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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JJBA/承花/現代パロ】聖誕老公公是真的存在!

      #JOJO的奇妙冒險同人文

      ☆

      腐向,十六歲的承花,無替身現代背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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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什麼聖誕節氣氛的聖誕故事。聖誕快樂,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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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子降生之夜,暖融融的教會中傳出向世人獻上祝福的歌聲。聖像底下,穿著白色袍子的唱詩班小朋友們雙手捧著白色蠟燭,燭光在他們的小手中輕輕搖曳,以稚嫩而清亮的嗓音吟唱流傳已久的優美詩歌。

      七歲的空條承太郎就在這個平安夜裡墜入了愛河。

      他努力挺直背脊、抬高頭往前眺望,出神地看著那個站在第一排左側最旁邊擁有一頭顯眼紅色捲髮的孩子。唱詩班才剛上台,他就注意到那個和其他人相比顯得很不一樣的孩子了,那一頭紅髮混在一群深色髮色中看起來像極了在漆黑夜色裡燃燒的火,閃動著溫暖的光澤,映在他眼裡,燒得他胸腔裡像鼓一樣咚咚作響的心臟發燙,手心發癢。

      他好想好想摸摸那孩子的頭髮,他想知道那是什麼感覺,說不定摸起來會像紅鶴的羽毛那樣柔軟呢!他甚至願意放棄原來的聖誕願望──「我想要一隻海豚玩偶!」──來交換一次撫摸那孩子頭髮的機會。

      「媽咪。」空條承太郎仰起頭,有點害羞地拉了拉坐在他身邊的荷莉的衣袖,小聲地問:「那個紅頭髮的小朋友是誰?」

      「你是說站在最旁邊的那個孩子嗎?」陶醉於天真歌聲和聖誕氛圍的荷莉偏頭往那個不怎麼起眼的位置瞧了瞧。空條承太郎點點頭,好奇與期待從他明亮如星的綠色眼睛裡滿溢出來。

      「啊啦,那是花京院家的男孩。」她回想了一下,暖和的手輕輕撫摸過兒子柔軟的黑髮,「那是花京院君,他叫做花京院典明喔。」

      「噢,他是男生?」空條承太郎很高興地說。他知道了一件關於那孩子的事!他在前方背影和背影之間的空隙中更加仔細地注視那一張被微小的橘黃火光柔柔映照的粉色臉蛋,「他比其他人都還漂亮,簡直就像是天使。」

      荷莉發出輕快又溫柔的笑聲,「你喜歡他的話,可以去跟他交個朋友呀。雖然你們讀不同學校,不過他應該也會去公園玩,到時候你就邀請他一起踢球吧。」

      空條承太郎和洋氣息協調糅雜的混血精緻面龐上浮現出害怕被拒絕的猶豫,他向來充滿自信的嗓音罕見地染上了一絲膽怯,「……他會不會不跟我玩?」

      「啊啊,承太郎很喜歡花京院君呢。」荷莉笑彎了和他一模一樣的美麗綠色眼睛,稍微逗了他一下。空條承太郎的臉飛快脹紅,他繃直嘴角隱去笑意,但眼底仍然閃爍著熱烈的光芒。

      「只要你對他眨眨眼睛笑一笑,他就不會拒絕你了。」荷莉掩嘴笑道,「你這──麼帥氣可愛,他怎麼會有辦法對你說不呢?」

      「唔,說得對。」每天都被荷莉變著花樣讚美的空條承太郎立刻重拾信心,「那,我們一起踢球後我可以邀請他回家吃點心嗎?」

      「能多一個人品嚐媽媽我的手藝當然好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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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荷莉好像錯了。

      花京院典明似乎不是會跑去公園玩耍的那一類活潑孩子,滿心期待的空條承太郎每個週末都帶著皮球在公園裡等候,有時一邊堆沙堡一邊等待,有時則坐在來回擺動著的鞦韆上痴痴地看著入口,常常一等就是一個下午,卻從來沒有在公園裡發現他喜歡得不得了的小天使的身影。

      今天也一樣,荷莉正在和其他孩子的媽媽交換各家的料理食譜,於是空條承太郎只好自己一個人玩。他把球往壁磚縫隙裡長滿青苔的牆壁扔去,球反彈回來,他伸手接住,一遍兩遍,偶爾分心往公園的入口看去,五遍十遍,他往入口投去幾眼了呢?一不留神皮球就從他的手裡滑走了,掉到地上,咚咚咚地直往前彈。

      他不疾不徐地跟著,直到一隻腳伸來踩住他的皮球。

      「你不能在這裡玩。」踩住皮球的小男孩說,他渾身上下都散發著一股莫名奇妙的得意。還有其他小孩跟在他身邊,每一個看起來都笨頭笨腦的,他們跟著那個為首的孩子點頭,好幾雙深色的眼睛都定在眼前這個擁有捲頭髮和綠眼眸的小孩身上。

      空條承太郎皺了皺眉,「球還我。」他想起第一天上幼稚園時被一個小男生指著臉說「你長得好奇怪」的經歷,忍不住在心裡翻了個大大的白眼。

      小男孩驚訝地瞪大了眼睛,「你會說話。」

      「我又不是啞巴。」空條承太郎把不久前從外公喬瑟夫·喬斯達那裡學到的「醜男」兩個字嚥回肚子裡沒有罵出來。媽媽說那是不好的字眼,所以他不會說的。

      「之前那個跟你一樣奇怪的紅頭髮就不會說話。」那個孩子大笑著說,以為這樣就能讓空條承太郎傷心地流下眼淚。雖然之前那個紅頭髮並沒有哭,只是靜靜地看了他們一眼(他們一都點都沒發現那眼神裡帶著可憐:啊,一群跟非洲鬣狗一樣的笨蛋……不對,非洲鬣狗還比他們聰明呢),然後就帶著沙坑玩具走掉了。

      但比起奇怪這個失禮的形容,小硬漢空條承太郎更在意他提到的另外一個人,「紅頭髮?你說典明?」

      那個孩子根本就不知道花京院典明是誰,還是洋洋得意地點了頭,「對。」

      空條承太郎走到那個小男孩面前,雙眉緊擰,語氣裡帶著憤怒:「你們欺負典明?」他伸手推了人一把,動作又快又用力。他絕不容忍有人欺侮他的小天使!

      孩子們的哭聲很快傳遍了整座公園。

      荷莉一把抓住還想衝出去揍人、身上到處沾著沙土的空條承太郎,她蹲下使視線與兒子齊平,用雙手箍住了他的肩頭,說話的口吻帶著難得的嚴厲:「承太郎,這是怎麼回事?」

      空條承太郎抹掉從發紅的眼眶裡滑出來的淚珠,氣勢洶洶地指向其他哭得唏哩嘩啦的小朋友,毫不畏懼其他大人責難的眼光,挺起胸膛大聲宣佈他們的罪狀:「他們欺負典明!」

      荷莉怔了一下,接著為他擦乾淨臉。離開公園以後,她帶他去他們都喜歡的冰淇淋店吃冰淇淋。

      「見義勇為是好事。」荷莉欣慰又驕傲地把灑滿五彩繽紛的巧克力米的三球甜筒遞給悶悶不樂的小男孩,巧克力、牛奶和薄荷的冰涼甜蜜氣息在空氣中飄散,是屬於初夏的迷人味道,「媽媽很高興你有這樣的勇氣,這是很珍貴的特質,不是每個人都有。你真不愧是喬斯達家的孩子,承太郎。」

      接過冰淇淋,空條承太郎終於露出微笑。

      當然啦,公園的小霸王也就這麼悄悄地換人了。

      ☆

      如果在公園遇不到典明,那還有哪裡有機會呢?

      空條承太郎苦苦思考了這個問題許久,最後終於在暑假將要結束的時候得到了他亟欲知道的答案:圖書館。

      那天空條貞夫開車帶他去水族館玩,他抱著去年聖誕節聖誕老公公放在襪子裡送給他的海豚玩偶坐在後座望著爸爸專注在路況上的背影。剛從世界上某個地方回家、放下樂器和熱愛爵士樂的聽眾們的爸爸帶他出門讓他高興極了,但他有點害羞,不知道該不該跟爸爸說我很想你。荷莉沒有和他們一道,她和朋友出去玩了,暫時從獨自育兒的日常生活中解放,如果她在,想必會鼓勵彆扭的兒子說出來吧,「永遠不要吝惜愛的話語,承太郎。」但是她不在,於是空條承太郎把思念安靜地放在心底。這個決定讓他感到有點難過,可是微微張開的嘴巴還是閉上了,沒發出一點聲音。他抱緊藍色的小海豚,有些憂鬱地看著窗外。

      車子經過市立圖書館的時候,他不經意發現了兩個紅色腦袋,一個把長髮優雅地挽在後頸上,另外一個則是毛茸茸的短髮,翹著兩個狐狸耳朵似的輕盈尖角。

      他躁動地靠近窗邊,都快要把臉貼上玻璃窗了卻還是覺得看得不夠清楚。他張大眼睛盯著那個走在紅髮女人身邊穿著白色上衣和棕色短褲、揹著一個綠色小背包踏上台階往圖書館門口走去的小小影子,一瞬間就高興了起來。

      「怎麼啦,承太郎?」紅燈剛好亮起,空條貞夫聽見後座突然響起的動靜,便轉過頭問道。他家的小酷哥額頭貼著車窗、眼神亮晶晶的模樣就這麼撞進了他眼中。他忍不住「啊」了一聲,嘴角上揚。原來這孩子還有這一面啊?這個念頭升起的剎那他不禁覺得感傷。他能夠陪伴家人的時間真的太少太少了。

      「你看到什麼了嗎?」

      空條承太郎當然不好意思說他看到了喜歡的人,所以只是興奮地咬住嘴唇忍著笑意不捨地收回視線,對爸爸搖搖頭。他已經打定主意接下來的每個週末都要去圖書館,他要把花京院典明讀過的每一本書都看過,還想要坐在花京院典明對面看他看書,他還要試著問問他要不要去他家,家裡的書很多,甚至還有一間書庫,夠讓花京院典明看的了。

      /

      可惜的是,空條承太郎的圖書館計畫並不算相當成功。

      連續幾個禮拜他都以當天第一位客人的身分踏進圖書館中準備埋伏花京院典明,卻只有一次遠遠地看見他朝思暮想的小天使。那一次花京院典明在櫃檯還了書便離開了,他還來不及追上去邀請他到家裡看書吃點心,紅頭髮的男孩早已推開厚重的門走到外頭初秋的金色陽光底下,只留給他一個閃閃發亮的背影。

      空條承太郎並不氣餒,他來到櫃檯前,馬上借走了花京院典明才剛歸還的書。那是一些繪本和兒童版的世界名著,書名看起來不怎麼吸引人,但回到家裡後,他還是窩進房間裡一行一行慢慢讀著那些精雕細琢的文字、欣賞那些絢麗的圖案與色彩。他小心地翻過書頁,這是典明讀過的書,用他的手捧著翻過的紙頁……他把臉埋進書裡一面傻笑一面想著他的紅頭髮男孩,把過來喊他吃晚飯的荷莉嚇了好大一跳。

      「承太郎!你不舒服嗎?」

      「沒有,媽媽。」

      他的圖書館計畫持續了很久,久到變成了一種習慣。花京院典明造訪圖書館的時間沒有一點規律,因此他一直沒有機會能和花京院典明說上一句話。可是明知機會渺茫,他還是會前往。他不再只讀花京院典明讀過的書,也在那裡翻閱了很多和海洋生物有關的書籍。還有關於飛機和船的。等他長大,他想乘坐飛機和船去看海豚;如果可以邀請到花京院典明和他一起的話,他會很開心的。

      而他和荷莉在平安夜一塊去教堂的習慣也延續了很久很久,沒有其他目的,就是為了看一看他的小天使,即便距離很遠,看得並不清楚,他也覺得足夠好了。

      然後,眨眼之間,他和花京院典明都從小學畢業了。

      ☆

      升上國中後沒多久,空條承太郎得到了他人生中的第一部手機:每每推出總是會引起一陣熱潮和話題的水果牌子最新款,外型漂亮,功能齊全……他對它興趣缺缺。

      「承太郎簡直像是昭和年代的老古板呢。」荷莉笑著說打趣。

      「要打電話的話,有公共電話就夠了。」

      「哎呀,手機又不是只能拿來打電話。」

      空條承太郎聳聳肩,拿著新收到的手機回房間寫作業去了。寫完作業他開始嘗試摸熟手機除了通話以外的其他功能,突然想起同學朋友之間流行的社交軟體。他對那玩意兒也沒什興趣。

      唔,等等。

      花京院有可能有在使用社交軟體吧?他回想起不久前去圖書館的某天。那天他看到了花京院典明,但依舊沒能說上話──花京院典明坐在角落的位子裡看書,塞在耳朵裡的有線耳機連著手機,不知道在聽什麼。他沒有去打擾他,因為花京院典明看起來非常沉浸在書本和音樂的世界裡(應該是音樂吧?他在聽什麼呢?),或者他自己的思緒中,以那樣安靜的姿態拒絕了任何形式的打擾。

      他有手機,是不是表示他有在使用社交軟體呢?

      空條承太郎連忙註冊了一個帳號,然後興沖沖地在搜尋欄內輸入花京院典明的名字。幾個清脆的音節從他的指尖落下,下方的搜尋結果把一個又一個姓名送到他眼前,沒多久後他眼睛一亮,停下了滑動的手指。

      真的有!他喜滋滋地看著那張手繪的櫻桃頭像,心裡那些形象一模一樣的可愛紅髮天使們拍動起雪白的翅膀,熱熱鬧鬧地吹奏起喇叭。

      他用顫抖的指尖戳了按鈕一下,發送出交友邀請。

      這是他第一次對花京院典明做出邀請,他希望花京院典明不要拒絕他。

      拜託通過。拜託。發現我,答應我,花京院。

      他緊盯手機。

      當軟體提示他和花京院典明已經成為朋友時,他頓了一下,然後高舉起手機不可置信地睜大了眼睛望著那一則如夢似幻的通知。

      ……現代科技真是了不起!只是按了一個按鍵,便如此輕易地串連起了兩個不相熟的人,真是了不起!

      他迫不及待地進入花京院典明的個人頁面中仔細地看了起來。

      花京院典明沒有發布過貼文,個人頁面裡全都是從其他地方分享過來的文章,內容大抵關於藝術、繪畫、音樂、棒球和奇奇怪怪但很有趣的小知識。花京院喜歡Sting和巨人隊,還有相撲。他也喜歡相撲。空條承太郎為他們之間這個不為人知的共同喜好而微笑,覺得自己好像比以前更靠近花京院典明一點。

      花京院典明不曾在那些貼文上附加自己的評論和見解,但空條承太郎還是看得很開心。他慢慢地讀,在無人留言的一篇一篇貼文底下留下一個又一個喜歡。

      /

      有一則交友邀請從通知欄裡跳出來,花京院典明隨便看了一眼,空條承太郎這個名字便躍入他眼中。這是哪位?他不認得,應該是班上的同學?他還沒把班上所有人的名字記起來,但應該八九不離十,所以他按下了確認的按鈕。

      其實他對這些事沒什麼興趣……這個社交軟體他只不過是用來看他感到有興趣的東西的,交友對他而言是可有可無──最好沒有的功能。不過基於表面的禮貌,他仍會通過同班同學的邀請。反正他不發文,同學應該也不會透過軟體來找他聊天。

      他放下手機,攤開課本預習明天要上的課的內容。才剛翻過一頁,手機的螢幕再度亮起,又是軟體通知。有人喜歡他的貼文。喔,是同學吧?

      接著,在間隔不一的時間過後,通知接連不斷跳出來,清一色都是:空條承太郎喜歡你的貼文。

      搞什麼啊這個人?

      他抓起手機一則通知接著一則通知點進去看,顯然這個名叫空條承太郎的傢伙正在瀏覽他以前分享過的貼文……老天,這有點奇怪,而且可怕。這傢伙到底想幹嘛?可別找來聊天啊。他感覺到困擾地在心中祈禱。

      好在一會兒之後通知欄就恢復安靜了。本來還認真思考著是不是該把空條承太郎從好友列表中刪除的花京院典明鬆了口氣。嘛啊,就只是閒著沒事隨便看看吧,這個空條?

      /

      另一邊的空條承太郎突然驚覺花京院典明想必收得到通知,於是住了手。

      仔細想想這樣根本就是在騷擾人家,太變態了。

      ……是說,他以前到處堵人的行徑好像也一樣。

      /

      隔天,花京院典明才剛走進教室,甚至都還沒坐下,就有個女生拿著手機興沖沖地跑了過來。

      「早安,花京院同學。」留著披肩長髮的女孩率先開口,語速稍顯急切,她的眼睛亮著光,從深處透出了一種粉紅色調的期待,「那個,你跟承太郎是朋友嗎?」

      花京院典明迷茫地在腦中搜尋起與這個名字有關的記憶,才想起對方說的是昨天那個在他的社交軟體頁面上不斷按讚的可疑傢伙。怎麼連在現實生活中都會聽到他的名字啊?太陰魂不散了吧?

      「不,我不認識他。」

      女生眼裡的期望像是被一瓢冷水打溼的火焰那樣熄滅了,從她臉上流露出的失望之情顯而易見到了令人覺得被冒犯的地步。花京院典明露出微笑,用看似和善的的表情包裹諷刺與光火:不要擅自抱著期待啊,我又沒義務非得完成妳的期望不可。

      「可是他看了你的貼文。你們真的不認識嗎?」

      「不認識喔。他不是我們的同班同學嗎?」

      女生露出「還真的不認識啊」的表情,「他是另外一所學校的啦。」

      「但聽起來妳好像知道他是誰?」

      「我們念同一間小學,但不同班。」女生嘆了口氣,抬起右手用食指捲動起黑色的髮尾,「我本來還想說如果你跟他是朋友的話,想拜託你介紹我們認識一下的呢。」

      不對,就算我和那傢伙是朋友,也完全沒有立場介紹你們認識吧?「……他是個怎樣的人呢?昨天我稍微有點被他嚇到了呢。」

      談論起空條承太郎,活潑的光彩重新回到女孩的笑顏上。她想了想,有些羞澀地用她所能想到的最最美好的字眼形容她完全不熟悉的男孩,「他啊,他是個又高又帥又聰明性格還很溫和的人喔。」

      「這樣啊。」花京院典明笑瞇瞇地敷衍。不過渾身冒著粉紅泡泡的女孩並沒有發現他語氣中的不在意。

      他忍不住在心裡吐槽:什麼嘛,這是少女漫畫中的男二角色設定吧?這個世界上真的有這種人存在嗎?

      ☆

      在花京院典明的腦海中,空條承太郎這幾個字所代表的人僅是一個輪廓失真的影子,有著和大多數人相同的黑色頭髮和深色眼睛,愛慕他的女孩的模糊描述對花京院典明來說毫無意義,因此升高中時,花京院典明沒有在第一時間把JOJO和這個名字連結起來。空條承太郎,一個道道地地的日本姓名,光看這幾個字誰能想到這個名字的主人是個擁有一對漂亮綠色眼眸的混血男生呢?第一學期的某個炎熱午後,他隔著半個籃球場遠遠看到了他,略感驚喜的心裡想的是:我們唸同間學校啊,圖書館男孩。

      他認識他很久了,或者說他知道他的存在很久了。去圖書館時他偶爾會看見他在高聳的書架間穿梭,還有每年的平安夜,他總是能從台上一眼發現端坐在一位優雅的金髮女士身旁面帶微笑專注聆聽他們頌讚上主的他。不過他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曾跟他說過話,他對這個擁有一頭柔順黑色捲髮的文靜男孩頗有好感,有幾次(就那麼幾次),在圖書館裡,他想上前搭話,卻在每一次產生這個念頭的下一秒就退縮。

      於是他們之間始終都彷若兩條永不交集的平行線,待在各自的位置上,保持一個能夠讓幻想漫無邊際延伸的距離。

      他常常想:這樣也沒什麼不好的,讓一切顯得朦朦朧朧的距離不破壞幻想,很美、很安全。

      然後,懷抱著這樣的想法,他眼睜睜看著圖書館男孩變成一位不良少年。

      就在他發現他們唸同所高中後不久的一個早晨,上學時他在人群中發現了他修長而穩健的背影。一群女孩從他身邊經過,踩著輕盈的步伐走向圖書館男孩,還像鳥兒一樣嘰嘰喳喳的,他聽見她們親暱地叫圖書館男孩「JOJO」。JOJO。他在心裡默念,然後冷不防聽見了一聲暴躁的大吼:「吵死了,都給我走開!」

      噢。哇噢。

      花京院典明露出吃驚的表情。隨後他發現JOJO的目光與他相觸,輕輕一瞬,又掠過他的眼睛滑向一旁,彷彿沒看見他。

      再然後,他聽聞了許多關於JOJO的事,痛扁學長、毆打老師、擅改制服設計、違反各種校規,諸如此類。JOJO,花京院典明的圖書館男孩,好像不再是那個低著頭安靜翻閱手裡的書的男生了。

      /

      十六歲的孩子們總有很多煩惱,那可能來自對環境的適應不良、更加困難的功課,或是微妙的同儕關係,花京院典明不例外,也有自己的麻煩。

      前幾天因為作業不多的關係,所以他在回家之前先去了趟電子遊戲中心玩了一會兒。雖然比起嘈雜的遊戲中心他更喜歡在家裡獨自打電動,但他也不排斥偶爾來這種富有迷幻氛圍的地方。陰暗的燈光,街機閃爍的螢幕,兌幣機入口一下子把鈔票從手裡搶走的感覺,零錢嘩啦啦掉下來的刺耳聲音,華麗的電子音效……這些東西集合起來便組成了一個自成一格的世界,與現實世界切割開來,教人目眩神迷而難以自拔。

      打完最後一回合遊戲後,他才剛從被許多人坐過因而磨損得彷若不堪再使用的椅子上起身,就被幾個人抓住手臂又拉又扯地推進了角落裡。等他站穩之後定睛一看,才發現眼前的三個人是同校的三年級學長。他們是比起去上課老師更寧願他們不來的那種學生。

      「哦,這不是校排第一的優等生學弟嗎?」在他正前方吊兒郎當地站著三七步、把頭髮染成金色的那個學長開口。他臉上掛著一個歪歪斜斜的笑,故作親切的語氣虛假得令人由衷生厭。他把握在手裡的手機湊到花京院典明鼻尖前,花京院典明瞇著眼睛微仰腦袋,避開差點拍到他臉上帶著一條裂縫的手機螢幕。

      螢幕上的照片略微失焦模糊,但那一頭火焰般顯眼的紅髮太具有辨識性,花京院典明又怎麼可能會認不出每天都在鏡中看見的臉呢?

      「我們還拍了另外幾張喔。拍得不錯吧?」金髮學長伸出一根手指撥動相片,秀出其餘他坐在機台前認真玩遊戲的照片,「欸,第一名,你應該不希望這些照片被老師看到吧?」

      花京院典明扯了扯唇角,神色鎮定,「我已經滿十六歲了,而且現在離十點還有一段時間。*」

      「這才不是重點咧。」金髮哈哈大笑著把手機塞回口袋裡,用手指戳了戳花京院典明的胸口,「學校禁止學生出入不良場所,你忘記這條規定啦?」

      「嗯,我不認為這裡是不良場所。」

      「喂喂喂,你是在裝傻嗎?學校才不管你怎麼想咧,對那群跟不上時代的老頭來說,他們覺得這裡是不良場所,這裡就是不良場所!」

      「但是你們也在這裡,不是嗎?如果你們把照片拿給老師看,他們也會知道你們在這個地方──」

      「我們?你知道吧,他們才不管咧。」金髮的笑意沒減少半分,他抬起手拍了拍花京院典明的臉,「可愛的第一名,你故意這麼說,是看不起我們嗎?」

      花京院典明將臉往右側偏了幾度,躲開那隻毫無禮節的手。學長們還以為他終於感到害怕了,又尖銳地笑了起來。

      「比起跟我們耍嘴皮子,你還不如好好想想如果照片曝光對你會有什麼影響。你在老師們那邊的乖寶寶形象會破滅,還有可能會影響到你的成績喔。」

      「你們想怎樣?」講完這句話後,花京院典明真的覺得自己被羞辱了。他竟然被這幾個蠢蛋堵在這個小角落,還不得不跟他們廢話連連。

      「總算識相啦,你這個笨蛋。你身上有多少錢?」

      「……」果然。「我現在身上沒有錢。」

      「少騙人了,你進來的時候不是才換了張鈔票嗎?」

      「用光了。」

      學長不滿地嘖了一聲,站在他右手邊的跟班立刻搶過花京院典明的書包一把扯開,把它上下顛倒地翻過來抖了抖,裡面的東西全掉了出來散落在地。小跟班蹲下身撥弄一地物品,最後在數學課本底下找到皮夾,他打開翻了翻,又不屑地扔回地上。

      「這個臭小子說的是真的。」

      金髮學長大聲地嘆了口氣,像陰雨天用濕答答的鞋子反覆踩踏地墊好擦乾鞋底那樣在數學課本上蹭了蹭,留下了幾枚骯髒的鞋印,然後他伸出手,「耳環給我。」

      「想都別想。」

      「再說一遍?」

      「想都別──唔。」花京院典明咬緊牙關,把肚子挨揍的痛呼硬生生忍住,悶在嘴裡。

      「呆子,還真的講啊?」金髮示意跟班按住花京院典明,自己動手把那兩個小巧的桃紅色圓潤耳墜摘了下來,隨隨便便地塞進了口袋裡。花京院典明死死盯著他們,好似能把整個世界吞噬殆盡的火光在他沉靜的雙眼深處爆烈地燃燒。

      學長慢慢吞下一口口水,他絕對不會承認他被這個眼神嚇了一跳。他心虛地搧了搧手,罵道:「噁心的傢伙。你要是想拿回耳環和保住成績,明天午休結束前就帶著兩萬圓到體育館的器材室來,聽到沒有?」

      ☆

      翌日午休。

      留有食物殘渣的塑膠便當盒和幾分鐘前還包著一個培根漢堡的紙團被隨性地丟在跳箱旁,油脂、醬汁與經年累積的灰塵、汗水、橡膠等等氣味交織在一起,在空氣中形成了一股刺激鼻腔、令人作嘔的味道。坐在藍色的厚重運動軟墊上的金髮喝了口逐漸化為糖水的可樂,對盤腿坐在地上的兩個跟班說:「我覺得只跟校排第一那傢伙拿兩萬圓好像太少了。你們不覺得嗎?」

      「花京院的家境應該還不錯,是可以再多從他身上榨出一點。」

      「他昨天太囂張了,我想教訓他。」

      「啊,沒錯!他真的太瞧不起人了,是該教訓一頓,這樣他才懂得尊敬學長……嗯,那就來拍他的裸照吧。等下花京院過來的時候你們就抓住他。如果他反抗,就揍到他聽話。對了,上次那條繩子在哪?我們可以把他綁起來,再把他的衣服脫掉。不用脫光,我一點也不想看到男生的裸體。」

      他的話音才剛落下,門便被惡狠狠地拉開,順著軌道滑向一旁,撞到底時還發出了砰的一聲。裡頭的三個人被嚇了好大一跳,霎時噤聲。他們看著JOJO走進器材室裡。

      金髮的表情略微僵硬起來,他頗為忌憚且討厭這個高大的一年級新生。他當然聽說過JOJO的事蹟,打老師什麼的,天知道他有多想做這件事卻沒膽子幹……真的太囂張了,這傢伙,比校排第一還囂張。他堆起好像天不怕地不怕的笑容吸了口可樂,一塊碎冰順著吸管上升進入他嘴裡,被他咬成更小的碎塊吞下了肚。他搖晃杯子,空洞冰冷的聲音迴盪。

      「你來幹嘛啊,JOJO?」他的熱絡口吻中帶著作為三年級學長的謎樣優越感,「是想找個安靜的地方抽菸嗎?還是你聽到我們剛剛說的話了?你也看花京院那個優等生不爽?要不要跟我們一起修理他啊?」

      話有夠多。JOJO本來就皺著的雙眉之間又多了一道凌厲的皺摺。他冷淡的眼睛微微抬起,從帽簷底下露了出來。

      「別把冰塊吃光,待會你們會需要它的。」

      /

      花京院典明來到體育器材室的時間不早也不晚,正好一點,距離午休結束尚餘半小時。十二點半,午休開始時他花了五分鐘糾結到底是要先吃飯再去體育館,還是去完體育館再回來吃飯──最後他選了前者,畢竟打完架後他八成就沒時間吃飯了,可能得去教職員辦公室挨罵或去保健室包紮傷口。

      他並不願意乖乖交出兩萬圓,還打算用暴力搶回耳環。他不是會對別人言聽計從的懦夫,昨天沒和那三個蠢蛋打起來,只不過是因為想早點回家。至於形象和成績,他則不認為會因此大受影響。他不是沒打過架,從小到大他總因為一頭與旁人相異的髮色而被盯上,那些無聊的笨蛋會戲弄他、欺侮他,而他從來不當悶不吭聲的小可憐;吃午餐時他檢視了一下過往經驗,他打贏的次數比較多,所以他不算太擔心這次的會面。就算他無法把人打得滿地找牙,至少也能把那幾個蠢蛋打得叫媽媽。

      神色如常地吃完午餐,他安靜地離開座位踏出教室,沒有人特別注意到他,沒有人問他一句你要去哪。他腳步堅定地穿過走廊,走下樓梯,橫越中庭,走進體育館來到器材室前。器材室的大門洞開,他沒有看見理應等在裡頭的人。

      這反而讓花京院典明戒備起來。他小心地杵在門口環視四周,就怕是那幾個蠢蛋故布疑陣,等著他走進去再用拳腳招呼他。但除了他自己的呼吸聲之外他什麼動靜都沒聽見,又過了幾秒鐘,他才謹慎地走入其中。

      他沒花多久時間就發現不對勁之處了。地上被遺留下來的便當盒和翻到的飲料杯顯示曾有數人待在這兒吃午餐,但是,為什麼會吃飯吃到打起來呢?

      花京院典明不解地環顧被打鬥波及而變得凌亂不堪的運動器材和地板上那些乾涸的棕紅色圓點,還有運動軟墊上一道被抹開的血痕,完全想不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算了,那幾個人怎麼樣都無所謂。重點是如果那幾個蠢蛋不在這裡的話,那他要去哪裡才能拿回耳環?

      他決定等一下,看看那三人會不會回來。反正也閒著沒事,於是他開始動手整理亂成一團的器材室。期間不明所以、路過的體育老師還誇獎了他一番(「你在幹嘛,花京院?喔,吃飽飯出來散步啊。那些在這裡吃飯打架的學生真是可惡,不過多虧了你啊。像你這樣乖巧的學生現在不多了,你真的很優秀啊。」),但直到午休的最後五分鐘,花京院典明仍然沒有等到人。

      下午第一堂課結束後他又去了趟器材室,然後懷抱著撲空的惱怒回到教室裡。他才剛拉開門,便看見有幾個同學圍在他的座位旁,中邪似的緊盯他的桌子。

      他萬分不解地走過去,發現出去前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桌面中央此刻躺著一塊包裹著什麼、四角繡有白色小花的若草色方巾。

      「這是誰的東西?」

      坐在他前面的同學用充滿敬意的語氣回答:「那是JOJO要給你的。」

      「JOJO?」

      「對啊,他剛剛走進來,就直接把這個放到你桌上了。」

      「會不會是搞錯座位了?」

      「不是,他沒放錯。他放完之後還問我:『這是花京院的位子,對吧?』那就是要給你的。」

      花京院典明詫異地拿起那塊充滿少女氣息的方巾。入手的觸感猶帶商店冷氣的溫度。他把它解開。

      裡面包著的東西讓人幻滅又意外,那是幾張疊起來再對半摺的鈔票,攤開數數,總共兩萬圓。

      正是他被勒索的金額。

      周圍的驚呼向花京院典明聚攏過來,他驚訝地張開本來抿著的嘴,原因當然和他人大不相同。

      JOJO知道這件事?怎麼會?

      前座同學的口吻更誇張了:「花京院,你該不會才是我們學校真正的老大吧?連JOJO都要把錢上繳給你……」

      「才不是。」花京院典明把那筆錢重新包回方巾裡,開玩笑說:「如果我是,我才不會只要兩萬圓。」

      上課鐘響了,眾人嘻笑著返回座位,只留花京院典明獨自懷揣滿腹疑惑。

      /

      接下來兩天,有關於人見人愛的同時也人見人怕的不良少年JOJO和深受老師們喜愛的優等生花京院典明的奇妙關係的八卦不脛而走,有的說舉止優雅的紅髮優等生其實是整間學校的地下頭頭,連那個扁人不眨眼的JOJO都是他的小弟;有的說優等生之前幫過JOJO一把,這回是JOJO報恩;最扯的則是說,JOJO和優等生正在交往,無奈因為江湖因素介入,JOJO為了保護心上人,只好偷偷留下一筆錢讓優等生照顧好自己,黯然離開……但優等生早已用一輩子承諾與之長相廝守,所以才頻頻到JOJO的班級裡守候愛人。

      這則八卦經過每一張嘴傳進花京院典明耳裡的時候,他簡直哭笑不得。就算他真的在跟JOJO交往,兩萬圓也幾天就沒了,就這麼一點錢,他是要怎麼照顧好自己?

      不過他的確也如傳聞所說,每節下課都跑去C班就是了。他想跟JOJO道個謝,然後把錢還回去,再問問他有沒有看到一對耳環。再怎麼說他畢竟連一根頭髮都沒有損失,收下錢總覺得有點奇怪。偏偏他想找的人這幾天都翹課,根本連個人影都找不著。

      這些傳聞也讓他得到了班導師憂心忡忡的召喚:「花京院,我最近聽說了一些你和C班的空條承太郎的事,你能跟我解釋一下嗎?你們是朋友?還是你被他欺負了?」

      花京院典明愣了下,「空條承太郎?」

      「就是JOJO。他的名字是空條承太郎,你不知道?」

      「那些消息是假的,老師。我跟JOJO,我跟空條同學不是朋友,甚至連點頭之交都不算。」

      「那那筆錢……?」

      「是我掉的。」花京院典明面色不改地撒謊,「他撿到,拿來還我,就這樣。」

      班導師鬆了口氣。

      他走出教職員辦公室,澄清謠言以後,他卻只覺得迷霧重重。

      ☆

      老師那邊已經了解了事情緣由,但學生間關於兩人的傳言卻更加甚囂塵上。他們說從優等生耳朵上消失的耳環被JOJO拿走當作紀念,用以緬懷這段無果的青澀戀情,說的好不淒美。

      傳言半真半假,他們之間沒有任何關係,但是花京院典明的耳環確實在空條承太郎那裡。

      那天他不想上下午的英文課,教英文的杉下老師說話老是太過冗長拖沓,令人心煩,所以他決定翹課出去逛逛,就這麼剛好在經過體育器材室時偶然聽見了那三個學長準備勒索花京院典明的計畫。事關他自幼愛慕至今的男孩,他當然沒有道理坐視不管,於是他暫時放下翹課的打算,掉頭走進體育器材室內。

      把人打趴後,他開始搜刮他們從花京院典明那裡以下流方式索要來的兩萬圓,意外發現了那對櫻桃似的漂亮耳環。他們居然連這個東西都搶!他怎麼可能會不曉得那是花京院典明的東西呢?他可是每天都從遠方默默地注視著他的男孩啊。

      然而那副耳環卻壞了,不知是因為沒有收納妥當,還是在剛才的打鬥中碎裂的。空條承太郎不快地嘖了一聲,把它收了起來,又踢了趴倒在軟墊上鼻血直流、求饒不止的金髮學長一腳,才頭也不回地離開器材室。

      翻過圍牆到校外之後他去買了條方巾把那兩萬圓包好,再回到學校裡到花京院典明所在的A班。他的男孩不在,這讓他感到有點失望,但說實話就算碰上了他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一切,所以他放下錢又走了。

      這樣也不壞。他跟花京院典明是不同類型的人,他想花京院典明很有可能不喜歡他。乖巧溫順的優等生怎麼可能會喜歡成天惹事生非的不良少年呢?

      至於耳環,他要找人修理,再找個時間還給花京院典明。

      就這樣,一轉眼又到了平安夜。

      教會的建築輪廓已在空條承太郎眼前顯現,明明過去的每一年都會來,這理當是不會引發任何焦慮的場合,今天晚上他卻感覺到難以言喻的坐立不安。走進敞開的大門裡時,他皺著眉對荷莉說:「我坐後面。」

      「你不想跟媽媽坐了嗎?承太郎長大了呢……」荷莉單手摀住面頰,眼睛裡裝滿了對於時間流逝之快速的感慨。

      他不耐煩地撇過頭,「我跟妳一起坐在前面的話,後面的人根本看不到台上。」

      聽他這麼說,荷莉本來還顯得有些寂寞的表情迅速化為一個自豪的燦爛笑臉,「呀啊,承太郎真是個為其他人著想的貼心孩子呢。看來媽媽我的教育很成功喔,耶咿。」

      「吵死了,女人。」空條承太郎粗魯地轉過身,逕自在最後一排空蕩蕩的長椅找了個位子坐下。荷莉仍笑瞇瞇地跟著他,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口氣溫柔:「別擔心,承太郎,你會成功的。」

      空條承太郎敷衍地應了一聲,好像根本就沒聽見她在說什麼。反應過來後他隨即詫異地抬起頭,「啊?」

      荷莉雙手叉腰露出一抹堪稱狡猾的微笑,「記住媽媽我說的話,你只要對花京院君大方露出你帥氣的笑容,他就會收下你的禮物了。媽媽當初就是這樣用美麗的笑容捕獲爸爸的喔。」

      「不是!老媽,那不是……」

      「承太郎終於開竅了呢。」

      「老媽……」這女人是什麼時候發現的啊?空條承太郎愣愣地看著她輕快走向前方座位的嬌小背影,頭一次覺得母親就和那個不按牌理出牌的外公一樣深不可測。怎麼說呢,果然是喬斯達家的人啊。

      他抬起手碰了一下胸口,就在西裝外套的布料底下,內袋裡裝著一個扁盒,是他在出門前放進去的。那是花京院典明的耳環,今晚他要把它還給他。

      花京院典明會因為耳環失而復得而感到高興嗎?還是會被他嚇到呢?

      在空條承太郎的迷茫與憂慮和其他人的興致勃勃中,平安夜的活動拉開了序幕。例行的致詞空條承太郎左耳進右耳出,直到唱詩班登台,他神遊的意識才從不安的揣度和盼望中歸位。所有煩惱暫時消散,他用目光在台上尋找他的紅髮男孩。

      接著,他的心沉了下去。

      他沒有在唱詩班的成員中看見花京院典明。

      他覺得無趣地低下頭,心中湧起了一股立刻起身離開的衝動。他環抱起雙手,胸口發悶,說不出的失望。

      沒意思。他煩躁地閉上雙目,台上的演出突然變成枯燥乏味的英文課,一瞬間便讓他感到昏昏欲睡。

      睡夢精靈在肅穆的歌聲中悄無聲息地找上門,在他意識朦朧將要睡去之際,一道彷彿來自夢中的聲音又把他喚醒。他皺了皺眉,抬起頭,台上的唱詩班不知何時沒了蹤影,只剩下一個人站在麥克風架前。

      那個人穿著白襯衫和墨綠色的西裝背心,背脊挺拔纖細,身影如同火焰,而歌聲宛如溫柔的浪潮,湧進了每個人的耳朵裡。

      像是被灼燒到那樣一驚,空條承太郎徹底醒了過來。

      And   I   will   call   upon   Your   name

      And   keep   my   eyes   above   the   waves

      When   oceans   rise

      My   soul   will   rest   in   Your   embrace

      For   I   am   Yours   and   You   are   mine

     

      他注視著那道他的目光一直以來不斷追隨的身影,不自覺地跟著輕輕哼起了旋律。金紅色的火焰在他眼裡,在他心中熱烈地燃燒。

      Spirit   lead   me   where   my   trust   is   without   borders

      Let   me   walk   upon   the   waters

      Wherever   You   would   call   me

      Take   me   deeper   than   my   feet   could   ever   wander

      And   my   faith   will   be   made   stronger

      In   the   presence   of   my   Saviour

      當最後一個音符在溫暖的空氣中輕柔消失,教會裡響起了如雷的掌聲。花京院典明笑著向大家淺淺鞠了一躬,安靜地退下了舞台。

      空條承太郎站起身。他現在就想要把耳環還給花京院典明,然後告訴他他唱歌有多好聽。

      可是他該去哪裡找人?他對這裡根本就不熟悉,隨便亂闖有可能會被誤會是可疑人士,那樣會很麻煩。

      他繞過椅子走出門,站在門邊從口袋裡掏出一根香菸叼在嘴裡像咬著一根棒棒糖。他沒有拿出打火機也不打算拿。他該去哪裡找花京院典明?

      他毫無頭緒地嘆了口長長的氣,眼角餘光忽然瞥見一道人影從左手邊走來,在他身邊停下。他轉動眼珠將視線掃去,本來帶著生人勿近意味的冷漠眼神在接觸到那抹火紅色時轉瞬軟化。他驚訝地轉過頭,姿態就像十七歲的男孩該有的那副模樣,有點莽撞,有點粗魯,但是相當純真。

      他的眼睛是紫色的!這個認知從空條承太郎的腦海中雀躍地一閃而過。他從來沒有和花京院典明靠得這麼近過……菸從他微張的脣瓣間回應地心引力的呼喚往下墜落,他手忙腳亂地接住,接著把菸塞進口袋裡裝作剛剛什麼都沒發生。

      欲蓋卻彌彰。花京院典明發出笑聲,低低柔柔的,最後收斂起來的氣音像羽毛一樣搔了空條承太郎的耳朵一下,空條承太郎頓時覺得耳中泛起了一陣酥麻的搔癢感。他的臉頰──全身都熱了起來。他剛剛就像個雜耍小丑一樣,天啊!

      他收回目光,尷尬又忿恨地往對街房屋何其無辜的牆壁上的某處瞪去。

      「其實他們沒有從我這裡拿到錢,不過還是謝謝你。」花京院典明率先開口。

      空條承太郎把手抬到半空才想起今晚他沒有戴帽子。媽的,第二次出糗。他僵硬地把手放下,就像個關節缺乏潤滑的機器人。

      他的沉默沒有讓花京院典明退縮。紅頭髮的男孩這次不打算往後退,窩在自己的殼裡了。他跟著他一起看對面的屋子,繼續說道:「那兩萬圓我捐掉了。捐給流浪動物協會。」

      「嗯。」空條承太郎從喉嚨裡擠出乾澀的幾個字,「……那很好。」

      「你為什麼要幫我?」

      總不能老實回答因為我喜歡你吧?嚴格說起來這是他們初次見面,對第一次碰面的人告白,鐵定會被當成需要小心提防的怪人,他可不希望發生這種事。稍微冷靜下來的空條承太郎把平日掛在臉上難以捉摸的撲克臉重新掛回,將雙手插進西裝褲口袋中,仍直視著前方,毫不在意似的回答:「誰知道呢。」

      花京院典明若無其事地說:「我本來想把錢還給你的,前幾天我想用社交軟體聯絡你,結果發現你的帳號不見了。」

      空條承太郎再一次轉過頭看他,瞪大了雙眼,眼神裡帶著緊張和羞愧,臉色近乎鐵青。花京院什麼都知道了,他知道我總是在經過他們的教室時偷看他,留意學校裡與他有關的談話,還有我曾經做過的那些事。他絕望地想,並且飛快想像出一千種花京院典明接下來準備痛罵他是跟蹤狂、變態的憤怒模樣。

      他絕對被討厭了。真是糟透了。

      他等著痛斥來臨,等候了彷彿一輩子的漫長兩秒後,他才發覺花京院典明對他露出了微笑。很美的微笑,只會出現在天使臉上的那種,而沒有他想像中的嗔怒和恐懼。

      「你好啊,圖書館男孩、平安夜紳士、JOJO……空條承太郎同學。」

      等等。空條承太郎傻楞楞地盯著他,詫異的聲音在喉頭卡了幾下,「你,呃,你,你知道我?」

      花京院典明慢慢點了一下頭,耳尖有點泛紅。

      兩人一時沉默無語,他們對視彼此,一同品味這份安靜之中透出的某種傻氣。花京院典明低下頭別開目光,他又笑了,愈笑愈大聲,止不住的聲音裡都是快樂,他抬起手遮掩住嘴,染上雙頰的顏色幾乎和髮色一樣紅。

      聽著花京院典明高昂的特殊笑聲,空條承太郎也咧開嘴放聲大笑。他們的快樂如此劇烈,他們笑彎了腰,整副身體顫動著,不經意間手臂就擦碰在一起。一簇電流從相觸的衣服底下直竄到心裡,他們靦腆而迅速地拉開距離,停止發笑,一個垂下眼睛一個仰起脖子靜靜地望著對方。他們還是靠得很近,近得一伸手就能握住對方。

      他們都想要聊聊,可是又覺得什麼都不說也很好。門內開始有人走出來了,他們還是站在那裡不發一語,臉龐上帶著笑,似乎沒發現今晚的活動已經結束。跟著人群走出來的荷莉發現兒子的身影便走了過來,「你在這裡呀承太郎……」她看見空條承太郎身邊還站了一個人,未竟的話語戛然而止。她對回過神來的兒子露出大大的笑容。

      「啊呀,你在跟朋友聊天嗎?你們好好聊,媽媽我就先回家囉。」她瀟灑地轉過身,邁開輕巧的步伐往反方向走去,還半舉起左手揮了揮,「再見,男孩們。」

      「等一下,」空條承太郎迅速看了花京院典明一眼,戀戀不捨和擔心把他的上下半身拉扯往不同方向:他的腳尖朝著花京院典明,上半身半側著視線落在母親身上,「妳自己一個人回家太危險了!」

      「那個,我們可以一起去新年參拜。如果你想的話。」花京院典明發出邀約和暗示,貼心地為他解除窘況。

      空條承太郎彷彿被突然扯住的提線木偶一樣,整個身體驟然一頓,然後再次看向花京院典明。他在那一雙清澈的紫色眼眸中看見了希望他們還能再碰面的期待。他的眼睛和嘴角頓時洋溢鮮明的喜悅,「好。」他想起什麼,於是連忙拉開外套把在裡頭待了一晚的扁盒掏出來。

      「這個給你。」他匆忙地說,「是你的耳環……」他看見花京院典明的眼睛裡迸出驚喜的光彩。好,什麼都不必說了。但他還是忍不住心想:他笑起來真是迷人到不行。

      「謝謝。」花京院典明緊緊握著那個盒子,「那、之後見。」

      「嗯,再見。」他點了下頭,轉過身。花京院典明笑著凝視他離開的背影,幾秒鐘後也踏著輕盈的腳步離開了。

      空條承太郎追上正哼唱著熱鬧聖誕歌曲的母親,荷莉朝他看了一眼,語調輕鬆且愉快:「你的願望實現了吧,承太郎?」

      「真是夠了,老媽。」

      他的願望實現了嗎?他還沒摸到花京院典明的頭髮,不過應該算是實現了吧。

      聖誕老公公真的存在!回去的路上他滿心篤定地想,一邊回味著今晚發生的所有事。這是最好的聖誕節禮物,一定是。

      他開始期待新年參拜了。

      ☆

      *日本的電子遊樂場有年齡限制,未滿十六歲的青少年不得在晚間六點以後進入;未滿十八歲的青少年不得在晚間十點後進入。(資料來源:https://livejapan.com/zh-tw/article-a0002756/)

      *花花唱的歌是新頌聯合樂隊的「Oceans」,個人認為很適合三部承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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