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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在那件事之後的三天,原田不曾來過學校,時間亦步進週末的連休,最終又來到了另一個週一。

近來沒有來上學的原田自自然然成為同學口中的話題,來來去去都是她得了什麼急病,又或她的家人出了什麼事之類,都是一些無無謂謂的猜測,總之沒有一件好事。嘛,雖然發生在她身上的,的確不是一件好事。

我之前也聽聞過那幫跟原田親近的女生,想要登門拜訪的討論,不過最後有沒有成事就不得而之了。

至於那個男生團體。他們近來的閒聊都靜了很多,只是不時投來的眼神使我很不舒服,不過他們似乎不會有對我有什麼報復行動。畢竟他們做過的,並不是什麼值得大肆張揚的事。

總之,我向惡魔許的願還是達成了。原田她確實被徹底破壞,就算班導說她突然轉校,我也不感到奇怪。

然而,當我伏在桌上等待這早晨讓學生聊天的閒餘過去時,一個穿上長袖運動裝、戴上口罩的女生,頓時使教室一片鴉雀無聲。

她一頭沒有整理的茶色及肩短髮翹起了幾根,眼袋底下明顯是因為睡得不好而形成的深黑色。

不用走到我前兩個座位,我只是瞥了一眼那個書包,就知道是她。不過,女生們還是要等到原田坐上座位時,確定是她後,才一如既往的上前搭話。

「茜,不舒服就不要來上課吧。」

「對喔,對喔。這樣子勉強自己不好喔。」

「再這樣休息下去,可會追不上課程呢。」

縱然原田的嘴巴蓋在口罩下,可是從她瞇起的眼睛就得知她在苦笑。而且那個憔悴的模樣,宛如身患絕症的病人在安撫親友的樣子,更加叫人擔心。

看見那副病弱的臉,站在原田面前的兩個女生也不想再打擾她,於是停止了流於形式的噓寒問暖,丟下了一句:「好好保重身體喔。」就回到她們的座位,繼續她們沒有營養的閒聊。

原田一直看著她們的背影,就似是一隻被遺棄的寵物,看著遺棄牠的主人一般。然後,她將盤起的雙手放在桌面,當作枕頭般將額頭放下去。

不久,坐在我前一個座位的長髮女生回來了,不知為何她突然用隔著鏡片眼睛瞪了我,跟著就一甩帶著香波味道的頭髮,擋住了我望去原田的視線。

如事者,各位同學準時在課鈴響起前回到教室,而在班導簡短的結束這早的班會後,我們就步進了第一節的數學課。

儘然原田一直伏在桌上,但是上課的導師沒有任何會打斷教學的行動,隨得她這個穿上運動裝的特別存在休息。她大概是在朝早有去過職員室打過招呼,才會有種特別待遇吧。

不過,我認為她只會編個理由說自己不舒服,有什麼病之類,就連家人也會這樣騙過,而不會選擇說出上星期發生的事。

「……」

在導師講解某條公式時,我前方的長髮女生忽然將一張摺疊好的紙片,放在我桌面的右上角。她什麼也沒有說,只是用眼角盯了我一眼,跟著就面對黑板抄寫筆記。

「這是給我的嗎?」

我低下頭輕聲說道,但是長髮女生裝作沒有聽見,咬著筆頭瞥看著導師寫下的粉筆字,沒有理睬我。

說實話,我在這班上沒有會傳紙條的朋友,更不用說的步進了手機的年代,傳紙條這方法實在很土氣。

我慢慢打開那張兩折的紙片,在窗外透進來的陽光下閱讀那圓滾滾的字體,吸取那只有一句信息。

——午休的時候去頂樓。茜。

就是這樣的一句話,我頓時明白是誰給我紙條。但是我猜不透原田的動機為何?是要向我道謝,所以才需要去這樣的地方嗎?

我不明白。她伏下的背影也不會解答。及後隨著課鈴的響聲,我不再思考。只見原田逕自步出教室,直到第二節開始前也沒有回來。

午休。

我在那幫男生團體的注視下,獨自步出教室後門走進走廊。看來他們有目睹原田傳字條的瞬間,可是光望著的他們沒有追上來,也沒有詢問紙條的內容,只是在臉上抹了一襲難看的色彩。

從喧鬧的走廊步進往上的階梯,不久我來到了通往的頂樓的門前。校舍的頂樓是學生禁止進入的地方,按道理門應該是鎖上的才對的,不過我在樓梯間不見原田的身影,於是放膽搭上把手,輕輕一推。

門很利落的打開,我並不感到出奇。畢竟她是原田,對她來講要搞到一根鑰匙,就是一件不費吹灰之力的事。

藍空之下,在校舍邊緣只及小腿一半的矮牆前,一位穿著運動裝的茶髮少女正背著我,面向學校的正門。好像只要一眨眼睛,風就會把她吹倒,把她帶離這個世界,永遠不會再見似的。

「那邊很危險的唷。妳叫我過來,就是看妳自殺?」

我關上門,同時向原田搭話道。原田聽到我的聲音,緩緩的將臉轉過來面向我,嘴巴上還是覆蓋著因為演戲需要而戴上的口罩。

「你跟他們是同伙的嗎?」她漠視我的忠告,依舊站在那危險的場所反問道。

我不是不清楚她的問題,但無論作出哪一個解答,都似乎不能夠一時三刻就說明整件事的來龍去脈,所以我最後選擇了以問題回答問題。

「妳為什麼會這樣問?」

「因為,在電玩中心的時候……沒有看過你似的。」

「這是沒錯。」

「那,為什麼你會在那裡?為什麼跟他們一起做那些事?」

「我只是……」還沒講出原委,原田又打斷了我。

「你知道嗎?我每晚閉上眼睛,你們的臉就會出現在我的腦海,到有機會睡著的時候又會夢見你們繼續那天的事,醒來的時候又怕你們出現在我面前。人家受不了啦!你們就像夢魘般纏繞著我,像惡鬼般吞噬著我,像惡魔般撕裂著我。到底要怎樣做才可以令你們在我眼前消失呢?很怕啦,人家很怕你們啦。」

語畢,原田就抱著頭在地上跪下來。我不清楚那晚對她有多大傷害,也不清楚她承受到的痛楚,總之我無法用一把尺來量度她的情感,然後化成數據放在自己身上,再無責任的說一句:「我懂的。」。這樣子對她來講就會是一種殘酷,而不是一種溫柔。

在這刻,我只能慢慢的走近她、接近她,即使不能為她做什麼,我就只是想靠近她多一公分,就這樣站在她的身邊。

「別過來。」

跪在地上哭泣的原田用沙啞的聲線警告著我,她的雙手正拭去淌流的淚水,想讓塌下的自己振作起來。可是那抹去淚水的手腕,只是增加了眼袋的紅腫,沒有減少她的悲傷。

我無視了她的警告,仍然一步一步的走近,縱然不是沒想過這會刺激她作傻事的念頭,但當我看到她癱軟坐下來的時候,就知道她根本連翻過那堵矮牆的力氣也沒有。

「放開我。」

我伸手抓住了其中一隻濕潤的手腕,使她停止傷害自己的眼睛。然後我就這樣握著她的手,靜靜地坐在她一個身位之外,就跟那晚一模一樣。

「這是什麼啦。」

是憶起那時的場面而苦笑起來?還是有別的原因令她展開笑顏?我沒有詢問又笑又哭的她,單單看著她慢慢平伏心情,深呼吸後吐出了一口氣。

「其實他們在電玩中心對妳做過什麼呢?」

她沉靜下來看著地板,而我就趁這個時候問起她那個不愉快回憶的起點。雖然我有個概念他們了用什麼方法,不過我還是想親身聽她的說明。

「……」

「如果不想說就算吧。妳究竟叫我上來幹什麼?」

「可以放開手嗎?」

「抱歉。」

我放開她的手腕,她就一縮那雪白的手臂,然後保護自己的拉下衣袖,撥一撥蓋過左眼的瀏海。

「那天……」

「嗯?」

「你不是想聽那天的事嗎?」

「我還以為妳不會說。」

她懷疑的看了我一眼,跟著又再低下頭望著地板問道:

「你真的不是他們的同伙?」

「我怎樣說都只是片面之詞。再者,我是他們同伙那為什麼要救妳出來。」

「你背叛了他們吧。」

「可能是吧。你叫我上來就是為了証實這件事。」

「有一部分是這樣的。」

「那另一部分呢?」

「商量。」

不用明說,我也知道她要商量什麼,只是要跟我這個疑似共犯一起商量,這傢伙的頭腦肯定有問題。

「妳要報警嗎?話說,妳沒有信得過的朋友談這件事?」

「我不知道哪一個人信得過。」

說起來也是,背叛她的正是平日都有交流的同學,我想她也沒想到只是去電玩中心也會遭遇上這些事。

「那去報警吧,頂多我去作證。」

「你作證的話,不也成了犯人?」

這回她說得沒錯。要是報警的話,把他們五個人抓起來寫證供時,一定會說出我的名字。況且她的衣扣是我解開的,內褲也是我脫的,雖然她不知道這件事,但這層我怎樣也開脫不了。

鄙人可沒有無私得為了正義,而將自己也關進大牢的決心。所以要舉報的話,我與原田的立場是相對的,並不是同一陣線。

「那就不要了。什麼也不做,當作這件事沒發生過算了。」

「是吧。就當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好了。」

「對,這只是一場惡夢。」

「是吧。是吧。」

說著她就站了起來,不過她並不是要走去頂樓的出入口,而是轉過身、面向校門,踏上那矮牆上。

「這是夢來的,所以我要醒來喔。」

在原田將要踏出一步之際,我一手摟住她的腰,用體重把她壓制在地板,不讓她亂動。

看來我之前講的不是一個玩笑,而是下意識將自己推理的答案說出來的口癖。原田她確實有自殺的打算,而我一再挖她的瘡疤、挑動她的神經,毫不自覺地無視自己的警告。

「你這樣,人家可是醒不來的喔。」

我以拳頭回應她這樣的話,不過那拳頭沒有擊向她的身體,而是打在她耳邊的地板上。

「妳神經病嗎?」

「這可是我自己的事喔。」

「才不是妳的事!妳才不會這麼灰暗想著用死解決問題,妳就只會像個白痴笑嘻嘻的矇混過去,心血來潮的去做任何事,才不會特意叫我上來看妳去死!妳才不是這麼有計劃、耍心機的人,妳目的是想我後悔一輩子吧,那我說給妳聽,妳死了對我也不會有影響,妳對我來講什麼也不是。」

「為什麼你會這樣說我?」

「因為我一直在看。妳很礙眼啦!無論去到那裡都一樣注目,不同我這樣的人,妳應該連我的名字也不知道的吧。妳朝早發現跟我同一班的時候吃了一驚的吧。」

「沒有這樣的事。」

「那我是誰?」

「你是八重。我可不會忘記同班同學的名字。」

「說得好聽。事實上妳都有調查過我們六個人的名字吧。」

「嗯。」

「那妳打算怎樣?只是想從這裡跳下去?妳以為這樣就可以解決問題?妳以為這樣他們就會後悔,然後自己去自首?」

「不然的話,我還可以怎樣?他們可是有我的照片。」

「只是一張照片沒什麼大不了。」

「要是他們公開的話……」

「他們只是一幫膽小鬼。要不然才不會對妳下藥,而是直接把妳帶走強暴,他們才不會夠膽公開這種不利自己的證據。」

「你怎會知道他們下藥……果然你是……」

「好了、好了。我把知道的都告訴妳。」

我離開原田的身上,然後握著她的手臂把她拉起來,使她坐在我的面前。不過,我這次沒有放手,以免她做出白痴的事來。

我之後盤起雙腿面對著她,一五一十的將整件事情說出來。包括她投球的照片在男生團體之間廣傳,包括我無意間聽到他們的計劃、看著她受到要請的經過,包括我在電玩中心前巧遇他們、強迫他們讓我加入的過程。還有就是在殘廁內,她醒來之前的事。當然我沒有把不必要的真相告訴她,使她延績那針對我的懷疑。

但當我意識到臉上的疼痛時,我發覺原田她已經在我話音落下的瞬間,含淚扇了我一耳光。

「所以你打算一直對我見死不救!」

她沒有說錯,我一直都有這樣的打算。要是我沒有在電玩中心前巧遇她的話,我大概會什麼都不做,就這樣返回家中,然後等待著報紙的某個角落,刊出某女高中生自殺的消息。

被她打的這巴掌,我沒有感到憤怒,反而覺得這是我應得的東西。及後,我的臉就如機械人般殭硬了,面對著呼吸變得紊亂的她詢問道:

「那妳是怎樣被人下藥的?」

面對我的冷靜,原田將發熱的右手收在胸口前,不敢看我的回答:

「他們突然說要請我喝果汁……」

「有辦法找回那果汁罐嗎?」

「還沒喝完我就昏了過去……」

果真是如此,看來不必奢望找到證據這回事,況且這事都已經過了差不一星期,能作證的就只有我們的記憶。

「妳是想報仇的吧。」

我想猜透她與我獨自見面,而不是那五人其中一個的原因。我是否與他們同伙的身分,我不認為在她心目中是件重要的事。始終人是自私的,如果不是為了達到某種目的,那就不會作任何行動。

然而,原田沒有對心底想要報復的惡意作出坦誠的回應,又再盯著地板、別過臉,沉默不語。

「要是妳想報復的話,我會幫妳。不過妳現在上學、回家的時候,記住找朋友一起,他們可能會再襲擊妳。」

她看著我,繼續她的猶豫。也許一句半句無意義的鼓勵說話,這時會助她離開這個困境。

「不想嗎?那就不要再想無謂的事啦。妳只要好像以前那樣無拘無束的活著好了。」

我放開握住她手腕的手,摸了摸她的頭。說實話,要是在學年中有某位同學自殺,我想沒人會因此而過得舒服。就算像我這種討厭原田的人來說,也不會得到安寧,更何況她是受他人歡迎的人呢。而最重要的是,我知道她會了結自己的原因,所以我才不想她死在我的面前。再者我不喜歡這種因他人加害而起的自殺,錯的可不是原田,身為被害者的她可沒有必要付出代價。

「回去教室吧。午休也差不多完結呢。」

我站起來、遞出手想要拉她,可是她無聲的拒絕了我,自力的站起身子,宛如告訴我她自己現在能夠面對那晚的事似的,而人生本來就該當如此。

後來,她逕自走往頂樓的門口,臨別前僅僅回望了我一眼,什麼也沒說,只留下那個穿著運動裝的背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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