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巴黎

      她以為自己忘了。

      記憶中模糊的某個日子,巴黎難得穿了長裙,小碎花在花海中搖擺。風有些大,她一手緊抓著草帽,忘了究竟是談到了什麼,她回眸,笑在小臉上漫開,剎那嫣然,百花失色。

      啊,那是一個多雲的日子。

      •

      巴黎是日記裡,她給她起的代號,是她的日記本內唯一非以英文字母、數字或注音符號為代號的人。或許是因為初見巴黎時,她的書包上掛著艾菲爾鐵塔吊飾的緣故吧。她記得原先是想稱她為P的,卻因P早已另有其人而作罷。

      日記裡沒有記錄她與巴黎的認識經過,她卻記得。是國中第一次的暑期輔導吧?她閉上眼睛,反覆確認。

      第一次的暑期輔導,也就是參加的學生們第一次以一個正式的此校學生的身份進校上課的時候,所有人都還在摸索,所有人都是人生地不熟。

      她沒忘了她那時的驚慌。外觀不大的一棟建築物,她卻可以一天迷路至少兩次,整日在一模一樣的走廊穿梭,仰望教室名牌到頸部發僵,各種差點走錯教室,甚至上了學生在社群上辦的匿名。

      就算成功回到班上,也並不代表一切平安。

      陌生的面孔,陌生的規矩,她迷失在一片臉孔和名稱以及其配對的數字和規則組成的汪洋中,如浪般綿綿不絕,潮起潮落,留下細碎的惡意笑聲。她張口欲言,卻發現身旁無一人傾聽。

      現在想起來真正可笑,卻確確實實成了她日夜不停的夢魘。

      某日近中午時下了暴雨,班上正吵吵嚷嚷的抱怨著回家不便,她卻狠狠的猛吸空氣,不是每次下雨都有這種香氣的啊,她病態的喜愛著下雨的氣味,愛到她願意用划船回家交換。可能是那場雨的氣味太純粹,或者太久沒聞見,她的動作大到被鄰座的巴黎發現了。她尷尬的準備道歉,卻換得巴黎一個大大的笑容。

      「我也喜歡下雨的味道喔。」巴黎的聲音很小,幾近唇語,但她聽到了。

      事後她還是覺得應該打包家當移民波蘭,但至少她在波蘭遇到了不錯看的微笑。

      •

      事情到底是怎麼發展成那樣的,她不是很清楚,這種曖昧的事,日記也記得模模糊糊。巴黎應該記得吧,她記性很好的,不用日記也知道她們幾月幾日約在星巴克,而她遲到了。

      她只記得某個時期,她和巴黎會跑進學校廁所裡。她們在漆成令人尷尬的粉紅色的女廁靠窗處,身著那時老嫌滑稽的桃紅色體育服,說著現在想起總覺得荒唐的情話。

      就算她再健忘,要她忘記巴黎的唇的溫度,也不是一件容易事。

      後來就不會再一下課便泡進女廁了,原因是眾所周知的事何必偷偷摸摸。那是私立學校,以教管嚴厲著名,敢在學校廁所裡幽會的沒幾個,而她們也知道她們絕非主流。更何況巴黎和她不一樣的,長相可人又常上頒獎臺的女孩一個學校裡可沒幾個,而巴黎也十分擅長戴面具,她的事情,又怎麼瞞得過一千雙眼睛呢?

      光明正大也有光明正大的好處,反正閃教官是她的拿手絕活,她們沒有因為這件事情進學務處過,只是再也沒有嘗到那種私闖禁忌地的感覺了。

      •

      有一次,她和巴黎提到從前她去巴黎的事。其實她原本只想蜻蜓點水似的帶過,沒想到巴黎倒是興致勃勃。

      「快點快點,我沒去過法國欸!」巴黎不知怎麼竟收起她的吱吱喳喳。其實她正好和巴黎相反,一輩子沒出臺灣島,就去過那麼一次巴黎。

      那時她才七八歲吧?她的某任繼母出差,正好要到巴黎,她死纏爛打抱著繼母大腿才能跟去的。她記得出國還要辦護照還要拍證件照什麼的,很麻煩,爸爸有幾次差點為此和繼母鬧翻,所幸繼母是承諾了就會堅持到底的個性,否則她想她大概也去不了巴黎。

      法國很遠,旅途很長,很不幸的她還暈機,但是一下飛機,一切暈頭轉向都值得了。

      她馬上喜歡上了那裡的空氣,沒有海島的濕黏,就連跟她一輩子的鼻子過敏都自動好了一半,過了這麼久之後她還是懷念那些二十四小時嗅覺都是靈敏的日子,只可惜回臺灣後她的鼻子又塞了。

      在巴黎她過的倒是悠閒,就是繼母忙公事忙得不可開交。反正她又不必跟著繼母去上班,白天繼母一出門,她就溜出宿舍到處亂晃,小時候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也不怕迷路,走一走發現不認識路了,最多就是比手畫腳的問路,最後也都能回到宿舍。算算差不多到下班時間了,就晃到繼母工作的大學,等著繼母一起走回宿舍,如果繼母心情不錯,還能到街口麵包店挑一個小點心分著吃,可能是因為巴黎氣氛太好了,繼母偶爾還會再多買幾個點心分給鄰居。

      那是她第一次以一個觀光客的身份體驗一個地方,看什麼都有趣,看什麼都新奇。她甚至愛上了路上的人們的交談聲,來自各地的各種人物來來去去,操著不同的腔調,說著不同的語言,只不過她最喜歡的還是法語的聲音,沒什麼的特別的理由,僅僅是因為那是當地的語言,就像她聽歌總是最愛原唱一樣。

      她想不起來那位繼母的全名,也忘了那位繼母是如何喚她的,只有待在巴黎的日子清楚烙印在她的腦子裡,供她在餘下生命中流連忘返。

      巴黎為她此次出遊下了個注解:她的巴黎行是她的故夢。

      現在她才想到,也許當時會叫她巴黎是因為她帶有故夢的氣息,也許是因為那人也是她的故夢。

      •

      還是避不了想起那一天呢。

      六月二十二號,她不費半分力氣就想到那一天的確切日期。

      她爬上閣樓,從堆積成一座小山的日記本中挑出正確的那一本。那是一本海藍色的精裝日記本,很溫柔的海藍色,日記本算有一點份量,她拿起來的時候沉了一下。

      日記本內頁被歲月染成一種溫潤的鵝黃,有幾點污漬。她本該喜歡這種顏色的,卻無心思欣賞。

      她急急翻過內頁,被灰塵嗆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的,卻遲遲找不著那一天的日記。

      直到被灰塵嗆到鼻子都習慣的時候,她才在六月二十三號那裡找到一點痕跡。

      原本應是二十二號的地方被硬改成二十三號,除此之外,只有因筆尖保持過久垂直向下而滴落的墨水記下她的躊躇。沒有一個字提到那一場雨,那一場血腥,或者是在她腦中忽遠忽近的嗶聲。

      從此,巴黎兩字不再出現在她的日記裡,只是字句老繞著她打轉,就像她不再出現在任何人的生活裡,一切卻像她導的一場戲。

      •

      今晚巴黎仍未入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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