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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2序章‧決勝

南方戰況激烈。

從那之後,魔王就挺愛從鏡中窺視少年的行動,他的生活與旅途艱辛。少年與他的同伴們不斷苦戰,合作打敗一次又一次邪魔的襲擊。魔王特別喜歡看這個部分,關於友誼還有熱血澎湃的戰鬥,英雄是不會倒下的。女孩子捨了自己的命救情人,少年抱著女孩癱軟的身軀大哭,魔王也落淚了。他深深感動,沈浸其中。那一刻會忘卻了,自己才是那個編劇的加害者。他以為自己也是少年的伙伴們,正為了同一個目標不斷奮鬥,合群合作,有笑有淚……關閉了鏡影的時刻,他覺得特別孤獨。有點荒謬啊,這些事情。魔王微微苦笑。

到下界以來,連一個對話對象都沒有,紅龍再溫柔,也無法回答他的話。當魔王還是個任性的孩子時,也會大吵大鬧,但那毫無意義。當沒有人傾聽時,孩子便學會不再哭泣。他認真的獨自練習魔法,希望塑造出能夠陪伴自己的人型,卻只能創出一個又一個強大的奴僕。那些魔物左手消滅一個右手就可以再創出一個,卑微而缺少自我意識。

他努力給自己找事做。當他解決了所有下界魔王後,想成名的人們便前仆後繼的趕來挑戰他,魔王也著實玩了好一陣。殺戮的感覺真的很好,特別是知道自己根本不會敗。沒錯,魔王強大到不該存在於這世界。但有天他砍下了挑戰者的頭顱,嚐著濺到嘴裡的血味,又開始無聊。

恐懼,悲哀,驚嚇,憎恨,貪婪,慾望。那些死者的眼神實在讓他很厭煩了。

魔王絕望的複製了無數使魔,征戰天下,他想要毀滅這世界。毀滅的畫面,一定比孤獨美麗許多。

外面打雷似的隆隆作響,魔王噗嗤一聲笑出來了。這傢伙,這麼愛吃。

魔王從壁爐摸出幾條炭火,從窗戶探頭向外扔去,紅龍神準的接住了。

「獵弓,接得好。」

獵弓露齒而笑,從鼻孔噴出一道火焰,表示感謝。

魔王有時在想獵弓會成為一條噴火龍而非神龍,大概是因為愛吃這種零食。

喀哩喀哩喀哩。

低下頭看紅龍津津有味的嚼起那幾根木炭,魔王焦躁不安的心情逐漸平復。這漫長的歲月,幸好有他相伴。

*

年輕的勇者比他想像得還要強,幾個月內菁英部隊就完全被他們消滅了。聽見城內殘餘使魔的騷動,魔王心裡有數。

終究有那麼一天的。

相當佩服衝過重重關卡的勇士。如今倒要看他怎麼過橋。

不久魔王聽到激烈的鬥毆聲,十分驚異,因為自己並沒有派任何部隊在外,而是開了大門等少年進來。才倚窗一看便大驚失色:獵弓!他跳窗飛出,紅龍已戰得傷痕累累,少年劍法竟是十分凌厲。

「住手!」魔王終於被逼了出來。紅龍一見到他便放下心來,軟倒在地。

年輕的勇士氣喘吁吁,全身浴血,堅定地握著劍,真誠的眼睛正狠狠盯著魔王。他戰到了最後一人。

魔王心裡有些興奮,這是一直他殷殷期盼著能見到的「救世主」。在心理上覺得他如此親切,就像久未見面的親人。在某種定義上,他們的存在是基於同樣理由,也是同樣的毫無價值。

獵弓哀鳴一聲。

「你真過份,傷了我的獵弓。」魔王輕摸著紅龍的傷翅,心疼。

「你殺了我的情人,伙伴,親人。」少年一字一字的說。

魔王輕輕看了他一眼,又轉身對著紅龍。

「去吧,別擔心我,你等會再回來。」魔王柔聲對獵弓說。獵弓大步踏開。

「你怎不趁機刺我一刀?」魔王兩手一攤,仍然背對著少年,輕鬆地說。他一向都這樣隨性的玩這些殺生遊戲。

「……」少年恨恨的瞪著他。「我要求正大光明的決鬥。」

「哈哈哈哈哈……」魔王放聲大笑起來,差點岔氣。「你終究拋不下虛偽的架子。正義正義,多少人假汝之名。」他笑容一斂,放出陣陣殺氣,魔王黑色的身影瞬間顯得無比強大,黑暗力量的壓力如巨浪朝少年湧去。少年身子一顫,登時穩住,勇敢屹立,緊握手中血淋淋的劍。

「為何你毫不退縮?」魔王很好玩的問。

「我再也沒有什麼好失去了。我得完成所有人的遺願,不能讓他們白死。」少年說。情勢一觸即發。

立場突然變得非常明顯。我是你的敵人。你是為民除害的勇者,我是無惡不作的魔王。魔王目光渙散了,環顧四周,突然覺得陌生。原來我從來就不是你的伙伴,從來也不是。

鏡中所有的微笑都不是給我的,我一直是個卑微的偷窺者,以為這樣就可以獲得相互依賴的溫暖。

我還是一個人,被拋棄的。

「你很恨我對不對?」魔王失落的說。

「我恨你,恨透你了。」少年憤怒道。少年的臉龐的影像與無數曾被魔王殺掉的勇士們重疊在一起,同樣平凡,而且,與我毫不相干。

魔王目光一冷。

「魔王,納命來!」少年全然忘卻了身上的重創,意志戰勝了一切,向他撲來。

我是魔王,這就是我的名字。

冷光瞬間劈裂了少年纖長的身軀。瞬間少年眼中充滿悔恨、不可置信、懊惱,憤怒…….

他相信他的力量吧?可是開天闢地以來,凡人就不可能戰勝神族。這是天意,這是命運,這是詛咒。

魔王蹲下來摸摸少年的頭髮,的確是很柔軟。然後靜立著,望著少年鮮紅的血慢慢在地上渲染開來。

又膩了,遊戲總是結束得那麼快。

「獵弓?」魔王輕聲喊著,而回應他的只有輕微的嘶鳴,獵弓拖著腳步,傷得竟是比料想中還要重,腹部滴落的血在地面拖出一道深黑的墨跡。

很奇異地,魔王並不因此而慌張,內心一片寧靜。隨著勇士的死,某種東西也跟著消逝了。

「走吧,獵弓,我們走吧。」

他背對城堡,對於那個久居之地再也沒有一絲留戀。

獵弓彎下頸子,對魔王磨蹭了一下,忽然振翅,奮力揮動殘破的翅膀,朝天空飛去,越飛越高。

魔王緊跟著飛上,獵弓飛行的弧度在藍天上畫出了最鮮明的線條,而下方有人類小小的尖叫聲。魔王充耳不聞,只是盯著他的紅龍。

「你要去哪裡?」

紅龍叫了一聲。牠昂起頭,漆黑的眼睛向上望著,始終不曾轉移。

魔王明白了牠的意思。

不是這裡。想要回去,牠深刻渴望著回去那個地方。

「不只你,我也……」魔王幾不可聞的聲音並未說完,逸散在空氣之中。

翅膀的破洞在使勁下再次裂開,獵弓再無力飛行,踉蹌地近乎摔落地面,落於荒野之上。

魔王只是伸出一隻手,放在獵弓寬闊的背脊上撫摸。

「好好睡吧。」

紅龍用身體環繞守護著他,最後將頭倚在魔王的身側,吐出了最後一口鼻息。

魔王抬頭,從翅膀的間隙仰望,想著許許多多的事情,然後閉上了眼睛。

很累了,一直以來,走了太遠太遠的路。

許多年過去了,魔王所躺的那一塊貧瘠的土地上竟然逐漸開出了暈黃的花朵,美麗的綠地向外延伸……

*

在魔王倒下的同一時刻,世界各地的邪魔同時消散,化為飛灰。

魔王是怎麼消滅的,始終是個未解的謎。但是無論如何,少年成為了公認的救世主,他的雕像如今處處可見。

一年一年,有人繪聲繪影的在各大酒館裡講述著年輕的勇士如何與魔王爭鬥,最後同歸於盡的悲壯故事。有人歌頌他與他的伙伴友誼多麼可貴,為了正義盡忠效命。在這個英雄故事滿天飛的時節,有個毫不起眼的故事,由一位牧羊女說出。

聽說有人看見,在最遠最遠的荒僻之處,有一片被金光守護的廣大草原。草原中間的花叢中,躺著一隻紅龍,紅龍懷中有一位俊美無雙的王子,他淡藍色的頭髮如水波般閃亮,睡顏天真無邪。

*

拉提斯一直做著夢,他淺淺地微笑,看見天界一如往常的和平溫暖。幼小的自己正被抱著哄著,而緊擁著自己的雙手如此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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