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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鳳月塵與雙六

剛在他面前站好,我微一側首望向仍是一片狼藉的酒館,就聽對面那人忽然淡淡開口:「姑娘是否中了什麼封印的咒法?」

…他竟然知道這種極其危險又神秘的法術。

我繼續盯著雜亂無章又滿是鮮血的大堂,聽言眼中飛快的閃過一絲複雜,嘴裡卻是淡淡問道:「…公子這是何意?」

「姑娘定是心裡有數的不是。」他輕飄飄地丟下這句話,見我只是觀察著那些頹唐的桌椅設備,並不吭聲,片刻後又淡淡道:「這咒法在過去一段時日就已逐漸失去效力,直至方才,咒法已是完全失效了。方才在下只是替姑娘暫時壓下那股反噬之力,姑娘若是不盡快找到施術之人解咒,記憶與情感完全恢復後將會有經脈爆裂、危及心脈,乃至喪失性命的危險。」

記憶崩散、經脈爆裂、危及心脈喪失性命的危險…我面上不動聲色,依舊在心裡數算著受到損害的桌椅與窗,嘴角卻輕輕勾起一抹極輕極淡的笑。

他說的那些我哪會不知。早在第一次施法前,赤瓔就已經將所有可能導致的後果告訴我了。

但我還是執意如此。從最一開始便是如此,從遇見他們以來便是如此…

這一切,都只是我的一意孤行罷了。

我深吸口氣,拒絕思考這些。然後憑空打了個響指。

雖然心神有些不穩,不怎麼利於我使用魔法;但答應他人的必不能負,就當作是…我拖累這些無辜人類的賠禮吧。

下一秒,平靜無風的酒館裡頓時起了一陣風,隨著那陣風,那些東倒西歪的桌椅便如有了生命力般搖搖晃晃地飄起,飛回了原先的位置。同時間有破損與折角的地方也在回歸原位的同時恢復原狀,樓梯上的鮮血也消失無蹤,幾乎被砍成兩半的櫃台也重新合了起來,酒館頓時又恢復成我這幾天看到的樣子。

我看著完好如初的酒館,抿了抿唇。

旋即便轉身來到男人面前,朝他微微頷首,俯身直接抱起他懷裡的溫柯爾。

這次,他不再阻止我。

雖然才剛剛目睹了我憑空恢復桌椅的過程,但他神色卻依舊清冷無波,彷彿他剛剛什麼都沒看到、也不知道我的身分一般。

我將手覆在溫柯爾小巧的頭上,釋出魔力徹徹底底的查探了一下溫柯爾的狀態後,便又抬頭淡淡看了他一眼。視線在滑過他再度閉起的眼瞼時微微一顫,我抿了抿唇,晃了晃頭,試圖驅趕那些異樣的情緒。

轉身,我隨手拉開身後的椅子坐了上去。而他依舊閉著眼,似乎沒有察覺我的視線。

但我知道,這人肯定是知曉的。

「你…替溫柯爾承接了大部分詛咒嗎?你自己身上也有傷吧,隨意出手不怕傷上加傷?」

聞聲,正閉著眼的男人緩緩睜眼,卻不看向我,只定定的望著仍是一片暗沉的窗邊,聲音依然清冷無波。

「無礙…咳。」

結果下一秒我就眼睜睜的看著他說完那句話後便狠狠的嗆咳了起來,嘴角默默的溢出一絲鮮血。

我看著他一邊咳,面上依舊是那副清冷無波與世隔絕的淡漠樣子,沉默了下,還是淡淡道:「…看起來不像是沒事的樣子。」

他咳了一陣,氣息還不穩定,便那樣沉默著不說話。

我看著他,眼神很淡,心緒卻開始漸漸飄到他身上。

方才咳了血,身上還有一些可疑的血跡,剛才他們遇到魔族時這人大概是出手了吧。記得女孩在剛進門之前說了他的傷還沒好,雖然不知道是什麼傷,但以他現在的樣子,再結合他剛剛吐的那口血…這人肯定是負傷出手了。

我將背靠上身後的桌子,環住溫柯爾的雙手微微一鬆,雙唇稍稍抿起。

原先我是無意留下的。只是想著至少替這幾個人類善個後,整理整理環境順便毀屍滅跡之類的,畢竟是因為我才惹出來的事情,於情於理我都得幫助他們,否則說不過去。只是現在…

封印情感後的日子過得太順遂了,失去情感的我,沒想到會在短短時間內發生那麼多脫離我掌控的事。我剛剛才在這人的幫助下壓制住反噬,先前他又替溫柯爾擋下了大半詛咒,這情況,幾乎可說是我們一前一後拖累了他的身體也不為過。況且,若是讓溫柯爾知道他替自己擋了招,我又見死不救拍拍屁股利用完就走的話,他醒來又要嘮嘮叨叨了。我最聽不得他神神叨叨。

除了這件事之外…還有一個原因。

不知為何,我心裡有些放不下這個男人。毫無原因的。

想到這裡,我的面上在不經意間閃過幾絲凝滯。紅唇也緊抿了起來。

我向來不喜歡預測以外的變數。

我不知道的是,因咳嗽不止而睜開雙眼的男人在我走神的同時,也將我臉上的表情盡收眼底。他的視線淡淡的從我臉上掠過,眸底依舊沒什麼情感,但卻因我的走神而掀起一陣波瀾。卻只一秒,就又回歸平靜。

當然,這些我都沒有發現。這些,也都是後話了。

…回到現在。

我歛去面上的情緒,低頭從斗篷裡抽出一條白色的手帕,跳下椅子走到他面前,彎身,理所當然地把溫柯爾重新放回他懷裡,盡量平靜淡漠的對上他那雙鐵灰色的雙眼,一邊擦一邊淡淡問道:「…傷到了哪?」

「…不勞姑娘費心。無礙。」

聽言,我擦拭的動作稍稍一頓。

腦海中模模糊糊的閃過一句溫柔而寵溺的破碎話語,卻在我凝神想分辨時又飛快地從我的記憶中褪去。

我纂著手裡的帕子,思緒再度飛得老遠。

…似乎在很久以前,曾經也有人無數次的和我說起過類似的話。但不是曾存在在童話小鎮的那群人,也不存在於我所熟悉的那些記憶。似乎是更久更遠,更遙遠以前的…

…是嗎。這個人,存在於被我狠心封印起來的那一部份吧。

雖然我對被封印起來的那部分記憶本能地感到排斥,但方才曇花一現般出現在我腦海裡的那人…卻讓我感覺到一股強烈的眷戀與不捨。這份情感,過去是從未出現過的。

因此,腦海中越是一片空白,我就越想…知道這個人是誰。

我無意識的捏緊了手裡的帕子,連帶著也撫上了面前這人的面頰;但我卻不管不顧,擰起眉,只奮力想看清楚那人在我腦海中的樣子。但不論我怎麼挖掘,腦海中就越是一片空白,和這道聲音的主人有關的一切也越是模糊。

嘗試幾次無果,在那股濃烈的眷戀與不捨終於完全淡去後,腦中一片空白的我又感覺到有一股莫可名狀的悲傷與擔憂直直的往我的心緒襲來。

…就彷彿我從沒忘記過他,直到現在仍為他牽腸掛肚一般。

心裡忽然有了一點我也說不清晰的莫名情緒,我低垂著眼,靜靜的等著這股情緒退去,幾乎都忘了自己的手還安放在對方的臉邊。

「姑娘?」

直到男人清冷淡漠的聲音逸出唇畔,我才猛然回神。低垂著的眼瞬間抬起,剛抬起便撞入男人依舊清冷無波的鐵灰色瞳眸,我心上又是一跳,便又移開視線,望向他頰邊已然乾涸的血跡。明白此時再怎麼擦拭也於事無補,我忍出幾乎要脫口而出的嘆息,收回緊靠在他頰旁的手,俯身抱起溫柯爾的同時,低低的道:「於情於理,你都算是幫了我和溫柯爾。我這人,不喜歡欠人人情。所以…我可以答應你們一個要求。」

所以,讓我為你做點什麼吧。

這句話我沒說出口,但卻在心上轉了幾轉。

連我自己都弄不明白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語畢我便退開幾步,低垂著頭緊盯著溫柯爾的頭頂。

感覺到他依舊瞬也不瞬的望著我,我抿了抿唇,忽然就為自己方才的失態而湧起幾絲懊惱。

我一向是冷情而寡淡的。

雖然因為咒法被破,心緒起了些微浮動也是正常的;但為何我在懊惱之餘,卻隱隱有種不祥的預感?彷彿,今日的這一切並不是結束,往後,還會有更讓我心神劇震的其他事物發生在我周遭一般…那樣的令我開始有了些微不安。

我蹙起眉,為這份異常的情緒波動而感到些許煩躁。

我有些不適應。

雖我對咒術破除之事已有所預感,畢竟這陣子心緒的波動不同以往,我雖不熟悉這咒法,但這點警惕我卻還是有的;我只是沒有想到,咒術的破除會影響我到如此境地,到了就連與人應對,我也都會深受對方情緒影響的地步…

果然還是應該先回一次煙雨閣給赤櫻看看嗎?

就在我低垂著頭,漫無邊際的思考著一些無關緊要的事情時,耳邊忽然傳來他的喚聲。

「姑娘?」

哎。我又當著這人的面發起呆來了。

我將剛剛那些沒有結果又複雜混亂的思緒全部深埋進自己心底深處,深吸口氣,將方才外露的情緒全部鎖回,再抬眼時,已是原先的平靜淡漠。

「抱歉,許是咒法剛被破,我暫時無法正常控制自己的心緒。讓公子見笑了。」

這人只看過我的雙眼便知我身上曾經下過什麼咒法,瞞著或者不瞞著他,於他來說也沒有任何意義吧。

既然他都救了我和溫柯爾兩次,沒道理會拿這種事情來要挾我或者是要我替他做什麼才是。

不知為何,看著他那雙清冷淡漠的眸子,我沒來由地就想信任他。

…又想遠了。

我道了歉,就見他清清淡淡的望著我,眼底沒有任何情緒。

「無妨。」頓了下,他便再度開口:「方才姑娘所說之事,鳳某卻是有一事相求。」

我抱著溫柯爾坐回原先的那把椅子,剛抬眼,便聽他淡淡的又道:「敝姓鳳,名月塵。鳳某和妹妹雙六從東方長途跋涉來到西方,是為了找一個人。」

果然如我所想,他們並不是西方的人。

「找人…是誰?」

既是找人,在我這裡就好辦多了。赤櫻那一座收集消息的煙雨閣正好可以給我用用。

正當我一手撫摸著溫柯爾毛絨溫軟的短毛,腦子裡一邊不動聲色的思考怎麼不著痕跡的算計著赤櫻時,鳳月塵的回答卻讓我停下手邊的動作,抬頭望向他。

「姑娘既是西方世界的人民,想必應該聽聞過此人的名頭才對。我們在找的人是…西方世界的赤之魔女。」

赤…

我望向他的雙眸裡瞬間閃過幾絲錯愕與疑問,但卻只有一瞬,只一瞬,我的眸子就又恢復原先的平靜無波。只是這次,看向他的視線裡多了幾分探究。

這兩個人找我做什麼?

而且還是從東方世界來的…在我的印象裡,我並沒有和東方世界的人結過仇啊…不,這人看起來也不像是來尋仇的,倒像是對我有所求。

雖然他對我沒什麼敵意,但姑且還是試探下吧。

畢竟,我也不想因為報恩就捲進什麼麻煩的事情裡,我的身分實在是太敏感了。

「我能問問為什麼你們要找她嗎?」

這次,鳳月塵卻停頓了很久。我也不甚在意,只垂下眼,重新順起溫柯爾綿軟而滑順的短毛。

良久,我才又聽到那聲淡漠的嗓音。

「…我們想請赤之魔女隨我們到東方國家去救一個人。這個人,只有那位姑娘能救。」

請赤之魔女去東方世界救人?

饒是冷靜淡漠如我,聽見這句話也忍不住皺起了眉。

是不是搞錯了什麼?在西方,人人聽見我的名諱時,稀少的讚頌有之嫌棄有之咒罵有之,但唯獨卻沒有我會人類醫術的傳言。

難道這兩個人…不,是東方國家的人誤會了什麼?

只是以現在的對話來看,若我想要取得更進一步的資訊,只能先將自己的身分對這個男人和盤托出了。雖然我覺得這個男人或許已經猜到了,只是不戳破陪我演著戲而已。

我深吸一口氣,抬眸看向不知何時起便又重新將視線落在窗外的男人,語氣很淡:「…想必你已經大概猜出來了,我就是西方世界的赤之魔女。剛剛那群魔族估計是認出了我的使魔溫柯爾,才出手傷他。只是…我並不會人類的醫術。若你們想找的是能醫治人類的人的話,或許是找錯了。」

我相當清楚自己的魔法在救人方面不會有什麼太大的用處。

但是,說到人類的醫術…

我的視線依舊安放在鳳月塵身上,看著他回過頭雙眼看向我,嘴唇開闔間似乎說了什麼,但我卻盯著他唇邊沾染的血跡,思緒再度飄遠。梳理著溫柯爾毛髮的手也停了下來。

人類的醫術…其實,我是會的。

在童話小鎮的那段日子裡…我曾從某個人那裡習得救治人類的醫術,也曾經用我習得的醫術,救過一些人。但記得這段往事的人都已經死了,而唯一的一個沒死的,也失蹤了。

眼前浮現一些破碎的記憶片段,我被迫回憶著那些記憶,眼神很平靜。但垂放在身側的手卻下意識的捏緊。

雖然抹去了對他們的情感,但與他們一起相處過的片段,我卻都還記著。那人曾教給我的、和曾經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存在的那一段時光…我都還記著。雖然想起他們,仍舊感覺不到任何情感,但卻足以讓我的心湖繼方才無數次的失態後,再次掀起波瀾。

感覺到心臟傳來幾絲悶痛,我抿了抿唇,強自壓下那些情緒,逼迫自己回到現實。

甫一回神,我便一眼撞進眼前男人的眸底。

他看著我,維持著原先的姿勢,深灰色的瞳孔一瞬不瞬的望進我眼底,眼神清清淡淡。雖被我擱置了一陣,但卻沒有不耐煩的樣子,只是很淡。整個人都很淡。

他見我只是看他,不說話,又再度重複了一次方才被我忽略了的那句話。

「…姑娘不會人類的醫術也無妨。」

我心中突突一跳。

不需要醫術,難道他們希望我救的那個人需要的是…魔法?

「受傷的那人和魔族有關?或者…需要我身上的魔力救治?」

若不是需要人類醫術的話,那他們之所以需要我的原因,我只能想到我所擁有的黑魔法。魔族和赤之魔女不合這件事是兩界都心知肚明的事情,魔族長老不知道發了幾次的追殺令想將我綁到魔界去作客,但不管是明面上的還是暗地裡的,他們派來的那些人手好幾次都被我擊退了。

而東方世界…自從百年前的襲擊事件後就一直和魔族不合。會有幾個被魔族人下狠手而需要我救治的人也不奇怪。

語畢,我平靜的盯著這男人面上的所有表情,但卻理所當然地只瞧見了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瞧不出個結果。

鳳月塵聽見我的問句,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周身的氣息似乎冷沉了幾分。他看著我,只淡淡道:「姑娘的疑問恕鳳某暫時無法回答。若姑娘不願在不知緣由的情況下隨我們到東方,鳳某也不會強求。」

接著,他便移開視線,視線重新落向窗外的黑沉。

整個人又恢復到一開始的冰冷疏離。

我的視線掠過他謫仙般淡漠的側臉,又瞥見他垂放在身側、卻緊握成拳的手,心中微微一動。

這人或許也沒表面上看起來的淡定。想來這個需要我救治的人對他或者他們來說相當重要吧。

我並不很在意他對我保留了一部份實情。

若我今天沒開這個口,這個男人即使知道我的身分,依他的性子,他或許根本不會主動向我探問,也不會主動告知我他們的來意。

更何況,我們本就是萍水相逢的人。不信任我是應該的。

既然已經開了口,不管對方態度如何,我便都會去做到。我向來不是個食言的人。

只是…

我低頭看了一眼依舊昏迷不醒的溫柯爾,抿了抿唇。

在解決他們的問題之前,我得先想辦法喚醒溫柯爾才行。

先依照原定的行程去一趟雪山吧。

「…不,是我太冒犯了。我這個人一向說到做到,如果你們無所謂那我就無所謂。但是出發之前,請先允許我去一個地方。三天後的早上八…辰時左右再在這間茶館前集合吧。」

「為了取信於你們,這個耳墜和這個帕子…雖然不怎麼貴重,」一邊說,我一邊抬手從右耳上拔下一個水滴形狀的暖黃色耳環,起身緩步走至男人面前,連著帕子一起放進了他微微張開的手心。

「便先暫時放在你們這裡了。」

語畢,我便朝著那個神色如常但眼底卻閃過一絲訝異的男人輕點下頭,抬手重新戴上兜帽,起身朝著門口緩步踱了過去。

雖然真是不怎麼貴重的東西,但那兩樣,一個能展開一個水滴型的鵝黃色結界保護身在結界裡的人,另一個擦過就能瞬間治癒皮肉傷,也算我身邊不可多得的好物了吧。

就是不知道他們能不能發現那兩樣東西裡的玄妙就是了。

在我就差幾步就能出酒館時,一道細細的嗓音伴隨著水花潑撒聲以勢如破竹之勢朝著這邊衝了過來。

「殿…啊不是,哥哥!雙六把水搬回來了,你還好嗎?魔族有再回來嗎?沒事吧?」

我頓時停下腳步,瞥眸便見一抹纖細嬌弱的身影扛著兩大桶水,火急火燎的朝著這邊衝了過來。

挑了挑眉,我又轉頭看向身後的那個男人。

只見他也正轉頭朝女孩的方向看去,見她扛著兩桶水又那樣急驚風似的跑著,微微蹙起好看的眉頭。

「還好。魔族沒有回來。所有人都沒事。」

回答她的聲音雖然冷淡,但卻多了幾分關切,也十分有耐心。

名喚雙六的女孩聽言似乎鬆了口氣,扛著水桶蹬蹬蹬的跑過我身側,又像是注意到了什麼一般,蹬蹬蹬的又折了回來。

她在我面前停下腳步,喘著氣望向我懷裡的溫柯爾,又愣愣的抬起頭不可思議的望向我。

「妳是…剛剛那個姑娘?妳怎麼會在…啊!」

雙六邊說著邊下意識的環顧四周,視線在觸及角落裡睡得東倒西歪的幾人和完好如初的桌椅時張嘴叫了好大一聲。

「桌子?椅子?血跡?怎麼突然這麼整齊乾淨完全看不出剛打過架的樣子?!而且那幾個人怎麼…」一邊說著她一邊蹙起眉,那雙始終朝氣蓬勃的杏眸轉了幾轉,隨即便了然於心般的回頭瞪向那個自從她出現開始便卸去了身周的冰冷淡漠,始終清清淡淡的看著她的男人。

「我、說、殿、下!你是不是又負傷出手了?」

男人安安靜靜的看著她臉上的憤慨,出口卻依舊是那句輕飄飄的話。

「無礙。」

雙六聞言,原先細膩溫和的聲線頓時拔高,細細的聲音裡滿含不容忽視的怒氣。

「殿、下!您知不知道無礙是什麼意思!您這樣哪裡像是沒事的樣子?我們好不容易找到赤之魔女的行蹤,翻山越嶺、又躲過風城家族有意無意的試探才風塵僕僕的趕到這裡,結果您一到這裡來就開始勉強自己做一些不該做的事情!您忘記您的舊疾了嗎?為何要在這種天氣裡動用神力!還在這群人身上佈下了結界!您知道這些都會加重您的傷勢嗎?!」

看樣子雙六氣得不輕。

我沉默的看著她揮舞著手上已經被她甩得幾乎沒留任何一滴水的木桶,與從她口中說出的那些似乎不是我能聽的話語,眸底隱隱閃過一絲無奈。

在她怒氣沖沖的說著那些洩底般的話語時,我便眼尖的瞥見她變得激動的手。明白不能讓現在的溫柯爾再出差錯,我眼明手快的撩起斗篷下襬護起溫柯爾,但自己卻是站在搖滾區被她手裡的木桶淋得一身濕。

雙六似乎還沒意識到自己都做了些什麼,此時,她正隨手將手裡的水桶放到地板,轉身朝著鳳月塵大步流星的踏了過去,似乎是想去看男人的傷勢。

我這邊的情況他似乎盡收眼底。但他卻沒有出聲,只輕飄飄地看了我一眼,眼神依舊清冷淡漠。

雙六察覺到他的視線,轉頭疑惑的朝我的方向望來。然後一眼就看到了被水淋了個通透、沉默的立在原地的我。杏眸在觸及我髮上臉上身上的水漬時瞬間瞠大,下一秒,伴隨著奔跑聲,驚慌失措的雙六出現在我面前的同時,細軟的呼喊聲也立刻響徹在我耳邊。

「姑娘?!妳怎麼全身都濕了!在這種天氣裡濕了身子的話是會著涼的!」

一邊說著,她一邊從懷裡掏出一條毛巾,微傾身子將那條毛巾按在了我的頭上,接著又從懷裡掏出一條帕子,自然地替我擦起了臉上的水漬。

一反先前怕黑時的脆弱,現在的雙六,像是個大姊姊似的。

也是,在雙六眼裡,我現在就是一個需要人照顧的孩子吧。雖然已經活了500多個年頭,但因為一些原因,我遮起了自己本來的容貌,現在的模樣也就只有14、5歲,就是一個半大不小的孩子罷了。

我仰起頭,感覺到她纖細溫柔的指尖不經意的蹭過我的頰邊,心中忽的一顫,隨後便有一股懷念與溫暖的熱流一閃而過,快得我來不及捕捉。

好…熟悉。

好熟悉的溫暖。

我愣著臉,任她將我臉上的水漬都擦乾後,腦海中忽地湧出了許多人的聲音,男男女女皆有,聲線或溫柔或粗獷或灑脫或溫和,但唯一一樣的是…他們的語氣,都溫柔的好似在這世界上,我就是最獨一無二的、最珍貴的寶物一般。

「阿煙………吃…嗎?回頭幫妳…一個!」

「煙…回來啦!今天晚餐吃的是……喔…」

「是小…!叔…今天又去…了一大堆…唔啊……為什麼擰我耳朵,等等別擰我耳朵啊,痛啊痛啊!啊,小……等等啊——」

「啊,是……今天玩得還開心嗎?」

我仰著頭,閉著眼,聽著那些殘缺不齊卻不掩溫柔關心的話語一句句的掠過我腦海,同時間心裡也隨著那些話語的逝去而漸漸漫上幾絲悲傷與莫名的空虛。

等到最後一句話的尾音消散在我腦海裡,正當我以為已經結束時,下一秒,腦海中卻忽然響起一道至今為止、最清晰也最令我的心神劇震的一道聲音——

「哎呀!又弄得這麼髒…嘿嘿,我的小白花貓,今天又跑去哪裡玩兒啦?」

隨著那句好氣又好笑、字裡行間卻充滿著溫柔寵溺的嗓音劃過我的腦海,我面上的平靜有一瞬間的崩裂。

那些聲音…不,應該說那道聲音…

一顆晶瑩的濕意自我有些恍惚的眼中聚起,然後在下一瞬,緩緩滑落。

好悲傷。

一股莫可名狀的悲傷與絕望忽然充斥著我的心緒,我抱著溫柯爾的手微微顫抖,感覺到臉上的動靜忽然消失,下一秒耳邊便傳來雙六擔憂的問句:「姑…娘?抱歉,是我弄痛妳了嗎?妳…」

聽言,我睜開被眼淚浸得潮濕柔軟的雙眼,只見雙六還拎著帕子,但那雙流光溢彩的杏色眸子卻擔憂的看著我,小巧的嘴微微張開,看起來十分擔心我的樣子。

雙六身後似有另一道視線也跟著射來,不喜也不憂,只是看著。察覺到鳳月塵的視線,我抬起手,將自己的雙眼掩蓋了起來,同時間低下頭,嘴角輕輕扯開一抹淡笑,但卻有些勉強。

「…我沒事。只是想起了一些事情。」

頭上的布巾在我低下頭去的那一瞬間從我頭上默默滑落。

見狀,我將臉上縱橫交錯肆意流淌的眼淚胡亂抹去,彎身將那條毛巾拾起拽入懷中,低著頭勉力維持著一貫的聲音道:「…雙六,我就是你們要找的赤之魔女。先前,我已經答應妳兄長會隨妳們回東方國家救治妳們的朋友,但在那之前,我需要去辦一點事。三日後的辰時再在這裡會合吧,抱歉。還有,」

我抬起頭,剛被眼淚洗過的雙眼黑得發亮,直直對上雙六有幾分愕然卻澄澈乾淨的杏色雙眸。

「這條毛巾,謝謝妳。我洗乾淨再還妳。」

語畢,我便轉身,像是想逃避什麼毒蛇猛獸似的,步伐飛快的踏出了酒館。

但是身後,卻在我跨出酒館的第二步時,忽然傳來雙六的呼喊聲:「等等—!姑娘,妳叫什麼名字?殿下或許知道了,但雙六還不知道啊!」

聽言,我步伐一頓。腦中忽然掠過那些人喚我時聲音中的溫柔與溫暖。

雙六問的,不是赤之魔女的名字。而是我的名字。

屬於我的名字。

我深吸口氣,閉了閉眼,心裡有一股衝動讓我想就這麼把那三個字說出來——不知為何,是這兩人的話,我就覺得沒問題。

…但是不行的。

在不知自己身分背景的現在,我若是暴露出自己真正的名字,將來或許會給自己以及面前這兩位萍水相逢、初初認識的陌生人帶來麻煩。

而我並不願見到那樣的事情發生。

壓下心裡還未消散的幾絲不明不白的情緒,我終究還是淡淡答道:「米諾絲。」

我側過頭望向那個一身杏色的少女,神情很淡,語調很輕,眼底卻隱隱閃過一絲隱忍。

「赤之魔女,米諾絲。」

我並不知道我眼底的隱忍都讓面前這位生性敏銳的少女給捕捉去了。但雙六眼神閃了幾閃,最終卻也是什麼都沒說,只是揚起大大的笑臉,朝我揮了揮手。

「米諾絲姑娘…我知道了!請妳一定路上小心啊!我和殿…哥哥會在這裡等妳的!不管多久都會等的!所以…所以!妳一定要回來啊!」

我看著雙六那雙漸漸染上幾絲霧氣的杏眸,耳邊聽著她染上幾絲哽咽的聲音,沒再說話,只默默朝她點了點頭。

然後我便轉身,帶著仍有幾絲震顫的心緒踏入了絲絲綿綿的落雪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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