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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見不如懷念

      前幾天偶然看到一個視頻,畫面並不出奇,依舊是已經在不知不覺之中見慣了的上海的種種防疫和封城場景的羅列和組合。但背景音樂的選取倒是有點意思,歌名叫做《Take   me   to   Shanghai》,中文就是《帶我回上海》,是電影《羅曼蒂克消亡史》的插曲。說實話,對這部電影,我並沒有留下太深刻的印象,還不錯,但尚未被我納入經典佳片的分類;但這片的英文名卻讓我一直記憶至今:The   Wasted   Times——被荒廢的時光。用它來形容在那個荒唐的國家裡度過的人生,我覺得頗為貼切。

      但提起上海,不得不說一句:我很想念那座城市。或者說,懷念的是曾經的上海。但我已經不可能再回去上海——或者任何一座中國的城市;而上海,也已經永遠無法回到那個我喜愛和懷念的樣子了。

      我們都已經回不去了。

      其實不止上海,天津、廣州、重慶、成都、青島、瀋陽……還有香港和澳門,那些我曾經居住和遊歷過的中國城市,都給我留下了諸多稱得上美好的回憶。

      以上海的生活為例,我喜歡在早餐吃一碗蔥油麵,然後慢悠悠地晃到人民廣場,在和平影都二樓的Hershey's買上一大杯巧克力冰沙,然後捧著爆米花上樓享受全上海最好的一塊IMAX螢幕。在影片結束之後散步到不遠處的大壺春點上一份生煎,若是季節剛好,附近還有黃魚麵這種時令美味。飽餐之後,可以沿著思南路的人行道漫步,在穿過樹蔭的散碎陽光下面,品味著屬於上個時代的建築的獨有味道。在路過北萬新的時候,還能買上兩個以上海的物價而言太過便宜的包子當作晚餐。在華燈初上之時去聽一場音樂會,最後在外灘的黃浦江夜景中結束這一天休假。

      當然,實際上在那裡現實生活的過往並沒有那麼美好,只不過在時間中被記憶重重美化過了而已。不如說,那個國家,其實從來都沒有真正美好過。只是彼時我還不曾看到它的全部,或者說,我只是被引導著看向那些美好的部分,而對其餘的陰暗視而不見而已。

      我想在一些人的眼裡,我對上海的懷念,只不過是屬於一個衣食無憂的中產小女人的矯情與無病呻吟。對此我並不予以否認,他們可以這麼說,某種意義上也算是一種事實,但那又如何?難道表達自己的心情,也需要什麼資格嗎?男人與女人,粗人與文人,窮人與富人,每個人都是那個國家的一分子,都有追求自己所喜歡的生活的自由。還是說,只有充滿憤懣,心懷人間疾苦,為那片土地上的人們所遭受的苦難四處奔走振臂高呼,才有發聲的資格呢?

      如果真的有這麼一個標準的話,現在的中國就不會是這麼一個鬼樣子,我也不會認定它已經不會有任何未來,從而下定決心離開了那裡。

      永遠不會再回去。

      不再以一個中國人自居;不去慶祝中國的節日;不再用簡體中文;不再看中國的媒體,無論在線上還是現實生活,也遠離一切中國人,或者說海外華人的社群;自然,也丟棄掉一切對所謂的「中華傳統文化與成就」的維護與驕傲。

      「中國人」的身份沒有任何榮耀,而是一種帶著恥辱的原罪。或許我的餘生,都要為了與我的出生地做切割而努力,期望能真正地成為文明世界的一分子。

      這種態度看上去是不是和前面我表現出的懷念感情有些矛盾?其實並不。

      我吃下的美味餐點可能在髒亂而蟲鼠橫行的後廚,被加入了各種針對味蕾的工業添加劑製作而成;我聆聽的音樂會要花費相比在歐洲演出五倍的票價;我觀看的電影其實被剪掉了3分半,刪掉了8處台詞和裁減了6個畫面;我享受的廉價快捷的外送服務,那位外送員可能每天在路上奔波超過15個小時,全年無休,住著沒有電梯的舊公屋,沒有醫療保險,也不捨得讓自己吃得好一點,只是想多賺一點錢留給自己的家庭。先不要急著同情,這位一心為家人辛勞的好男人,可能在家中完全不會在意忙了一天家務的妻子臉上的疲累,看著桌上新到貨的國產護膚品的包裝盒,心中埋怨著自己在外辛苦賺錢,沒工作不懂事的敗家女人還在亂花錢,全然忘記這一天是妻子的生日。順便給上小學的兒子灌輸著以後長大要當公務員/日本人都該死/中國文明世界第一的思想。至於在路上熱心幫助我的本地阿伯,或許在下個路口就掏出手機打開抖音,看著裡面高呼「寧可台灣不長草,也要統一台灣島」的主播視頻,點讚並轉發到微信群裡面。

      這些都是中國,這些都是中國人。美好與醜惡共同存在,且醜惡的比例遠遠佔了上風。他們並不自知,他們以此為榮,我們無法將兩面分割開來只取其一。中國就像一片毒草田,但之中也生長著一些美麗的花朵。那麼我的選擇就是,把花朵的美麗看在眼裡,留在記憶,然後丟出火把將這片田付之一炬。

      相見不如懷念,而中國,只存在於記憶裡被懷念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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