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狂怒餘下之物

我的家族在這座城鎮中已經延續了數百年,最一開始是以經商白手起家,隨著財富的累積,家族事業也如同觸手般伸向鎮上各式產業,進行投資、開發。

很快地,不只城鎮命脈的礦業,舉凡通商物流、畜牧、紡織、甚至烘焙,都能在背後看見我們家族的影子。

但作為一個富裕的龐大家族,我們對於一般市井小民的態度並不如傳統富人刻板印象般囂張跋扈,反而樂善好施,對於城鎮的公共利益不遺餘力。

甚至連無能的官僚們沒能完成的福利制度都由我們家族自掏腰包一手包辦。

現在作為當家的父親在鎮上的地位可說是呼風喚雨。前幾年,由於時任鎮長已然名存實亡,選擇自行辭職,逕行推舉了我的母親上任。

政商合一,政策的推行更加順利,開發投資案都能完全不受到阻礙地實行。

在如此優渥的環境成長,再加上身為當家長女,理因有嚴謹的規則加以約束,但戈蒙德家族卻以單單一條家規便維持運作了數百年。

「記住了,賽希莉娜,不論你想做什麼,有什麼想達成的,我和你母親都不會干涉,我們都相信你身為我們的女兒能夠明辨是非。但獨獨這件事絕對不能發生,」父親抓著年僅八歲的我的雙肩,繼續說道:「憤怒。」

到目前二十歲的成長生涯為止,我也見過各式各樣人類的憤怒。

責備孩子摔破瓷器的父親、追趕竊賊的店舖老闆、惱羞成怒的青少年。

不如說我甚至沒有被別人激怒的機會,光是名字後方掛著戈蒙德的姓氏,其他鎮民便敬我三分,絲毫不敢加以冒犯。

因為家規的關係,家中的氣氛美其名是和善,直白點說就是沉重壓抑。

所有人都把「不能生氣」烙在心底,時時都在堤防自己的感情,時間長了之後,好像憤怒以外的感情也被一併壓抑住了。

耳濡目染之下,戈蒙德家孩子們的童年也消失無蹤了。

明明沒有人知道為什麼要遵守這條規定,反正那麼長的時間都是這樣過來的,也沒有出現差錯,或許大家都是抱著相同的想法,沒有人想、也沒有人敢提出異議。

相信當時沒有任何人能想像的到短短一周便能將小鎮幾百年來的豐功偉業摧毀殆盡。

並非戰爭,也不是天災。

我獨自癱坐在這片曾經為格拉利特鎮的焦土,有如城堡般的家族宅邸只剩幾塊殘破瓦片;人聲鼎沸的中央市場如今飛舞著灰燼;遠處礦洞中飄出的黑煙彷彿永遠不會散去,好似貪婪地吞噬著天空逐漸擴大。

究竟是哪一步做錯了呢?

我低頭掘起地上一把黃土,上頭尚未熄滅的餘燼好像正在嘲笑我的無知般熠熠閃爍。

大概上個月,因為貿易上的利益衝突,與鄰國的關係逐漸緊張,中央政府快速地開始在邊界部屬軍隊和運送軍備。

起初生活並沒有什麼變化,但不久後中央軍費開始吃緊,以人民的角度來說是絕對不想發生戰爭的,議會卻背叛了選民,配合中央的決策強行通過新的稅賦。

此時格拉利特鎮因為戈蒙德家族帶來的繁榮,儘管稅賦變重,多出來的負擔對鎮民來說也只是九牛一毛。

很快的中央政府便盯上了格拉利特,畢竟是塊大得嚇人的餅,要是能吃下來定能確保經費來源。

中央三天兩頭就派人來鎮上遊說,想說服那些產業進行公有化。

然而這件事並不是那些人能夠單方面決定的事情,有關營運方針的事情,大多都還是得經過戈蒙德家做協調。

想當然耳,父親果斷地拒絕了政府方提出的合作方案,把那些說者打發回去。

隔天,大批的軍隊人馬來到格拉利特鎮的郊外紮營。

雖然並沒有做出實質威脅到鎮民安全的行為,但突如其來的軍隊還是搞得整個格拉利特雞飛狗跳。

格拉利特幾乎沒有國家意識,畢竟從以前開始,大夥就都是靠自己的力量經營、自給自足,彷彿是在國境內獨立出來的另一個小國家,與中央和其他地區關係與其說糟糕,不如說只是單純的利益關係罷了。

軍隊紮營後隔天早上,一名華麗裝束的中年男人帶著大批軍人來到宅邸門前,要求淨空屋子,包括廚師、園丁、傭人等都得離開,連我都被趕了出去,只留下我的雙親與他們對質。

當天晚上,那名中年男人在城鎮廣場公布了有著我父母親簽字的合約書,寫明了即刻開始,格拉利特鎮一切與戈蒙德家族有關的產業進行公有化。

政府這番作為無非就是掠奪,還有人想連夜收拾家當跑路,卻全部被抓了起來。

或許,是因為當初宣布提高稅賦的時候我們沒有出聲,假裝自己沒有聽到外界其他人民的哀號,繼續活在自己的桃源仙境。

現在發生了這種事情,也沒有人會為我們站出來譴責政府了。

只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的心血被吞噬。

當晚我回到家,發現雙親早已吃了藥在主臥房床上沉沉地睡去。

房間的空氣異常死寂,我跪在父母親床前,看著窗外慘白的月光灑在雙親毫無血色的臉上。

那剎那,我思索自己究竟該做些什麼反應。

是狂喜嗎?不太對勁的感覺。

是擔心嗎?好像已經太晚了。

或許是悲傷?接著發現我的雙眼只是死死地發楞,流不出一滴淚水。

我終於懂了,我得憤怒,對著那些害死父母、摧毀格拉利特的兇手發怒。

說起來,感到憤怒時該做些什麼呢?

窗外傳來了某人的怒吼聲。

我緩緩走向窗邊,發現那人便是我的舅舅,他掄起一旁倒地士兵的步槍,毫不猶豫的就對著軍人們開槍。

很快地,街上燃起了反擊的硝煙,鎮民們和軍隊起了衝突。

遠方駛來一排車隊,想必是從營地那找來的支援吧。

鎮民們也不甘示弱地拿出各式武器,甚至有人將大型農耕機開到街上,輾過一具又一具的屍體。

街道到處都是彈孔和死屍,噴濺出的鮮血染紅了格拉利特。

這種瘋狂且無秩序的場面我生平未見,只是呆呆地站在窗台看著事情發展。

「我這時應該要感到害怕,對吧?」

正當我如此自言自語,整棟戈蒙德宅邸開始搖晃,好似連房子本身也因為不公不義怒吼著。

這時遠方礦洞就像是回應了呼喚般,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劃破了血色的夜空。

所有人都停止了廝殺,看向爆炸聲的來源。

地表開始龜裂,範圍遍及整片格拉利特,分開來的裂縫深不見底,多數人還沒來的及反應便墜入了萬丈深淵。

宅邸也開始分崩離析,地板從我與父母之間裂開,我隨著前半部的房子坍塌在地面上,後半部則瞬間滑落至峽谷深處。

就像是懲罰著人類的貪婪,在中央政府奪在我的故鄉之前,大地搶先一步摧毀了一切。

尖叫和哭號聲此起彼落的響著,而那些刺耳的聲音也隨著裂縫逐漸墜入。

我爬到懸崖邊望下去,越過那些掉落下去的房屋、汽車、居民,似乎能看見深淵深處有什麼正在鼓動。

還沒能看清,灼眼的強光迎面而來,隨即迎來的是雙眼直達深處的刺痛。

「是寬心,抑或是忘卻了情感?」

強而有力的沉重話語灌進了我的腦袋,在腦中不斷迴盪。

在虛幻的強光幻象之中,似乎看見了開拓時期的格拉利特。

戈蒙德家族的祖先與陌生神明做了交易。

輕薄的燭光照在斑駁的石牆上,罩著兜帽的人們低著頭詠唱難以理解的詭異咒文。

人們祈求了家族的延續與繁盛。

神明能夠輕易感知到維度間所有的嗔怒,長達數萬年來使他不堪其擾,每當接收到頻率相近的憤怒情緒,祂便現身,並將其摧毀。

就如同給了螞蟻一顆方糖,神明承諾賜與他們看見未來的能力,但代價是要寄宿在家族之中。

並非實際居住在宅邸中,而是潛藏在這條血脈內,藉此獲得平靜。

家族中所有新生兒生來便帶著這份如詛咒般的禮物。

正當眾人為這看似微不足道的代價手舞足蹈時,神明在錯綜複雜的血脈中立下第二條代價。

「禁怒」。

神明奢求的是平靜,希望能在感受不到憤怒的避風港中永遠沉睡。

一旦做為避風港的人類血脈也淪為情緒的魁儡,屆時祂便會收回能力、摧毀這份禮物帶來的收穫、接著繼續尋找下一個「家」。

在隱忍怒氣的過程中,連其它感情也一併捨棄了。

情緒就像一顆多面的骰子,是沒辦法只排除其中一面的。

因此我們能做的只有捨棄骰子本身。

我睜開眼,夜空中只剩一輪明月還掛著,大地的裂痕像是息怒般早已闔上,礦洞中揚起的黑煙也煙消雲散。

城鎮陷入了令人窒息的死寂,大地幾乎吞噬了一切,只餘下殘屋破瓦。

身體深處總有一種被掏空了的空虛感,精神就像正在墜入一片無以名狀的深淵,沉重的無力感迫使我闔上雙眼並陷入睡眠。

視野完全進入黑暗的瞬間,我看見了無數個日月星移,彷彿在嘲笑我的遭遇一般無盡的輪迴著。

輪迴著。

「你看起來是個不錯的新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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