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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精的竊笑

      昏黃的燈火搖曳,窗外的風聲疾響,那風像是發了狂一般,不停地衝擊斜後方那扇老舊到隨時都可能解體的窗,但與其相呼應的,是這酒吧裡異常的人聲鼎沸。

      為何說是異常?在這極北之地,就算屏除掉零下3、40度的嚴寒,這裡剩下的也只有被稱之為「雪白死神」的雪狼群,這麼一個隨時都可能喪命的鬼地方,光是有間酒吧就已經夠不可思議了,裡頭還聚集了這麼多人,這還不夠異常?

      真的不夠?好吧,那我面前和身旁座位的那兩位絕對是異常中的異常。

      「再來杯伏特加,然後不好意思打斷你們的談話,可不可以回答我的問題了?」遞出手中早已見底的酒杯,我看著吧檯後這位身穿襯衫和背心的老闆,以及身旁那位穿著暴露的女子,貼身背心外只罩著長版罩衫,下半身更是只穿著短褲和雪靴,雖然那兩只雪白剔透的大腿十分養眼,但在這種地方,這種穿著跟找死沒兩樣。

      回到主題,我其實老在十分鐘以前就向他們提出正常人會有的疑問,但他們才回答到一半,突然就開始回憶往事了。

      「啊啊,抱歉抱歉,太久沒遇到新面孔了,不知不覺就想起當年自己年輕的樣子,青春真好啊……」女子語帶感嘆的說著。

      「咳咳,」老闆乾咳了兩聲,把他的注意力從那雙大腿移到我身上「因為看你進來的時候一副頹廢的模樣,好像就忘記跟你介紹了,我們這裡啊,叫做『妖精的竊笑』。」

      「蛤?妖精的竊笑?」聽到這種奇異命名的我不禁愣了一下。

      「不是都傳說妖精只會出現在有緣人面前嗎?但誰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什麼?說不定一切都是妖精的惡作劇,其實他們私底下一直都在竊笑著喔?」老闆丟出了一串莫名其妙的話,但還來不及等我理解,那位女子搶先一步解答了我的疑惑。

      「嘛,簡單來說就是這間酒吧只會在特定的人面前打開它的入口,所以就跟妖精一樣,在哪裡看到都不意外啦。」

      腦子多轉了幾圈,總算是大概瞭解了。一口把老闆遞來的伏特加仰頭乾杯,我拿出僅存的幾個銀幣準備結帳。不料卻被老闆伸手攔下。

      「第一次來的客人我們是不收費的,」老闆露出一副意有所指的笑容「不過作為交換,我們需要一個你自己的故事。

      「雖然講是這樣講啦,可是我等等要去進新的酒,伏特加就剩這麼一杯,幫我喝掉吧。故事就說給她聽,記得講得精彩點喔。」語畢,眨眼間就看不到他的身影了,只剩下一杯伏特加和身旁笑吟吟的女子。

      雖然還是有點狀況外,但不過就一個故事嘛,我已經是個沒有未來的人,剩下的也就剛好是那麼一點故事了。

      淺淺啜了口酒,感受酒液在舌尖來回擺動的辣意,似乎能提醒自己,那段火辣辣的痛。

      「大概是五年前吧,我和我的妻子結婚了。她是個可愛的人,雖然時常捉弄我,但其實她比誰都貼心。」

      想起了她那張單純的笑臉,嘴角不禁向上彎了一點。

      我們認識很久了,不管是狩獵、任務、野營,我們總是在一起。

      身為公會的走狗,我們能做的也只有乖乖遵守規範,接取任務、解決目標,不論目標是人還是魔物。

      但她總是不願意下手,總是哭著求我不要拋下自己的心,然後偷偷的讓目標離去,頂多是滿懷愧疚地奪取了他們的毛皮、飾品……等等的物品當作完成證明。

      不過就如同以往那些「背叛者」一樣,這麼多次下來,公會不可能沒有發現,於是我們開始逃亡。

      「欸~那你還能活到現在也算是個奇跡,我聽說公會對於有背叛行為的成員幾乎是不遺餘力的抹殺,所以你一定很強囉?」女子語帶驚嘆地說著。

      「強嗎…?算了吧,我不過是個無力改變任何事的弱者而已。」

      拿起酒杯啜了一口,我搖曳著手中的酒杯,杯中的冰球和酒液隨著晃動輕輕撞擊著杯壁,掀起了一絲波瀾。

      逃了很久很久,我們最終誤打誤撞地逃到一個幾乎是世外桃源的地方,儘管那裡的氣溫很低,而且幾乎一年四季都在下雪,但只要是能跟她一起安穩過日子的地方,對我們來說就是天堂。

      我在那裡向她求婚,然後看著她喜極而泣地點頭答應。儘管沒有盛大的婚禮、沒有賓客、也沒有神職的祝福,但是我們那時候真的好幸福。

      我會負責出門張羅三餐的食材,而她會待在家裡把我狩獵回來的毛皮、獸骨之類的素材做成衣物或是生活用品。雖然她的手實在不太巧,常常會不小心弄傷自己,然後自己偷偷包紮起來不讓我知道,但我總是會發現,然後一邊唸她一邊拿出儲備的草藥幫她仔細的清理傷口、上藥,再重新包紮一次。

      她總說我太溫柔了,再這樣下去會把她寵壞,但她不知道的是,我的溫柔從來就只是為了她一個人而存在的,只要她能夠一直展露笑靨,我怎麼樣都好。

      「哇!你也對你妻子太好了吧!她一定是個幸福的女人。有人疼真ㄏ……」話還沒說完,她似乎開始沈浸在自己的幻想中,雪白的臉頰泛出些微紅暈,眼神看向了遠方,但看似沉醉的神情,卻不知為何讓人感到一瞬的揪心。

      是錯覺吧,我這麼告訴自己。

      看她那副模樣,貿然打斷的話也只是擾人清夢吧?我還是懂得觀察氣氛的。但過了半晌,一名酒客不小心打破了杯子,在碎裂聲響的同時,她也從幻想中回過神來。

      「啊,抱歉抱歉,你繼續說吧。」似乎是察覺到自己的糗樣,她略帶窘迫的說。

      我靜了一下,伸出拇指指了指身後嘈雜的人們,「那一天,差不多就是這麼吵吧。」

      我們一直以為這種幸福的生活會不停持續下去,直到我們白頭,但命運似乎是在捉弄我們,向我們開了一個殘忍的玩笑。

      結婚後的第三年,公會發現了我們,但我們身處的地方對於他們來說實在太危險,進到這區域後,要離開的難度至少是進來的十倍。

      畢竟那是個峽谷,要下來可以用滑翔或是溜索之類的方法,但想要離開只有登上峭壁這條路,不過那是行不通的,因為峭壁上全是雪地白鴉的巢穴。

      總之,公會的人無法親自下來,但他們總有無數惡劣的方法。

      無數發臭的雪狐屍體被丟下峽谷,白鴉會被屍臭所吸引,而屍體落下的位置,好死不死就落在我們的家門前。

      循著屍臭,上千隻白鴉瞬間聚集了過來,搶不到食物的白鴉被憤怒和飢餓支配,隨即將目標轉移到我們身上。

      那時幾乎就是窮途末路,視野在一瞬間被白色的羽絨佔據,無數的利爪和尖喙向我們襲來,我們只能舉著劍和短刃抵擋,但無論再怎麼賣力,艷紅的傷口仍然不停出現,整個世界只剩下白與紅兩種顏色,在耗費了全部的心力後,我們僥倖逃離了白鴉的攻擊,但一切都晚了。

      我受了重傷,為了保護她,我付出了壽命向上神換取力量,但依舊遍體鱗傷,徘徊在死亡邊緣。

      『你不會有事的,我會救你,記得我們的約定嗎?要一直牽著彼此的手走到最後。』

      這是她最後一句話。

      顫抖著、哭泣著,卻依然那麼堅強、那麼倔強。

      當時的我只能抬起手,輕撫過她細緻的臉頰、覆住她顫抖的雙手。

      甚至來不及告訴她,「我愛妳」。

      「那你為什麼…等等,難道她……?!」

      看來她是猜到了,我只能露出苦笑,假裝掩蓋掉眼角泛濫的淚光。

      「是啊,我們都違約了,我用壽命換取了力量,而她則是……」哽咽了一下,強迫自己灌下辛辣的伏特加,試著逼退那更為火辣的心碎。

      在我無力地閉上眼後,無盡的漆黑填滿了每一個角落,但依稀還能感受到她抱緊我的溫暖。

      別哭,別哭了。儘管我聽不見任何聲音,也無法言語,但我能感受到她的淚滴落在我臉上,瞬間結成了霜。

      可能只是剎那,但也可能是在跨越了世紀後,已然完全麻痺的五感卻漸漸回復,一道微弱的光線,如同寒冬的暖陽一般,給予了我光明和溫暖。

      是的,在我勉強能夠睜開眼皮時就明瞭了。

      我們都失約了。

      向上神祈求奇蹟,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不顧依然無力的四肢,我掙扎著轉過身,看著眼前那幅絕美、但也充斥絕望的景色。

      她依然是那麼的美,雪白的肌膚和蒼茫的白色的大地相互映襯,一頭銀灰色的長髮散落在被血跡染黑的點點斑駁之間,纖細的四肢交疊著,側躺在一片緋紅當中。

      如同行屍走肉一般的爬起,我脫下了身上的罩衫,像過往一樣小心翼翼地替她罩上。輕輕抱起她,我走回了我們的家,儘管那裡只剩下被白鴉肆虐後的一片廢墟。

      走回本應是臥室的房間,我們的床奇蹟似的完好,我呵護地讓她躺在床上,蓋上棉被。她總說想要一直賴著不起床,我總會笑著把早餐備好後,再拿條沾濕的布巾幫她梳洗,接著抱起她,讓她在餐桌前坐定,準備開始一天的生活。

      吶,親愛的,這次我不會再叫醒妳了。

      妳要好好睡,好好地讓我們的夢,繼續走下去。

      在她額上留下最後一吻,我轉身離去,任白雪掩沒一切回憶。

      「……」她一語不發,我這才發現,整個酒吧的嘈雜不知道什麼時候安靜了下來,所有的目光都注視著我。

      「故事說完了,就只是個,隨處可見的生離死別。」我只能自嘲來化解這種場面。

      是的,我依舊悲傷,破碎的心依舊凌亂地撒在那片雪地。但我不能一直哭泣,我們曾經約定過,如果哪天有人先離開了,剩下的那個人,一定要好好活下去,一定要把自己照顧好。

      還有最重要的,一定、一定不能忘記對方。

      所以我會抬起頭,儘管我的世界在失去她的那一刻就宣告終結了,但我會遵守這個約定,好好的,活下去。

      不會再違約了,我答應妳。

      我站起身,緩緩的離開吧檯,推開了門,留下一片奇異的寂靜,轉身邁向另一片寂靜。

      但他所不知道的,是在他離開後。

      「雪姬…」人們呼喊的是那名女子「那該不會是……?」

      「噓,不可以讓他知道喔,」眼淚已然泛濫成災的女子硬是扯出一抹微笑「我很開心…真的很開心…他遵守約定了。」

      妖精只會出現在有緣人面前,

      但沒人知道他們到底在想什麼,

      說不定,

      一切都只是妖精的惡作劇,

      他們一直都在竊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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