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豆點般的雨滴打在鐵皮屋頂上,透過屋簷不停落下,發出的聲音轟轟作響,這是乾旱以來第一次下雨,男人忙前忙後,佈置著大水桶,只為了能在這短暫的午後雷陣雨期間,收集些民生用水。

頭頂上的銀白色毛髮中參雜了一抹黑,汗水沿著髮際線滑過古銅色的肌膚,在那之上,佈滿了皺紋和大大小小的色素斑塊,那是歲月在他身上刻畫的痕跡,下垂的眼瞼為他剛毅的臉增添了一絲和藹,那是一張飽經風霜的臉,他轉向我,黝黑的臉頰露出燦爛的微笑。

這裡是印尼坤甸,距離台灣3000公里,母親生長的地方,我的外祖父家。

自我三歲起,每兩年會來外祖家過一次年,但從父親過世開始,由兩年變成三年,三年變成五年,時間越拉越長,母親擔起了養家糊口的重責大任。

老舊的映像管電視機裡播著新年好和舞龍舞獅,整個家充滿了濃濃的過年氛圍,那是外祖父珍惜的錄影帶,因著前一天半夜和叔公叔婆的賭局廝殺,每當這個時候我都會賴床,而祖父會放輕腳步,儘管踩在木地板上還是會發出吱呀的聲響,他會用盡量溫和的聲音叫我起來吃早飯。

早飯過後,外祖父會在廚房處理他買的十幾個榴槤,一一排列放到我的面前,或是徒手爬上家門口那棵高聳的椰子樹,摘下新鮮的椰子,於是冰箱總是有新鮮純天然的椰子水,再或者從開雜貨店的大舅舅那,偷偷拿兩根冰櫃的冰淇淋,給我當飯後甜點,他總是想把最好的留給我。

我是十幾個表兄弟姐妹裡,唯一有這個待遇的,許是愛屋及烏的關係。

母親是外祖父家最小的女兒,在她之上有兩個姊姊和兩個哥哥,所以自小母親和最小的舅舅飽受疼愛。

二阿姨說小時候的母親在外祖父的心中便不同,外祖父是傳統的農民,在家裡有六個兒女的情況下,每個孩子每天的零用錢只有50元,只可少不可多,每天早上上課前準時發放。

有一次大舅舅想買一樣東西,於是他向祖父提出了增多零用錢的提議,聽說被打個半死。

然而母親呢,她總是先斬後奏,她會去外祖父放零錢的小鐵盒,拿好自己要的數目,中午放學後,她會舔著剛買的棒棒糖,用著嬌憨的表情天真的語氣跟外祖父說她今天拿了錢,只因為她好久沒吃糖。隔天,外祖父會在所有人都上學時,偷偷塞錢到母親的小書包裡。

我曾看過母親偷偷買了一整條的藍色七星給外公,悄悄說不要讓外祖母知道,外祖父瞇著眼笑著趕緊拿回房間,那是他還很健朗的時候。

外祖父是個偏心的人,在他生病忘記所有人的時候,他記得母親,他喊得出我的名字。

今年,外祖父過世了。

那天的雨下特別的大,接到外祖父去世消息的那個下午,窗外養的火鶴花盆栽被打的稀落,我打開窗戶將手伸出窗外承接屋簷滴下的雨水,像是要為那小小的火鶴花遮擋著對它來說巨大的風暴那般,盛滿然後再倒掉,盛滿、倒掉、盛滿、倒掉反覆不斷。

母親和阿姨通完電話之後,她躺在床上點起了一根菸,持續了好長一段時間的沈默,她的雙眼看向前方,卻沒有目標,我想她的心一定和窗外下的雨一樣,在傾盆的下,躺在一旁的我轉過身偷偷地抹眼淚,畢竟有些事情,不是幾句安慰就沒事的,必須要自己消化,那是她的情緒,她沒有辦法回去印尼奔喪,因為疫情的關係。

母親和舅舅阿姨無時無刻地在通電話,她安慰外祖母不要難過,要讓外祖父安安心心無牽無掛的走,但是每晚我都可以聽到母親的抽泣聲,她的難過不想讓人知道。

這場雨持續了七天,斷斷續續,唯一不變的是外面那被雨打的溼漉漉的火鶴花和吸滿雨水的深色柏油道路,母親打開木頭材質的房門對我說「走吧,我們去寄點錢給你外婆,然後去市場買點菜,日子還是要過。」對啊,就算發生的事情再大再傷心日子還是要過,就像這場雨,下得如此滂沱,但總會天晴的,情緒總會過去的,我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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