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03

【03】

叮咚。

門鈴聲這麼回答,但硬生生地打破了當前的寧靜。原本蓊鬱的風景似乎因為這道人工的機器聲而減色不少,就像是他剛飄到一座漂亮的孤島,卻發現其實只是某個剛建好的渡假村一般,是虛假的。至少,這道門鈴聲打破了慕雲對人跡與山水能夠完美調和的幻想,雖然他也說不出怎樣才是完美調和的體現。

慕雲在樹蔭下等了一段時間,沒見到席格羽出來開門,也沒聽到什麼腳步聲自上而下地傳來,於是又快速按了兩下。

叮咚,叮咚。

刷──

門忽然在他面前開了。

真是見鬼了。慕雲嚇了一跳,怎麼連什麼聲音都沒聽見,心想該不會是自動門吧?定神一看,才發現席格羽那雙清清淡淡的眼神正從門縫透出來,他乾笑了幾下,打圓場道:「怎麼就沒聽見席小姐妳的腳步聲呢?這邊建築都是這樣獨棟的嗎,嗯,還真是漂亮。」

艷陽高照,門把反射出刺眼的光芒,尖銳地射向瞳孔,亮晃晃的,他看得不是太清楚,連忙伸手擋在額前。

「是嗎?」席格羽也微微一笑:「可能是慕雲先生你一個閃神,所以忽略了吧?先請進。」說著,示意他進門。

慕雲將鞋子擱在一旁的鞋架後,沒了反光,才終於看清楚眼前席格羽的長相,她仍是一襲黑衣,雖然剪裁與設計不同,但仍是那般黑。像席格羽這種人,不管你在什麼時候看到她,她總是很自然地帶著點優雅的氣息,冷冷的,卻又冷得恰到好處,讓人無法忽視她。就像黑夜裡的一束月光。

不過她看起來比起昨日所見更加憔悴不少,儘管她已經全權委託慕雲跟李恩典調查自己丈夫的行蹤,但想必也害怕從他們口中聽到什麼壞消息,看起來就是一副夜晚忐忑不安而無法入寐的樣子。

這就叫做度日如年吧……難怪剛剛自己沒聽見腳步聲,她似乎已經沒什麼力氣了。

席格羽像是隻黑色的棄貓,站在一旁看向他,眼睛帶著期待,還有少許不安。

「我剛從席先生(其實應該叫他馮先生,但慕雲總會因為席格羽的關係而不自覺唸成席先生,一時還改不過來)所任教的大學回來,已經初步得到了一些線索,雖然還不夠,不過也請別太擔心。」慕雲盡量用一種沒什麼的語氣說話,安慰道:「我會來這邊,就是想讓調查方向更明確。就我個人的看法呢,我認為這起事件雖然可疑之處很多,卻不致於無法理出頭緒。」

席格羽抿嘴,點了點頭道:「不管怎樣,我一定會盡力協助你的,有哪邊需要我幫忙嗎?」

「請問席小姐知道席先生最近學術上的研究方向或題目嗎?或者,他有沒有接什麼類似國科會計畫的案子?」

「涼結平時不常跟我聊這些話題,不過最近……嗯,我記得……」席格羽沉思片刻,「我記得似乎跟什麼民族的傳說有關,好像是他自己很感興趣的研究課題。他那時臉上的表情很興奮,說自己終於找到那個民族傳說的發源地了,可以搶在眾人前頭發表,而且他還說……說自己的運氣很好,怎麼就剛剛好『一些事情』一起發生了──但沒有詳細說是什麼事情。」

「我知道了,可以允許我仔細探看一下這間屋子嗎?順便也請教一下,席先生平時都會待在什麼地方?還有,也希望席小姐妳能夠找一下當初這棟建築物的平面圖。」

席格羽答應了,沒有多問什麼,先跟慕雲指了指馮涼結最常待的地方:客廳,還有書房,然後進房找那張平面圖去。

慕雲看著她背影幽幽離去,先仔細觀察了一下客廳。

客廳的擺設相當簡單而雅緻,正對著門的就是一張小几子,上面放著茶具,幾張沙發與一台平面液晶螢幕電視面對面,座落在兩旁,電視旁則豎著一個雙門樟木櫃子,裡面擺了些藝術品,電視後則掛著書法字幅,一手字寫得行雲流水,慕雲根本看不懂,只覺頗有雅韻。

驀然間,他被一個物品所吸引住了。

那是一個相框,普普通通的那種,到處都看得到的相框。

裡面的相片也很普通,似乎是馮涼結與朋友一同外出探查的合照,兩人穿得挺正式的,站在太陽底下對著鏡頭微笑,後面則是一群工作人員進行挖掘的景象,其中一個女子還抬頭笑了笑,那雙眼睛有股吸引人的魔力。

相片上面還用油性墨筆寫著一行字。

慕雲感興趣的就是那行字。

「與藝史所李教授攝於初夏。」

藝史所……不就正是馮涼結將出土遺物送驗的場所嗎?慕雲拿出相機翻攝,將這個發現先紀錄於那本小冊子上。

這時候,席格羽也正好拿著一張泛黃、大約B4大小的紙走出來,見到慕雲頗有興味地看著那個相框,勾起一抹微笑道:「那似乎是十年前的照片了,好像是涼結去哪個地方考察所拍的,他這個人就是這樣,很重感情,什麼東西都留在身邊,捨不得丟。」

慕雲指著相片中的另一個人問道:「那麼這位李教授……他跟席先生的關係是?」

「好像是涼結的一個老朋友,似乎兩人曾經一起發表過幾篇研究,但我對這位李教授不是很熟悉。」

「妳有李教授的聯絡方式嗎?」

席格羽搖頭表示沒有,又說:「但我知道這位李教授好像一樣也任教於那所大學……」

慕雲點了點頭,接過那張紙,仔細看了片刻。

「這就是這邊的平面圖了?」他問。

「是的,這棟房子是由一位朋友所幫忙設計的,興建完後,他就留下了這張圖給我們,大部分都跟當初的設計一致,只有一些地方略有更動……」席格羽一一指著圖上的字,向他說明:「例如,這邊的洗手間縮減了一些空間,與浴室合併,空出來的空間就挪給了書房用……」

「方便我紀錄一下嗎?」

「當然可以。」

於是慕雲挪好角度,又翻攝了一張平面圖的照片。他在客廳停停看看,順手將另一片竊聽器壓入沙發的縫隙,過了半晌,慕雲再沒發現什麼異狀,便對席格羽提出要求了:「看來這邊應該暫時沒有什麼問題,那麼,我先上去席先生的書房看看。」

席格羽自然不會反對,立刻遞給他一副書房鑰匙。

慕雲又拍了幾張客廳的照片,然後才走上樓梯。樓梯上墊著紅色絨毛地毯,所以沒製造什麼聲響。反而是階梯間似乎沒有完全嵌合好,踩著的感覺有些鬆動,一邊還傳出嘎吱嘎吱的聲響,算是美中不足之處。

但大抵而言,這邊的環境實在非常清幽,這段時間幾乎聽不到什麼嘈雜的聲響,當然也沒有都市中那種車水馬龍的喧囂,或者商販的吆喝聲。

難怪馮涼結會選擇住在這邊,想必這對他的研究工作很有幫助吧。

走上書房所在的二樓後,慕雲發現上面也鋪著可以消除腳步聲的紅色走道毯,兩側牆板上則貼滿了隔音海綿,在隔音設備上,馮涼結跟席格羽二人似乎力求達到跟飯店一樣的水準。慕雲想。走廊的盡頭開了一扇窗,流瀉進來的陽光撒在毯上,光影流轉,顯得十分美麗,宛如套在席格羽手上的那枚紅寶石戒指一般。

書房就離那扇窗不遠,慕雲將鑰匙插入門把,接著一轉,開了門。

啪。

啪啪,啪啪啪。

房內的燈閃了幾閃,才終於完全亮了。慕雲看了書房內一眼,發覺跟他在研究室所見的景象相差無幾。一樣一片髒亂,桌上同樣堆著一疊疊的書籍資料,幾個被拉出來的抽屜零散地倒在地上,馮涼結看起來似乎是在找些什麼。

慕雲打開相機,看了那幾張便條紙的照片,注意到那張便條紙的內容:「確實與傳說一致,記得找到那幾篇研究與典籍對照,成功就在眼前。」

難道他在找的就是「那幾篇」研究嗎?卻不知道他找到了沒有,而那幾篇資料是不是還留在這邊、所謂的「傳說」又是什麼?但眼前的資料這麼多、這麼繁雜,自己實在無法確定哪幾篇才有用。慕雲搔搔頭,有些苦惱,只好先拍了幾張照片,然後開始動手翻找、分類,凡是有些可能性的,他都先將之紀錄在手冊上。

慕雲最後將書房中的資料整理成三個部份:第一部份跟學校有關,課程大綱與教學資料佔了絕大部分,其次為一些研究計畫的申請資料,以及相關表格,還有一些學者專家的聯絡方式。第二部份則跟研究有關,多是一些書籍、影印資料,例如研究所需用的參考文獻、田野研究地圖等。最後一部分則與馮涼結個人的隱私有關,慕雲料想這部份資料應不會有什麼價值,也沒有多作理會。

看起來比較可能派上用場的,就是第一部份跟第二部份了。

他想了想,又將第一部份與第二部份的資料目錄抄錄在冊子上,並且做編號以分清楚,如下列的方式:

a1.表格類

a1-1.研究經費申請單

……

b1.田野研究地圖類

b1-1.台東

b1-2.墾丁

b2.考古學文獻類

b3.人類學文獻類

……

慕雲忙了一會,發覺自己一個人一時之間實在沒辦法處理完,於是又請席格羽也一起上來幫忙。席格羽一聽到自己也能夠在尋找馮涼結的事情上盡一份力,自然也是不迭答應,由於多了她對馮涼結的熟悉,這項分類工作僅花了四個小時就全部完成了。

離去前,席格羽還交給慕雲一本綠色封皮的冊子,是馮涼結的田野筆記,據說他在去田野調查時都會隨身帶著紀錄,所以儘管席格羽沒發現什麼有用的線索,仍希望慕雲可以從中看出一些端倪。「我想……不,應該說……我希望你們能用到。」她緩慢而堅定地說著。

告別了席格羽,走出席家後,慕雲在上車前又回頭望了這裡的景緻一眼,仍是那樣幽靜,絲毫不因馮涼結的失蹤而有什麼變化。

慕雲雙手抓著方向盤,感覺肌肉隱隱發酸,大概是剛剛折騰一陣的關係,那些文獻倒也沒多重,但移來移去還是需要不少力氣,他哀傷地想起自己打從上班後,就常常缺乏運動。

或許,往後每天都應該挪點時間出來慢跑或什麼的。

不過這下子竊聽器總算是都安置完了。他吁了口氣。一個貼在研究室,一個塞在客廳沙發中,一個放在書房,三個竊聽器在一天之內就全被自己給撒下去了,也算是不惜血本了,只希望真能得到一點回報。這次的案子不比以前,以前那些被監視的對象往往不等撒網,就自己主動上鉤了,但這次可不同,也不知道這三個地點是不是能收集到有用的線索?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專注想著案件的關係,慕雲覺得這次回程的路途彷彿短了許多,一下子就回到了事務所。

天才正要黑呢。

才剛推開門,他就見到李恩典背對著自己,望向窗外沉思,手指還在辦公桌上敲了幾下,想得入神。李恩典在聽到開門聲後,轉身朝他露出微笑道:「我們的大偵探調查回來啦,怎麼樣,還順利嗎?」

慕雲沒好氣道:「你倒好,可以坐在辦公室吹冷氣,我這個大偵探卻要在外面奔波。」接著坐在沙發上,向他說明今天的調查進度。這是兩人早年養成的習慣,由於兩人當初對這行不是很熟悉,因此在接到案件後都會反覆推敲、相互討論好幾次,以釐清所有的可能性;儘管慕雲才是真正調查案件的執行者,但李恩典縝密的邏輯常常能幫上不少忙,讓他得以少走幾次冤枉路。

李恩典聽罷,神情十分疑惑,想了一下又搖頭道:「不對,不對。」

「哪邊不對?」

李恩典沒有立刻回答他,拿出一塊白板在上面畫了好幾個圓圈,圓圈裡面又寫了字,分別是「竊聽」、「對話」、「調查」等,又在最下面寫了一個英文單字,將這幾個圓圈都連到那個英文單字上:assumption。

慕雲看著他的動作,仍不明就裡。

只見李恩典拿著白板筆在上面指了指,說道:「你所有舉動的出發點都是基於同一個前提,也就是『馮涼結的失蹤與其研究╱田野調查有關』,可是如果這個假定被推翻了,那你接下來做的那些工作就完全派不上用場了。但……現在的重點就是,我們仍不知道這個前提是真還是偽。」

「不管怎樣,我總覺得馮涼結的失蹤與那些有關,無論是從常理上,或是就時間順序上,這個判斷總不會錯的。」

「當然。我不能排除這個最大的可能性,但我覺得我們必須要將一切可能性都考量進去,免得到時候錯失先機。」李恩典坦然承認:「老實說,我心中也是比較傾向相信這個推測的,但我們不能在心中先下判斷,否則會遺漏一些不易察覺的線索。」

「是了,」慕雲想了想,道:「的確也不能排除馮涼結『恰好』在田野調查時遇上了什麼事情的機率,雖然我想不出他會遇上什麼事。」

李恩典點點頭,猶豫道:「如果是這樣倒還好,但──」

「但是什麼?」

「我比較在意的是席格羽的身份,難保沒有人也跟我們一樣發現她是席家的長女,然後……綁走馮涼結,以俟時機要脅她。」李恩典放下白板筆,為自己想到的事情嘆了口氣。「要真是這樣的話,這起事件就不是單純的失蹤案件,而是綁架了……」

慕雲也打了個哆嗦,他得承認自己完全沒想到這點,如果真是如此,對方想必也不是好惹的。

他乾笑幾聲:「哈,哈哈,希望可以早日確定不存在這個可能性。」

「我也希望。」李恩典為自己倒了杯水喝,「對了,你何以要在客廳安置竊聽器,難道你不放心席格羽嗎?」

慕雲聳聳肩,老實道:「我沒想太多,只是覺得那是個放竊聽器的好地方。不過聽了你說的可能性後,我這步棋看來倒是下得不差,可惜沒放在話筒旁,不然就更完美了。」

「是啊,真是希望不要接收到壞消息。」李恩典說。

「不會吧,不可能這麼巧。」慕雲忽然覺得有些頭痛。

聽這位學長這麼一說,慕雲發現自己的思考確實有些遺漏之處,如果不將席格羽的身份也納入考量,很可能會錯失很多發現真相的機會。他想了想,不禁冷汗直流,渾身寒浸浸的,若這起事件的背後真是有人要對付席家,從馮涼結下手的確是最快也最有效的方法。

而如果自己完全沒料到這個情況,冒失地捲入這個陰謀中,再多幾條命也不夠死呀!慕雲越想越覺毛骨悚然,將冊子上的紀錄影印了一份給李恩典,希望他能夠繼續彌補自己思考不周的地方,一方面他也吩咐調查員蒐集跟席家有關的資料,特別是結仇結怨這方面的事,盡早在這兩三天傳給自己。

不一會兒,調查員就透過特殊頻道傳來一則訊息。

這麼快?慕雲也是一訝,然後開了那封訊息。

只見訊息上寫著:

「先生,你不長腦子嗎?還是你以為席家是巷口那些三姑六婆可以比的,怎麼可能這麼快!最快也要一星期!」

脾氣這麼大呀?看起來調查員對這個無理的要求倒是挺生氣的,慕雲也不好說什麼,畢竟往後還有很多合作的機會,只好鼻子摸一摸,傳了封討好般的訊息,又吹又捧地,總算安穩住調查員的情緒。

「怎麼了,臉色這麼難看?」李恩典問,走近看完那封訊息後,一手掩著臉,像是在忍笑。「噗哧──哈哈哈……對……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哈哈哈……但實在是……實在太好笑了……」接著一邊肩膀隱隱抽動,一邊快速收拾完行裝,迅速地離開了事務所,臨走前慕雲還聽到一陣爽朗的笑聲從樓下傳來。

有這麼好笑嗎?慕雲努努嘴,拉開窗戶朝樓下比了一個中指。

比完後覺得心情好了些,才繼續拿出那本冊子翻看,將想到的幾個疑點都列了出來,最後在白板上整理出三個可能的方向:

1.與席家相關──還有誰知道席格羽的身份?馮涼結的失蹤是這個人所設的嗎?那麼,他用的是什麼手法,之後是否有跟席格羽聯絡過?而他的目的又是什麼?

2.與研究相關──馮涼結的研究是什麼,跟實習課有關嗎?馮涼結在結束實習課後到凌晨回到家的這段時間中,人在哪邊,又做了什麼?到底是什麼樣的研究會讓他思及生死問題、欣喜若狂地埋首其中,最後因此失蹤?席格羽最後交給他的那本綠皮筆記或許能夠提供一些線索。

3.其他因素──與人結仇,還是單純失蹤?或者是其他……

慕雲看到白板上寫著的一連串問題,自己都覺得噁心了,決定不再繼續思考下去,不然自己的腦袋一定會打結。他將白板擺在一旁,拿出那三個竊聽器的接收器,一陣雜響傳出,他又調了調天線跟頻道,直到嘈雜尖銳的噪音慢慢轉為聽得懂的聲響後,才接到錄音設備上進行錄音。

據調查員說,這款接收器的天線的有效攔截範圍可達7.5公里之遠,再加上調查員在一路上設了許多轉接點,至少慕雲所安置的那三個位置,在事務所裡面絕對接收得到。

一開始他還頗有興味地仔細聽了一下,但過了片刻,發現除了背景的電視聲外,沒其他有意義的聲音後,便作罷不聽,將聲量調到最小,開始看起日劇來;反正已經在錄音了,到時候再來聽也可以。

能做的準備工作都差不多做完了,剩下就是等待囉。

慕雲愜意地躺在沙發上。

跟需要家裡、事務所兩頭來回奔波的李恩典不同,他就住在這間事務所中,這是當初他應徵這份工作的條件之一,他那時可是精打細算了一番才提出,畢竟這份工作的薪水不穩定,多的時候雖說真的還頗多的,但少的時候也真的是有夠少,如果有個地方可以供應住宿至少生活會穩定一點。

李恩典也很爽快地答應了,這點要求對他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在他來想,慕雲住在這邊,還能就近照顧事務所的事情,何樂而不為呢?

於是,兩個人在心中打著彼此的算盤,笑著握了握手,成為工作上的夥伴。

沒想到就這麼合作了七八年之久,這倒是他們當時所料未及的,這間事務所因為兩人的勉力為之享有不錯的名聲,而慕雲也從一個不諳多少事務的生手轉身變為這行的資深調查員、事務所合夥人(雖然沒出過任何錢)了,誰又看得出這位調查員竟然是哲學系背景出身的呢?簡直跟偵探這行八竿子打不著關係。

雖然沒接過什麼驚天動地的大案子,但一些光怪陸離、稀奇古怪的事情慕雲倒是沒有少見,只是以他的見識,對於席格羽委託的這件案子也是苦惱不已,光是席格羽的身份就夠難搞了,線索又這麼少……

他想了一想覺得沒趣,又將精神投注在日劇上,看了一會兒只覺有些睏意,便沉沉睡去。這一睡就做了個夢,在夢中瞧見蘇靈穿著一身白色碎花短上衣,站在小丘上對他嫣然一笑,接著向前輕奔,歡聲笑語中,衣袖隨微風飄揚,彷彿一朵朵小白花在空中綻放,煞是好看。慕雲沒多想也追在她身後,手一伸,便抓住了蘇靈白皙的手腕,待蘇靈轉過身子後,慕雲卻「啊」一聲的叫了起來。

只見蘇靈的臉卻變成了席格羽,臉上神情哀戚,原來那身白裝卻化成了一襲黑衣,頭上的馬尾則消失了。霎那間,晴空萬里的天氣已變得陰晴不定,嘩啦啦啦……嘩啦啦啦……接著下起飄飄細雨,兩人淋了個全身濕答答的。

「對不起,我搞錯了。」慕雲急急忙忙道了個歉,正要尋找蘇靈的蹤影,卻發現手上一痛,原來雙手手腕已被眼前的席格羽扣住。

「你不能走。」席格羽臉色陰鬱,口氣十分堅定。

「席小姐,妳為何抓住我?」慕雲又驚又氣,左右張望卻仍不見蘇靈的行蹤,忙向她道:「蘇靈呢?妳先放開我,我還得先去找蘇靈。」雙手又甩了幾下,卻是完全掙脫不了。

席格羽眼神冷淡,口中直道:「那我先生呢?你得幫我找到我先生,找不到我先生就別想離開這邊。我先生呢!你倒是先找到他呀!」兩手卻是越抓越緊,直將慕雲疼出了淚來。

他不遑多想,使勁力氣推開了席格羽。

天上仍嘩啦啦地飄著細雨,只看到席格羽身子向後,「碰」的好大一聲倒在草地上,再不說話。該不會是暈過去了吧?慕雲也嚇了一跳,猶豫片刻,還是靠向前去,推了推她的身子道:「席小姐,席小姐?妳沒事吧?」

突然電光一閃而過,眼前景物一瞬間只剩下黑白二色。

轟隆!

一聲巨響震得慕雲雙耳欲聾,他睜開眼後,卻發現眼前的人不是席格羽,也不是蘇靈,已變成了一個中年男子。

「馮涼結!」慕雲訝道。「怎麼會是你?你為什麼會失蹤?」

只見馮涼結緩緩抬起頭來,眼神帶著幾分驚恐,啞聲道:「人死了,會去哪?你說,人死了,會去哪?人死了到底會去哪?快告訴我!」他一邊說著,一邊搖晃著慕雲的身子,頭上還不停淌著鮮血,大紅一片流得滿臉都是,直滴在地上,配著他的表情,看起來十分駭人。

「我不知道,人死了會去哪,我怎麼可能會知道?放開我!」

「慕雲,你別再逃避了……」

馮涼結的聲音忽然一轉,變為一道熟悉的女聲,透著淡淡的哀傷。

碰──

慕雲醒來後,發現自己已經躺在地上,感到一陣疼痛,想必是剛剛睡夢中從沙發上翻下的,又覺得背後冷颼颼的,彷彿浸過水一般,手一摸才發現原來是自己嚇出的一身冷汗,不禁啞然失笑,自己大概是太煩惱了,以致於做了這種怪異的惡夢。他又覺得喉嚨乾渴無比,準備起身去倒水喝。

嚓……

嚓嚓,嚓嚓……

忽然間,一陣像是電線接觸不良的微弱聲響傳入耳中。是什麼?慕雲停住了腳步,找尋聲音的來源。嚓嚓……吱……又響起一陣聲音。難不成是老鼠?他想起之前李恩典曾放了幾個補鼠夾在事務所裡面,說是常常聽到老鼠在屋頂上奔來奔去、或者咬囓食物的聲音。

嚓嚓嚓,嚓……嚓嚓,吱……

慕雲先撇開喝水的事不管,尋著聲音緩緩走了幾步,隨著他的走近,那聲音也變得越來越大,他發覺聽起來像是從抽屜傳來的,於是站在辦公桌前不動。

嗚……嚓嚓……嗚,嗚……

抽咽聲?

從沒聽過老鼠會哭的。他仔細盯著那張辦公桌,臉上浮現一絲懷疑的神色,又將頭貼在抽屜旁,卻沒聽見半點聲響。嚓嚓……仔細找了許久,才發現原來聲音來自立在自己腳邊的三台接收器。

真想不到,該不會這麼快就真有線索了吧?慕雲有些興奮,彎下身子,拿起那三台接收器擺在桌上一字排開,將音量調大聲了一點,最後發現聲音主要來自於席格羽家沙發的那台竊聽器。

到底是誰?他在說些什麼話?

慕雲將耳朵貼在那台竊聽器旁邊,繼續調大音量。

嚓嚓,嚓嚓……

「嗚……」

是一個女子的哭聲,慕雲呆了半晌,才想起是席格羽的聲音。

「涼結,涼結……你……什麼時候才會回來……涼結……」

聲音慘淡淒涼,又不時帶著抽咽,令人不忍聽下去。慕雲立時轉低了音量,沉默片刻,想嘆口氣卻發覺自己嘆不出來,胸口像是被重重打了一拳般的難受,他轉過頭,望著窗外的星夜,一輪月正孤零零地掛著。這晚他很早就睡了,什麼也不想,什麼事也沒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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