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引渡書(一)

      是夜,茫茫雨幕中,城市燈火朦朧。

      高樓林立,唯見一棟五十多層高樓頂有三人站立,其中二男撐傘立於水塔之上,一女坐於樓邊牆緣,玉腿輕晃。

      二男一黑一白,皆生得斯文清朗,眉宇間極為神似;年輕女子則眉清目秀,髮長如緞,雨絲落落,身上卻半點濕意也無,手上把玩一米色卷軸,仍是乾燥無瑕,好似大雨未下。

      「十九點五十七分。」水塔上白衣男子漫聲道。

      「快了!」黑衣少年猶自閉眼,雨水打濕他左邊肩膀,不自覺向撐傘的白衣男子靠去。

      「張年義,離我遠一點。」白衣男子冷漠。

      「哥,下雨欸……」黑衣少年小聲道。

      他將感知範圍放至最大,猶如鯨豚聲納,即使未曾張眼,也能分辨範圍內之生者死物,彷彿世界皆我。

      但也只是彷彿而已。

      黑衣少年至多也只能感應方圓十公里範圍。

      「五十九分。」白衣男子頻頻低頭看錶。「雨純每天都會經過這裡,不會錯。」

      「感知到了嗎?」女子抬頭,正看見兩名男子白目推擠。「小心跌下來哦!」

      他們所在五十六層樓,四處高樓比比皆是,不知究竟是如何路過?

      「二十點整。」白衣男子乾脆連人帶傘跳下水塔,留自家么弟盡濕衣衫。

      女子嘆氣,掏出懷中筆記,寫了串字。

      倒也妙哉,黑衣少年身旁的雨水不再侵襲,雖然他早已溼透,還是向女子道了聲謝。

      「來了。」他道。

      高樓大廈間,隱隱有一道影子自雨幕中飛躍而來。

      女子落地,攤開卷軸,那竟是一張空白的熟宣,右下角簽名:「『張三』繪女《雨純》」,似是畫與畫者名,更古怪的是,左上角還有另一人題了字:「普天同慶,雷騰雲奔。」並行書簽上『風聿』二字。

      「十點鐘方向。」黑衣少年仍然閉眼。

      一道纖細的影子在夜色中穿梭,似有非人肌力,竟能在林立的大樓頂樓間恣意跳躍,跳遠時雙手大張,猶如飛鷹,跳近時雙腳微曲,恍如脫兔!

      影子快速接近,自眾人十點鐘方向而來,已逐漸能見其人面貌,清服模樣,上著大襟衫、下著襖裙,長髮及地,風中飛揚。

      「雨純,妳不屬於這個世界。」女子輕語。「回家吧。」並大展畫軸。

      「看到弱點了。」白衣男子掏出一木質彈弓,瞄準那道飛速跳躍的少女。

      黑衣少年未有反應,雙眼緊閉,只見清服少女速度極快,轉瞬來至他們鄰近大廈。

      「哥,彈弓放下!」

      「啊?」

      「快放下!」

      黑衣少年大感緊張,就在他這一聲怒吼之後,只一步之遙(就她的標準來說)便會踏入天羅地網的清服少女,在空中調轉方向,竟飛也似的奔離現場。

      「她知道我們要抓她了!」黑衣少年懊惱,就在這時,他感知到少女流暢的躍動突然極其詭異的一顫。

      「年豐!」年輕女子驚呼,視線瞟去,孰料白衣男子已經擊發彈弓。

      白衣男亦是一臉震驚,子彈似是大意脫手,遠處的清服少女往前栽倒,翻滾兩圈,而後又重新出發,藉力自一處防盜窗飛快離去。

      「哥!」黑衣少年為清服少女哀憐,又感佩她的堅強。

      瞄準破綻是哥的專長,弱點被擊中的靈體該是多痛苦,他雖不能體會,卻能感知到她的五官扭曲,幾乎暈厥,心中只有驚惶二字。

      「跑了。」年輕女子二度嘆氣,熟練捲起手中空了一處的畫卷。

      月明星稀,大雨已然停歇,夜中塵世被洗滌得暫時清明。

      眾人則悻悻而歸。

      「據了解,這名奇裝異服的女孩經常在高聳的大樓間穿梭,於固定時間和固定路線出現,被許多熱心民眾拍到,並提供給本新聞台……」

      一早,張年義死氣沉沉的吃著早餐,雙眼無神,嘴巴無意識地咀嚼著,狀似嚼蠟。

      哥哥張年豐自房間走出,還是一身白,卻是白色的睡衣,他自廚房桌上拿了自己那份蛋餅,與軟趴趴的弟弟並坐於沙發。

      「抓不到了。」張年義欲哭無淚,眼睛死死盯著新聞,手持遙控,不停加大音量。

      「……於是記者來到這名清裝妹消失的地點,想找尋清裝妹的一點蛛絲馬跡,這是一處老舊的公寓邊,隨意卻又突兀的蓋在兩棟公寓中間的一間鐵皮屋,裡面只有住著一位老翁,每當記者靠近,老翁便會生氣追趕……」

      接著是記者慌亂逃離的畫面,鏡頭劇烈晃動,只見一名鶴髮老翁舉著一長狀物怒趕記者,隱約還有記者的驚叫聲傳出。

      「好白癡喔。」張年豐搶走遙控,嗶的關了。

      「你要怎麼賠我?」張年義幾乎石化,仍維持著手中握著遙控的動作。「我們哪可能再有機會抓她了啊!」

      「你會不會太誇張。」只大他一歲的哥哥不以為意的嗤笑。

      「你不知道祂們多聰明,祂們就跟人類沒有兩樣。」他抹了一把臉。「你當作是抓貓抓狗那麼簡單啊!」

      「我知道。」張年豐食指指向自己眼睛。「我有陰陽眼,我比你更清楚。」

      「我們不是抓鬼大隊,用不到陰陽眼。」他無奈。

      半個月前,倆兄弟的父親於家中藏畫房整理雜物,將先祖生前得意之畫作暫時置於客廳,破壞了原本藏畫房中的禁制,使得在畫中桎梏百年的畫靈傾畫而出,只餘空白畫卷,在廳中隨風翻捲。

      「我明明有把風家咒重新再貼一遍,怎麼就不奏效呢?」張房無辜道。

      兩個兒子無不捶胸頓足、痛心疾首:「咒之所以為咒,就是因為它不能被一般人所施放。」

      「你們請風媞幫忙找畫靈吧,爸爸要忙著工作養家,不能陪你們。」遂揚長而去。

      兄弟倆相覷半晌,相互推辭,最後因弟弟在風媞開的離合館打工為宜,就近向風媞發出請託。

      風、張二家自日治時期就交好,何況這些畫靈當初也與風家有極大淵源,風媞自然是爽快答應,只是尋找這些頑皮的畫靈就好像自大海撈針一般,他們只好各自運用自己的天賦從奇怪現象先著手,所捕捉到的第一個情報便是在各大新聞媒體中十分活躍的《雨純》。

      抓雨純的行動已經持續半月,也幾乎是自畫靈們兔脫後就著手捕捉,好不容易將畫靈的行徑路線及出現時間摸透,醞釀多時打算來場甕中捉鱉,卻被大意的哥哥攪了局。

      藏畫房中有近百張畫,依照他們的效率,怕是一輩子也抓不完。

      離合館雖是以閱讀為主之輕食餐廳,尖峰時段仍人潮洶湧,數名著英倫風店服的人員們,端著托盤樓上樓下地跑。

      自夕舂未下到夜黑如墨,已過了午夜。

      張年義留下來好意幫忙打烊,實則終於得空,往離合館三樓去。

      他一向喜歡選擇服務業作打工,白日到夜晚堆滿笑臉的不停忙碌,這對他而言並非難事,倒是他一整天心事重重,受到女同事過度的關心,才是導致疲憊的真正主因。

      插進鑰匙打開三樓最末的雙開白門,那偌大的房間內未開燈,昏暗的電腦螢幕前竟無人在此,桌上餘下一只玻璃杯。

      就著氣窗透入的微弱月光,他見到桌面有本掀開的書,並未等他擅自翻閱,    電腦後的門便打開來,走出一纖細女子,正是風媞,水晶燈於同時點亮房間,雙開門開啓,一襲黑西裝的男人端著杯氣泡水走來,風媞眼睛一亮,躍回桌前坐下。

      她啜著飲料,一旁的西裝男收拾著桌面,將書擺回原位,體貼的替她按開開機紐,端著空玻璃杯出了房間。

      「你找我啊?」她樂呵呵的啜飲著,倒不是因為見到他而開心。

      張年義無言地拿出平板電腦,請她看今早的新聞。

      風媞看著看著,見記者被打吃吃地笑,張年義這才趁機端詳於她。

      他有著看透人心之異能,是先祖流傳於血液之中的天賦,若是集中精神,他能看出人們表層的思緒,要再深入些的話,便要花上一番功夫。

      就算不刻意窺探,他也能感應到三分情緒,可是他卻總看不透風媞。

      若非是她心防強大,便是她下了禁制,他不知事實為何,他只知道,這樣的情形,自孩提時代亦如是。

      這時西裝男子再次進門,負手在一旁,目光未曾聚焦於誰。

      他則是第二個張年義看不透的人,長年服侍於風媞身側,惜字如金,每次他在,張年義總覺得無法暢所欲言,十分尷尬。

      「你看這個。」風媞突然把畫面按停。「有沒有感覺到?」

      他仔細看著,影片停格在記者被訪問的獨居老人追打的畫面,鏡頭稍微拍到了老人的住所。

      是一間只有幾坪大的鐵皮屋。

      「好像有什麼。」張年義隱約感到一股靈氣自該處流出,但不確定。

      「寧纓,幫我聯絡一下年豐!」

      那西裝男應聲走進房間後面的一道門,張年義不解的看著他離去的背影。

      「為什麼要找哥哥?」

      「你笨啊!他比我們看得更清楚。」

      等張年豐來的這段時間,風媞不停重複撥放那影片,想看得更清楚點,一邊的寧纓突然就上前按開電腦螢幕,兩人這才恍然大悟,用電腦看不是更方便嗎?

      張年豐來時,在兩人特意放大的影片上專注地研究著那座鐵皮屋。

      「雨純就在那裡嗎?」風媞問。

      「是畫靈的氣息沒錯。」張年豐點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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