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夢迴-巴黎後續

      她的手指快速的在電腦鍵盤上移動,嗒嗒的響,有時候她會以為自己的手指會奏出優美琴聲。她伸出拿過不鏽鋼水壺,扭開蓋子,仰頭舉起水壺,卻只有兩滴水滑入她的喉頭。

      於是她只得起身,走過昏暗的走廊,高跟鞋敲在大理石地板上,清脆著意圖掩飾疲倦,狼狽卻欲蓋彌彰。

      到了茶水間,她按下飲水機的溫水鍵,機械聲後緊接著是水流撞向金屬水壺的聲音,毫無溫度的聲音組合,她背脊一陣發寒。

      水流聲漸低了下去,她再按了一次溫水鍵以停止出水。喝了一口,再蓋上蓋子。

      忽然,她失去再運轉的動力。受不了再回到電腦前、受不了碰不到地的腳跟、受不了明明厭惡著卻不能說不的生活。

      她盯著長得彷彿沒盡頭的走廊發愣,只剩她的辦公室還亮著燈,她這才驚覺整間公司只剩她一個人,壓抑的靜默捲了上來,忽遠忽近的機械嗶嗶聲比任何想法都還要迅速地向她的腦袋襲來,伴隨著陣陣由左邊太陽穴傳來的鈍痛。

      她用手按壓太陽穴,一閉上眼睛,血液半乾的紅褐色、巴黎身上白布的蒼白,和大雨淋濕柏油路的黑色,在她眼底交錯閃爍。

      鮮明的恍若昨日,在她的每個呼吸間遊走,每個真正靜默的時候便將她淹沒。

      也許是因為她根本沒從那個昨日裡離開過。

      睜開眼睛,偏頭痛仍在繼續,思緒卻帶著異常的清晰,每一個念頭都被放大再放大。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詩詞伴著不知哪首引用其作歌詞的流行音樂旋律流過她的腦海,飄盪徘徊著。她哼了出來,整個晚上沒出聲的嗓音乾啞難聽,迴蕩在空無一人的長廊,也被放大再放大。

      走回辦公室,打開手機瞥見日期和時間,這才發現再過兩個半小時,就是巴黎的生日了。

      她騎著機車回家,出辦公室之後才發現外面剛才下雨了,她用力地吸了口氣,可惜雨的味道已消失殆盡。路上的人寥寥無幾,路燈和她機車的頭燈映在水溶溶的柏油路上閃爍,倒也有幾分浪漫的氛圍,如果她不是獨自一人拖著累得跟狗一樣的身子回家的話。

      轉了好幾個彎,她看到她家巷子口的麵包店竟然還亮著燈。她走進店裡,自動門打開的同時,發出了鈴聲。

      櫃檯後的女孩還穿著國中制服,半趴在櫃檯上寫作業,看到她進來後,摘下耳機。

      「請問有沒有賣蛋糕?八吋的那種。」她上前詢問。

      「一般是要預定的,不過,我們今天正好多做了一個。」女孩笑著,把蛋糕從冰箱裡拿出。「巧克力的可以嗎?」

      她點點頭,女孩報了價錢,她掏錢買了。

      女孩把蛋糕裝進紙盒,她看了一眼女孩制服上的校徽,發現是自己的母校,這才知道原來制服樣式改了。

      長大是不是就是這樣?時光變得漫長而恍忽,猛然回神才驚覺自己理所當然的事物已變了樣,一點一點丟失自己的曾經。

      「要蠟燭嗎?」女孩問,向她搖晃著裝著問號形狀的蠟燭的塑膠袋。

      「好。」她很慶幸是問號蠟燭。

      「慶生用的蛋糕嗎?」女孩的臉上堆著笑容向她攀談,她不禁佩服,上了一整天的課應該累了,還能這麼笑著。

      「對呀,我——朋友明天生日。」她噎了一下,幸好女孩依舊笑容滿面,她不確定是夠貼心還是夠粗心。

      「騎車小心一點喔。」出店門的時候,女孩對她說。「謝謝!」她回頭笑道。至少可以確定的是,她國中的時候絕對沒這麼成熟。

      回到家後,她把蛋糕原封不動的放進冰箱,工作包隨手扔在地上,一仰頭倒在沙發上,她用手掌蓋在眼睛上,連起身關燈都懶。

      蒼白的燈光懨懨的從指縫透進眼底,光點跳耀著。她突然想笑,無聲的笑著,肩膀聳動。瘋了吧。她想著,卻止不住的狂笑,聲帶一點也沒動到,只是抽氣的聲音仍然刺耳。

      不知道躺了多久,她才勉強的撐起身體,踉踉蹌蹌爬進浴室內。她任由冷水沖在臉上,許久才調成熱水,就在有些過燙的水觸碰到肌膚時,她決定了明天休假的去處。

      翌日早晨,她撥開層層襯衫和A字裙,拉出T恤和牛仔寬褲。翻找間,一塊白底碎花的顏色晃過她的眼,她動作一頓,眼神逐漸柔和。

      她從衣櫃底部拉出一件白底碎花的長裙並穿上,在鏡前轉了幾圈,讓裙襬如花朵般旋轉。

      「醜死了。」她對著鏡中顯得笨拙的自己說。她畢竟不是巴黎。當初看到這件和巴黎當年那件一模一樣的長裙時,她一個失心瘋便買了下來,後來卻連看它一眼的勇氣也缺乏。她嘆口氣,換下長裙,重新將它塞進衣櫃底部。

      經過其實不算太長的車程,她站在巴黎的照片前。她走得匆促,令人措手不及,因此照片只是學校拍的證件照。畫面中的人兒臭著一張臉,瀏海被不自然的撥開,燈光不夠理想,顯得皮膚更黑。

      不是特別的時節,靈骨塔內的人寥寥無幾,她對著照片,不禁歪嘴一笑。

      「白痴,醜死了。」她當然沒意識到這兩句話都是巴黎的口頭禪,畢竟已伴她多年,纏著繞著,就成了她的。

      離開靈骨塔,她來到海邊。這是一個沒落的港口,岸邊堆滿佈滿藤壺的岩石和消波塊。從前,從前巴黎曾帶她來過這,兩人一起吹上一整天的海風。

      她選了一個平穩的地方坐下,海風猖狂,吹得她滿臉都是自己的髮絲,她還吃到了自己的頭髮。閉上眼,她彷彿還能感受到手中有巴黎的手的溫度,為什麼那時總是有那麼多精力做浪漫的傻事?還是,那時的煩惱、迷惘,如今全被海浪侵蝕殆盡,只剩她浪漫的懷想?

      青春的苦痛並不亞於如今,然而回憶中的青春卻也甜,甜得發酸。

      十年前的巴黎牽著十年前的她的手,吹了一整天的海風,十年後的她牽著十年前的巴黎的手,吹了一整天的海風。

      回家後的隔天,肯定是風吹太久,她發燒了。她隨便喝了點熱水,就在床上度過她的禮拜日。

      昏昏沉沉冷冷熱熱之間,她作夢了。夢裡的她在巴黎裡迷路了,兒時仰頭看著巴黎沒感覺到的慌亂,如今能平視時全還了回來。

      她慌張的左顧右盼,感覺到城市的龐大這下全壓在她身上。猛一回頭之際,一道身影晃過她眼底。

      她的意識還沒跟上,只是心裡感到不對勁。她再回眸,這下整個人都愣住了,腦袋一熱,她開始奔跑。撞過一個又一個陌生人,她張開雙臂,閉起眼睛,她已經做好撲空跌了個狗吃屎的準備,卻成功把臉埋進巴黎的肩膀。

      她用力抓著巴黎的衣服,而巴黎一下又一下的輕拍她的背。

      「怎麼妳還記著我。」

      天又再一次亮了,她半瞇著眼,感覺眼睛有些異樣,伸手一抹感覺到了眼淚。

      好久沒哭了。她想著。今天又得上班了,冰箱裡還有剩下的巧克力蛋糕能當早餐。

      巴黎獨自乘著舟駛向故夢,而她只剩下生活。

      總有一天時光會把這一切都磨盡的吧,到時候,你會願意讓我坐上你的小舟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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