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2.解除的咒法,碎裂的過往-修

時間晚了,街道上的各家各戶紛紛亮起門前昏黃而小巧的燈,陳舊的燈映襯著漫天的雪,有種昏黃老燈片的感覺。

在我看來是老燈片,但對我身後的雙六來說似乎有另一種解釋。

我低頭瞄了眼依然被抓得死緊的斗篷,在心底嘆了口氣。

雙六原來會怕這些的嗎?

我移開雙眼再度直視前方,面上則不動聲色地在心底喊了聲溫柯爾。

「溫柯爾。」

「喵唔?!突然就用了心音,怎麼了嗎米諾絲?」

「雙六看起來很怕黑,你去安撫安撫她。」

「…蛤?我?!米諾絲,妳是認真的嗎?!她看起來似乎有幾分能力,要是我被發現了該不會被抓去研究吧喵嗷嗷嗷?」

見溫柯爾捨棄心音開始激動地揮起他的爪子,我不動聲色的低頭瞥了他一眼。

「哦…你不去是吧?那我看你是想去…煙雨閣了?」

下一秒,溫柯爾螢綠的貓眼裡閃過一絲驚恐,貓頭使勁的左右搖擺,揮得好不歡快地爪也立馬停了下來,從善如流地自我懷裡跳下,踏著優雅的貓步朝著我身後的雙六喵了幾聲。

雙六像是才發現牠般在我身後驚喜的咦了一聲,隨後扯在我斗篷上的手立馬收回,接著如我所願地將溫柯爾抱了起來。

我才剛鬆了一口氣,就見雙六抱著溫柯爾興匆匆的轉到我面前,一反剛才的樣子,杏眸此刻滿含晶亮、充滿期待的看著我,語氣裡更是帶上了那麼幾絲興奮:「那個…姑娘?這隻黑貓是姑娘的嗎?我…我能抱著牠走一段路嗎?」

我沒什麼表情地應了聲。本來就是要給妳的,怕妳抓壞我的裙擺。

一路無話,雙六似乎發現了我不愛說話,除了方才問我能不能將溫柯爾典當給她外,其餘時候就一直是靜默的。

我領著她,重新回到了下午曾待過的那個酒館。

這酒館的樓下是賣酒和食物的,樓上供人住宿,是一個二合一的旅館。

此刻,酒館的一樓還亮著幾盞燈,發黃的燈光在一片寂靜與黑暗中輝映著地上與天上的飄雪,為那片純白高潔的雪色染上一絲人氣。而在那一片昏黃中,一個瘦削的身影透過燈光將影子打在了雪地裡,看得我微微一愣。

這樣晚的時間,酒館裡還有人?

就在我愣住地當下,原先抱著溫柯爾小心翼翼的跟在我後面、小步小步走著的女孩忽然像是發現了什麼一般,在距離酒館還有幾十步路的地方拔腿狂奔了起來。

「殿…哥、哥哥!您怎麼下來了,您的身子不是還…!」

我看著雙六一溜煙地鑽進了酒館裡,而那個身影早在雙六的話語衝口而出時就站了起來,像是在等著女孩歸來般沉默地等在那裡。

見人帶到了,我也沒有想要多逗留的意思,在心底喚了一聲溫柯爾後轉身就又往原先的方向走去。

「溫柯爾,確認那女孩平安無事地跟她的同伴會合之後再回來。」

「好的米諾絲☆我辦事,米諾絲妳放心!絕對使命必達!」

我慢悠悠地踏著步子,聽言攏了攏身上的斗篷,無語地撇了撇嘴。

「我怎麼覺得有點冷?別說冷笑話了溫柯爾。」

「喵!嗷!米諾絲妳怎麼這樣!這麼不相信我!…話又說回來,這女孩的同伴長得還挺好看啊氣質也很不一樣欸喵喵喵!米諾絲妳真的不來瞄一眼再走嗎?看他們好像很有錢的樣子,咱們可以…欸嘿嘿嘿嘿嘿☆」

「嘿你個大頭鬼。確認完沒問題就快回來,替那女孩設下結界的人不是普通人,你被識破的話事情會很麻煩。」

「好嘛好嘛,米諾絲妳走遠點,別被識破了啊!我可不想再被識破身分,被像大姐姐們那樣的人圍觀了!」

就連在心音裡也能聽出溫柯爾對那些大姐姐們的哀怨之情,我莞爾一笑。

「知道了。你自己小心一點,確認完了就回來。」

就在我和溫柯爾一來一往的嘮嗑間,我已經穿過住宅區、正好踏入紅燈區的範圍。

此時已經過了傍晚,天色漸漸有些暗了,正忙著接客的小姐和負責放鬆的狎客們見到我都沒什麼太大的反應,頂多就是驚訝的瞥了一眼後便又迅速轉開。

我很滿意這樣的反應,踱著步慢悠悠地走著。

有些有眼見力的估計是聽到了剛剛那個大漢喊我的名字,不敢輕舉妄動了吧。赤瓔那傢伙,一直以來都護仔護得緊,我這個幾乎算得上是半個煙雨閣花娘的人她自然也是緊張兮兮的護著,我還在煙雨閣時就一副怕別人楷我油的模樣了,會放那種話出去我也是見怪不怪。

煙雨閣啊…

離開以後也有幾十年的時間沒去看過了,不知道赤瓔那傢伙還好嗎。

我踱著步,在即將步出紅燈區時,一個突然拔高、隱含著幾絲驚慌失措的聲音頓時鑽進了我耳底——

「不、不好了!魔族的人又來了!現在正在酒館那邊鬧著事啊!」

話語一落,我頓時停下腳步。原先歌舞昇平的紅燈區頓時陷入一片寂靜。

我側頭望向身後,只見那個進來報信的人正在大口大口的喘氣,看樣子似乎是跑著來的。

在這一片詭異的寂靜中,不知道是誰以淒厲又驚恐的喊聲劃開了這片仍飄著雪的夜空——

「啊啊啊啊啊!快跑啊!!!」

瞬間,所有人像是才回神般,在街上的躲入了身旁的樓裡,在樓裡的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將窗子和所有燈光都關上,很快的,原先人頭攢動、喧嘩吵鬧的紅燈區頓時變得漆黑又安靜。

我挑了挑眉,不去思考他們這樣的舉動是為了什麼,只在心底呼喚了一聲溫柯爾。

「溫柯爾?」

「……」

一片寂靜。

我眉眼一沉,皺了下眉。

轉過身,我赤足躍上了身旁某棟大樓的樓頂,踩著屋上的瓦片步伐飛快地趕了回去。

匆忙間,我又在心底呼喚了一次溫柯爾。

「溫柯爾?」

「......」

對面依舊沒有任何回應。

我抿了抿唇。

被溫柯爾和我戲稱為心音的這個對話方式是源於我和他之間的特殊聯繫。

當初他在雪山奄奄一息時,是我將自己的魔力注入一個特殊的媒介中,再將那個媒介放入他瘦小的體內,強行以我的魔力喚醒他幾乎已經是強弩之末的身體,才成功將他救起來的。同時也是因為我的魔力,溫柯爾才有了化為人形的能力。

照理來說,我和他之間的聯繫,外人是無法察覺也無法破壞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現在就只有兩種情況。

一,溫柯爾不想讓我介入這件事,所以就算聽到了我的呼喚也不願回應。

二,溫柯爾被尻暈了所以無法聽到我的呼喚。

…我怎麼想都覺得後者比較有可能。

我自然不可能把溫柯爾的性命託付在那兩個萍水相逢的人身上,甚至,另一個人我還見都沒見過面,更談不上萍水相逢了。

正思忖間,我已經穿過了紅燈區,重新回到了住宅區。

離得近了,我便跳下屋簷,沿著落滿雪的街道不急不徐的朝著酒館走去。

由於西方國家的人們皆沒有夜半出門的習慣,因此,附近除了幾戶已經落鎖緊閉大門的住家與依然飄落的雪外,並沒有任何人。

也不見方才那個人說的什麼魔族。

我看著這個與方才一樣寂靜又滿是昏黃燈光的街道,稍稍瞇起了眼。

前方不遠便是酒館了。

自酒館內傾瀉而出的發黃燈光與方才我離開時如出一轍,但我卻從那片燈中依稀嗅到了幾絲不尋常。

…有鐵鏽的味道。

誰受傷流血了嗎?魔族那些傢伙喜歡吃人肉喝人血,這情況…

我沉下眉眼,加快腳步朝著酒館奔去。

雖然我不喜歡插手別人的家務事,但我和這魔族卻真是有幾分過節的。

思及此,我墨黑的眸中閃過幾絲狠戾。

若是這群混帳傷到了溫柯爾…我定要他們有去無回。

幾秒後,我立在酒館門口,待雙眼適應了刺眼的黃光後,才終於看清了酒館裡的情景——

原先被排列整齊的木製桌椅四散,東倒西歪的或是倒在門邊、或是倒在牆邊,椅子和桌子上都隱隱有幾絲血跡;櫃台已被砸毀,通往二樓的樓梯染滿鮮血,像是剛沾上的一般,還滴著未乾的血,場面又亂又慘。

在這一片狼藉中,有一個角落被設置了一個暖黃色的結界,結界內的牆壁和地板幾乎毫髮無損。有幾個人正瑟縮在那個小角落裡,臉上都還留著未退去的驚恐,見我出現在門口,幾個人都是驚慌失措的又是拜神又是喃喃自語,看來是嚇破膽了。

在距離那些人幾尺遠的地方,有一個一身素白,墨髮披肩的身影,閉著眼,懷裡抱著一團黑乎乎的物什,姿態端正的坐在那裡。

滿身紅黑的血跡也幾乎掩蓋不住他身上謫仙般的氣息,要不是從他身上傳來的氣息有些不穩,否則我幾乎要以為坐在那裡的就是一死人。

我揮去斗篷上的細雪,大步跨過門檻,在經過那人時淡淡瞥了他一眼,確認了他懷裡的那坨是正酣睡著的溫柯爾後,又收回視線,徑直走到那群瑟縮的人們面前。

幾個人見到我直勾勾望著他們,腳下更是朝他們走去,求爺爺告奶奶的聲音更是此起彼落地響了起來。

「魔、魔族的大爺,我們不是已經和盤托出了你們要的資訊了嗎?其他的我們就不知道了啊,我們不知道…」

「就、就是啊,我們已經告訴你們了,你、你們不、不可…」

「我是無辜的啊!我什麼都不知道,不要吃我!嗚嗚嗚嗚…」

我一眼掃過他們的面容,發現是今天白天見過的唬爛劍客和當時聚集的幾個聽眾,還有那個總是翹著二郎腿光明正大的發懶的櫃檯大哥。

他們身旁聽見聲響的那抹素白身影似乎動了動眼瞼,眼睫顫動了幾下,但卻依舊沒睜開眼。

我也不去管他,逕自在那群嚇得快尿出來的人們面前蹲下身,掀起頭上幾乎蓋住我半邊臉的兜帽,看著櫃檯大哥淡淡的道:「認得我吧?我不是什麼魔族。只是想問剛剛發生了什麼事?」

這幾天我因為下雪懶得去其他地方,一直都在這附近晃來著。

這家酒館也待過幾次,這幾個人應該對我不陌生才是。

至少我面前這個嚇得快尿出來的櫃台小哥應該不陌生。

因為我,雖然來的是酒館,但我每次來卻都只點茶喝。

那櫃台小哥聽見我的聲音,一雙眼後怕的抬起,盯著我看了半晌後才如夢初醒的喊了一聲:「您是…這幾天經常帶著一只黑貓前來喝茶的…客人?」

發現面前的人是我,他似乎鬆了口氣,拍了拍身上並不存在的土,正想站起身回答我時又因為腳軟跌了回去。

他有些尷尬的朝我笑笑,我看著他仍有些發顫的雙腿,淡淡道:「你就坐著說吧。」

前台小哥抱歉的朝我點了下頭後才繼續開口,語氣裡帶上了幾絲劫後餘生的驚懼。

「方才,魔族人帶著幾個手下,勢如破竹般的闖了進來…小姐妳或許也知道,魔族一直以來都會像這樣強搶人類的物資和食物,尤其像我們這樣的小鎮,更是難以倖免。但因為他們對沒有流血的人類是沒有興趣的,通常在強取豪奪後便會走了,是以我們雖然害怕,但卻也沒有輕舉妄動,任他們掃光了酒館裡的東西。一般來說他們這時候就會走了…但、但領頭的那個魔族人將要跨過門檻的那瞬間,卻注意到了被東方女孩抱在懷裡、一只和小姐身上很像的黑貓…就、就是現在在那個男人懷裡的那只…接、接下來,他們就突然動手了…然、然後,我們就沒有記憶了…醒來就發現酒館已經變得破破爛爛的了…」

…黑貓?

是我害了他們。

我面色一沉,擰了擰眉。

那個頭頭定是認出溫柯爾了,或許本來是想抓來威脅我什麼…

我若有所思的瞥了一眼那個鵝黃色的結界。

這些人的記憶…估計是被結界消除了吧。那種血腥場面,人類見了會發狂的。

「抱歉,是我和我的貓拖累了你們。睡吧,醒來後,一切都會恢復如初的。」

「?小姐是什麼意…呼…」

櫃台小哥看著我,困惑的低喃還未說完,我便輕輕朝他們彈了一指。

下一秒,像是不給他們反應過來的機會一般,櫃台小哥只來得及朝我一瞬間變得赤紅的雙眼驚愕地投來一眼,接著便沉沉睡了過去。

見他們歪著身體睡成一團,我站起身,信步朝那抹素白的身影走去。

直到我在他面前站定,他依舊謫仙般的坐在那裡,雙眼微閉,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我蹲下身,盯著溫柯爾上上下下地打量了半晌,伸出手便想抱起那只黑乎乎又軟綿綿的貓。

「別碰牠。」

我心下一跳,停下手邊的動作,緩慢的抬起頭。

只見他依然巍然不動的坐著,那雙始終閉著的雙眼卻已睜開,正瞬也不瞬的望著我。

我怔了下,眼神破天荒地有些恍惚。

他那一頭墨黑色的頭髮光滑柔順,微披在肩上,又隨著他的動作垂至地面。鐵灰色的眸子清冷淡漠,眼神輕輕淡淡,眉梢眼角透露出一絲生人勿近的氣息。他見我怔愣的停在原地,不再試圖伸手觸碰溫柯爾,才輕飄飄的移開視線,定定地望著某個漫無目的的方向,淡淡解釋:「他替我的妹妹承接了魔族的一擊。人類是沒有承受那詛咒的力量的,所以姑娘還是別碰他為好。」

我聽著他清淡的解釋,原先始終平靜無波的心臟忽然大力的震顫起來,神識也彷彿脫離了此處一般,眼前跑馬燈般的閃過幾個記憶的片段,突兀而清晰。在那些記憶片段閃過的同時,一陣奇異的麻癢掠過心頭,下一秒,我的心裡隨即萬馬奔騰的閃過無數種情感,喜悅、滿足、溫暖,還帶著一絲不捨、懷念、悲傷,記憶的最後,卻是幾乎要將我滅頂般的絕望。

感覺到眼眶裡似乎醞釀著聚積起新一波的風浪,我緊閉雙眼強自壓下,抿著唇被動的承受著這些記憶,心裡隱隱有了不好的預感。

…如我所想。在那些情感和記憶呼嘯而過之後,心臟便不給我任何喘息機會般的脹痛起來。

我再也無法維持蹲著的姿勢,在疼痛襲來的那瞬間將手覆上胸前的衣襟緊緊抓起,右腳脫力的半跪了下去。

我維持著半跪的姿勢緩緩睜開雙眼,已經無暇去管仍在我面前的人,只是半張著漆黑的眼,眸底盛滿難以置信與幾絲幾乎要散在墨黑瞳眸中的沉痛。

…曾經的我是擁有情感的。

雖出醒來之時的我並無任何情感,可那樣的我,卻在初出山洞之時,遇到了一群精靈。他們在山野中自然生成,是無憂無慮的一群精靈。

我曾和他們朝夕相處過一陣子。他們是最純粹的善,失去記憶、冷淡而又寡言的我在那些相伴的日子裡漸漸被他們感染,並逐漸能展現出除了冰冷以外的情感。可不擅表達的我卻並不瞭解那些情感的名字,也不知道該如何在精靈們以外的人們面前表現出來,因此,在精靈們離開之後,我便恢復了那副淡然冷情的樣子,在那個混亂的年代,以事不關己、冰冷淡漠的姿態遊走在人類與魔族之間。

一直到…

我遇到了他們。

他們是我在這個世界上,第二個與之深交的種族。

我從一開始的冷心冷情,到後面無怨無悔地替他們付出、用盡全力的想幫助並保護我所珍視的他們,都只是因為,我從他們身上獲取了曾從精靈那裡感受到的溫暖。那樣溫暖而又直率的力量,讓我幾乎忘了,和代表了純粹的善的精靈不同,人類這種生物…

是有背叛這種負面情感存在的。

心臟隱隱傳來幾絲悶痛,我想起他們最終的背叛,想起那個始終遍尋不著的溫柔身影,微垂下眼,掩去眸底忽然變得清晰的悲傷,唇角微揚,清冷淡漠,一如既往。

那次背叛,欺騙我的所有人幾乎賠上了所有,而我,也幾乎賠上了全部的自己。

如今想來,多麼諷刺。

幾個滿溢鮮血的記憶片段隨著我的情緒輕瀉而出,我緊貼住地板的手稍稍用力,似想抓緊什麼一般微微屈起手指,但卻抓的一手空氣。

我抬起手,定定地盯著一無所有的手掌心,唇角輕揚起的笑也逐漸淡去顏色。

因著他們的背叛,還有那些我還無法承受但卻日漸回籠的往日記憶,決定不再重蹈覆轍、也決心不再受本能控制的我,央求著赤瓔幫我將所有的情感封印起來。

是的,央求。

當時的我已經脆弱到心神幾乎不及現在的千分之一。我彷彿是個易碎的娃娃,稍稍輕碰那些悲傷便會分崩離析。更不用說自從他們背叛我後就在我心底瘋狂肆虐的悲傷與沉痛。

可即使如此,當時的我甚至還是愛著他們的。即使被背叛了也依舊愛著曾經給予我無上溫暖的那些人。

因為愛極,所以痛極。因為痛極,所以…

傷極。

感覺到喉頭上湧上一股鮮甜,我繃緊下顎將他們嚥了回去,同時間雙手緊握成拳,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如今看來,曾經穩穩妥妥封印住我的情感與過去記憶的法術被不知名的力量解開了,現在,咒法正在反噬…

感覺到心臟處又掀起另一波疼痛,我抿了抿唇。握緊的雙拳指甲幾乎陷進了肉裡,我卻毫無所覺,只一個人奮力的和那些在我心底與腦海深處奔竄著的情感抗衡著。

自從施法之後,這顆心實在太安靜了。安靜到我都已經忘了,它曾經多麼熱切的存在過,也曾多麼清晰的讓我嘗到疼痛過。我揪緊的心緒再度緊了緊,思緒忽然飄回最後一次施法前,赤瓔所說的那些話。

「我最親愛可愛敬愛疼愛的阿煙啊,妳真的要繼續嗎?」

「唔,既然妳都這麼說了,那好吧…但妳可千萬要記住一件事啊,妳知道的,凡是法術,就有反噬的可能性,若是萬一…欸欸欸我說的是萬一不是詛咒妳啊!妳幹什麼用泡泡眼瞪我還朝我扔溫柯爾?!有話好說啊!好歹尊重一下溫柯爾啊!」

「…咳咳總之,若哪一天真的,妳的那些情緒衝破我設下的禁制,脫韁野馬的在妳心裡奔竄的時候,不管怎樣妳一定要馬上回來找我啊!別拖太久,這法術處理不好會要妳命的!聽懂沒?  

好了我要施法啦,快閉上眼!」

那道充滿關切又有些囂張跋扈的甜軟嗓音彷彿還響徹在我耳邊,我幾乎下意識的就要揚起一抹笑;但下一秒,卻因為心臟處一抽一抽傳來的脹痛而瞬間被打回現實,我依舊半跪在原地,映入眼簾的是腳下冰冷色調的石灰地板。

雖然堪堪恢復了一些意識,但我的疼痛卻絲毫沒有減緩。

呵,真不是人能忍的。

幸好我也不是人。

我的嘴角再度拉扯起一抹輕淡的笑,只是這次,卻充滿了勉強。幾乎連揚起唇角這個動作都幾乎是我的極限了。

我能感覺到自己快要支撐不下去了。

視線所及的範圍越來越模糊,心裡充斥著無數種我曾經為之飽受痛苦的情感,我再度捏緊雙拳,強迫自己回神。

眼前這個如謫仙般的男人是敵是友還未可知,再加上,生死未測的溫柯爾又在他懷中,我不能就這樣希里糊塗的讓溫柯爾受到任何傷害。

我抬起已經有些恍惚的雙眼,執著地盯著男人懷裡的那團鬆軟,鬆開拳頭,抬手就朝著溫柯爾伸去。

「…溫柯爾。把他…還給我…」

伸手的那瞬間,身體就像是平衡被打破般失重的往前傾倒,跌入面前男人的懷裡。感覺到額頭上衣料綿軟的觸感,我卻無暇顧及,忽然改變的姿勢讓我的思緒與腦袋更加混亂,我瞇起幾乎已是模糊一片的雙眼,伸出的手下意識的捏住了面前這人的衣襬,無意識的縮起半個身子。

男人任我半倚在他懷裡,清冷淡漠的眸子從我低垂的頭頂上輕輕掠過。同時間清泉般的聲音淡淡響起。

「…姑娘,失禮了。」

語畢他忽然閃電般的出手,泛著幾絲冷意的雙手瞬間覆上我已經慘白的面容,他控制住我的面頰強迫我抬頭,同時間沉聲道。

「姑娘,請直視我的雙眼。」

直視…他的雙眼?這人在說什麼奇怪的…

被疼痛和情緒滿滿當當的佔滿心緒的我,已經無暇思考其他,聽言,便下意識的隨著他的動作恍惚的抬眼——

在與他對上視線的瞬間,心間忽然一空。

倏忽間,方才還在我心底盤踞的情緒像是被什麼東西牽引吸走了一般,心口處的悶痛驟然一輕,我的視線終於對焦。

甫一回神,就撞進了一雙流光溢彩、銀輝交錯的雙眸中。

我愣了下,楞神間卻見那抹銀白如同我的赤紅一般瞬息間便盡數退去,只餘星星點點的微光散落在那雙鐵灰色的雙眸中。

等到那雙灰眸真正退去所有微光,清冷淡漠的回視我,我才真正回過神。

那雙眼…那雙流光溢彩、星光閃爍的漂亮眼眸…

…這個男人,身分非比尋常。

察覺到自己最失態的樣子顯露在了這個初次見面又身分不明的男人面前,我垂眸掩去了眸底的幾絲懊惱,抿了抿唇,開口的瞬間聲音嘶啞得令我稍稍皺起了眉。

「…多謝。」語畢我便低下頭,伸手想撐地起身,但下一秒卻只摸到了滿手軟滑。

愣了幾秒後,我突然想起了什麼。

啊…是了。我在伸出手的那瞬間身子突然軟倒,而他也就任我就這樣窩在他懷裡,所以…我現在摸的是人家的大腿肉,窩的是人家飄著青草味的懷裡。

觸在他大腿上的那只手頓時一僵,蹭著他胸膛的額頭咻咻地冒滿了薄汗,我身子抖了兩抖,就想退開。

怎料,他卻制止了我。

「姑娘方才剛從反噬中被我拉回,身體應當是沒有力氣的,若是現在退開,恐怕對姑娘妳的身子略有不妥。」

難道靠在你懷中就會比較妥當嗎?!

我面無表情,忍不住在心裡狠狠地吐槽了一句。

但也很清楚他說的沒錯。早在我剛想退開的那一瞬間,從四肢百骸深處傳來的酸軟便歡快地坐實了他的說法,對此,我竟然無話可說也無計可施。

我輕放下還抬著那隻手,沉默地安放在自己懷裡,同時間不再試圖起身。

雖然我的行事作風常常劍走偏鋒,也很隨心所欲,但在這種事情上,我一向是老實的。

不行就是不行,沒力氣就是沒力氣,難道逞強就會有力氣嗎?

答案當然是否定的。

我輕舒出口氣,神情恢復我一貫的淡漠,平靜的望著近在咫尺、濺上幾絲鮮豔赤紅的白衣,「溫柯爾沒被我壓到吧?」

「並無。」

聽言,我便安心了下來,半倚在這人懷中,默默等著力氣恢復。

這人話似乎不多,我也就不說話,短暫的沉默蔓延在我們之間。

直到我動了動手指,乃至手腕,再至手臂,發現行動已經無礙後,便抬起頭,正想和他說些什麼時,目光卻在觸及他定定望著我的鐵灰色雙眸時微微一愣。

方才就注意到了,只是因為有其他事情牽絆住我,才令我無暇顧及。但此刻…

近距離看了才發現,這雙眼,我…似曾相識。

那是令人懷念的、是能夠溫暖到四肢百骸的、溫柔寵溺、十分溫暖的一雙眼睛。但同時也是悲傷的、絕望的、滿含歉意的、令我幾乎能感受到冷水兜頭撒下一般冰寒刺骨的…決絕而殘忍的一雙眼睛。

美好…但卻悲傷。

我就那樣怔愣地看著那雙眼的主人,直到心臟痠麻的鈍痛起來,我才漸漸回神。

「姑娘?」

男人清冷淡漠的聲音忽然鑽入我耳裡,我愣了下,恢復焦距的雙眼頓時對上那雙鐵灰色的眸子,因為離得近,就在我回神的瞬間,正巧捕捉到裡頭似有一絲極淺極淡的擔憂一閃而過。還來不及反應,我的心臟就大力的震顫起來,似要飛出心窩直奔向面前男人那般。意識到的自己有些不對勁的我瞬間移開視線、手指無意識的蜷起身側的衣襬。

望向那雙眼睛時心底劃過的感情太過強烈,我…剛剛幾乎以為,我是愛著眼前這個男人的。

但是怎麼可能?失去記憶、情感被封的我,怎麼可能如此熱切的愛一個人?除非,那是我逝去記憶裡的一部份…

抿了抿唇,我看著自己不由自主蜷曲起來的手指,強自壓下心裡忽然蕩起的所有情緒,淡淡的說了一句多謝後就退出了他的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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