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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融冰》番外篇——《唯一》(中)

格雷一路急步疾走,同時左顧右盼。

(這間……很一般。)   稍微瀏覽一下櫥窗中的陳設,格雷又動身前行。

那是前段時日發生的事。

「歡迎回來,格雷大人~」

「啊。」格雷輕哼一聲,坐到長椅上。

「任務辛苦了。」茱比亞也坐到旁邊。

「還好吧,就是比較花體力……」格雷扭扭肩頸,又伸手解開襯衣的鈕扣。「怎麼這麼熱啊?」

(格、格雷大人又脫衣服了!)   茱比亞瞬間紅了臉,兩眼化成心形。   (好棒!好大膽!茱比亞好幸福~)

「熱死了。」格雷揪住襯衣一側,來回擺動搧風。

(咦?)   一件在格雷胸口反射着陽光的閃亮物體,將茱比亞從花痴模式中重置。

「格雷大人。」

「唔?」

「茱比亞一直想問……」茱比亞指指格雷胸前。「格雷大人每天都戴着這條項鍊,那是甚麼重要的信物嗎?」

(該不會,是女人送的禮物吧?!)

「哦,這個嗎?」格雷握住吊墜。「這只是我隨便在地攤買的,感覺還蠻酷的,戴着戴着,習慣了便沒刻意脫下……」

「原來如此……」(幸好不是女人送的禮物!)   茱比亞再度笑意盈盈。

「怎麼了?」格雷見茱比亞樂開花的呆萌模樣,也受到感染,不禁漾起微笑。「你想要飾物?」

茱比亞聞言一怔。

「唔……也不是非要不可。」茱比亞認真思索,後轉頭看向格雷。「真要的話,茱比亞只想要格雷大人送的飾物!」

當時茱比亞的嫣然一笑,又再鮮明地浮現在格雷腦海中。

(這不行。那間也不行……咦?)

終於,格雷駐足了。

「Seul……」格雷低唸。

這間掛着「Seul」門牌的小平房,門面俐落簡潔,沒有偌大的華美櫥窗,精緻的裝潢亦欠奉,只有純樸的原木和簡單打磨切割的石塊,兩者相互配合所構成的小小建築,看起來毫不起眼,卻又散發一股高雅脫俗的氣息。

就在格雷看着門牌出神之際,門打開了。

「啊咧?是客人嗎?」從裡頭走出來一個長髮女人,似乎正要出門。

「啊,那個……」格雷面對對方的提問,輕咳一下︰「這是店舖嗎?」

「嗯,是的,雖然只是小店一間,可我專門做訂製飾物的生意哦~」

「訂製?」

「對,由設計到製作,完全獨一無二!」

(獨一無二……嗎?)

格雷的唇角不自覺地上揚。

正好,對他而言,她亦是無可取替的唯一。

留意到格雷的表情變化,女人亦掛起一抹俏皮的笑容。

「要送禮給心上人嗎?」

(誒?!)   被一語道破,格雷嚇了一跳,雙頰失控地熱燙起來。

女人詫異地眨眨眼,忍不住失笑。

(這人意外地可愛嘛~)

眼見女人的反應,格雷更不好意思了。他板起臉,盡力撫平表情,可無法消退眼底下的紅暈。

「啊,抱歉抱歉~」女人收歛笑意。「我不是存心的。」

格雷仍屏息壓抑體內的燥熱,並未搭話。

「不過,你能找上門來,是緣份,也證明你很有眼光!」女人爽朗地笑起來,拍拍胸口。「就交給我吧!這生意,我接了!」

明明長髮披肩、五官精緻,看起來不折不扣的溫婉女性,可言行卻意外地豪爽,這種反差雖讓格雷略感違和,但又不可思議地心安。

「那拜託了,呃……要怎樣稱呼你?」

「啊!真是的,談這麼久了,還沒自我介紹呢,抱歉!」女人吐吐舌,把手掌伸出去。「我是店主兼總設計師兼總鍛造師,霧妮.留易斯。」

「格雷.佛爾帕斯塔。」格雷也伸掌,二人握手。

「啊呀,小哥是魔導士?能感應到很強的魔力哩!帶寒的感覺……是冰魔法?」

「是、是的。」(光透過握手就能感應魔力,這人也不是泛泛之輩。)

「好了,言歸正傳。」霧妮笑瞇瞇地問︰「你打算要訂造甚麼飾物?」

「呃……這個……」

「還沒頭緒嗎?不要緊!那有沒有指定想要的材質或顏色?」

「唔……」

「嘛,那就由我自由發揮了哦~」霧妮興奮地彎起唇瓣,對格雷招手。「進店再談吧,我還需要問你一些問題。」

進店後,二人隔着一張小巧的木桌,對坐着。

「首先,第一個問題︰對方也是魔導士嗎?」

「嗯,是水魔導士。」茱比亞的影像,又佔領了格雷的心思。

「冰和水嗎?嗯~很搭的屬性嘛……好!下一題,有對方的肖像嗎?」

「唔……雕像可以嗎?」格雷擺出發動魔法的架勢,不費吹灰之力,一尊栩栩如生的茱比亞冰雕便立在格雷手心。

「哇!好厲害!」霧妮執起鋼筆,伸手捎來一本本子,打開就在上面寫寫畫畫。   (真精細的雕塑……)「能讓它緩緩旋轉嗎?我想畫得仔細點。」

「喔。」格雷再動用魔力,凍結冰雕下方的桌面,輕輕一戳,冰雕便開始慢速自轉。

霧妮滿意地點點頭。「再來,請你用一個你認為最貼切的字詞形容對方。」

格雷聚精會神地望住轉動中的茱比亞冰雕,記憶亦隨之回捲——

總是以同伴和公會的安危為先,即使犧牲自己,也要保全伙伴性命及公會榮耀……

那清透純粹的心靈。

屢敗屢戰,就算接連被拒絕閃躲,仍不屈不撓,自始至終,心繫一人……

那真摯如一的感情。

「純真。」不自覺地,從格雷的口中溜出。

「純真嗎……有了!」似乎靈機一動,霧妮開始埋頭在本子上快速描繪,然後把本子推向格雷。「這種如何?」

霧妮把設計圖草稿推向格雷。

「將透明的原材料加熱成半液態,然後快速降溫塑形,做成外層凝固成結晶、核心仍維持可流動的液體狀水滴效果,營造『冰水交融』的感覺~」

晶瑩剔透、剛柔並濟,正恰如其分。

格雷不禁看呆,「好棒……」二字下意識地從口中溜出。

「對吧?這款度身訂造的吊墜設計,再配搭幼銀鏈,氣質滿滿!對方一定會喜歡的~」霧妮自信飛揚。

(嗚哇~好美!謝謝你,格雷大人!)   格雷已腦補茱比亞開朗的笑顏,自己的嘴角亦彎起悅目的弧度。

(嘛,似乎成交了。)   霧妮暗笑。「這樣可以吧?」

「唔……唔哼!」格雷清清喉嚨,抿唇。「就這款吧。」

「好!爽快!那麼,需先付總價五成的訂金。」霧妮笑着回收本子。「甚麼時候要貨?」

「兩天。」

霧妮的顴骨一搐。

「……甚麼?」

「如果能在一天半內完成更好……」

「啊~?甚.麼?!」

「怎、怎麼……」

「你.這.傢.伙——」霧妮緊握十指,壓抑的語調中透出忿怒。

「蛤?」格雷摸不着頭腦。

霧妮驀地重重呼一口氣,整個人一瞬癱軟,然後抬起頭,一臉冰冷。

「算了,交易作廢。」霧妮起立轉身。「你走吧。」

「甚麼!?等等!」格雷從椅上彈起。「忽然之間——」

「你也知道是忽然之間?」霧妮以冷峻的眼尾餘光斜睨格雷。「依我看,你對送禮對象的心意,也就這種程度而已。」

「你甚麼意思?」格雷的話語中夾雜一絲火氣。

「先不論你對特製這個飾物的稀有材料、特殊技巧、需時要求毫無認知,光是你『臨急抱佛腳』,足已看出你沒多在乎對方。」

霧妮一針見血的指摘,直刺格雷心房。

想起茱比亞的禮物,不管是圍巾、麵包,還是抱枕,全都是花時間花心思親手製作的,明顯事前已預留時間早作準備。反觀自己——

「既然如此,你不如直接去附近的飾品店買現貨好了。與其粗製濫造,我寧可不幹。」

格雷垂頭。

「我就不送了,門口在你身後。」語畢,霧妮邁開腳步——

「的確,是我的錯。」

格雷略帶沙啞的嗓音,勾住了霧妮的步伐。

「是我對她的存在習以為常,是我自以為是,一味單方面接受她的付出……」格雷握起雙拳,兩臂微微顫抖。「甚至連她的生日、喜好,我都一無所知……」

印象中傲驕冷靜的格雷,居然在眼前自責似地剖白,霧妮的表情開始軟化。

「雖然我也知道時間無多,但是一次也好,我想盡力為她做點事……想看見她的笑臉……想給她最好的禮物……」

「所以,這是你的起步?」

「起步?」格雷不解地重覆。

「會一路待她好的起步。」

格雷一怔,胸口一陣揪緊。

「是的。」

對上格雷堅定澄明的眼眸,霧妮沒好氣地苦笑。

「呼~真是的……敗給你了。」

格雷眼睛一亮︰「那你——」

「啊,飾物我會打造的,可是你也得搭把手。」

「我?」

「對,你,你以為這是誰害的?」霧妮瞪格雷一眼。「製作這飾物,順利的話,本來也需要最少四天。」

「四天?!」

「動工前,要篩選材料、準備用具,最困難,也最重要的塑形部份,對溫度、時機、力量的把握非常講究,再加上這次使用的材料,雖然掌控上難度更大,但必須是這種材料,才能做到預定設計中『外剛內柔』的效果……偏偏這種原材料能輕易受熱,要加溫至超高溫的半液化狀態不難,可降溫卻十分緩慢,需要借助外力將溫度降到適溫才能進行塑形,這步驟更要趕在脫離合適溫度前完成才行,且期間不能再加熱保溫,不然材料會徹底硬化破碎……塑形之後,尚有打磨、潤飾、鑲嵌等等的工序,為保證品質,四天已是最低程度的時限——眼下時間緊迫,惟有借助你的冰系魔法,加快降溫塑形程序,才有機會趕上。你明白嗎?」

格雷點點頭,眉宇間流露歉意。

「可是你是外行人,原材料亦屬稀有,不能有任何閃失,為了避免失誤、減省時間,我會提供一些與原材料類似的物質讓你嘗試實習一下,而我則去做事前準備,大家分頭行事,希望在我處理好原材料和工具時,你已大致掌握到竅門吧。」

「我知道了。」格雷的聲線,沈穩而清晰。

「今晚你可沒時間睡覺,做好心理準備吧。」霧妮把長髮束成馬尾,擼起衣袖。「趕工的附加工錢、額外材料的費用,之後也得給我老實付清哦!」

「這是理所當然的。」格雷打起精神。「拜託了!」

三小時過去。

「力度太大了,悠着點……啊!」

眨眼間,強力的冷氣驟停,材料結實地被冰成硬塊,緊接碎裂成片。

「可惡……」格雷咬牙。「對不起……又失敗了。」

霧妮早已完成制作飾物的事前工序,可格雷仍卡在訓練階段。整個制作過程暫時停滯不前。

霧妮站在格雷身邊,神色平和。

「你冷靜點,這個步驟講求持續平穩的冷卻,急不來,尤其對溫度的感應、停止降溫的時機把握非常著重,你愈是焦急,只會招來反效果。」

格雷深呼吸,平伏心緒,忽地從椅上站起,將上衣一把脫掉,一甩。

霧妮顯然被嚇倒︰「你、你幹嘛——」

「這樣才能更仔細的感受到溫度的些微差異。」格雷站穩馬步,手上再次匯集魔力。「再來吧,我不會再失手了。」

霧妮一怔,再輕柔淺笑。

「好,再來一次!」

慶生會前夕,晝。

茱比亞在公會內,時而東張西望,時而心不在焉。

察覺有異,莉莎娜靠過去︰「茱比亞?你怎麼了?」

「那個……你有見過格雷大人嗎?」

「沒啊……」

茱比亞悶悶不樂地低喃︰「格雷大人沒來公會……」

「咦?是嗎?」莉莎娜四下環顧。「還真的不見人影耶……去做委託了?」

米拉翻閱文件︰「沒有啊,委託承接記錄上沒有他的名字。」

茱比亞的眉頭,鎖得更深。

「嘛,可能他稍微賴床也說不定,晚一點就會來,別太擔心,再等一下吧!」蕾比安慰道。

「就是嘛,以格雷的本領,根本不會出事的,你就不用想太多了啦~」

露西的話語,進入茱比亞腦袋,分解、蘊釀、發酵。

格雷的本領不會有事      格雷好本事      格雷好厲害      格雷好吸引      好喜歡格雷!

「情敵!」

「才不是!」

「茱比亞,既然你有空的話,不如來吧枱幫忙一下,邊工作邊等格雷吧?」

「喔,好吧……」看在與米拉不俗的交情份上,茱比亞也乖乖就範。

打打鬧鬧、吵吵嚷嚷,不知不覺間,天際已逐點染上紅霞。

「啊啦,已經黃昏了。」不經意地瞄向掛牆時鐘,米拉下意識地報時。

「甚麼!?黃昏?!」茱比亞驚呼,手上的酒瓶險些飛脫。「格雷大人——」

莉莎娜望向大門︰「還是沒有出現啊……」

「真奇怪……不會發生甚麼事了吧?」露西也忍不住憂心起來。

(格雷大人……)   茱比亞繃著臉,扯鬆後背圍裙的蝴蝶結。

「茱比亞要去找格雷大人!」

「啊!茱比亞!」「等等!茫無頭緒的你要上哪找?茱比亞!」

無視同伴關切的勸阻、呼喚,茱比亞飛也似的,衝入暮色。

「真是的,茱比亞還真是滿腦子都是格雷啊。」蕾比苦笑。

「嗯嗯,就跟早前某個老是開口閉口『戈吉爾』的人一模一樣呢~」

「小露!」

蕾比漲紅臉嬌嗔,其餘女生笑作一團。

「也罷,隨茱比亞去吧,省去特意支開她的功夫,我們就趁機——」

「格雷大人!」第一站,茱比亞到達格雷住所門前,又是敲門又是呼喊。「格雷大人你在嗎?」

可是維持近兩分鐘,依然毫無回音。

(格雷大人,該不會是昏倒在家了吧?!)

只是略加想像,茱比亞已心寒得一身雞皮疙瘩。她連忙圍著房子外圍轉,努力透過玻璃窗窺探裡面的狀況,確認了室內空無一人,她才鬆一口氣。

才下眉頭,卻上心頭,對格雷的思念和憂慮,馬上又充斥茱比亞內心。

(不在家,格雷大人是去甚麼地方了?)

腦袋高速運轉,一邊思索可能的場地,茱比亞也沒讓雙腿閒着,一邊急匆匆地趕路。

格雷跟納茲常去用膳的餐廳、每年舉辦祭典的公園、河堤岸邊、卡爾地亞大聖堂……每個地點,茱比亞都逐處逐處走遍,但是,就是沒能碰上心心念念的那人。

回過神來,天色已暗。

夜色中,茱比亞硬拖着發酸脹痛的腳跟,舉步維艱地緩緩走在人跡疏落的路上。月光照在茱比亞疲累的背上,拉長了投在地上的孤影,更添寂寥。

(沒有找到格雷大人……)

實在是筋疲力竭,腳下一絆、膝蓋一軟,茱比亞跌坐地上。

「嘶——」

撫揉撞疼、擦傷的位置,茱比亞不由得呼痛。她伸手往上探索,碰到身旁有瘦長冰涼的堅硬幼柱,便用力抓住,借力站起來。

拍掉衣服上的塵土,茱比亞凝神細看,才發現原來自己剛才抓的是小階梯上的欄柵。

她又轉回格雷家門前。

格雷家裡,漆黑一片。

茱比亞背倚欄杆,無力地滑落,坐到台階上,雙手抱膝,把額頭擱下。

(格雷大人,你在哪?茱比亞……好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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