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8月12日,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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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下班的路途中,因為心臟病發作,而倒在公車站,到院前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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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裝入屍袋,驅車前往殯儀館停放。下車、換床,又被推入冷藏間。像是雲霄飛車進入山洞裡的感覺,看不到,又搖晃,有點兒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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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我很喜歡雲霄飛車,可是現在,感覺有些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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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僅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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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上鐵床後,冰冷的金屬質感,即使隔著一層屍袋,也將涼意透入背脊。鐵枕頭則是出乎意料的舒適,弧度剛好讓腦袋能夠置中,又不會太高,讓脖子不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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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著工作人員,向家屬說明事項,看看遺體頭部是否擺正之類的。感覺很平靜,彷彿即將入睡時,聽見親友呢喃細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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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進冰櫃後,屍袋中可以看見隱約的光線,像是清晨天空連一點點藍色都還未出來的朦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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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隨著關上門而一片漆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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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確定在冰櫃裡躺了多久,似乎才一下子而已。其實,沒有原以為的冷。像是小時候,在夏日裡,去冰宮玩耍的溫度。躲在屍袋中,就跟穿著羽絨衣的感覺十分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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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暗中冷氣運轉聲變得清晰但不構成噪音,躺在那裏覺得很平靜,像是臨秋時偶得的最適合睡眠的氣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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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記得我說過,等我死了,如果要探視,只要親人就好。不要多,一次就夠了,讓我知道我沒有被遺忘就好。不用拖太久,不要複雜的流程,家公奠禮也省略,直接火化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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替我化妝的人,是我的好朋友。結婚的時候,也是她替我妝髮造型的。我跟她說過,結婚和死亡,都是人生中舉足輕重的事情,希望交給我最信任的人來打理,這樣我看著自己的時候,才能夠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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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人抱了起來,我看著我的身體被人抱了起來。當他們碰觸我的身體時,我並沒有感覺,但是我想著那樣的觸感,假裝我還在身體裡面。好無助,就像是醫院裡癱瘓或者需要被醫護人員抱著才能夠挪動的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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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不是那些病人,也是這樣的感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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蓋棺論定呀,忽然對這四個字,有著深深的感觸。看著棺材逐漸遮去了自己,忽然有點難過,又有點感動。忍不住,輕輕地沉入棺中,懸浮在自己身體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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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相信,死亡是美麗的、是美麗到令人讚嘆甚至落淚的。根據能量不滅定律,物質守恆意味著死亡不是消失,而是成為另外一種型態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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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管是火化或土葬海葬或任何形式的喪禮,當你已不再是原來的你,身體便會逐漸還原到組成你的分子,數以萬計的分子重新回到世上,清晨葉片上凝聚的露珠是你、自夢中甦醒眨著明亮眼眸的小動物是你、陽光與風拂過的一縷塵土在空氣裡流轉著金色線條也是你、灑落光輝在空中蹁躚是你幻化的蝴蝶;你落在大地成為養分,森林裡散發著清香的樹木是你、潺潺的小溪日夜歌唱也是你,你曾經認識或不認識的人抬頭仰望的點點繁星,也都是你的化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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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是美的,而唯有滌盡此生風華、洗盡一身塵埃,才能夠成功轉化。所以即便是意外身亡,即便屍腐屍綠、散發惡臭身上有蛆,那也都是美的必然過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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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死亡的那一刻,我們不是血肉之軀,而是光、空氣、色彩——鮮活的生命不就正是如此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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