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代价

太晚了,总是行动的太晚了。这是一个注定要因为自己慢半拍的行动而错失人生的人,也因此引发了一场无人伤亡的地震,世界以极微小的角度发生了偏移,除了她谁都没发现。她知道地震和她有关,地震是对她的惩罚,一种宣告。那么多无法宣之于口的,像一壶稠得倒不出来的粥,现在壶口关上了,再也倒不出来了,只能任其发臭。

地震之后,父亲细细检查房屋,看有没有哪里开裂。暂时没有。总有一天,那极其细致的父亲会在某一个橱柜的角落,或者一块地砖的一角发现裂痕,和母亲一起得出一定是地震引起的结论,但永远只能是一种推测,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真正的原因。

早上不到八点,天还是黑的,她在从睡眠里完全醒来之前猛然从床上坐起,跳下来,大喊“地震了”,没有注意到房间里灯是开着的。父母在她的呼叫下也从房间里走出来,嚷嚷着地震了。“你外婆!”母亲说着欲往外婆的房间走去。她只觉得被晃得迷糊,下意识流露出先别管外婆了的想法,产生了外婆这个仿佛超越了时间的生物也能超越灾难的幻觉。那一刻,她的自私少了意识的压制变得肆无忌惮,外婆总归不是心里最重要的人,她已经八十多岁了,自己和父母这些还有未来的人应该先自救。外婆在那一刻被她放弃了,毫无疑问。定了定神,大概三秒,妈妈已经从外婆的房间里出来,外婆不在她的房间。妈妈快速走向了她房间里的卫生间,她没看到,她的眼睛和耳朵此时不太管用,她只管跟上去。外婆正好在卫生间,坐在马桶上。屋子还在摇,他们住在顶层,震感更显得惊悚。“你快出去,出去。”外婆裤子还没提起,母亲正在赶父亲出去。他们每个人都在说自己的话。只有她一句话不说,眼睛睁得大大的,身体僵硬。她刚好在窗边,外面是一片灰蓝色,和每天看出去的样子一模一样,熟悉的世界还没醒来,只是房子在虚幻地摇晃。她被恐惧填满了,她感觉到自己的生命被放在了一个摇摆的天平上,不知道是生命赢,还是另一边的死亡赢。一年多前,在一架异常的航班上,本来安静的机舱开始像开水泡泡一样哗然,坐在她身边的女孩开始祈祷,她也感受到了同样的来自死亡的威胁。那是一种对极端未知的恐惧。发现死亡有可能到来的那一刻就好像闯进一间空房间,她从未在其他时候如此鲜明地感觉到时间是具有持续性的,空房间里什么也没有,她什么也不能做,只能忍受着时间一刀一刀地割在身上,她不知道怎么在一个不存在的房间里面对自身活生生的存在。死亡的未知面前,她感受到的是前所未有的虚无,恐惧全部争先恐后的流进了虚无的下水道里。在这个空房间呆了一会之后,她活下来了,像上次一样。

其实这两次的事件在客观事实上并没有那么严重,只是它们都不是独立存在的意外,更像是必然,一个某些因导致的果,一个即将失去的恶毒预兆。简单来说,就像在军训时候教官的口号下迈错了脚步、钢琴比赛上弹错了音节,一步错,步步错,所以受到了惩罚。

回到她意识还没反应过来但是潜意识被地震惊醒的时候。本不该这样。从睡前开始就已经错了。她忍着瞌睡看完一部电影。电影的开始键按下得太晚了,以至于要看完不得不熬夜。看电影的时候,她一边又在懊恼,早些时候为什么没有做出正确的回复。其实怎么回一条消息无所谓对错的,但她知道她错了,她也知道对方知道她错了。她总是这样,错误发生之前她就知道要错了,也无法避开踏入错误。她活该。懊恼贯穿了她看整部电影的过程。合上电脑,她心里反复重复着一句话,I   feel   bad。她感觉很不好,因为明状和不可名状的情绪。她想拿起手机,她知道自己该拿起手机。她感觉很不好,一部分原因是感觉到对方不好。她知道自己该袒露,该关切,她想袒露,想关切,她下定决心,决心又被冲散,她睡着了,然后被对死亡的恐惧摇醒。不该是这样的,她本该在暖和的被窝和阳光里醒来,在又一个无事发生的无聊早上醒来,却因为命运之轮某种极其细微的偏差在一个刺眼的噩梦里惊醒。她好像被这场地震抽干了。

那天她又睡了很久,醒来天空没有任何颜色。一切如常,身边的人们很快遗忘了早上的地震。但她知道,一切已经不一样了。这栋楼在摇晃过后,不可能还在原来的位置。她让一切都错位了,地震只是她不断出错的人生的具象化,是她错位能量的累积导致的。晚了,就是错了。在面对她真正想要的,她习惯性往回缩,错过就是错过了。她太渺小了,她没办法。她本不需要抱歉,但她还是觉得抱歉,或许更多是对自己抱歉。

她都知道,她什么都说不出来。

上一篇回作家的PO下一篇

回應(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