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追憶遊行

追憶遊行

親愛的朋友,好久不見。最近,過的好嗎?

想來你我上次見面,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一年前、兩年前、五年前?或許已經是十年前的事了吧。

時間過得很快,我不再是過去那個莽撞的少年。那你呢?是不是也長成了自己所期望的大人?還是停止了腳步,在哪座小城鎮裡落地生根了?記得你曾說過,若是哪天必須停下旅程,也要定居在一個開滿花的鄉村小鎮裡。不知你的願望有沒有實現了?

如此說來,我們初遇的地點,好像就是在一座繁花盛開的小村裡。村裡有一棵枝繁葉茂的大樹,樹的前方有一尊神像,是村民的信仰中心,那是我們的相遇之地。早已忘記是誰先和對方搭話,只記得我們談得很來,兩人在樹下談天說地,彷彿時間駐足了般,我們從早晨聊到夜深人靜。你還邀約我一起去村裡的花海節遊玩,這些過往,你是否記著呢?我們接下來要旅行的路線幾乎重疊,便決定結伴同行。再那之後的旅程,多了一個身影。

一天,你遞給我一本硬殼手札,說這是日記本,記錄著我們一同旅行的點滴,而你已經先寫了幾天。

「有了這本日記,就不會忘記我們走過的地方啦!以後一人寫一天,寫到這本空白頁都寫完!」你爽朗地笑道「寫完再換下一本,繼續寫!」

我接過日記,看著拙劣的筆跡,有些想笑。是不習慣用筆吧,卻為了記下旅程的故事而動筆,那我也沒有理由拒絕。

我們一同去過好多好多地方,遊遍大江南北、看盡天涯海角。我們足跡幾乎遍布整片大陸,從西方的哥德式古堡到東方的瓊樓玉宇;從南方的熱帶小島到北方的極冰凍層,我們都一步一腳印地走了個遍。而這些不能稱上漫長的旅途見聞,都被我們記錄在這本厚厚的硬殼書裡。

有次你說要帶我去你的故鄉看看。我們便從東方坐上一葉扁舟順著江河來到渡口,又乘著馬車在顛簸的石頭路上走了好幾天,才輾轉到了西方一座靠海的小城鎮,準確來說是廢墟,杳無人煙的村莊裡一絲生活的氣息都沒有。此時的我才知曉,你為何旅行的原因。

「這是曾經是我的家。」你說道,在家國尚未被攻破前,這座濱海小鎮是一處以捕撈漁業為生的純樸小鎮,小鎮開滿待宵花。在家園覆滅後,昔日的光景不再,你被迫離開了家鄉,成為以大地為家的旅行者。

原來我們是很相類似的存在啊,都是因為沒有家而流浪之人。看著你對過往家鄉的哀愁,我不禁有種「同是天涯淪落人」之感。我也把我的故事與你訴說,依稀記得,講著講著我們都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相互抱在一起。

還記得我們曾去西南之地的一座城市參加一個慶典嗎?我們一起看了嘉年華遊行,我是第一次看到這麼熱鬧的場面,你好像也是。跟著遊行的隊伍手舞足蹈,完全融入歡樂的氣氛之中,還邀請我進遊行的隊伍裡同樂。現在想來,你是想和我分享當下的愉快吧,而我確實也玩得很開心。

「真的很有趣呢!」遊行結束後你告訴我,並約定好下次還要一起參加另一場更盛大的。

我們之間總是無話不談,許是因為都是旅居大地的浪人吧,話題也都圍繞在各地的風景和人文。你是從西方來的,總跟我講述了很多西方的傳說故事。而我也會與你分享東方的稗官野史。

你很喜歡浪漫的詩篇,還教導我如何閱讀詩歌,並從商人販子那買了一台二手小里拉琴自娛自樂。一開始彈得嘔啞嘲哳難為聽,結果一段時候居然練習得有點像模像樣。還自詡為吟遊詩人。

「我們都是大地的浮浪人,吟唱月光的細語,聆聽星辰的詠歎。月亮指引我們前進的道路,繁星鋪成的銀河會伴隨我們,直至天涯。」這是你最喜愛的詩文,如今的你,是不是也在哪裡詠唱著?

曾經我們一同仰望星空,看著數顆流星劃破天際,並許下了祈願。你說星辰是上蒼給予這顆地球最美麗的饋贈,我笑說星星掛在天上數千萬年,在其他星球也是看得到的。你反駁我一點也不解風情,又給我講述不知講了不少次的神話故事。

「要是能像星斗一樣一直高掛在夜空就好了呢。」你突然說,隨即又好像知道自己說出了句不明所以的話,馬上改口道:「我是說,你看星星無論是哪個夜晚,都會在天空閃閃發光,一直、一直都是如此。」

「你想表達你想一直活下去?」我問

「不是的。」你搖搖頭,然後又抬頭看向星辰說道:「我想與你一同看這樣的星空,現在也好,未來也是。」

我又問你,假如我們哪天被迫分別呢?

「如果我們有一天終將別離,便相約在初遇之地的大樹下再見吧!」你對著我,露出一抹笑容。

我們躺在星空下,細數漫天星河。以星辰為誓約,拉勾,誰也不許毀約。

可能是星辰太過耀眼了吧,所以你沒能注意,繁星的光芒不會永恆閃爍。

那些對著流星雨許願的願望,最終如流星一般劃過天空,燃燒過後便不知去哪了。

結果我們還是與對方訣別了。什麼東西都沒留給彼此,就這樣風流雲散,獨留我自己孤身遊行。或許是為了不再想起你,讓自己麻痺於現實,我把那本記錄著我們旅程的日記安放到行囊的最下層。一放就是許多年,當時間沖淡一切後,彷彿命運般,我在整理背包時,這本日記落了出來。我拾起掉到地上的書,輕輕地拍了拍泥土。由於塵封在深處,紙張只有稍微泛黃,外殼依舊完好如初。我顫抖地翻開書殼,看著淡然的墨水字跡,藏於腦海深處的記憶被挑撥而起,忍不住落下幾滴眼淚,滴在我與你一同書寫過的日記本中。

遺忘是最好的療藥。我逼迫自己忘記你,但在看到保存著這份記憶的書時,是心如刀割般的疼痛。我竟然……快要忘了這麼重要的一個人!此時的我腦海靈光一閃,如果是那裡,有沒有可能讓我,回想起一切?

於是回到我們初識之地,那棵把我們緊緊相連在一起的大樹。過了這麼久,昔日那座小村莊壯大成科技進步、人口密集的城市了,再也看不見漫天綻放的花海,還有村人那樸實的笑容,漫步在步伐緊湊的人群中便顯得格外突兀。唯一不變的只有那棵郁郁青青的參天大樹,樹前神像已無人供奉,青苔布滿石階,像是很久沒人來過。我坐在樹蔭下,翻閱著我們一同撰寫的日記,過往的點滴一點一點浮現。可無論我再怎麼回想,依舊是想不起你的長相、你的聲音。

翻著翻著,來到了最後一頁,內文是你寫的,只有短短的幾句話。

X年X月X日,今天來到一個可以看到極光的小鎮。我還是第一次看極光呢!好冷啊!

原來我們分別前,還去看了極光啊。明明是如此重要的事情,我卻一點印象也沒有。

流浪大地的前幾年,我一直都是一個人,直到遇上了你,旅程從獨奏變成合奏。你與我一樣,都是討厭孤獨的人。可曲終人散後,我們又變回單獨的個體,有交集的兩條線恢復成原本的平行線。曾經許下的誓言,最終還是消散了。

那些與你有關的記憶,我快要忘卻。記不清你的容貌、你的聲音,甚至連我們為何分道揚鑣的原因都想不起來。

也許我們那時都太年輕了,過於看輕世道,還不懂何謂別離。

真想讓時間慢下來,只要緩慢些,或許就能體會兩人的羈絆有多彌足珍貴,也不會隨意將離別脫口而出。

但,我也是很清楚的,世界上是不存在有始無終的歌。

所以拜託了,再一會兒,再多一會兒就好,讓我記住與你度過的那段時光吧!我……還不想就這樣遺忘啊……

為了不讓這份回憶乾涸,為了不使這首歌消失。我把我憶起的,屬於我們的故事書寫下來,在你與我共筆的日記本裡。

我不想去追究我們為何別離,只想與你再見一次面。如果哪天,我們還有重逢的機會,你會記得我嗎?若是我們在茫茫人海間錯身而過,你會喊住我的名字嗎?

將這些祈願,譜成一篇篇樂章,墨水一筆一劃書寫著思念的音符。

倘若有稱之為「奇蹟」的存在,我希望那是與你再度重逢。在天涯盡頭,在無底深淵,在哪都好,我想將我的念想傳達給你。世界如此之大,我們還能見面、能相識,或許就是場不平凡的「奇蹟」。我相信,我們終將會重逢的。

哪怕到時我已無法行走、無法再用原本的樣子去見你,我也會用盡所有力氣奔向你,擁抱你,在你耳邊輕聲說道:

「親愛的朋友,好久不見。最近,過的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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