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引渡書(二)

      凌晨零點五十六分。

      畫靈總在日落後現形,他們在漫有些微氣息的鐵皮屋內找到雨純,是必然的結果。

      找到是一回事,能不能回收到畫裡又是一回事。

      由寧纓敲門,其他人則從三個方位包抄,夜裡,一群不過大學生年紀上下的年輕人,小偷似的,意欲擅闖民宅。

      「請問,有人在家嗎?」

      寧纓很是禮貌,語氣溫和平靜,只是在這夜裡,任何的聲響特別突兀。

      「您好,打擾了。」

      馬路上行人稀少,星子眨眼、月色雲翳。

      當他敲了第三遍時,風媞忍不住要他喊大聲點。

      老人家嘛,總是早早入睡,細小的聲響是難以喚醒的。

      「還在睡。」張年義竊笑,他能觀見畫靈與老翁在同一空間中。

      「下手重一點啊!年義說他根本沒醒。」風媞跳腳。

      寧纓輕輕地瞥來一眼,三人各自躲在角落,指手畫腳,他微微揚眉,又回頭繼續敲著,愈敲愈大聲,最後竟用掌力拍起門來。

      「醒了!」

      三人都見過老翁之凶狠,聞言跳起,慌慌張張繞到後門,全然不管原先計畫如何。

      前門從內被踢開,老翁二話不說提起鐵鍬一揮,那柄鐵鍬通體銀白,全用金屬粗糙熔成,相當沉重。

      老翁下了死力氣往前砸,作用力將他全身一帶,幾乎往前撲倒,寧纓側身,老翁收力不及,將自己絆倒在地,眼看他就要跌個狗吃屎,寧纓卻眼明手快地將他支起。

      一系列動作發生時,三人已撬開後門潛入屋內,風媞攤畫軸、念咒言。

      鐵皮屋內空間狹窄,畫靈拔腿急跑,然前有寧纓後有風媞三人,又見張年豐拉著彈弓,心生畏懼,身形一弓竟破窗而出。

      她這一跳,屋裡鍋碗瓢盆翻了一地,老翁大怒,衝過來將年豐年義兩兄弟推倒,又跑出去急喚畫靈名字。

      原本張年豐已經瞄準畫靈,被一推之下彈弓脫手,畫靈不知去向。

      兩兄弟爬起來,發現寧纓、風媞也已經不知追往何方。

      「超沒用的。」年義摀著鼻子,語帶鼻音道。

      「你才沒用。」年豐撿起彈弓,整頓衣衫道。

      他們沒想到,真正棘手的正在他們眼前。

      老翁發現畫靈逃跑,元凶就在眼前,掄起鐵鍬揮過來,難兄難弟倆左閃右跳,屋內物事乒乓飛散,讓張年豐忍不住將驚叫轉為怒罵,抄起角落的掃帚抵擋老翁的攻擊。

      兄弟二人外型極為相似,皆是斯文清朗、眉宇端正,哥哥比弟弟高了一些,長相更剛毅些,弟弟則輪廓柔和,雙眼皮較深,初見時總會誤認為二人為雙生兄弟,實則不然。

      熟識之人都險會認錯,何況老翁在陰暗的屋內,更是無法看清,於是將二人認作一個,又踢又打,張年義被絆倒,抱頭求饒,老翁鐵鍬正要落下,見他如此,便轉而攻向架著掃把的另一人。

      張年豐罵了聲娘,鐵鍬從他髮梢擦過,他無可奈何,只能用掃帚接下攻擊,他和弟弟都學過多年跆拳,但老翁年事已高,動粗不得,便不能將他打昏,只能消極地防衛。

      老翁似是瘋魔,不停出手,張年豐手上的掃帚幾乎折斷,而張年義嘴上並沒閒著,不停道歉勸阻,幾次之後,老翁終於累了,氣喘吁吁地坐倒在地。

      「對不起,老先生,我們沒有惡意。」張年義歉然伸手欲攙,卻被一掌拍開。「我們不是小偷也不是搶犯。」

      張年豐似是不善應付此番場面,斷裂的掃帚一扔,扭頭出後門去。

      「那你們來幹什麼!」老翁終於緩過來,往一旁堆滿雜物的床板上一坐,「最近來煩我的記者,我都把他們趕走了!你們又來幹什麼?」

      張年義說不出話,見老翁在此時涼秋將臨,只披了件土色夾克,內裡只著薄透衛生衣,狹小房中只一盞剛才被開啟的日光燈,照耀狼藉的小屋內,盡是被亂七八糟的鍋碗瓢盆以及拾荒雜物,不禁怔然。

      「老先生,我們會幫忙收拾的。」他垂頭,心中滿是歉意。

      「不需要你們收拾!」

      「可是……」

      「再不走,我就叫警察了!」

      「對不起,可是……」張年義還是俯身撿起雜物,「我想告訴您,雨純是我們弄丟的,我們只是想要把她找回來而已,這麼晚打擾您,真是對不起。」

      語聲甫落,老翁便起身連推帶打的將他逐出後門,重重將門摔上。

      張年豐在外面,菸已經抽掉半根,看也不看他。

      張年義大嘆口氣,坐在一塊石頭上,有些氣餒。

      鐵皮屋位於兩棟公寓之間,在樓房林立的城市內更顯突兀,後方有塊空間不小的空地,據說已有不少廠商想將這塊樓房中間的地買下,但老翁說什麼也不願出售。

      張年義大抵也能猜出,許是老翁不願離開舊處,固執死守於此吧。這般情況,在許多獨居長輩之中並不少見。

      二人一時無語,張年豐捻熄香菸起身,張年義覺出他意欲去尋畫靈,遂按住他,不多時,深藍紫的半空便現出了人影。

      寧纓橫抱風媞,乘夜色而來,風媞緊抱他頸項,手中緊握一卷畫軸,長髮在空中飛舞,白裙颯颯飄揚。

      「寧哥!」即使已久久未見,張年義仍十分驚嘆。

      這個於風媞家服侍多年的男人,一絲不苟地總是穿著白襯衫,留有一頭長髮,卻修剪得齊整,一束俐落地綁於後腦,素日並不多言,神情淡然,令人無法猜透。

      張年義只知道,他似乎善於某種奇能異術,過去總出其不意的給他們驚喜,甚至驚嚇。

      而此種與地心引力對抗的奇術,便稱作『御天』,是寧纓少數肯透漏的資訊之一。

      與風家、張家相似,兩家是因血緣之故,才有異於常人之能,他們對於懷有異能之親族本已少見多怪,但寧纓的家世血統,他們全然不明,故而更顯神秘。

      寧纓自夜空中輕巧落地,周身似有旋風,於足點地時消逝無蹤,他放下風媞,靜靜地望著衣衫凌亂的兄弟倆。

      「抓到了。」風媞眉開眼笑,她本就生得明眸皓齒、唇紅膚白,此一笑讓兄弟倆幾乎傾倒。

      「抓到了?」張年義還無法理解語中之意,只是呆呆地複誦。

      他可靠的哥哥以肩相頂,令他險些撲倒,冷眼他的狼狽,張年豐問:「怎麼抓到的?」

      「御天囉。」風媞歡快的拉開畫軸,一樣的簽名與題字,不同的是,熟宣上多了一個舞動長髮的清服女孩。

      此圖為極其精細的工筆畫,線條柔和、色彩鮮亮,畫中女孩有一雙水汪汪的大眼、幾乎及地的柔亮長髮,正喜不自勝的跳躍著,於半空中定格。

      過去,這些會動的畫作們收藏於張家的藏畫房,在風家曾祖風聿去世後,便陷入沉睡,為避免萬一,張家曾祖張言請風家後人施咒禁錮,並繪製此生最後一張圖──風聿的畫像,而後封筆,沒有風聿題字的畫作便再無法成形,而擁有奇能的張言為養活自家及風家大小,轉而務農。

      往後,風家與張家便世代交好,兩家遺傳之奇能,便也心照不宣的不與外人道之,遁於塵世之中,彷彿與常人無異。

      兩家曾祖當時結緣,幾乎稱兄道弟,風聿愛畫,而張言擅繪,兩人於風聿生平時間,聯手創造無數成形畫作,每一幅畫便是一段往事。張年義觸及畫卷時,便能探其一二,只是過去沒有機會接觸,也無甚興趣罷了。

      他自風媞手中接過畫軸,一股茶香蔓延開來,融進他四肢百骸。

      一道男音恍恍惚惚彷彿由虛空中傳來,隆隆回音著。

      『你那麼嚼,不苦嗎?』

      眼前畫面由黑轉白,似水波浮動,而後漣漪褪去,景象逐漸清晰,窗外輕透暖金的日光斜灑入竹室。

      『不苦。』一襲藍長衫的短髮青年倚竹窗而立,淡淡微笑。『你有喜事,苦什麼?』

      另一人含笑,也是一身清裝模樣,只是顏色淺了許多,他徐徐由藤椅起身,將溫熱的茶水注入一雙瓷杯,自簡陋木桌上端到青年面前。

      『二少爺,喝茶。』

      『小張,你又喊我二少爺。』青年似是嘴中噙物,話聲悶了些。『我已經不是風家園那清高的少爺了。』

      『一時給忘了,改口真難啊。』小張傻呵呵直笑,日治後剔除的髮還未長出,極短的平頭更顯他渾圓頭型。

      『也別再給我泡茶了,我可以自己來。』

      『是。』

      『也別對我低頭了,啊?』

      『好。』

      青年走向一邊櫥櫃,轉開茶罐,小撮抓起便往嘴裡送,令人望之叫苦。

      『二少……阿聿,你說這畫給取什麼名兒好?你讀書多,給你出主意。』他忙改口。

      二人不約而同轉向方才完成的一幅圖,靜靜地立於畫架,一旁矮桌還散放著未收拾的畫筆。

      『你長子出生那日雷雨下得極大,又喚名純,就叫雨純吧?』

      『真是好聽。』張言上前,連忙用毛筆加在畫上。『等會你又要給我題字了吧?』

      青年笑著搖頭,嚼著茶葉,安靜了半晌。

      『小張。』

      『嗯?』

      『你就喊出來吧,這些天沒少看你發瘋,怎麼今日特別收斂?』

      『喔……』

      張言不好意思地搔搔頭,望向屋後的內室,那兒正傳來女子嬌柔的輕哄聲,嬰兒被逗得發笑,兩聲交織,其樂融融。

      突然,張言丟下毛筆,仰天長吼──

      『我當爹啦──!』

      而內室女聲立馬取而代之吼道──

      『吵死啦──!』

      青年會心一笑,連著張年義也被二人情緒感染,發自內心地笑了出來。

      一股溫潤暖和的幸福感自這段記憶中蔓延開來,如同那股茶香,雖不是什麼極品好茶,卻餘韻不絕、暖入心扉。

      「他還好嗎?」

      風媞好聽的嗓音於結束的往事後接軌,令他恍然醒來。

      「撞到頭了吧。」張年豐一本正經。

      他彷彿自過去回到現在,渾身暖意消失,夜風拂來的冰涼令他瞬間清醒。

      「哥!」他斥道。

      「幹嘛?又看到誰的記憶了?你這偷窺狂。」

      「對呀,怎麼一下又是疑惑又是大笑的?」風媞歪頭,長髮披散。

      他睨了自家哥哥一眼,想解釋自己並非經常窺探他人隱私──第一、因體力消耗巨大;第二、因人心難測,心防並非是他可以輕易突破;第三、他也是第一次自物體中獲取如此清晰的關聯記憶。

      嘴張合好半晌,眾人望著他欲言又止、神色怪異,而後突然虎軀一震,飛奔至鐵皮屋緊閉的門前,又踢又踹,破門而入,眾人面面相覷,思及張年義之能,恍然大悟一同闖入。

      「快叫救護車!」張年義蹲在地上,將渾身蜷曲著的老翁翻為正面。

      風媞反應很快,問也沒問,馬上握著手機跑出去,而寧纓一個箭步上前,伸手探其脈搏呼吸。

      「心肌梗塞。」他面色凝重,雙掌交疊,刻不容緩做起心肺復甦術。

      張家兄弟倆對看一眼,交換了個:「他怎麼知道?」的表情,便默契十足地替寧纓清空周圍空間,且將唯一的日光燈打開。

      救護車在搶救後數分鐘到,很快地將老翁抬上車接手急救,寧纓因為施放心肺復甦術,也跟著上車,車子十萬火急的駛離鐵皮小屋。

      眾人折騰了大半夜,終於可以解散回家。

      張年義則餘悸猶存,當他抱起毫無心跳呼吸的老翁時,彷彿是自己親手殺了他那樣萬分驚恐,不禁渾身發冷。

      他回到家,草草沖個澡便歇下,今日回收的畫卷已被風媞加固封印,畫靈安分地待在畫中,沒有反抗,他端詳著風媞那獨有的符咒,用防水紙寫著「不准亂跑」的字樣,牢牢地貼在畫紙後方。

      風媞的能力之強,是無庸置疑的,凡是她寫下的文字,只要她誠心求真,便會成真,幾乎離心想事成只差一步了。這樣的能力,放在惡人身上很是可怕,可放在風媞身上,又略嫌浪費了些,只因她相當善良守己,幾乎毫無作為──除了她所經營的離合館三樓,專門替人了卻遺願、改寫過去。

      不過,她接下的案子少之又少,因為改寫過去所造成之影響,猶如蝴蝶效應,並非所有人的命途皆適用,也並非所有人的要求都可行。

      張年義未曾問過她何以經營著如此奇業,只是經常替她尋覓需要者,便能知道這是為何。

      只因能了夙願,對於亡者,是莫大的救贖,如此,便不會執著前塵,從此真正安息。

      風媞執筆改寫,如古代御史,扭轉過去,令人死後得以魂歸蒿里,是謂,以作書而引渡也。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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