旦(2)

１
「當番的。」
百花樓裏觥籌交錯，一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有錢老爺們在酒酣耳熱之後，仍然不忘來這裏的本意。
隨著一聲尖銳的叫喊，門帘掀動處，年紀約莫卅歲上下的女人，帶引著一位年輕的酒孃，踏著踤步走出來，女孩抬眼望了一下週遭眾人，好像新嫁娘那般羞怯的紅暈掠過面頰，原來是第一次當番哪！
洒樓華麗的裝飾，對伊來說是全然陌生的，這裏完全不屬於自己，這些排場氣勢和過去清苦的歲月完全格格不入。然而從今天起，自己卻要朝夕囚困在這裏，想著想著，踏出去細碎的步子就更加猶豫乏力了。
被牽著的手強烈的顫抖著。前頭引路的女人略略用力一帶，示意伊別太緊張，可是雙手仍然不由自主的抖得更加厲害。這邊喝酒的老爺們，舉起的筷子停在半空中，剛才嘈雜的聲音，頓時變得鴉雀無聲，突然轉變的氣氛更使伊感覺不自在，伊甚至於想拔腿逃離這裏。
「各位先生，現在我來介紹一位本酒樓新來的代子小姐，請各位多多捧場。」女人老練的用日本話介紹伊，伊害羞的低垂著頭，剛剛施過脂粉的臉，幾乎要碰到前邊的衣領。同桌還有三個日本人在坐，一陣熱烈的掌聲表示了歡迎之意。
「抬起頭來嘛！」有人大叫。
「對不起，她初次當番，不周到的地方還請多多包涵。」
「代子，頭抬高一點嘛，讓先生們認識認識。」女人輕聲在伊耳邊細語。
一直低垂著頭的伊稍稍抬起臉來，舉目處盡是一些色迷迷的眼神。伊的內心在掙扎，此刻伊一味想著，這場酒宴怎麼不快快結束，而當番前一遍又一遍的演練，現在竟得一乾二淨。
「來，坐這裏。」女人將伊安頓在一位日本人的身旁。映現伊眼簾的是滿桌豐盛的酒席，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見。
在生活清苦的鄉下，尤其在異族統治之下，臺灣同胞更沒有絕對的生活自由，平常時候鹹魚脯該算是最上等的菜餚，而眼前自己卻坐在裝潢華麗的酒樓裏，陪伴著大亨巨賈們猜拳行令，山珍海味的大吃大喝。
「代子小姐，我先敬妳，乾。」身旁的日本人帶著七八分醉意咕嘟一聲乾了杯中酒。
伊扶著手中的酒杯，以前是滴酒不沾的，父親生前嗜酒如命，每天晚飯那一餐都得打滿滿一壺酒回來，起初時候，光聞那酒味，頭就開始暈暈然，後來習慣也就成自然了。
現在自己卻要手捧著酒杯，陪客人們喝酒了。杯中陣陣辛辣的酒精味，針般銳利的直鑽進鼻孔裏，整個人像搖晃在酒杯中。
「乾嘛！代子小姐。」先前乾杯的日本人高舉起手中的酒杯催促伊。
「山田樣，人家代子小姐第一次上場嘛，我看就讓她隨意好了。」帶引伊出場的女人忙著替伊解圍，那個被喚做山田樣的日本人似乎是這裏的常客。
「嗨，那多沒意思，代子小姐的酒量一定沒問題的。」山田仍然死纏著伊。
「那這樣好了，代子小姐隨意喝一點，其餘的，我替她乾了。」女人示意伊喝一點表示敬意。
愈接近酒，頭搖晃得愈厲害，無論如何一定要學著讓自己適應酒精的辛辣刺激，畢竟自己選擇了這份職業，就該對它盡責，大概這就是老闆在上班的第一天所說的：「敬業樂群」吧。老闆滿臉橫肉的圓臉上，似乎永遠沒有溫煦微笑的時候。
舉杯面對眼前酒客；稍稍猶豫了一下，眾多眼神彷彿在期盼什麼，每個人都注視著這位新來的小姐，伊的一舉手一投足，都會深深地吸引著每一個人。(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