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屠龍長證

      京城城郊,屠龍山莊。

      大漢精壯的身軀,掩飾不住手上那把長刀的斑斑血跡。

      「你殺了他們?」一個少林僧人站在莊口,一眼望去,十來具屍體,面目猙獰,或躺、或臥、或立、或坐,男女老幼皆有。

      門前卻有一個大漢,手持一把刀身深黑色的長刀,長刀上滿是血跡。少林僧人一見,便知那把長刀就是武林著名,以黑鐵鑄成的「月暈刀」,而手持那把刀的漢子,卻是屠龍山莊的主人──江湖人稱「屠夫」的江屠龍。

      「不……不是我殺的。」江屠龍眼神呆滯,連他都未見過如此血腥的場面。

      少林僧人怒喝道:「人證物證俱在,江屠龍你還要抵賴麼?你以三萬兩黃金購得月暈刀,不是天下皆知的事情,如今刀在你手,血在刀上,人不是你殺是誰殺的?」他這話說完,旁邊三個少林僧人持棍圍了上去,都是臉有怒氣。

      江屠龍轉過身來,緩緩說道:「我江屠龍向來說一是一,說二是二,我說人不是我殺的便不是我殺的。這……都是我的至親好友,我何必去害他們?」臉色黯然。

      那為首的少林僧人卻道:「那請閣下隨我往少林一趟,方丈自有定奪。」

      江屠龍怒氣上衝,道:「師父法號如何稱呼?」

      為首的少林僧人合十道:「小僧覺世。」他這話才說完,腰間一麻,已被江屠龍點上穴道。

      旁觀三個少林僧人,連忙持棍上前,將江屠龍三方圍住,但江屠龍早看出那覺世武功最強,其餘三人不過些泛泛之輩,當下都被點了穴道。

      江屠龍正待踏出莊口,回身拱手道:「在下不是不信少林,但此事衝著我江屠龍一人而來,若我陷捕於少林,這真相便無人能查得水落石出,待江某解決此事,再親上少林向各位謝罪。」說罷,身影一晃,已然去遠,那月暈刀卻仍在地上,並未攜走。

      京城,醉月樓。

      風聲漸漸,夕陽方別。

      人客絡繹不絕,正是到了用餐時間。

      醉月樓角落,桌上十來壺酒,桌前一人,已是喝得爛醉,仍是大聲喊道:「小二,拿酒來!」

      掌櫃眉頭一皺,這醉月樓是京城有名的酒樓,夕陽剛落,正是人客上門用餐的大好時間,而這些人客又不乏達官貴人,這醉漢如此一喊,實在有失名聲,打了一個眼色給旁邊的小二;小二趕緊上前陪笑道:「這位爺啊,您已喝了一個下午,要不歇歇罷?」

      那人醉醺醺得道:「你是怕我沒有酒錢是麼?」說完往懷裡一摸,摸出兩錠銀子,扔在桌上,接著道:「快拿酒來。」

      小二收起一錠銀子,陪笑道:「這你剛才的酒錢我們收了,剩下的卻是不賣了,您收好銀子出去罷。」

      那人大怒,站起身來,一把揪住小二的領子,道:「你們這不是號稱醉月樓麼?怎麼月還未出來,就趕醉人走呢?」

      那小二被嚇得魂不附體,想要掙脫,卻又無力,正當無奈之間,旁桌卻走來兩人,一人長身細目、深綠色長衣;另一人身長較矮、圓臉大目,也是深綠色長衣,兩人衣上都有幾顆珠石,一看上去便知是官宦子弟。

      小二識得這兩人,高的那人是當朝李將軍之子,李元向;矮的那人是當朝洪尚書姪子,洪中平,這兩人平日飛揚跋扈,卻是最愛管事。

      果不其然,洪中平立馬大聲道:「你是何人?人家就說不做你生意了,還賴在這是幹麼?」

      那人放脫小二,更不答話,左手無聲無息朝洪中平印去,洪中平哪想得到這人發難竟如此之快,要避已是不及,肩頭中了一掌,幸好那人藉著酒意,內力發不太出來。

      在場眾人,早朝這角落看來。洪中平見了眾人眼光,自然知道不能氣餒,道:「好小子,你打人?」雙掌一錯,朝那人胸口打去,那人不避不讓,洪中平雙掌就這樣拍了上去,卻是一口鮮血在嘴上徘徊。

      那人大怒,腰間長劍出鞘,一招往洪中平小腹刺去。洪中平大驚,自己未習劍法,掌法更是稀鬆平常,怎能抵得過這一劍,耳聽得噹一聲,旁邊一人架住來劍,卻是李元向出手。

      李元向畢竟是將軍之子,練過劍法,卻也是稀鬆平常,但眼前這人酒意未散,劍法也是凌亂不堪,兩人竟是鬥了個旗鼓相當。

      那人呵呵一笑,長劍陡轉,猛然一個迴旋,往李元向頸上劈去,這方位來得是毫顛,李元向回劍不及,眼看這劍已經要了自己性命,卻聽匡啷一聲,一個物事飛來打偏了那長劍,救了李元向一命,眾人回神看那物事,卻只是一個茶杯。

      西首角落的一個精壯大漢,說道:「兩位未免多事,而且還沒有什麼本領。」他這話雖是諷刺,實際上是指點兩人,莫在多管閒事,李元向練武較久,自然是個提得起放得下之人,當下拱手道:「多謝教誨,敢問閣下姓名,閣下救了李某性命,在下必有重謝。」

      洪中平卻是滿肚子氣,一拳向那醉漢面上打去,精壯大漢大聲道:「不可!」只聽一陣匡啷之聲,精壯大漢掌風帶起處,滿地茶杯、桌椅碎片。醉漢長劍畢竟還是刺進了洪中平的小腹,登時血流如柱,眼看是不活了。

      李元向大怒,長劍直指那醉漢,道:「天子腳底下,你也敢殺人?」

      醉漢嘻嘻笑道:「腳底下?腳底臭烘烘的可不好聞罷?怎麼不能殺人?」

      李元向不發一語,心想長劍是要為洪中平報仇,還是收了起來,當下大聲道:「你有種就留下個姓名,不要走。」

      醉漢哈哈一笑,道:「那有什麼難?聽好了,我的姓名是段繁星。」

      眾人哦了一聲,李元向也就走出醉月樓,向京城禁衛隊飛報而去。

      精壯大漢微一嘆氣,站起身來,抓起段繁星,便往門外飛奔而去。

      段繁星只感身輕如燕,有股巨力將他拖帶著。

      不了一會,來到京城城郊,一座焦土廢墟。

      段繁星酒量本就不差,這段奔跑之後更是醒了一半,他拱手向精壯大漢道:「閣下何人?多謝相助。」

      精壯大漢不去理他,指著旁邊的廢墟道:「你可知這是何處?」

      段繁星一怔,環顧四周,道:「這是昔日『屠龍山莊』,但已被莊主江屠龍毀得乾乾淨淨了。」

      精壯大漢一陣黯然,說道:「我就是江屠龍。」

      段繁星一驚,道:「江湖人都在追你,你在醉月樓豈不曝露行蹤?」

      江屠龍道:「你真覺得屠龍山莊一十八條人命,連同四名少林弟子,都是我出手害的?」

      段繁星萬萬想不到他會如此相問,但想他出手先救李元向、洪中平,再者助己,實無歹意,如此俠義之人怎可犯下滅門之案。當下說道:「其中應有隱情。」

      江屠龍心中感動,他流亡江湖兩周以來,還是有人首次願意相信他,隨即道:「那你認為是何人所為?」

      段繁星苦笑,說道:「江前輩,這事連你都不清楚,我更不可能知道了。不過,依我推測,這事應該跟『月暈刀』有關。」猛然啊了一聲,隱隱想起一事,卻毫無頭緒。

      江屠龍趕緊問道:「你是想到什麼事麼?」

      段繁星點頭道:「嗯……但我想不起來是何事,似乎與月暈刀有關,但似乎又無關係。」

      江屠龍像是一個在怒河中載浮載沉之人,抓著一片木板,握緊段繁星的左手道:「你快想想,是否與我屠龍山莊有關?」

      段繁星被他一抓之下,往天上看去,大喜道:「是月,是月,我想到了!」

      江屠龍不明所以,問道:「月?月暈刀?」

      段繁星道:「前輩你應該聽過……」江屠龍打斷他道:「你不必叫我前輩,若你看得起我,稱我一聲江大哥罷。」

      段繁星本來就是豁達之人,道:「好,江大哥,你應該聽過前些日子,我在江南的傳聞罷?」

      江屠龍說道:「嗯。你說江南煙花樓?」

      段繁星臉現一絲哀痛之色,說道:「是。煙花樓紅牌流月,與我有一夜恩情,她那時跟我說,她有月暈刀的秘密。」

      江屠龍疑惑道:「你說我屠龍山莊是她滅的?」

      段繁星搖頭道:「不是。你該聽過江湖大盜孟襄的『雙刀令』罷?」

      江屠龍點頭道:「聽過。他那時的雙刀令不就是你……流月」他原本想說你那情人,但怕他憶起往事,因此吞了回去。

      段繁星自然察覺,黯然道:「沒錯,但他雙刀令的目標,不是流月本身,而只是流月的胸脯。」

      江屠龍如墜五里霧,問道:「胸脯?那跟流月的胸脯有何關係?」

      段繁星道:「這就是關鍵處了。女人的胸哺上面,不都有個乳暈?流月的乳暈,江大哥想該稱什麼?」

      江屠龍一點就透,大聲道:「對,月暈!所以說孟襄的目標其實不是流月,而是月暈刀的秘密,但孟襄怕引來別人覬覦,所以說是流月。」

      段繁星道:「沒錯,要得到月暈刀的秘密,只有先拿到月暈刀。那這滅門之案,就有很大可能是他幹的。」

      江屠龍忿忿得道:「這千殺的賊子,我現在就去把他碎屍萬段。」向段繁星拱手道:「大恩不言謝,此恩來日必報。」

      段繁星趕忙回禮道:「不不不。江大哥你助我,我助你,兩不相欠,怎有回報之說?」江屠龍微微一笑,心想這人實在有俠義之心,且又聰明,可惜脾氣暴躁,常常誤事,轉身欲走,正待踏步而行,忽然一陣腳步聲,將廢墟四處團團圍住。

      江屠龍停步一看,卻是少林僧眾,約莫十來位,想在這埋伏已久,大聲道:「來者何人?」

      為首一個僧人,身軀略胖,滿面紅光,身穿一件黃色袈裟,說道:「阿彌陀佛,老納長遠,江施主,我們在此埋伏已有七日之久。」

      江屠龍哼了一聲,道:「大師辛苦。」心下暗驚:「少林方丈長空,是長字輩高僧,想來這人必是他的師弟或師兄了。」

      長遠說道:「江施主,您要自己往少林一趟,向方丈分說,還是怎地?」

      江屠龍一怔,暗覺事情尚有轉機,態度轉恭謹道:「大師此話怎講?」

      長遠微微一笑,道:「原本我們收到方丈命令,是要將你格殺,以報屠龍山莊滅門之仇。但方才聽你與段施主言談,發現事有蹊翹,可若直接將你放走,於方丈又不好交代。」

      江屠龍一陣茫然,正待發話,一旁段繁星卻早一步站了出來,雙掌合十道:「在下段繁星,願代江大哥往少林一趟。」

      江屠龍又驚又喜,心道:「這段繁星與我不過一面之緣,竟願代我往少林一趟,實在難能。」當下也不推辭,逕自讓段繁星與長遠等人遠去,段繁星離去之際,轉身向江屠龍微微一笑,江屠龍也報以一笑。

      段繁星身影隨即跟著眾僧隱沒在夜色之中。

      風和日清,微風柔得像情人的手。

      段繁星在少室山已經四個禮拜,眾僧沒將他當囚徒看,安插一座小屋,讓他安居在少室山上,日子倒也清閒,只是偶爾聽著佛經念誦聲,難以靜下心來。

      幾天吃素下來,實是忍得辛苦,這日來到山腳下,獵了一隻兔子,生火吃了個乾淨,差點把舌頭也吞了進去。

      段繁星心滿意足的起身,上了山,想要辭別長空方丈,畢竟這幾日下來,江湖對江屠龍的傳聞已經消彌,段繁星也想要離開這塊乏味的地域。

      他上了少室山,問明長空方丈正在大雄寶殿誦經,便往大雄寶殿而去。遠隔數步,便能聽見群僧誦經之聲,實是莊嚴壯闊。

      段繁星不願去打擾他們誦經,便在門口等待,約莫一炷香時間,眾僧誦經結束,一個小僧進去秉告方丈。

      隔了一會兒,長空身邊的一位瘦高僧人,領他進去。段繁星被領入一間平時長空修行的密室,只見蒲團上端坐一人,正是長空。

      瘦高僧人退了出去,段繁星鞠躬道:「方丈,不知晚輩可否下山?」

      長空不答話。段繁星又說了一句:「方丈,江大哥應該已是清白無疑,晚輩特來告別,感謝少林相待之情。」

      長空忽然問道:「你是否有吃葷食?」

      段繁星臉上一紅,心想被拆穿,只能訕訕道:「實是失禮,晚輩許久沒吃到肉,方才下山……」

      長空打斷他道:「不必多言,葷食素食,本是各人喜好。」

      段繁星心道:「長空大師不愧是一代高僧,且他心思實在細密。」卻不知道自己滿身火烤味道。

      長空轉過身來,緩緩說道:「段施主,閣下武功不差,卻難稱雄於江湖,可知是何原因?」

      段繁星一怔,萬萬想不到他會提及此事,說道:「應是晚輩實在難以靜下心來。」

      長空呵呵一笑,道:「不是難以靜心,而是常常怒火攻心。老納有個建議,不知你可聽否?」

      段繁星恭敬得道:「晚輩洗耳恭聽。」

      長空表情徒轉嚴肅,說道:「首先有個噩耗,江屠龍江施主,於前幾日追上孟襄,卻不幸敗於他手,死在孟襄船上。」

      段繁星啊了一聲,怒火上衝,幾滴眼淚守不住,便落了下來,氣憤得道:「在下定會替江大哥滿門報此仇!」

      長空面容慈善,道:「以段施主身手,孟襄本不是你手。只是江南那一戰,段施主卻敗於其下,可知為何?」

      段繁星黯然道:「他以流月作脅,我實在無法下重手。」

      長空道:「錯!是你的心靜不下來,你的心難以靜下,招式便被看穿,你本能避開那女施主,取孟襄要害。」

      段繁星這下靜心想來,果然每次出招,皆被孟襄看穿,活像他有未卜先知之力似的,當下跪下,磕了幾個頭,說道:「請方丈指點。」

      長空趕緊扶起他來,說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段施主若能將往日恩怨放下,相信必有另一番作為。」

      段繁星當然不可能就這樣善罷甘休,沉默不語。

      長空自然知道他的心性,說道:「段施主若不嫌棄,可在少室山上修行,老衲將你引介至長證師叔門下,修養心性。且江施主,在於孟襄大戰前,將身平所學,記成一部『屠龍秘書』,說要傳授於你。老納已遣覺謐、覺象,前去取書,盼施主別怪老納越俎代庖。」

      段繁星心下感動,久久說不出話來。

     

      大雨滂沱,蟬聲不止。

      段繁星特地沐浴淨身,依長空指示,往少室山後山而去。

      四周長草漫漫,老樹蓊鬱。

      段繁星披上一件蓑衣遮雨,心裡忐忑不安,心想:「這長證大師,江湖默默無聞,不知有何能力,能培養心性。」正思忖間,來到一個岩洞前面。

      段繁星依長空所言,在岩壁上,掌擊三下,耳聽一人輕聲喊道:「施主何人,還請移步向前。」

      段繁星進了岩洞,見著一僧背影,頂上稀疏幾根白髮,正是長證大師,恭敬得道:「在下段繁星,特來請教,何……何謂天堂、何為地獄?」段繁星實在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猛然想起,前幾日在少林無事之時,讀到一篇著作,內容言道:「天堂」、「地獄」,因此問了出來。

      長證冷笑數聲,說道:「你是什麼東西?為何我要告訴你。」

      段繁星大怒,怒火攻心下,拔劍欲殺,耳聽得長證說道:「這就是地獄。」

      斷繁星一怔,問道:「依你之言,為何稱作地獄?」

      長證喊了聲阿彌陀佛,隨即道:「佛典有云七難,七難中的火難,便是指施主心中的怒火,施主若連曲曲心火尚且抑制不住,遲早心火足以燎原。」

      段繁星聽完,羞愧不已,若自己一時怒火攻心將他殺了,豈非愧對長空相待之恩、江大哥傳功之情,鏗鏘一聲,長劍落地,段繁星也跪了下來。

      長證說道:「這就是天堂……」

      段繁星再難自己,流下淚來,磕頭道:「求大師指點。」

      長證久久未語,仍是背對著段繁星;段繁星卻似乎看見長證臉上的笑容。

      段繁星自此,隨著長證學「心」,依照著「屠龍秘書」學武,江湖風波再大,也傳不進這世外之地,幾年下來,江湖算是沒了「翼德劍」這號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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