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她。(2015)

 

      今天,是媽的忌日。

 

      一大早,我穿上去年媽為我量身訂做的西裝,那是為了慶祝我升職成經理而送我的禮物。

 

      可是,我卻來不及穿給媽看…

 

      來到了靈骨樓,我捧著要送給媽的白色康乃馨花束,帶著稍微忐忑不安的心,經過一排又一排的塔位,我依循著號碼,尋找著媽的位子。  

 

      就在前方不遠處,微弱的啜泣聲緩緩傳入我耳裡,在這空蕩的空間裡,那清晰的女聲顯得震耳欲聾。

 

      就在媽塔位的前一排,我瞥見了一位穿著白色小洋裝的女子靠在某個塔位的窗前,瘦小的身軀因為啜泣而不斷抖動著。

 

      我的心頭忍不住一揪,摸摸鼻子假裝沒撞見。我知道,來這裡的人都需要一個自己可以宣洩的空間。

 

      「媽,妳兒子很帥吧?」我蹲下身雙腳屈膝,將花束擺在媽的塔位前。

 

      「媽…」昨晚明明想了好多話要來跟媽囉嗦,但此刻的我喉頭卻緊到一個音都發不出來。

 

      我難受的閉上眼,只能不斷地將隨時都有可能湧出的酸澀往肚裡吞。

 

      不知道我就這樣閉眼跪了多久,等我再度站起身時,雙腿的刺麻感讓我差點無法行走。

 

      離開了那總要把人的悲傷狠狠吞噬的空間,經過大廳時,我聽見了有人正在說笑的爽朗聲音,我放眼望去,看見了剛剛那名身穿白色小洋裝的女子,身旁坐著兩位男性與女性長輩,他們正吃著蛋糕--是剛剛她探視的塔位,放在旁邊桌上的蛋糕。

 

      剛剛那位幾乎哭到快昏厥的女子,現在卻笑到捧腹而無法自己,即使如此,我還是感受到了她仍隱約散發的悲傷氣息。

 

 

      我記得,她的笑容很美。

 

 

      那天晚上突然下了一場大雨,經過咖啡廳的時候,我因為嘴饞而下車買了一杯熱拿鐵。

 

      推開門準備離開時,忽然一道白色的身影從我面前飄過,我嚇地屏住了呼吸,轉頭一看,發現她有點眼熟。

 

      是下午在靈骨樓看見的那名女子。

 

      她坐在咖啡廳外的長椅上,一頭飄逸的馬尾濕漉漉地貼在手臂上,一身白色小洋裝因為淋濕而顯得透明。

 

      我尷尬地別開視線,想都沒想就將西裝外套脫了下來,一切自然到我就這麼走到她身邊替她披上。

 

      「你幹嘛?」她一臉驚恐地望著我,身子瑟縮了一下。

 

      「呃…抱歉,我想說妳衣服都濕了,夜晚實在有點危險…」她的驚呼才讓我驚覺自己的無禮,但我也沒有要收回外套的意思。

 

      她先是不解地看著我,隨即低頭看向自己已濕了一大半的洋裝,這才恍然大悟。

 

      「謝謝…」她的臉頰瞬間上了一層緋紅,尷尬地拉了拉我替她披上的西裝外套。

 

      「妳今天是不是有去靈骨樓?」我問道。

 

      「你怎麼知道?」

 

      「我今天去看我媽,有看到妳。妳呢?是去看誰?」

 

      她頓了頓,隨即漾開一抹微笑,「去看我的男人。」

 

      她原本蒼白的臉上,瞬間鋪上一層光釆,閃爍的雙眼照耀著我的視線,嘴角牽起的弧度似乎也悄悄地牽走了我的什麼。

 

 

      她的笑容真的很美。

 

 

      我們就這樣聊到雨停才打住,雨下了多久我並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一直在心裡期盼著這場雨永遠都不要停。

 

      後來我們才發現,原來我們住的地方只隔了一條林森北路。

      後來,我們越走越近。

      後來,我愛上了她。

 

      那天,我們靠的很近,我情不自禁地吻上了她的唇,她卻哭著突然把我推開。

 

      「對不起我不能愛你…」她瘋狂地哭著,「我的心裡還住著別的男人,這樣的我,如果擁有你的愛就太自私了…」

 

      「他本來就該住著,應該永遠住著,我只是覺得他不應該這麼自私的佔有妳的心卻都無法給予妳什麼,所以我想代替他給予妳他所想要給妳的一切。」我望著她哭紅的雙眼,「妳一定不希望他是個自私的男人吧?」

 

 

      那天晚上,她縮在我懷裡,哭了一整夜。

 

 

      交往了一陣子,見過了她的爸媽後,她說還要帶我去見另外重要的家人——是阿彥的父母親。

 

      「父母親在哪裡高就呢?」阿彥的父母親一臉興致勃勃地望著我。

 

      「家父跟家母都已經不在了。」我吞了口口水,早就猜到他們會問這個問題。

 

      「怎麼會這樣…什麼時候走的呢?一個人生活很辛苦吧?」阿彥的父母親突然上前握住了我的手,我的內心瞬間一道暖流撫過。

 

      「家父在我高中的時候就去世了,家母去年出了車禍。」

 

      「這樣啊…我們阿彥也是去年出車禍走了,當時為了救一位差點被車撞到的婦人…他就是這麼的善良…」阿彥的母親越過我望著遠方,空洞的眼神就像兩個巨大的漩渦,隨時要把人捲進她的哀傷裡。

 

      「好巧,家母去年車禍則是被一個年輕人推了一把,所以才沒釀成重傷,但是因為傷到腰椎的舊脊,最後還是走了。我後來試著想連絡那位年輕人跟他致謝,但一直找不到人…」

 

      等我話一說完,周圍突然呈現一片死寂,她和阿彥的父母親定睛看著我的眼神稍顯怪異。

 

      「…是哪天出車禍的?」原本一直安靜聽我們談話的她,突然開口問我。

 

      「…七月十四。」我頓了頓,內心突然湧現一股怪異的不安感。

 

      「那天是阿彥的生日…他就是在那天過世的…!」阿彥的母親激動地搖著我的手,我的大腦還無法反應過來,只能一臉茫然地回望。

 

      「…是哪個路口?」坐在我一旁的她,臉已經皺成一塊。

 

      「林森北路…」瞬間,我好像都懂了。

 

      「所以…你每次送我回家故意繞遠路,並不是因為想多點時間跟我在一起,而是不想經過林森北路嗎…?」她的眼淚已經佈滿了整個臉龐。

 

      我想起了之前我送她回家時,總是找遍各種藉口故意繞開林森北路,只因為我曾經在那裡親手抱起已經失去意識的媽媽。那是我每晚都揮之不去的夢魘。

 

      「原來…我一直覺得很奇怪,本來就想避開那裡卻不知道怎麼開口…沒想到我一直想避開那裡的心情竟然是跟你一樣的…」她的聲音逐漸細微,最後話語全淹沒在哭聲裡。

 

      原來,我和她對於那條路都有著難言之隱,雙方卻一直都保持著默契沒人說破…

 

      突然一塊石頭重重地壓在我心上,周圍感覺越來越稀薄的空氣,讓我的腦部徹底缺氧而無法思考,我無助地望著淚流滿面的他們,只能任由喉嚨持續乾澀著。

 

      我像個洩了氣的皮球,整個人跪倒在地上,她也跌坐在地,抱著我拼命哭著。

 

      此時,我的眼淚早已無法收拾。

      此時,道歉和道謝都顯得突兀。

      此時,我們的內心似乎都連結了什麼。

 

      那天晚上,我們哭著哭著又笑了,聊了好多阿彥的糗事和趣事。然後我們相約,以後都要笑著去看阿彥。

 

 

      後來,我的人生多了一位妻子、一對兒女。

      後來,我的人生多了一對父母,是阿彥的父母親。

 

      「阿彥,我現在很幸福喔!所以你在天堂一定也要很幸福、很幸福。」

      後來,我們一起去探望阿彥,她真的不再哭泣了,她一直記得阿彥說她笑的時候最美。

 

      阿彥就像是那抹曾經駐足在她心上的晨曦;像是那顆曾經照耀我媽生命的太陽;像是那片帶給我無限感懷的餘暉。

 

 

      阿彥,謝謝你為我們所做的一切,我會連同你的份加倍地疼愛和照顧他們,所以請你一定要繼續當他們身邊的守護天使,你存在於我們每個人的心中,永遠都無法抹滅。

 

 

      阿彥,我們都很想念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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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於2015年,與另一篇的《你。》是同一系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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