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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話 毀約儀式

      傍晚的風勢已略顯強勁,儘管仍有不少往來的車流,整座台北城的氣氛卻顯得異常冷靜,這個城市就像是準備好與即將撲襲而來的颱風抗戰似的,所有的人事物幾乎都已就定位,屏息面對那山雨欲來的肅殺氣氛。如果我們將整個冷靜的氣流逆推回一個最初的原點,我們會發現氣氛的源頭是來自市中心,總統府前凱達格蘭大道盡頭,一個與國家圖書館遙遙相望祭壇:那個曾被戲稱為「黑箱建築」的中正紀念堂。

      微雨已從昏灰的天空驟然飄下,走在路上儘管一時沒有被淋濕的風險,卻可能因為迎面而來的強風而體驗到高密度雨水撲滿整臉的狼狽。颱風已悄然入城,而且是三個颱風,他們具有同一個目標:那個藍色琉璃屋頂的白色八角堂。如果說下午三點廣場的安靜氣氛稱得上風雨前的寧靜,那現在這微雨飄落的廣場就能堪稱是優雅鋪陳的序曲。

      一個穿著深藍色連帽外套的男孩,低著頭踏入自由廣場的牌樓,他將外套的連帽戴在頭上,任由兩頭灰色的束帶恣意的隨狂風飛舞,不可一世的步伐透露出他特異的身份,風吹開了他外套上的領口,隱約可看見外套底下露出的亮藍色襯衫,只見他快步向前,往國家戲劇院右側「雲漢池」的方向走去。

      雲漢池是中正紀念堂公園裡頭的一處中國式庭園造景,雲漢兩字取自於明朝末年矢志反清復明的魯王朱以海所手書的「漢影雲根」,池邊圍繞的是大量垂著氣根的榕樹,英靈的氣息環繞著湖邊,如同在守護著某樣深沈的寶物。只見男孩走上了池間那雪白色的橋墩,從右側開頭的橋柱開始算起,在第六根柱的位置停下了腳步。

      男孩用手抹去了臉上的雨水,拉起外套的袖口,露出他左手上銀黑色錶帶,他將錶面輕輕抵柱柱子的側邊,右手輕敲橋柱兩下。

      令人難以置信的事情發生,男孩的錶面散發出釉綠色的光芒,沿著橋柱的紋路蔓延到整座橋上,此時,眼前的第六根橋柱上頭的紋路像是卡榫被解開那般開始向兩側移動,橋柱應聲開啟,裡頭出現的是一捆緊密與橋柱接合的捲軸。

      「    沈潛了將近40年,該是開封的時候了吧!    」

      男孩低聲而恭敬地說著,用雙手將捲軸取出,緊緊握在掌心。

      1932年,京津鐵路的列車駛過了渤海西側,越靠近目的地,越能感受到車內身穿軍服的男子所帶有的憂心忡忡,這名男子四面八方坐滿了身著黑衣的隨扈,陣仗之大,不難推斷此男子所具有的身分地位,雖然在短時間完成了國家的統一,但到底而言,去年中國共產黨在江西成立蘇維埃共和國的消息卻不時縈繞在男子的心頭,雖然極力想清剿那些視國法如敝屣的「國中之國」,但因為國家的統一只是一時的權宜組成,所以統一國家中的各個派系毫不妥協的態度都讓他無法自如的發揮所長。

      只見列車停靠在一個西式建築林立,鐵橋與水道滿佈的港灣城市車站裡頭。

      甫一下車,男子見著大批身著西服的男子正在車站前等待著他,車站前約莫10來台黑色的轎車正在恭候著,站在最前頭,帶著一副學究式眼鏡的男子向他行禮,一手將他攙扶到由前方數來第九台的黑色轎車中。

      「    歡迎您大駕光臨,張伯苓校長已經恭候多時了。    」

      「    謝謝,您辛苦了,這就往學校去吧!    」男子脫下帽子,微笑地回答道,他那濃厚的寧波腔口音裡,絲毫感覺不出剛才在列車裡的那種擔憂心情。

      10多台黑色轎車駛過城市最熱鬧的津門故里,轉進了南門外大街,在吳家窯大街的方向左轉,駛入了一排看起來相當西式的建築群裡,當他們駛過一只石製的拱門時,男子看見上頭寫了「南開大學」四個斜體大字。

      「    喂。大畫家,你等下有什麼打算?    」

      坐在教室裡,一個低著頭畫圖的男學生被一旁的同學給叫住,男學生的紙張上畫著的是一棟半完成,雕工細琢的清代宮廷建築。

      「    什麼什麼打算?    」那名被稱作大畫家的男學生沒有停下畫筆,只是低著頭應喝到。

      「    哎呦,你不知道嗎?國民政府主席來到我們學校了耶!    」大畫家的同學非常興奮地回答。

      「    喔?為什麼啊?    」被稱作大畫家的男學生無心的問著,他壓根子根本毫不在意,在這種風雨飄搖的年代,政府不就是一個換一個嗎?從他出生開始,所經歷過的總統,諸如袁世凱,黎元洪,段祺瑞,到最近他稍微有點印象的張作霖,還沒有哪個他覺得是好東西的。

      「    聽說他來跟我們校長見面,應該是要增加對南開的補助金吧!    」大畫家的同學說。「    哎呦,我想說的是,我們大家等會兒會到思源堂的門口去看國民政府主席的車陣,你要不要一起去啊?搞不好還可以看到主席本人耶!    」

      「    呃…,我想不必了,你們去就好。等會兒我想到馬蹄湖邊去畫畫荷花。    」被稱作大畫家的男學生終於停下畫筆,抬起頭來看著跟他對話的同學。

      「    去!好吧!如果我們被主席看中,搞不好有機會進到國民黨工作。等我們吃香喝辣的時候,你可別怪我沒有邀請你參加這個大好機會喔!    」大畫家的同學說著,轉頭離開了教室。

      被稱作大畫家的男學生靦腆的笑著,政治工作,多麼可怕的東西,倒不如在畫筆中徜徉來得自在。

      男學生來到了南開大學一座佈滿荷花的湖泊旁,這座湖泊被稱作馬蹄湖,以它特異的馬蹄形形狀為名。他找了塊河邊的大石頭,架起了畫架,拿出袋子裡的顏料在調色盤上塗塗抹抹。

      看著這平靜的荷花池,總讓他有種內心舒坦的感覺,他想起位在北京的清華大學文學系教授朱自清在幾年前曾經寫過一篇關於近春園荷花叢的散文,名為《荷塘月色》,看著馬蹄湖的荷花淡雅而挺立,他總覺得南開的荷塘美景或許不會輸給清華。

      他決定先從荷花的莖下筆,由於荷花的花瓣具有完美收場的功用,他認為先鋪展出荷花群立的莖會是最好的構圖。

      就在繪畫的同時,他看見了沿著湖畔草叢的另一邊,站著一個低頭沈思的身影,那是一個年約40多歲的男子,他穿著一抹卡及色軍服,胸口掛著12道光芒所構成的徽章,理著一個俐落的平頭,簡短整齊的鬍子,怎麼看都不像是在學校應該出現的人物。

      此時,他感覺到馬蹄湖的下方冒出了淡淡的氣泡,大量的波紋開始擴散開來,荷花被大力的水波沖向一邊,就在他對自己看準的構圖被破壞而感到不悅的時候,他在湖畔看到了令人震驚不已的事。

      那是一隻巨大的怪獸,圓弧的頭顱探出了湖面,面對那名穿著軍服的男子。那隻怪獸張開了大口,露出了兩側尖銳而彎曲的獠牙,仔細一看,那隻怪獸從水面中露出的些許身體有著如龜甲般的紋路,這個被稱作大畫家的男學生,心裡可想見這樣的巨獸可能是一隻巨大的烏龜。

      他很想瘋狂大叫,但他深怕會驚動怪獸,為自己帶來不測,於是他用手摀住嘴巴,盡量保持著身體不動。

      只見那隻巨獸張開碩大的嘴,跟穿著軍服的男子對起話來。

      「    嘿嘿嘿,你可知道本神吧!    」

      「    啊…你。難道是…。    」穿軍服的男子震驚不已,但他沒有想像中的害怕,想必他在過去的某些日子,看過這隻巨大的怪獸,不過他和這隻怪獸對話,可能是第一次。男子震驚的語氣,掩蓋不了他那令人印象深刻的寧波口音。

      「    本神乃是龕神。在過去重大時刻都曾經幫過你一把的老傢伙。    」那隻巨獸發出宏亮而低沈的嗓音,對穿軍服的男子說著。

      「    我看過您,在我出生的那年,我的家人和鄰居所看見的異象,在多年前的中山艦事件,還有在北伐時的汨羅江,以及兩年前的漯河…,應該都是您吧。    」身著軍服的男子開始細數過去發生的歷史事件。

      「    沒錯,早在你誕生之初,本神就已經有所感應,本神在人間氣數已衰,沒有與人類的交流,將很難再活下去…,你的生理屬性,生辰,以及元力,都正好符合本神之需要。    」那名自稱龕神的巨獸點點頭,眼神中有種模糊的無力感。

      「    呃,所以您希望我能幫您什麼?    」穿著軍服的男子說。

      「    跟本神訂個契約吧!    」龕神將他的巨顎往上擺動,看得出來祂想表現出裂嘴的笑容。

      「    契約?    」

      「    對,本神的能力可以保你在未來的豐功偉業,你將具有能夠主導世界的威能,但你必須將生命交予本神,讓本神得以分享你的元靈。    」龕神提出了契約的內容。

      「    那…,我把生命交給您,我會有什麼損失嗎?    」身著軍服的男子總覺得這場契約不是太公正。

      「    傻小子,哪會有什麼損失呢?本神只是要靠你的元靈維生而已,我們的靈體在宇宙間是命中注定相輔相成的,你與本神合作,只會讓你的生命越來越強韌…。    」龕神雖然這麼說,但穿軍服的男子仍然不太相信。

      就在此時,躲在草叢後的男學生,一時腳跟沒站穩,向後退了幾步,踩斷了地上的樹枝,發出了「啪」的聲音。

      「    嗯?有旁人在場…。    」龕神銳利的感應到男學生所發出的聲音,將他那巨大的頭顱轉向左方,看見了站在一旁的男學生。

      「    啊!!不…,不好意思,我不是有意要偷聽的,我只是剛好在這邊寫生,我…。    」男學生驚慌失措叫了出來。

      「    嘿嘿嘿,非命中註定與本神相見的人,本神豈能留你活口。    」龕神將頭顱潛下水中,下一秒,他從男學生面前的水面浮出,以不到一公尺的距離迫近男學生。

      「    啊!救命啊!不要…。    」男學生大力的慘叫,眼前的巨獸張開大口,幾乎可以將自己一口吃進肚裡。

      「    等等!    」就在此時,巨獸的後方傳來了穿軍服男子嚴厲的制止聲。「    我願意跟您訂契約!    」

      「    嗯?    」龕神停下了對男學生的攻勢,眼睛撇向穿軍服男子所在的方向。

      「    但是,請讓那名學生當見證人!    」穿軍服的男子以嚴肅的口氣,雄渾的寧波口音,提出了這樣的要求。   

      周偉銓從昏厥中甦醒,他一時感覺麻木,沒有發現右手臂上微深的傷口正冒出鮮血,四周的燈光略微昏暗,當他漸漸恢復知覺時,他感覺到手臂上的疼痛,身體碰觸的是一個相當堅硬的牆面,此時,一股極其強烈的壓迫感讓他瞬間回神,他猛然睜開眼睛,發現自己被架在一個陰暗的,石塊所堆砌的空間。他想移動他的手臂,卻發現雙手都被鐵鍊銬住,以張開雙臂的姿勢栓鎖在兩側的石柱上。

      「    啊!!!    」他猛力的吼叫,但只聽到石牆反彈回來的回音,一種焦躁欲絕的恐懼感讓他奮力的移動他那完全動彈不得的雙臂。

      他顯得相當驚恐,環顧四周,總覺得這裏的氣氛有種要置他於死的肅殺感。

      就在此時,他看見隔著牆面,另一間斜對角的漆黑空間閃爍著微微的綠光,接著出現了不少身影,在那個房間環繞遊走著。那是剛才那種穿著斗蓬的人,不,根本無法稱他們為人,他們醜陋的外觀像極了陰間的餓鬼,他仔細感覺了一下這些「餓鬼」的數目,大約有十個左右。

      原來這不是「台北國」,而是陰間啊…。周偉銓是這樣著,他莫名闖入了陰間的入口,落得了這般等死的田地。

      那些「餓鬼」們開始移動,周偉銓看到他們各自往自己所屬的地方就定位,那個房間是一個四角形的空間,中間有個扁平的台階,那些「餓鬼」環繞著台階,以左邊三個,右邊三個,後方三個,以及前方一個的陣型排列著,站在陣型前方的那個「餓鬼」手上端了一只鐵製的盆器,其他的「餓鬼」左右手中則是各握著一支像法器一樣的銀製品。

      周偉銓猛然看見餓鬼所圍繞的中間台階上,放了一本像是書本的物品,而那只物品上還飄動著一張黃色的紙張。他認出了那正艾姐請他送來這裡的那本書。

      什麼?這難道是圈套嗎?要自己送書來,結果卻是想讓自己成為替死鬼不成?周偉銓心裡充滿著憤怒,他想著自己即將死去,即將在這冰冷的地板上痛苦掙扎的死去。

      只見站在前方的「餓鬼」高舉著鐵盆,發出了一段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    毀…約…儀…式…。開…始…。    」

      周偉銓聽得懂那些文字,這表示他們即將舉行某種邪惡不堪的儀式,「餓鬼」把話語拉的極長,從喉嚨發出淒厲的尾音。聽著這樣的聲音,周偉銓可以感受到自己的雞皮疙瘩正不聽使喚地紛紛冒出頭來。

      「    開…始…。    」左右兩側的「餓鬼」們跟著附和,他們雙手的法器互相敲打,發出了刺耳的鈴鐺聲。

      「    來自…冥界…的…龕…神啊…。吾人…將…助你…從…人間…的…束縛…中…解…脫。你…將…享…有…自…由…之…身…。    」站在前方的「餓鬼」再次發出淒厲的聲音,接著踏上中間的台階,將手放入鐵盆內,用手掌沾著一團一團看起來粘稠的液體,將液體環繞著書本,滴灑在地上,那些液體呈鮮紅色,周偉銓這才驚覺那些液體正是他手臂上流出的鮮血。

      周偉銓看得出這是某種儀式,一種想解放某樣邪惡東西的儀式,但究竟是怎樣的東西,他完全無法理解,但不管是什麼,他可能也無緣見到,他認為自己即將死去,身體將被某股邪惡的力量給啃食殆盡。

      「    傳送…人…之…血,歸靈…。    」捧著鐵盆的「餓鬼」拉長喉音,就在此時,周偉銓看見半空中劃出了一道紅色的血痕,那名「餓鬼」在滴灑完之後,將剩餘的血液傾倒在台階上那只書本上。

      當血與書本結合的瞬間,鮮紅色的光芒從書中迸發而出,刺眼的光柱直衝天頂,由天頂反彈在空間的每個角落,那些紅色的光滲入了石塊間的縫隙,直至消失不見。

      拿著鐵盆的「餓鬼」將盆器放下,轉身移回原本的位置,隨即掏出了與其他「餓鬼」看起來相同的法器,站在前方開始敲打法器。其他的「餓鬼」見狀,也跟著敲打手中法器,開始咒念著一些讓人無法聽懂,感覺得出是咒語的奇怪語言。

      台階上的書突然飄上半空,隨著「餓鬼」的咒語唸得急促,書本冒出了團團火焰,火焰很快地將書本吞噬,在半空中燃成了灰燼。

      就在此時,周偉銓所存在的整個空間,傳來一陣非常巨大的低吼聲,極像是某種巨大的生物所發出來的恐怖叫聲,他直覺認為是某種帶有邪惡力量的爬蟲類所發出的聲音。

          「餓鬼」們停止敲打法器,全體對著台階中央,恭敬的行禮,隨後便以前頭的「餓鬼」帶頭,列隊走出了房間。

      結束了?當「餓鬼」離開房間,準備往走廊的另一側走去時,周偉銓竟然鬆了一口氣,比起擔心自己被鎖在地下會有什麼下場,看著那些長相醜陋的東西遠離自己反而才更像是一種救贖。

      但就在周偉銓以為「餓鬼」們即將離開之際,他聽到其中一個「餓鬼」以低吼的聲音發號施令:

      「    殺死傳送人…,別讓冥界的…足跡…透露在人間…。    」

      當他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感覺到有黑影開始向他逼近。傳送人是誰?他們要殺人了?「傳送人」指的難道是他自己?當他如此想著,只見一個穿著斗篷的「餓鬼」在極短的瞬間內站立在他的面前,眼裡散發出鮮紅色的光芒,高舉著手上的法器,不,如果說得更精準一點,那並不是法器,而是一只尖銳的匕首!周偉銓眼角晃見匕首潔亮的光澤上映著自己驚愕的臉,這或許就是他最後的樣子,他開始扭動手腳,奮力的掙扎。

      「    走開,不要殺我,啊!!!    」周偉銓歇斯底里的吼叫著,但匕首的刀鋒卻無情的快速劃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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