輕聲問道:「來?」

      鳳羽門門主輕笑,回應:「為何不。」

      語畢,一人微笑,一人則無。

      8

      無情的拿手是暗器,這一點江湖皆知。

      既然是自己上手的武器,自然不能假他人之手鑄造,無情如此堅持。

      於是,他學會鑄造暗器。

      除去自己一份,他亦替四劍僮各造了一份。

      為了區分,他用羽毛綁在尾端,四個僮子、四種顏色。

      金劍僮子綁上金羽;銀劍僮子接下銀羽;銅劍僮子挑了土羽;鐵劍僮子則是黑羽。

      這暗器自然不是讓他們攻擊用的。

      無情思量到四劍僮的江湖歷練太淺,難免有黔驢技窮的情況發生,當前後左右皆受制而無法發揮自如時,這暗器等於是求救信號,一射出便會有人給予回應,其力相當於四大名捕身上的「平亂訣」。

      四劍僮身上各配有五只,這是無情所給予的權利。

      「實力不濟」的權利。

      無情身負的重擔有很多,其中有一項便是四劍僮子的「師父」這樣重擔。

      他必須替這四個孩子規畫好退路。

      無情對自我要求很高,對他人要求更高,因此這樣的權利是有底限的。

      四劍僮自然知曉無情個性。

      也因為如此,當無情看見這只象徵金劍的暗器疾射而出時,心裡浮現的預感是不祥的。

      金劍最為穩重懂事,四劍僮當中只有他一只不少。

      ──是什麼樣的危機讓這孩子開了首例?

      無情向暗器的來處極衝而去,迅得如風!

      鳳羽門門主跟上,慢了無情一些。

      但他的輕功一點也不遜色。

      風,又吹;沙,再起。

      眼,一睜一閉,順著景色而動,二腿二輪在大地上留下軌跡,幾不可聞。

      無情的手很靈活,眼睛很利,話很直接。

      他的鼻子卻不太靈。

      「無情,是不是哪個……」

      無情截斷他的話,迅速明快。

      「是金兒。」

      鳳羽門門主點頭,沒再追問下去,但隱隱約約也嗅到不對勁的氣息。

      那個冷靜沉著的孩子,那個金劍,求救了?

      情況不樂觀。

      一聲爆喝,猛地截斷了兩人思緒!

      無情猛地轉了個彎。

      一道銀白色的劍氣,朝無情直撲而來!

      無情不避,手往上一揚、袖子凌空飛起擋在前頭,將無情的身體連臉給護了個緊實,但衣袖布料怎能抵擋不長眼的刀光劍氣?任誰都不願意相信這等事的。

      ──但他是誰?他是無情。

      劍氣往袖子上頭急蹭,卻怎麼樣都無法劃破衣袖。

      無情悶哼一聲。

      就這一聲,劍氣一頓,接著往來的方向筆直奔回去!

      「不好!」

      這一聲不好,是鳳羽門門主所發出的,光聽語調就知道真不好,更何況他已拔斧欲擋那道劍氣?

      無情定神一望,也大喊一聲:「糟!」之後衝上前,追過那道劍氣。

      劍氣的目標,是金劍。

      但無情不解,為什麼會變成這樣?為什麼目標會變成金劍?

      方才到現場,雖然連觀察局勢的機會都沒有,但是無情不需要「觀察」局勢,他早在揚手的同時便「熟悉」局勢,現場除了金劍僮子之外還有一人,無情認不出對方是誰,但是他對那人不陌生。

      對方身上的氣息與動作,他太熟。

      正因為太熟,卻反而覺得陌生。

      那人查覺無情到來的瞬間,立刻返身往崖下一跳!

      這返身的動作,極迅、極快、極俐落。

      甚至讓無情連令暗器離指的機會都無!

      當無情揚手後,他已確認好劍氣飛奔的路線,絕對不會波及到金劍。

      理應如此,無情的推論從來不出錯。

      但是今次,他犯了個錯,怎麼犯的、究竟為何,他一點也不明白,想不透。

      那劍氣,為什麼會往金劍身上飛奔而去?

      但事已至此,無情只能搶在前頭補救。

      他奔了出去,趕在劍氣之前衝到金劍身邊,手一捏、一放,三只暗器從無情的手中激射而出。

      另一隻手,則是一把將金劍的手抓牢,往另外一個地方俯衝而去。

      這兩個動作是一氣呵成的,一手放暗器、一手拉金劍,任何一邊的施力不對,都會讓無情整個人翻覆,而相當不巧的,他身處在萬丈深谷之上。

      無情在拉住金劍的同時,立刻感覺到一陣不太對勁的力量。

      那力量在拉扯自己。

      那力量在反制自己。

      那力量,在推擠著他。

      一雙清麗且銳利的眸子往金劍那方瞪去。

      這一瞪,無情後悔了。

      9

      無情這一生,鮮少後悔過。

      所謂事不過三,無情後悔的次數連三次都不到。

      他只後悔過一次,就那麼一次。

      他後悔自己懂武功懂得太晚,竟讓那群賊人血洗大宅,讓他被斷足,從此不良於行。

      他總是這麼對四劍僮子說:「懂得後悔的人,會有極大成就,因他懂得反省。」

      「但,我要你們體誤的,是不後悔。」

      不後悔的人,必須在事前就規畫好退路與一切應變措施,因此他不但會成功,更會讓身邊的人成功。

      無情便是這樣的一個人。

      因此,他成為四名捕之首,領著三位師弟與四位侍童,他不能後悔。

      他沒有餘地能後悔。

      但在現在這樣的時刻,無情後悔了。

      ──為了什麼而後悔?

      ──因為什麼而後悔?

      無情說不上來,但是在那一瞬間,他後悔了。

 

      事情是一瞬間發生的。

      無情的手被一股無名力量給震了開來、那股力量沿著手一直往下、輪椅承受不了兩種力量而平衡失控、空谷的風襲上無情的臉──這時他才發現自己的臉是朝下的、他的手射出連絲暗器想拉自己上去、那韌絲卻在瞬間崩斷。

      一柄極亮的小匕首,在無情的眼角閃過。

      握著匕首的手,不像成年人。

      ──這裡有幾個非成年人?

      ──莫非是金兒?

      答案浮現腦海的瞬間,無情竟忘了射出第二道連線暗器。

      就這一瞬間的空白。

      無情跌落了,帶著驚愕,因他無法置信那雙割斷線的手會是金劍僮子。

      耳邊呼嘯而上的風,很強,刺著他的臉,有些疼。

      胸口,也疼。

      10

      鳳羽門門主手一抽,手上的五條線均一齊縮回,金劍應聲而倒。

      那從來都不是金劍。

      跳下去的那個人,自然也不是「那個人」。

      真正的金劍還在村子裡頭,採買著無情吩咐的用品。

      這個「金劍」,只是一只做工精良的人偶,破綻極多,但他對自己的能力從來不懷疑,只是要在如此短促的時間內令這兩只人偶得以活動並且足以瞞過無情,實在是場挑戰。

      ──他就愛挑戰!

      以他的能耐,要拿到金劍僮子懷中的暗器並不難,下場便是他唬過了無情。

      而要讓木偶活靈活現地動起來的方式,有很多種。

      他採取了其中一種,但他知道這是一場賭博。

      若是無情看出任何一處破綻,這場精心設置的連環計,便要告吹。

      ──能賭贏嗎?

      事實證明,他從來沒有賭輸過。

      而他,也無任何賭輸的資格,若無情與鐵手等人會合,稍後讓危機籠罩的便不會只是無情一人。

      他不能賭、亦不賭!

      正打算走上前去收拾那只人偶,耳邊突然傳來風的流動。

      一聲怒吼,隨之而來!

      他還沒回過頭,就看見一個影子從他身邊呼嘯而過,一點猶豫也沒有地跳下空谷,那身影,很熟。

      真的來了。鳳羽門門主露出一抹苦笑。

      ──為什麼,這個男人總可以來得如此迅速?

      ──是因為單純的崇拜嗎?因為他是他的大師哥?

      「不。」他脫口而出,否決了那個無論騙誰都不奏效的答案。

      站起、轉身、微笑如昔。

      他的身後,站著男人、與一個僮子,兩人無聲無息的站著,望著他。

      他驚訝,極細微的情緒閃過雙眸。

      ──鐵手與戚少商?這等組合可稀奇,四大名捕出動了當中二位,足可見這案件對於江湖、對於各門派而言有多嚴重。

      一時之間,他的心上閃過許多念頭。

      戚少商僅是望著他,那雙精悍好看的眸子,透著好深好深、解讀不出來的痛恨。

      鳳羽門門主冷笑,當下已出手!

      掌出,力量集中在手掌虎口處,是一招「虎口啣月」!

      戚少商反身,躲過那一招掌技,順勢將銀劍推離現場,耳邊呼嘯而過,是對方的笑。

      戚少商心下一震!  

      ──那笑,怎地如此熟悉?

      他怒道:「門主,得罪了!」吼著,掌風隨之而來,靈巧地劃過維繫對方臉上面具的繩。

      繩斷、殼落。

      戚少商愕然。

      「……顧惜朝?」為什麼,會是你?

      顧惜朝苦笑一聲。不知為何,這個時刻他的心情很平靜,靜得……幸福。

      「少商,我永遠不可能……成為你理想中的,大俠。」吐出口的話語好苦,但他的心情卻很甜,因為他隱隱約約查覺到了,那種無法解釋、卻讓他心煩不已的情緒,並非不解、也非疑惑。

      那是,渴望被眼前這男人接納,卻又沒有那等自信的情緒。

      那是,膽怯。

      只屬於顧惜朝;只有在面對戚少商時才會有的膽怯。

      「我,只能是我自己……」

      顧惜朝笑出一聲,笑聲好苦,苦得泫然欲泣。

      驀然,無情的表情閃入腦海,一抹似有若無的微笑掛在嘴邊。

      淡薄。

      卻極美。

      因,那是「無情」的笑。

      「我只能是,顧惜朝!」顧惜朝吼了出來,那吼聲,似雷。

      情,卻似水。

                                                                                                      --待續(全文可至PUPU電子書城購買觀看)

回書本頁

猜你有興趣的書

同人
SEVENTEEN 短篇集 violetaseed
SEVENTEEN短文放置處澈漢(漢澈)、Hozi(榮勳)短 ...
同人
【特殊傳說同人】- 如果一切從頭 三角形的葉子落下來了
(正經版文案)   --如果時間可以重來, ...
同人
排球少年 這樣那樣的事 Miki
寫排少的各種短篇基本上是BL或許會有BG吧?支持各式各樣的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