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月塵神情清冷的望著她離開的單薄背影，像是長久以來都是平靜無波的湖面因一顆小石子的墜入而泛起層層波紋一般，清潤的眸底多了些不同於以往的騷動與浮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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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雙六忍住眸底的濕意與翻騰的情緒轉身時，就正好見到這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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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裡的那些喧囂忽然就因眼前這人而變得平靜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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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月塵將視線從輕煙離得遠了、變得如細小黑點般的身影上收回，眼神稍稍一頓，才看向立在門口不動的雙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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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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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一驚，這才像是回神般奔回鳳月塵面前，蹲下身就替他處理起身上的那些皮肉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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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歉殿下，一聽到小舞終於有救了，我便忍不住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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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舞是她的胞妹。也是她在這世上唯一的血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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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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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抬頭朝鳳月塵笑了笑，便又低頭拿起繃帶，仔仔細細的替自家主子包紮起那些皮肉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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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心之餘，雙六又覺得有幾絲擔憂湧上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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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不是個傻子。從她第一次和女孩接觸，她就已經看出了她的真實身分。剛剛之所以在那個女孩面前喊出那些話，也是存了想試探的心。她想知道女孩對他們的態度，同時也隱晦的告知她他們的來意，希望她能答應他們有些無禮的請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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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現在看來…似乎沒有這個必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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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說小舞有救了，但雙六卻沒有多開心。因為具體怎麼救她，祭司大人沒說，雙六也就不曾知曉。就連殿下也不甚明白的樣子。不…或許不應該說不明白，而是無能為力束手無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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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樣無奈又無力的情況下，如何能讓她安下心來真正相信小舞是真的有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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包紮著傷口的手不由自主地停了下來。她有些呆愣的眸底細細密密的染上幾分愁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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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想起自己那個被困在宮殿裡的妹妹丹舞，離開了神殿的大祭司，和總是視巫女為眼中釘的風城家族，還有虎視眈眈的覬覦著東方國家的魔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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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祭司大人還在就好了。如果祭司大人還在，風城家族定然不會如今日這般氣焰甚囂塵上，甚至隱隱有要一手遮天蓋過殿下勢力的趨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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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自從幾年前魔族的偷襲之後就一直是冷心冷情的樣子，對於風城家族明目張膽地試探與挑釁也一直是置之不理、甚至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態度，每日只是盡責又沉默的處理著政事，對外界對他頗有些抱怨的聲音不聞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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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殿下為了鞏固勢力和風城家族的長女．風城琉璃成親後，祭司大人便離開了。風城家族自是樂不可支，為了杜絕祭司大人曾經留下的所有痕跡，便利用皇后身分的權力，將所有的巫女都遣散了。曾經和殿下有過婚約的自己和守護皇族的妹妹他們不敢動，但卻還是利用權勢將她調離了殿下的身邊，又以莫須有的罪名將妹妹困在了自己的殿裡。從此，殿下身邊便只剩下了風城家族的人，而殿下對此卻從未說過什麼，整個人幾乎淡薄到了一種與世隔絕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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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要不是小舞身上的蠱毒離發作時日所剩無多，雙六在擔心得不得了的情況下偷偷出宮收集赤之魔女的消息時被隱隱察覺不對的殿下發現了，他還不知道要與世隔絕多久。原先以為殿下不會插手這件事，但他卻在她一五一十將事實和盤托出之後，用了一些手段避過風城家族眼目，帶著她偷偷跑到西方世界跟她一起尋找起赤之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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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以為他終於肯振作，畢竟這些日子的殿下在她眼底就是對任何事都漠不關心，只願意對政事上心的樣子。所以當他們歷經千辛萬苦，好不容易打聽到赤之魔女的行蹤的時候，雙六不知道有多高興；但自從打聽到消息之後，殿下反而一如前幾個月那樣的奔波，反而在這個偏僻的小鎮裡蹲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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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最後仍是找到了赤之魔女，也成功的將他們的來意告知於她，甚至她還答應了；但雙六還是沒來由的覺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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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是因為，經過這幾年的疏遠，雙六發現自己已經不像過去那樣如此了解殿下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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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殿下的存在仍舊讓她沒來由地感到安心與平靜，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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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些卻並不足以救助丹舞，她唯一的血親也是唯一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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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唇抿了幾抿，雙六低著頭，手裡攢著繃帶，最終還是問出了口：「…殿下，恕我冒犯，雙六有一事相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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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月塵輕輕的看了她一眼，向來清冷淡漠的眸底暗藏著幾分洞悉一切的明瞭，面上卻不顯，只是溫和地看著眼前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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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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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將手裡的繃帶捏了又放，放了又捏，最終還是低低的開了口：「…這麼多年，您到底是怎麼想的呢？大祭司離開前曾對我說過，小舞身上的毒需要赤之魔女來治，但他…卻沒說該如何救小舞，難道我們只能將希望放在那樣一個小女孩身上嗎？這對她來說會不會太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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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口氣說完，雙六仍舊低著頭不敢看向鳳月塵，但卻在頓了幾頓後又說起另一件事：「…還有風城家族也在步步緊逼威脅著您的地位，魔族也對東方蠢蠢欲動…您對這些卻未置一詞，甚至從未有過什麼動作，這些，您到底是怎麼想又是怎麼看的，殿下？」再這樣下去，風城家族很可能會取代您的地位，全面掌控宮殿與其他五國十一州啊！這些國土都是您的父親和祖父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您難道就這樣放任他們奪去您的一切嗎？就因為您痛恨魔族，想藉他們的手除去魔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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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面這些，雙六在腦子裡轉了幾轉，終究還是沒說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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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她的身分，能說出方才那一番話已經是極限了，雖然她知道殿下不是那種聽不進質疑的人，但她也無法做到出言不遜、惹殿下不高興這種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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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和以妹妹為首的四大巫女已經在殿下和大祭司身邊伴了好幾年。這十年的時間，已經足夠讓她分辨什麼能說、什麼不能說。雖然她也曾經以未婚妻的身分伴在他身邊活過好幾個年頭，但雙六對這個如神祇一般清冷溫柔的男人是毫無任何想法的。她對他，一直以來有的都只有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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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她擁有神力，能夠占卜星辰，挑起主持祭祀的大樑；但從最根本來說，她就只是孤女，僅僅只是孤女。在這件事上，雙六想得相當清晰明瞭，也相當知道自己的職責與必須肩負的命運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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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知自己方才對一直敬仰著尊敬著的殿下說了多麼大逆不道的話，雙六低著頭，心裡並不奢望他回答自己什麼，只是沉默地重新替他裸露在衣裳外的傷處止血、並纏上繃帶。雖然知道混有一半神族血液的殿下，身體一向與常人相異，根本不需要這些多餘的裝飾品，但雙六還是忍不住擔心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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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月塵聽言，淡色的眸底閃過一絲微芒，但很快又隱去。他望著面前的雙六，方才那番幾乎稱得上是大逆不道的話似乎沒在他心底產生些許波瀾，他面色平靜，聽言只淡淡喚了她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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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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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叫喚，雙六一邊忙碌一邊抬起頭，杏眸清徹的彷彿能映照出人世間的所有良善與邪惡，「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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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信我。」這句話用的不是問句，而是肯定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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話音一落，鳳月塵便見雙六渾身一震，原先還直視著他的雙眼倏的移開、避開他的視線，轉而投向她手裡緊緊捏著的繃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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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月塵低頭看著她的頭頂，從她身上隱隱約約感覺到幾絲久違的侷促與幾絲不自在，一向清冷的眸裡破天荒的閃過一絲心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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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從不說謊，這點鳳月塵是知道的。所以，她現在的沉默，幾乎就等於是對他那句話的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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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月塵看著自從與風城琉璃成親以來已經很久沒有看過的杏色頭頂，略略思索了下，最後還是抬手，輕輕的摸了摸她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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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如幾年前那般，每回只要雙六覺得自己犯了錯，低頭不語不肯抬頭看他的時候，他總會用這種方式讓這個在所有人面前總是歡脫、獨獨對著他卻總是束手束腳的ㄚ頭抬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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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愣了下，但卻沒有表現出太多的驚愕，也沒有如鳳月塵所希望的那般抬頭。她只是盯著自己捏著繃帶的手指，眸底閃過一絲遲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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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去，殿下是個很溫柔的人。不管遇到什麼，他的面上總是會恰到好處的浮起一抹輕淺溫柔的笑，一雙柔和的鐵灰色雙眼也像是能洞悉人心一般，自那其中總會若有似無的浮現一絲親近與柔和的笑意。有時自己和妹妹做錯事站在他面前侷促不安的等著他訓話的時候，他總是會嘆一口氣，然後伸手摸摸她們的頭，微笑著告訴她們，他沒有生氣。他看向他們的眼神，總是溫柔又和煦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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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自從娶了皇妃以來，殿下已經從沒這樣和她們互動過，也從未露出如同以往那樣的溫柔與親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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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現在不在東方，又因為她問出了那些話還低頭不肯看他的關係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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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想不太明白，一向運轉快速又思慮清晰的腦袋此時有點混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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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月塵在她頭上輕揉幾下後便很有分寸的收了回來，見她不願抬頭，也不惱，只是將視線移向窗邊，盯著窗外再度稀稀落落下起的落雪，眼神很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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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著，他便開了口。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淡漠，可比起以往，這次卻多了幾絲幾乎要隱匿在他淡漠語氣背後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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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起頭來。不管妳的回答是什麼，我都不會怪罪於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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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愣了下，聽出他話音裡幾乎不易察覺的柔和，有些不敢置信的抬起頭。杏色的眸子裡盛滿訝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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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月塵將視線從窗邊移開，低頭望向雙六那雙澄澈的杏眸，嗓音很淡，但表情卻柔和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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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我並沒想什麼。該做什麼便做什麼，僅此而已。此番話我只會解釋一次，妳信也罷，不信也罷，都是妳的自由。」語畢他頓了幾頓，見雙六面上的表情變得嚴肅，雙眼也極其認真地盯著他不放，活脫脫就是一只等待先生教授的莘莘學子，一如過去那般，鳳月塵鐵灰色的眸子裡隱隱閃過一絲笑意，隨即又極快的閃過一絲悵然。但他面上表情卻未曾變過，語氣也是淡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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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城家族的野心太大，琉璃父親的企圖我雖知曉，只是，這份知曉並不能解釋什麼。是以，我便不去解釋，也不做任何反應。是琉璃與風城家族幫助我坐穩這個位子，若我隨意動了他們，那麼到時，動搖的會是整個京城。而我現在並沒有獨自與之對抗的能力。至於魔族，」一提起魔族，鳳月塵淡漠的嗓音頓時多了幾分冷意，眸底也跟著劃過一絲幾不可察的冷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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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來看似驕矜自傲，但魔族還遠遠沒有如他們所想的那般強大，並不令我為懼。他們背後的那人才更為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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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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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愣愣地看著鳳月塵沉靜的眉眼與一貫淡漠的神情，原先還一團迷霧般的腦袋忽然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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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了。殿下他並不是沒有發現風城家族的野心與魔族的步步緊逼，他也並非看不清現今的情勢、只是一昧地放任他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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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是…什麼都無法做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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腦中一瞬間閃過許多畫面，那些失望的、憎恨的、聲嘶力竭的，那些奚落的，覬覦的，虎視眈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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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些來自人類的惡意，那些自人心底深處湧出的負面情緒，那些…曾直直地衝著殿下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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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面對這些的殿下，卻由始自終，從未反擊過任何一次，也從未說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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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那樣溫柔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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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面上表現的淡漠疏離，即使說出口的話不再溫暖，即使面對著風城家族的步步緊逼，即使聽到了原先愛護有加的城民對他的怨聲載道，只有曾深刻陪伴過他的雙六知道，不論他表現出來的樣子多麼冷酷無情，可他內心深處卻還依舊是原先的那個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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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呆愣的視線閃了幾閃，杏眸裡染上幾絲霧氣，但只一瞬，她就強自壓下，然後忽然就想起離開宮殿已有五年之久的祭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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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曾經的那些日子裡，祭司大人是最懂殿下心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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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經離開有五年之久的祭司大人和曾經的殿下一樣溫柔。只是殿下的溫柔細膩而柔和，祭司大人卻總像是有一層迷霧罩住一般，雖然柔和，但卻讓人看不清晰也摸不著他的真正心思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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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現在的殿下，透過他清冷淡漠的雙眼、平靜又清冷的嗓音，雙六恍惚地有種看到祭司大人的錯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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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改變了他，又或者是說什麼時候，是什麼時候開始，殿下就變成了現在這樣？如迷霧一般，如一眼看不到底的迷宮一般，殿下是從什麼時候開始，就變得和祭司大人如此相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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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她嗎？還是皇城裡的所有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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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因為他們所有人若有似無的譴責與不諒解，才讓殿下變成現在這樣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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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嗎…都說這些事不是殿下的錯，但，是了，所有人都各自用各自的方式在譴責著殿下吧？而且最諷刺的是，那所有人裡，也包括了她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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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自己，也在用自己的方式譴責著他的疏離與事不關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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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除了自己和妹妹，殿下身邊，已經沒有任何親近的人了。明明是這樣重要的存在，卻和不知道實情的人們一樣懷疑起殿下，自家殿下的為人如何，手段如何，心性如何，曾伴在他身邊十年的自己不正應該是最清楚不過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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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對自己有些失望。她垂下眼，總是漾起歡快笑容的紅唇緊緊抿起，聲音低低的道：「殿下，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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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敢奢求鳳月塵能回答她什麼，雙六低頭掩去眼底的情緒，加快手腳替鳳月塵包紮好所有外露在衣服外的傷口後便沉默的收拾起自己帶來的那些急救用品和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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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月塵見此，想抬手輕撫她頭頂的大掌在看清她臉上的自責與無力時，又緩慢的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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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罷。現在他已經沒有了保護她的力量，離他離得遠點對她來說也是一種保護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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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當她收拾好全部的物品，正想湊近他扶他起身的時候，鳳月塵又像是想起什麼一般，突然蹦出一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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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於赤之魔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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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伸出的手稍稍一頓，終於抬頭看他。雖然還隱隱含著幾絲落寞與自責，只是現在，那雙眼裡更多的卻是疑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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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之魔女…怎麼了？殿下說話從未像今天這樣多又拖，饒是雙六也有些詫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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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方才的發言有一部份是雙六引起的，但赤之魔女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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頓了一下，鳳月塵也沒有要賣關子的意思，只淡淡道：「她不像妳看起來的那樣小。她的容貌形體似乎用特殊的法子掩飾過，總歸不會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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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下之意就是他相信她能承擔自己做的每個決定，而且不會出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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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下之意也就是…她可以不用那麼擔心，殿下將所有事情看在眼底，也記在眼底，他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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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想的那樣事不關己又與世隔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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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從他的那番話裡聽出這個意思，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也是在和自己解釋。收拾藥草繃帶的手微微一頓，雙六像是再也忍不住一般，從方才開始便懸在眼眶處的眼淚在下一瞬便緩緩落下，低落在她停滯下來的手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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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失敗了。到了這種時候，還是得要殿下來配合她的心情，一反常態地向她解釋，還要承受她的質問與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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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下依舊是她記憶裡那個溫柔、細膩又善解人意的殿下，自己在這之前怎麼會懷疑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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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覺得自己實在是太沒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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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月塵看著她，擱在身側的手微微動了幾動，像是在猶豫什麼一般；但他看著雙六隱忍的、微微有些顫動的肩膀，最終卻仍是伸出那隻手，輕輕的覆上雙六的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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聲音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但卻多了幾絲柔和與溫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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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我不怪妳，也不怪任何人。事情至此皆是我這個繼任者理所應當去承擔的，而現在的局勢，若是我像過往一樣行事，曾伴在我身邊的妳們，全都會受牽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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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並不願見到那種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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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妳毋須自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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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聽著鳳月塵的話，感受著他覆在自己頭上，來回輕揉安撫著她心神的大掌，搭在藥草上的手緊了一緊，原本只是細碎的嗚咽忽地就變成了破碎的輕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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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低著頭，聲音混合著幾絲哽咽，但還是一點一點的把那些深埋在她心裡的灰暗說了出來：「殿下，你真的不怪我嗎？當年，是雙六力所不能及，是雙六沒能守護好整座宮殿，才害得小舞只能以一己之力、拚著自己的全副身家去和那股陰邪的力量硬碰硬，結果徹底毀壞了自己的身體不說，還被魔族下了蠱毒，這幾年一直都是時好時壞的樣子…小舞肯定很恨我吧，雙六明明是姐姐，明明應該好好保護妹妹的，可是事情發生的當下我不但沒守護好她，沒守護好所有人，現在還懷疑殿下，淨是給殿下添麻煩，現下還要殿下出言安慰…雙六，雙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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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到最後，雙六已是哭得不能自已，鳳月塵見狀卻什麼也沒說，只依舊溫柔而輕緩的撫摸著她的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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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雙六，無須擔憂，也毋須將那些視為自己的責任。父王之死，魔族的煩擾，皇城的動盪，這些若要說錯，便都只是我一人的錯罷了。和妳，小舞，以及城內的所有人一點干係也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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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對面那人泛著清冷卻異常溫柔的嗓音，雙六緊緊捏了捏手裡的藥草與繃帶，手指幾乎泛白。她低著頭，將那些滾滾而下的眼淚硬是逼了回去，抿了抿唇，深吸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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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她便像是下定了什麼決心一般，抬起頭，哭得微微紅腫的雙眼執拗又專注地望著鳳月塵，聲音雖然沙啞，卻摻雜了幾絲過去從未有過的堅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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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殿下。這些是不全是殿下的錯，從今以後，雙六…雙六願意和殿下一起承擔這些。回去以後，即便殿下無法時時護著所有人，即便殿下僅憑一己之力無法護好前去救治小舞的赤之魔女…雙六也會代替殿下守護好的。雙六願意和殿下一起承擔那些，所以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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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後，請您別再將我和小舞、以及城裡所有擔心殿下的人拒之於門外了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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鳳月塵微微低頭，平靜的臉上沒有任何情緒，但一向冷靜淡漠的眸底卻掠過一絲顫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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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久得執著的盯著鳳月塵的雙六都以為殿下不會出聲時，卻見她眼前的男人略側了側首，平靜的看向窗外，與之同時響起的是，他略有些低啞，卻依舊清冷的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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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字一句，像是壓抑了許久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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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我答應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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