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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凝視‧水底(4)

走了夏天接來秋天,升上高中後,海晴上課聽不懂的部分越來越多,老師上課講話的速度也很快,難以100%都能聽懂,更遑論一邊聽一邊做筆記,因為她的雙眼得充當第二對耳朵以讀唇幫助助聽器,發揮最大接收資訊效能,於是寫筆記完全放棄,剩下的她就靠自己回家後翻閱參考書補足。

然後聽說阿高從五專休學了,為了專心適應植入電子耳後的語言復健過程,據說電子耳植入頭裡後,聽取的聲音品質完全不同於配戴助聽器時的狀態,所以無法沿用過去的經驗。

海晴思緒回想起在阿高剛植入電子耳的那段時間,她和小幸又去探望了一次,也慶幸有反應快的小幸提議要交換電子信箱,取代書信往返,三個人不定期輪流寫寫E-mail交換生活點滴,這連絡方式也算是見證了時代演變,那時候,三個人的家裡都剛購置電腦,申請撥接連線不久。

阿高從五專休學一事,也是從他寄來的伊媚兒得知。

奇妙的是科技發達幫助了無法使用電話順暢連絡彼此的三個人。

不過,小幸聽損比較輕,小時候也有練習聽電話(被她媽媽訓練),所以跟熟人/同學之間講電話,小幸還是可以聽懂大約50%,比海晴和阿高更常使用電話。

「小幸和海晴:

因為植入人工電子耳後需要花點時間做語言復健,現在聽到的聲音我還無法細細區辨哪些是哪些,加上我國中唸的雖然是○○國中美術班,但學校滿重視升學成績的,那段時間壓力好大,所以現在可能滿腦子都是想從壓力暫時解脫一下的想法,就先從五專休學一年,希望妳們兩個的高中生活都能順利,記得小幸在○○中學,也是完全中學對嗎?阿晴則是○○高中?

然後阿晴不要被妳爸說的話影響,雖然妳考上的跟北市相比也許是二流明星高中,但課業壓力應該也很大吧?畢竟台北學子眾多......寧為雞首不為牛後啊,與其在一流的明星高中因為聽障更加跟不上程度,落到自信受損的境地,不如在這壓力小一點,這樣想會不會比較好過一點呢?

不過看到我的國中同學們陸續有不錯學校可以唸,現在想想有點後悔,我們美術班有28人,有六個男生上新竹高中,一個男生進竹女美術班,一個竹北高中,一個新竹高工,女生部份也有三分之二上了新竹女中,其他也有高中可以唸,只有我想不開聽了我爸的話去唸五專。

我當時應該去考新竹高中或新竹女中美術班,再不然去聯考,至少新竹區也有第三志願竹北高中可以唸。感覺現在似乎離我喜歡的畫畫越來越遠了。

不過,替我開刀的醫生人還滿不錯的,每次回去調頻,他人都很有耐心地解說,真希望能跟這樣的人時常相處就好了.....   哈,當我在胡言亂語吧,期待兩位有空也回信給我,分享一下妳們各自的高中生活,尤其小幸不是說上了高中要去熱舞社學跳舞嗎?我蠻想知道好不好玩。

                                                                                                                                                                                                                                                                                                    偉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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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前去醫院探望阿高時,剛好碰上主刀的醫生來看阿高狀況,那時也跟著學習了一些關於人工電子耳植入手術的一些知識:

目前全世界有三大人工電子耳廠牌:澳洲的Nucleus,奧地利的Med-E1,以及美國的Clarion。澳洲的Nucleus是目前使用最多的人工電子耳裝置。現在商品化的人工電子耳   在20年前就開始研究了,一個學術研究的成果到通過FDA實驗到上市,至少要十年以上,大概在1983年左右有第一代人工電子耳。

聽到那一年也剛好是他們的出生年份,海晴心裡一陣悸動,這就是所謂恭逢其盛嗎?

而阿高開刀植入後再來是開頻,植入的電子耳有22個電極,但如果耳蝸構造異常或鈣化就沒辦法全用。一般正常耳蝸要完整兩圈半,他之前做過電腦斷層掃描,耳蝸完整,22個電極全都可以用,而開頻後才會接收到聲音,聽神經也需要重新學習的時間,差不多要半年,聽覺中樞神經如果還沒學會如何「聽取」新聲音,聽起來會像糊成一團,學會後就能區別一、二、三、四聲,明顯分得出差異。

之後從阿高斷斷續續寄來的電子信件,得知他開頻第一個月,他聽見的人們說話聲音,像一群鴨子叫,沒有抑揚頓挫可言,也分不出男女生。環境聲音就別提了,吵雜鬧哄哄,分不出洗手台水龍頭水流聲、敲門聲、腳步聲、路上汽車經過的聲音等等,整個世界顏色像大染缸。

開頻後第二到第三個月,人說話聲開始有高低起伏,可以辨別出部份是男還女聲,有時候是聽得到但聽不懂,就像身處外國聽不懂異國語言一樣,海晴心想這不就是他們從小到大的感覺嗎?戴了助聽器,也常被以為那就像近視戴了眼鏡,別人滿常產生聽得到就應該聽得懂的錯覺,為此她也常被同學誤以為從背後叫她都沒有反應,故意不理人,天曉得這只是誤解,從背後來的聲音,混入環境聲音裡,海晴根本沒有發現那其中有在呼喚她的同學聲音。

回到阿高的敘述,開頻後2~3個月這一段,他的世界好像漸漸明亮起來,慢慢發掘出原來聲音有這麼多不同樣貌,也漸漸習慣環境聲音,不再覺得怎麼那麼吵,開始期待聽到更多聲音,比如各種細緻的聲音,手指撫過書頁發出沙沙聲、鳥叫、蟲鳴等等,甚至貓兒高頻的叫聲也能聽見了,不再只能憑藉著「ㄇ一ㄠ」平面的注音符號去想像貓叫。

到開頻半年後,他變得比較能享受聽取聲音的感覺,進步到聽得懂對方說話內容約六成,搭配讀唇可達七成左右。不過與他媽媽練習聽電話時,還是暫時只能聽懂一、兩句,需要時間練習。

在吵嘈環境中慢慢能分辨出特定聲音,比如汽車喇叭聲、方向燈等等,在公車上則是可以聽到公車下車鈴聲。阿高繼續練習發現透過電子耳聽見的聲音,並且與記憶中戴助聽器聽到的聲音做比對。

一年後,阿高進步到與他媽媽講電話可以聽懂約七成內容,有時候,在公共場合可以聽到朋友在背後呼喊他。聽到以前一些聽過的音樂,再聽一次可憑歌詞與節奏記憶聽出來是哪首歌。

這一切進程,據說跟佩戴助聽器時是不同狀態,當然聲音品質也會比透過助聽器所聽見得來的更好,姑且稱之為升級吧,不過還是無法跟真正人耳(聽神經)相比。

比較麻煩的例行事項就開頻後,兩、三個月回去當初開刀的醫院調整一次,漸漸拉長時間,到每年回去調整一兩次,保養的話就去電子耳代理商公司那邊。

不過,這一切聽得海晴有點心動,心想她如果也去裝人工電子耳的話,應該也能聽見更多前所未有的聲音吧?不用再去依靠有限的想像力和聽覺記憶去揣摩種種,甚至會改變截至目前的人生?

海倫凱勒曾言:「   失明,讓我與事物隔絕;失聰,卻讓我與人隔絕。如果能讓我選擇恢復視力或聽力,我願能聽見。   」聽覺障礙造成最大障礙,是讓聽障人士和正常人之間的交流互動呈現隔離開來的狀態,失明也許比較容易想像,閉上眼睛就是了,失去聽力呢?

海晴沒有碰過可以光靠想像就能充分理解這個領域的人,至少從國小到目前高中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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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親愛的兩位假青梅與竹馬~~~

首先先回阿高的問題,我先來報告進熱舞社的狀況喔,配合節奏記舞步對我來說真的有難道,只能回家有空就聽音樂了,還好我媽以前有讓我學彈鋼琴,多少有訓練到阿哈哈哈~~~~~~

然後,我們熱舞社下個月還會去跟其他高中熱舞社聯合發表成果喔,到時候跟妳們講一下,也許阿晴可以來看啊,至於阿高在新竹不勉強~沒關係~~~~

阿晴有沒有加入什麼社團?跟班上同學相處得好嗎?她們已經知道妳狀況了嗎?升上高二就要分組了,阿晴妳會選社會還是自然組?

我可能選社會組吧,數學好難,英文的話勉強可以懂文法,但聽說的部分,每次聽考我都掉漆......十分拿不到一分,我真心覺得聽障生在一般高中應該不要考聽力啊,尤其我高頻的部分不好,聽得很辛苦。

                                                                                                                                                                                                                                                      妳們忠誠的   小幸」

海晴唸的高中聽說有視障資源班,儘管她當初考進這間高中,並不是為了資源班而來,僅僅只是這間搭火車再走路就能到,不用跑去台北市,又能離開原先學校。

不過她上高中以來還沒有遇到其他的聽障同學,但來到這裡後看來有機會認識視障生,那時候的她甚至不知道,這際遇也會讓她更明確知道大學想唸什麼科系。  

至於班上的同學們對她也友善,至少跟過去的經歷相比,巧合的是之前段考剛好遇到她生日,班上同學還聯合寫了小卡祝她生日快樂,備感溫馨,儘管有的卡片寫說阿晴是她們遇過最特別的朋友,但仍不減那份感動。

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海晴內心某些部分似乎慢慢退縮了,在這應該要逐漸迎向女孩們年華最盛之時。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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