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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魚的嘆息 上(BL)

太陽初升,撕碎沈默蔚藍的海面,半縷金光從裂縫中靜靜流淌,把天空染上魚肚白。卷卷浪濤襲向岸邊,最終無力癱倒於沙濘,留下一抹皤白嘆息。

魚鷹盤旋參差不齊的海岸,鷗鳥哀哀地啼,尖銳的嘶啞刺痛艾爾的耳膜。鳴笛三響,皇船放帆,預備趁著順風出航。碼頭邊的木桶子也一一搬上船,耳邊時不時傳來水手的談話聲。艾爾藏匿在碼頭木板下,透過板子間的微小縫隙偷偷看著這一切。

六天前,皇船第一次在這裡停留,也是第一次,他看見「他」,那金色耀眼的存在,就像雅米斯的國輝——初升的太陽,是多麼的溫暖和遙遠。他的雙目是兩顆邃藍琉璃,鑲在皎白色的珍珠上,他微微勾起的眼角,是深海暗底的浪漩。他的一顰一笑,一言一語,一次次把自己推向深淵,使自己沉溺在無盡慾望之海。

貪婪、狂妄、莽撞,一波波無形浪濤拍打自己的心智,把自己捲入漩渦。浮起或下沉,反反覆覆,斑斕光影暈眩自己的五感,最後,他累了。艾爾凝視著暗沉海底伸向自己的手,用餘力伸手碰觸。一瞬間,尖銳痛楚向自己下身襲來,艾爾感受到自己鱗片正在剝落,胸口逐漸擴大的擠壓感和窒息感讓艾爾下意識掙扎。自己到底在上浮還是在下沉,他不知道,只覺黑暗佔據自己的視野,意識逐漸變海流沖走。

越界的代價十分昂貴,他失去身為人魚最重要的魚尾,還有自己引以為傲的歌聲,現在艾爾說話就像七老八十的糙漢子,粗啞無比。但是並不是白費,他如願以償獲得自己想要的東西,一雙人類的雙腿,一個為期七天的機會。

第一天,藉著兼職臨時搬運工的名義,艾爾順利混上船。雅米斯的皇太子很忙,整個上午都耗在船上的會議室,艾爾只能在下午忙碌之餘瞥見他站在甲板上的身影。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一切都沒改變,皇太子壓根兒都沒理艾爾,不安漸漸侵蝕著艾爾的內心,難道一切終歸痴心妄想?他不敢妄下決定。

第五天,皇太子親自上島駐紮探勘,身邊只帶著幾名護衛。深夜,月黑風高,風毫不留情地撕扯林木,發出毛骨悚然的聲響。刷啦——皇太子探出帳篷,些微凌亂的金髮被月光糝上一點銀,軍裝外套隨意披在肩上。艾爾好奇地從樹後窺視,並沒發現落在腳旁的樹枝。啪啦!艾爾稍稍挪動重心,樹枝在腳下應聲斷成兩截。

該死!艾爾心叫不好,連忙縮回原本的位置。伸手摀住口鼻,深怕洩出半點聲響。王子的腳步聲停下來了,艾爾覺得自己的心跳聲格外響亮,撲通、撲通。刷啦——又一陣狂風襲來,林木顫抖枝椏,不少樹葉隨之落下。正當艾爾快要窒息時,王子的腳步聲漸行漸遠。「呼⋯⋯」艾爾無力癱倒在樹旁,深深吐了一口氣,為自己沒被發現偷窺感到慶幸,卻又有些失落。原來自己並沒被發現。

喘口氣,艾爾站起身,跟著王子的足跡輕聲行走。穿過樹林,踏過田野,艾爾心中覺得怪異,這可不是預定探勘路線哇!走過低矮灌木叢,是艾爾熟悉的海洋。如同蠶絲紗幔,月色下的沙灘有著溫柔細緻的光,柔軟的觸感讓艾爾回憶起海中的一切。只是王子為什麼要來這裡?艾爾躲在礁石後遠遠觀望著王子的一舉一動。

王子是睜著眼的,但卻不像是清醒的。關節好像被絲線纏繞著,行動僵硬又刻版,一步一步,王子像提線木偶般向海洋走去。艾爾感到有些不對勁,王子並沒有停下他的腳步,即使海洋就在正前方。艾爾很清楚,雖然這一片都是沙岸,但是並不遼闊,看似平靜的海域在白浪下暗濤洶湧,很可能誤觸礁石,甚至是漩渦。

王子雙腳已陷入薄浪中,一步一步,向著更深處前進。「唔⋯⋯」艾爾忍不住出聲想提醒,卻又緊緊摀住自己的嘴,自己的聲音已經變了,肯定沙啞難聽。王子似乎並沒注意到艾爾發出的聲響,徑直向前走。海水慢慢淹到王子的腰部,軍衣外套被海流沖走,只剩下一件單薄的內襯,緊貼在穿著者的背脊。王子倏地停下腳步。

艾爾見王子一連串可疑的行徑,內心深處的恐懼逐漸擴散,海風不再溫柔,涼意刺痛著艾爾的臉頰。

砰!突然一聲巨響把艾爾嚇倒在地。不可能,這裡是不會出現這種大浪的。艾爾迅速起身,奔向岸邊。巨浪還沒散去,仍有數波冥頑不靈的浪濤向岸襲來。王子不見了,岸上只剩下一件濕透的軍衣外套。

後來的記憶有些模糊,艾爾只記得自己跳進海裡。大海出奇的冰冷,自己剛幻化的雙腿根本無法施力。自己無助地在海中尋找,海水灌入鼻腔,把肺部悶得生疼。艾爾隱約拉住白色衣角,費盡洪荒之力,終於把王子拖上岸。

邃藍琉璃沒了神采,金髮病氣懨懨地勾纏在一起,胸膛起伏趨近平緩,生命幫浦愈漸無力。曾經高不可攀,象徵希望的太陽正在殞落。艾爾並不知道怎麼去救回一位溺水的人,因為人魚並不會有這種困擾。看著逐漸褪去血色的嘴唇,艾爾感到無能為力。一遍遍,用著嘶啞嗓音哭喊著他的名字,艾爾眼淚不受控制地滴落。淚珠落在如白釉陶瓷精緻的臉龐,順著稜角滑落。

朝陽升起,星月斂芒。金光重回大地,被海浪絞成無數碎片卷上岸來,給浪花鍍上薄薄一層金。這是一個溫柔又綿長的吻,摻了對上天的祈求,摻了點莫可奈何,但更多的是,不可吐露的情感。夠久了,艾爾依依不捨地離開王子的唇。艾爾聽到偵查隊呼喚的聲音,連忙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向深林跑去。

艾爾有些後悔,為什麼自己偏偏要去救王子。為什麼自己要好奇陸地上的生活,為什麼在那一天,自己要游上岸來?如果不曾碰觸陽光,不曾獲得空氣,不曾有過愛情,自己即使一無所有,也能過著普普通通的生活。現在皇船已經要回航了,王子站在甲板上,身旁是一位艾爾沒見過的女孩子,兩人正欣賞著海上的風景。

鳴笛四響,船隻出航。印著雅米斯國會的旗幟升起,在烈陽的照耀下隨風飄揚。船隻一走,碼頭上送行的人逐漸散去,只剩下海鷗啞啞的叫聲。

艾爾站起身,走出碼頭下方。今天是第七天,等到到午夜十二鐘聲一響,一切終成夢幻泡影。手裡緊握著烏魯斯給自己的匕首,朝海面擲去,濺起不大不小的水花。

「你最後還是沒下手。」一名男性人魚從水面探出頭來,上岸,對艾爾說道。人魚有著古銅色的肌膚,海帶般墨綠色的長髮,二米長翠綠漸層的魚尾。人魚爬上岸,和艾爾肩並肩坐著。

艾爾沒有回話,給予無聲的回應。看著艾爾的反應,人魚皺起眉頭,「如果你後悔,我現在可以幫你把他解決掉。」人魚手裡出現剛剛被丟棄的匕首,沉著聲音說道。

「就算殺了他,我也不會愛你,烏魯斯。」艾爾推開那把匕首向烏魯斯說道。像是早猜到艾爾的回應,烏魯斯收起匕首。「剛開始,這筆交易就不值得。」烏魯斯躺下,在沙岸上伸展自己的魚尾,嘆氣說道。

「這個東西給你,吃下去,生物的痛覺感官會暫時關閉,你也會比較好受。」烏魯斯拿出一個貝殼,遞給艾爾。那是在人魚族常見的止痛用品,非常稀有,是必須在相當純淨的海域才會出現的貝類。

「為什麼你要做這些?明明不會有結果。」艾爾接下貝殼,向烏魯斯問道。後者頓了一下,認真思考這個問題。

「我想你更清楚,艾爾王子。對呀,為什麼我們要做這些無謂的事呢?」語畢,艾爾和烏魯斯相識而笑。對啊,為什麼呢?他們心中自有答案。

午夜鐘聲響起,驚醒在碼頭築巢的鷗鳥,街燈熄滅,星月升起。沒有痛苦,原來消逝是這種感覺。艾爾在海底伸手仔細端詳,像是溶解了,自己的四肢逐漸幻化成泡沫。冷冽月光穿透海面,把氣泡染上珍珠般的光澤。艾爾欣賞著這般夢幻,過了許久,自己再也承受不住沈重的眼皮,閉上了眼。

一縷泡沫冉冉上升,浮在海面上。在星月的照耀下,海浪挾著泡沫,無力癱倒在沙灘,留下最後一抹無怨、無悔、純白無瑕的嘆息。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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