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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路人

此為IG新年賀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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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說實在的,到達九幽閻王殿不過只有一條大道而已,實在不曉得為何生出了引路人這個職位來。

     

      這引路人據閻王所說一甲子換一鬼,五十九年前也是有這麼一位引路人帶著我經過不歸路、奈何橋,然後排隊等著閻王的審訊。

     

      猶記當年死的人不多,我排的挺前面的,很快就輪到了我。閻羅王看著我的生死簿以及我可憐的十五年人生,批了一個善,就準備叫人把我帶去三生石那裡跟孟婆要湯喝,準備投胎。哪知這個善才落下,一名凶神惡煞的小鬼鬼使衝進殿來,說什麼引路人趁孟婆不注意,跳下輪迴道。

     

      閻王立刻叫黑白無常去查探,我內心生起不好的預感,呃······果然。

     

      那閻王爺拿著我的簿子看了好一會兒,就讓我接替那個鬼,去做引路人了。

     

      反正那引路人只差一天就可以退休下凡去了,少一天多一天似乎已經沒差了。那鬼都跳下去了,總不能再把他抓回來壓榨他罷!

     

      於是,我成了冥界最年輕貌美的引路美少女。

     

      我的名字叫做星璃,小康家庭裡的姑娘,快快樂樂的活到十五歲,本該是談婚論嫁的年紀,以後是要夫妻恩愛、承歡膝下、子孫滿堂的人生,卻來了一場病,遂被黑白無常勾走了。

     

      想起來就不禁委屈。

     

      聽孟婆說,我的前輩,就是那個跳下輪迴道的那位掉進了畜生道,投成一匹馬,所以孟婆也無須讓他喝孟婆湯,讓他自生自滅。他也很爭氣,長成了一匹戰馬,馳騁沙場,活了二十五載。

     

      然後就落在我手裡。

     

      「聽說你叫戰九淵?」

     

      「二十五年前為何不再多待一天?早投胎晚投胎不都得會投胎嗎?」

     

      「我問你話呢!戰九淵,為什麼?這活兒有這麼可怕嗎?讓你一刻也待不下去。」

     

      「你是不是看到誰了?」

     

      我一連問了好幾個問題,大到為何棄了冥間的工作,小到吃了二十五年的草會不會膩之類的。可他都不回答我,白長了一張好看的嘴。

     

      他長得非常好看,我形容不出來,至今我引過五十九年的鬼裡,就他長得最好。

     

      可他冰塊似的臉,白長那麼好看了。我到他跳下輪迴道前還在一旁嘮叨:「你笑啊!你笑起來一定很好看。」

     

      他垂了垂眼眸,眼睫毛又長又翹,卻一張臉寫滿滄桑悲涼。戰九淵終於說話:「七世緣份,緣定三生。」

     

      我踮起腳尖,想望一望那輪迴道,孟婆揪著我的後領。「星璃,小心一點,別栽進去了。」

     

      「我就是有些怨他,要不是他,我早早就能投胎了。」我有些落寞。孟婆拍拍我的肩,溫溫柔柔的對著我說:「知你戀著人間,可是這人的生生世世啊!太多故事,太多痛苦,言不盡,言不盡啊!」

     

      我愣愣的看著孟婆,孟婆笑了笑,「我是說,我們星璃如此可愛惹人疼,肯定能投到一個好人家,平安過完一生的。」

     

      我也是這麼覺得的。

     

      可是我又不禁納悶,引路人究竟功能是什麼,明明就只有一條路而已。

     

      孟婆對我說道:「心淨者,唯見一路;心不淨者,慾望纏身,便會見到千百條路,還有各路冤魂惡鬼引誘著去到未知的世界。」

     

      我半懂的點了點頭。

     

      回到工作崗位,我見到了我的父母,與他們寒暄幾句,送他們去投胎,我不禁落下淚來。

     

      二十五年沒見,我仍然是那個十五歲的女孩兒,他們卻已經是白髮蒼蒼,滿臉皺紋了。

     

      如今五十九年過去,我望著深不見底的路,引著鬼魂去往九幽。卻見一旁有孤魂野鬼,身穿大紅色的。我知道,那身大紅色的鬼,極厲。

     

      我假裝沒看到,我怕她看我不順眼就把我魂飛魄散了。

     

      又引了幾百條,那女鬼依然在我身邊遊蕩,我終是受不了,上前詢問。

     

      「我叫宋芸芸,是京城第一貴女,喜歡上了一個人,他是戰神戰九淵。可官家卻賜予我和太子姻緣。出嫁當日,我聽聞九淵他戰死沙場,悲痛萬分,自殺身亡。」宋芸芸說著她的一生,我不禁感嘆,只不過戰九淵?好熟的名字啊!

     

      我問然後呢,宋芸芸回答:「我本以為我能與他再續前緣,跳下輪迴道,做一對夫妻。卻沒料他竟將我忘得乾乾淨淨,待在地獄裡,日日笙歌,哪兒也不去。」

     

      我納悶了,戰九淵這麼深情的人,面前這個女子應該就是他念了三世的人呀,怎麼說忘記就忘記?

     

      冥界千百萬年來,第一個有引路人還要有鬼來帶路。宋芸芸把我帶去背陰山,我不禁吟出了那首詩:「山不生草,峯不插天,嶺不行客,洞不納雲,澗不流水。」

     

      背後就是二九一十八座地獄,嘶吼尖叫,震耳欲聾。

     

      宋芸芸把我領進洞穴之中,一進洞穴,就是燈火通明,靡靡之音。什麼惡鬼嘶吼通通看不見也聽不著。

     

      戰九淵就在裡面,高高的姿態,飲著酒,身旁圍繞著妖嬈的女鬼。

     

      女鬼長得美極了,連我也心羨,可那女鬼轉頭來看我時,齜牙咧嘴,剛剛有多美麗,現在就有多恐怖。

     

      我這才發現,宋芸芸不知何時逃走了。

     

      這損隊友,我感覺我就是來送死的,瞧瞧戰九淵那睥睨天下之姿,我不禁害怕。

     

      這鬼地方戰九淵是如何來的?唔!依稀記得孟婆說過,有些鬼魂心裡不淨,眼前便會生出千百萬條道路來,還有魑魅魍魎引著入萬丈深淵,這戰九淵怕是執念和怨恨過重,才來到這個鳥不生蛋的地方來罷?

     

      戰九淵瞥了我一眼,拿著酒杯的手頓了一下,隨即又無事的放下杯子來,翹著二郎腿,對我說道:「是你?」

     

      他記得我。

     

      「你可還記得宋芸芸?」我試探道,既然記得我,也當記得宋芸芸才是。

     

      戰九淵眉頭微蹙,「你是說那個穿得紅的辣眼的那個女鬼?」

     

      紅······這是甚麼形容詞?

     

      「她說我與她相識,可我活了六輩子,自認記憶不凡,卻不記得有見過他。」他好像在說今天天氣倍兒好一樣,絲毫不關心那可憐的宋芸芸。

     

      我這才想起宋芸芸這個人,莫不是自己一廂情願的罷?

     

      「星璃使者,喝一杯麼?」戰九淵倒了一杯酒放到我面前,我搖搖頭:「那個······我喝不了酒。」

     

      戰九淵也沒脅迫我,楞了好一會兒說道:「當初不曉得哪根筋不對跳下輪迴道,害你不能去投胎,抱歉。」

     

      他向我道歉,我很欣然的接受了,尤其是好好的跟爹娘告別之後,還有在地裡過的那五十九年,我其實也不在乎能不能早點投胎了。

     

      只盼望閻羅王信守承諾,待我功德圓滿,給我投個好人家來。

     

      「要聽故事嗎?」戰九淵像是哄著小孩對我說道。也是,我在地底五十九年了,還是十五歲的模樣,他卻是比我大了不少,孟婆湯能讓他在凡間遺忘前世,卻不能讓他在地底也一起遺忘。我坐到一旁的椅子,洗耳恭聽。

     

      「上上輩子,我是東元山劍派的首席弟子,一生除奸扶弱,甚至到後來報效國家。可世人負我國家負我,將我萬箭穿心。」

     

      「我越想越不甘心,還是沒忍一甲子,跳下輪迴道,成了一匹汗血寶馬,受戰馬訓練,馳騁戰場。我在戰場上遇到了前世的故人,想起前世種種,我氣得不行,狠狠向他衝過去,他被我撞的跌下馬來,危在旦夕,我的主人見我發瘋,把我給殺了。」

     

      他的那兩輩子著實慘,我連嘆三口氣。我問道:「那你投胎時所說的那句『七世緣份,緣定三生』是什麼回事?」

     

      顯然,瞧他反應,他是不記得了。

     

      他當時情真意切,不應該是這種反應才對。我站起來,說道:「罷了罷了!我記岔了,你故事太慘了,我不想聽。你趕緊喝完,去森羅殿,否則黑白無常還有牛頭馬面要來了。」

      我趕緊相勸,畢竟他現在也是魂魄一枚,理應也要我送到閻羅王面前,現在卻出現在這種地方,要是被發現,我肯定受罰。

     

      這背後的地獄刑罰可不是放著玩的。要是老爺子不高興把我丟進去······不敢想像!

     

      對方頭微微一低,嗯了聲,聽他答應,我想應當是沒問題了,還是忍不住道:「快點喝!我帶你去投胎。」

     

      女鬼張著青牙瞪我,我也咬牙瞪回去。正當我要出洞口時,有奇怪的音樂傳來,似乎不是洞中音樂,是婉轉淒涼。

     

      「十八年相識,暗付真心,奈何父母說媒,逼我嫁儲君。遙想當年梅樹下,白雪覆花,瓣落肩上,郎君如玉,過目不忘。」我認得,那是宋芸芸的聲音,她撥弄琴弦,唱出歌來。

     

      「本應相許,奈何三年塞外生死不知,我本該等待,卻紅衣加身入轎。你戰死沙場,我穿紅衣陪爾赴黃泉。盼君莫忘,莫忘臘月梅雪,風不忍殘。」

     

      酒杯摔破在地上,滿地碎片,戰九淵表情痛苦,面色蒼白。我瞧著有魂飛魄散之勢,覺得不妙,因是外面之音,施了隔絕符咒。宋芸芸的歌聲聽不見了,可戰九淵的痛苦卻絲毫不減。

     

      「戰前輩,你沒事罷?」我實在擔心的緊。

     

      他哀嚎幾聲,令人好生心疼。

     

      他最終是停了痛苦,卻虛弱,身邊的女鬼都不見了,戰九淵伸出手,說道:「星璃使者,求你,讓我見她!」

     

      我把他扛到洞外,宋芸芸見戰九淵的模樣撲了上來,頓時滿臉淚痕,哭道:「將軍,將軍你怎麼了!」

     

      戰九淵抹去她臉上的淚珠,他說:「第一世,你是我的妹妹,嬌小可愛,奈何嫁了不良夫,抑鬱而死。」

     

      「第二世,你是鄰居家的孩子,我時常羨慕你有恩愛的父母。」

     

      「第三世你是我一面之師,緣份短淺。第四世你是我同門小師妹,我喜歡妳,真的好喜歡妳。可當時眾人負我,門派棄我,我就想知道······你心裡是否有我。我當了近六十年的引路人,好不容易見到你投胎,我捨下工作,不怕天雷轟我,我也要問問你。」

     

      原來他們果真在幾世之前就見過面。

     

      果真糾纏了好幾世。

     

      緣定三生,當真可以緣定三生麼?我看著戰九淵,他生生世世愛而不得,承受這痛苦,積累的執念,這才使得他記得那麼多的前世。

  

      宋芸芸顯然沒聽懂她的話,她說:「芸芸心中自然有你,有你的,將軍。你看這不,我都追隨到地下來了。」

     

      有句話叫什麼來著?「生同衾,死同穴。」二人生前既無同衾,死後也不能葬在一起,至少到地裡也該一同了罷!

     

      戰九淵眼神有些迷離,我注入一些法力在他額間,我知道他快撐不住了,來到背陰山當大王是要受罰的,天要罰他。可他那麼可憐,我暗暗祈求上天不要降臨這些災厄在戰九淵的身上。

     

      他道:「那為什麼,當日我被人人喊打之時,你也刀劍相向?」

     

      宋芸芸答不出話來,也料得她答不出來,只是我了個半天,說不出話。

     

      「就知道你們在這。」孟婆快步走來,臉色極為難看。她責備我:「星璃,這是怎麼回事?出了那麼大的事也不知道要搬救兵!」

     

      我認錯,低頭無語。

     

      孟婆捏了一個訣,施了法力在他身上,果然比我好用的多。孟婆又道:「還愣著幹什麼?還不趕快把戰九淵和宋芸芸送到森羅殿?你是想被老爺子丟到後山麼?」

     

      我搖搖頭,不敢怠慢的一手拉起一個魂魄,往森羅殿殺去。

     

      閻王爺見我時還以為我要造反。

     

      畢竟我的模樣實在狼狽的緊。我退下來回到了我的工作崗位上,

     

      我引著魂魄,一個又一個,心裡仍然惦記著森羅殿。我聽見凡間傳來迴向的佛經聲,一遍又一遍,我卻不知這渡的是誰,誰該真正被渡。

     

      孟婆說這人的生生世世太多故事,喜少悲多,言不盡。

     

      我似乎明白了,又似乎什麼都沒明白。

     

      我想起好多年以前,我躺在床上,大夫對著爹娘搖頭,他們痛哭流涕的聲音仍然縈繞在我的耳邊。

     

      我當時並不明白搖頭的意思,也不懂得為何爹媽哭得那樣慘,我只知道我一定要好起來,這樣他們就不會再哭泣。

     

      會這樣的,對麼?

     

      結果我看到黑白無常來到我的床邊,對著我微笑。

     

      我不甘心,我好委屈,不懂得為什麼,但我又很看得開,只要我投胎了,我依然還是爹娘的孩兒,但我成了引路人。

     

      我在陰間盼呀盼,偶有陽壽未盡的孤魂野鬼找我哭訴,真是故事百百條,也離不開悲歡離合、生老病死。

     

      然後我見到爹娘,心中那一點的執念似乎都覺得終有一天能解決。

     

      像是愛上春天的桃、夏天的風、秋天的月、冬天的雪,待它們枯了、停了、過了、融了,四季輪轉,新的一年過去,同一個時間,他們還會再出現。到時它們依舊盛開、吹拂、明亮、雪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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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涼風至,白露降,寒蟬鳴。

     

      爹爹要我去隨兄長們一同狩獵,他說我是大漠最尊貴的公主,在圍獵要做最厲害的女孩兒,讓所有人都望塵莫及。

     

      媽媽卻是反對的很,說我若磕著傷著了,她都不想活了。

     

      哭得唏哩嘩啦,爹爹只好安慰。沒辦法,誰叫他說這件事時要擇在媽媽在的時候。

     

      我看見爹爹的手小幅度的揮著,我懂了他的暗號,溜走。出帳門前還聽到媽媽在後頭叫著:「星璃,莫去!」

     

      我覺得她誇張了。

     

      我走到隔壁,那是姐姐的帳篷,她半天未出門了,也不知是為什麼。難道是因為媽媽要她去嫁給隔壁部落的公子麼?她不是媽媽親生的,從小不受待見,卻待我極好。那公子是紈褲子弟,上得了馬卻挽不了弓,去中原一趟帶了一堆弱不禁風的揚州瘦馬來,實在令人擔憂。

     

      我不理外頭守著的侍女的阻攔闖了進去,卻見姐姐在做針線活,縫了兩個布娃娃,虎狀。

     

      「哎呦!被你瞧見了,我想說等你生辰時送給你的。」姐姐無奈的道。

     

      我笑著,把兩隻小老虎併擺在一處,我聽姐姐道:「星璃,要不要給他們倆取個名字?」

     

      我沉默好久思忖好久,然後指著其中一隻說:「這隻叫阿九。」指著另一隻:「這個叫阿芸。」

     

      我把兩隻小老虎揣在懷裡,然後上馬,快樂的奔馳在秋天的草原裡。我看到了我的二哥哥,我道:「哥哥!我跟你們一起!」

     

      二哥哥大笑,直道我長大了。我當然長大了,我學的很快,哥哥才教了我一次,我立刻就中了一隻白白的小兔子來。我讓浮花,我的侍女,好好收起來,便將目標對準在天空盤旋的鷹。

     

      二哥哥驚訝,他道天上飛的可不能跟地上的比。我自信的看著二哥哥,「爹爹說要讓我做草原上最厲害的公主!」二哥哥只是叮囑一些事,沒說什麼。

     

      突然,射箭聲和二哥哥的那聲小心重疊在一起,我才反應過來,我中箭了。

     

      但我並不會痛,我呆呆的往胸口看去,拔下箭來。任哥哥平時多堅強的人我也看到了他的淚水。我說:「哥哥,不礙事的。箭射到我的小虎兒了。」

     

      我看到阿九的眉心破了一個洞,裡頭的東西跑了出來。我看了好久,不禁哭了,「二哥哥,他壞掉了,這是姐姐送給我的,阿九壞掉了。」

     

      我著急也無助,二哥哥抱著我回到營地。姐姐只是溫柔的笑著,說她能補好。媽媽聽到我幾乎遇難,哭得泣不成聲,把我緊緊抱在懷裡,怕我再出什麼事。

     

      而爹把那錯箭的人按軍法處置。

     

      我模模糊糊的睡在媽媽的懷裡,依稀能聽到:「七世緣份,緣許三生。輪迴有道,因果有報。」

     

      還聽見什麼:「人呀!生生世世,故事太多,言不盡。星璃,你如此惹人疼,定能投一個好人家。」

     

      可不是嗎?瞧瞧我的爹娘兄姐,可不是好人家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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