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蝶戀花

      「……蝶兒,妳可有喜歡的花?」雲華倚上蝶兒的肩,微瞇著眸,任頭頂上的桃花隨風飄落在身上。

      「回小姐,奴婢沒有。」蝶兒專心致志的刺著手上的繡花,嘆了口氣,「小姐再這麼倚著奴婢,這小錦囊便趕不出來給小姐了。」

      「我都說過幾次了,別喊我小姐,也別奴婢來奴婢去的。」雲華伸手戳戳蝶兒的臉,目光觸及她手上的錦囊,突然笑出聲,「還說沒有,錦囊上頭的桃花開得正豔呢!」

      蝶兒愣了愣,手上的活在半空中。

      片刻,蝶兒笑了起來,柔柔的看向雲華,「或許吧!」她的目光深處盡是輕軟,「我是喜歡桃花,但我卻只獨愛那支最豔的。」她伸手接住幾瓣落花,輕輕閉上雙眼。

      「桃花居桃花豔豔,但在我眼,又怎能敵過那朵絕色天香的芳華?」

      雲華為左丞相之愛女,雖然上頭還有兄長,卻是左相府中唯一嫡出,因此受盡寵愛,府中無勾心鬥角,所有人都將她捧在手心,可謂名符其實的掌上明珠。

      所以當她十二歲那年,從外頭帶回一位髒兮兮的小女孩時,即使本有些震驚甚至反對,也無人將那人趕走,自然也捨不得把雲華罵上兩句。

      「華兒妹妹,妳怎出去一趟便帶個人回家啊?」雖說不願責備妹妹,但也不免過問一下。

      「華兒今日看見橋下有三兩乞丐向過路人乞討,每個都巴著人不放,」小雲華微噘起嘴,但隨即開心的笑了起來,「但我卻瞧見她怎都不肯求施捨,丟給她肉包子竟還不要,妹妹覺得這人還挺有些意思的,便將她帶回來給我解悶了。」

      小雲華也不管兄長如何,拉起那小女孩滿是泥灰的手,「以後妳就跟著我吧,我那桃花居什麼也沒有,怪冷清的,有妳陪肯定熱鬧許多。」

      女孩不語,望著拉著自己的手掌,暖暖的,竟是愣了一瞬。

      小雲華像是想起什麼似的轉了轉眼珠,「話說妳有名字嗎?」

      女孩搖頭,雲華頓時笑開,「那我給妳起名雲蝶吧!桃花居花飛漫漫,總該蝶翩舞相伴,今後喚妳蝶兒可好?」

      女孩怔住,一不小心望進雲華那純淨無暇的明眸。

      從今往後,她便有名字了嗎?

      原來,有人需要她嗎?

      她突然輕輕的笑了起來,自古嬌花需蝶舞相隨,但看過了那美進心坎的桃花人兒,百花如何能再入得了眼?

      蝶兒來到桃花居後,小雲華便將所有服侍的人全打發,就是最親的奶娘也照趕不誤。

      「華兒啊,妳將人都打發走了誰還侍候妳呀?」左相拂了拂鬍子,有些無奈的道。

      「爹爹,還有蝶兒呀!其實女兒向來覺得這桃花居人太多太雜了,如今只留一人挺好的。」

      左相挑眉,華兒從小便被他和兒子寵得不像話,性子嬌得很,婢女奴才再多也不夠服侍的,今日竟說人太多──也罷,華兒開心便好。

      雲華拉著蝶兒瞧,笑道:「我越看越覺得心喜,果然帶妳回來是對的。」

      「這桃花居是我的家也是妳的家。從今往後,妳便是陪在我身邊的人了喔!」

      蝶兒微笑,卻感到有些苦。陪在身邊的人嗎?她所言的身邊大概不是她所想要的身邊吧!

      四年就在院子裡的桃花紛飛下匆匆逝去。這天,蝶兒陪著雲華去市街上晃晃,再幾步路就可以回府,蝶兒卻在這街不小心和他人的小廝撞了個正著。

      「姑娘的婢女可無事?」一道潤人心脾的嗓音從雲華的頭頂傳來,雲華猛一抬頭,看見了一位身著青衣的男子。

      他溫雅淡笑,她卻陷入了那暖人的笑意當中。

      待那男子帶著小廝走遠,雲華突然抓住蝶兒的衣袖,她的雙眼中滿是仰慕的光芒。但蝶兒知道,那光芒不是為她閃耀。

      「蝶兒,就是他了!我活這些年,從沒感受過如此強烈的悸動!就是他了啊,我雲華這輩子,非那人不嫁了!」

      蝶兒強撐起微笑,想說些什麼,卻是作罷,「……小姐,您一個女孩子家,如此不矜持的話奴婢覺得還是少說得好,良人婚事云云應交給老爺或公子處理才是……」

      她在癡心妄想什麼呢?雲華終究是左相的嫡愛女,怎能不嫁人?怎能……永遠陪在她身邊?可這麼快,她也有心上人了啊……是不是代表,她的桃花人兒,再也不是她的了?

      一回府,雲華馬上央求著老爺尋那公子為何人,這還沒尋著,那公子竟就帶著人上門來說親了。

      「在下前些時候在貴府門前撞見雲姑娘,不想竟一見傾心。這些日子在下茶飯不思,輾轉難眠,腦中盡是那日雲姑娘巧笑倩兮,因此特意造訪貴府,望左相大人能將愛女許配與我。」

      左相知曉這位公子便是雲華的中意之人,他向來寵愛雲華,寶貝得跟眼珠子似的。見那人氣宇不凡,投足之間翩翩如玉公子,將來定不為池中物,因此雖然不捨愛女,但依舊是應了那人,將婚事給定了下來。

      「小姐若嫁人了,我又該……何去何從……」

      「說什麼傻話呢?」雲華嗔了蝶兒一眼,伸手在她的臉捏上兩把,彷彿是在懲罰蝶兒又喚她小姐,「我嫁人了,妳自然是要陪嫁過去的呀。」

      蝶兒笑了一笑。她想,她該是不能眼睜睜看著雲華和他人雙宿雙飛的。

      陪嫁?那是多麼殘忍又引人發笑的兩個字!

      「我可是認真的喔。」雲華見她不說話,以為她當作玩笑。「當初妳進這桃花居時,我不是說了嗎?妳以後就跟著我了,在桃花居是,我嫁了人更是。」

      話落,雲華突然像個孩子般鼓起腮幫子,撇過頭去,聲音細得蝶兒聽不見,「不然妳以為,我還肯讓誰給我陪嫁……」

      雖說已定下吉日,但離今還有好一段時間,因此雲華和那人便傳信來往了起來。就像是每對戀人會做的一樣。

      「……話說,妳的婢女也差不多長開了吧?是不是也該給她許個人了?」

      雲華眉頭輕輕蹙起,捏著信紙的纖纖玉指不禁用了些力。

      「她將來是要與妳陪嫁過來的吧。我的貼身小廝也是時候論婚嫁之事了,乾脆將她許給他可好?那日他倆的相撞造就了我們的相遇,我想他們該是也有些緣份的,結為連理未來也互相有個照應。」

      她抿起唇,手指無意識越發的用力,信紙的一角都被捏皺得不成樣,她才驚覺回神。

      雲華抬眸向正鋪著床被的蝶兒看去,看著她略顯嬌小的後背,想像有一天,蝶兒的身邊會多一位男子,而到生命的盡頭為止,他們都會互相扶持對方。雲華突然莫名的感到有些煩躁。

      許久,她才提起筆,字跡依然娟秀,卻多了一絲力勁。

      不同於以往的千言萬語、纏綿悱惻,信紙上只有短短的三個字。

      「她不嫁。」

      很快的,距三日大婚,蝶兒看著府中隨著日子的到來而裝飾上去的大紅,也愈來愈常夢見雲華和那人攜手相視而笑的畫面。夢中桃花般的人兒對著他笑靨如花,那笑顏是如此的動人心魄,卻也如此的令她痛苦。

      她如何有辦法隨雲華嫁過去?如今雲華和他傳信,她光見著她沉浸在幸福中的軟笑便感到刺目,她根本不敢想像,雲華嫁過去後,她是否會被逼得瘋魔。

      蝶兒伸手輕撫那大紅的綢緞,突然輕聲笑了起來。

      「就這樣吧!其實這四年,到大婚之日也足夠了!」

      天還未央,歡喜婆便開始替雲華梳妝打扮。今日,是她和那人的大婚之日。

      歡喜婆邊說著吉利話,邊梳理雲華的髮髻,雲華卻瞧見一旁的蝶兒臉毫無血色,也不管歡喜婆還說著,蹙眉問道:「蝶兒,妳還好嗎?臉色怎如此蒼白?」

      蝶兒摸摸自己的臉,「無事,興許是有些緊張吧。」依舊是那般的笑著。

      吉時很快的到來,男方的迎娶隊伍也半刻不差的抵達。雲華一身大紅嫁衣,精緻的妝容襯著人兒的芳華,惹得一院子的桃花都嫉妒似的,不飛也不落了,桃花居竟少見的停了落花。或者該說,這院子從沒停過。

      蝶兒攙著雲華步出桃花居,步出左相府,將她攙上喜轎,隊伍開始走了,蝶兒該陪在轎子旁,她卻一動也不動,像是定住般立在原地。

      蝶兒看著緩緩離去的紅轎,縱然隔著轎子看不見雲華,她卻依然以眷戀的目光看著、痛著,突然眼前一片模糊,只看得到那紅色輪廓。

      啊,這樣啊,藥效開始了啊……

      她目光渙散,向前伸出手像是想抓住什麼,忽地一口黑血湧上喉頭,她再也支持不住,直直往地上倒去。

      眾人沉浸在喜慶的氛圍,一片歡騰中,誰都沒注意到她。

      就在如此的熱鬧歡欣,轎中的人兒突然挑開簾子,連她都不知為何的向後看,目光瞬間觸及地上的人,呼吸猛地一窒。

      「蝶兒!」

      熟悉的聲音再次傳入耳裡,她卻再也沒有力氣爬起來。

      她感覺到有人將她擁入懷中,在一片模糊看見滿眼的紅,有些虛弱的笑了。

      「妳……怎麼回來了?」她這般……她又如何能捨得離開她?

      「為什麼……妳……」

      她微笑,「蝴蝶的生命只有花,當她的花兒隨風而去,她也……無法留下了……」

      蝶兒感到臉上一滴一滴的冰涼,抬手,摸索著雲華的臉,輕輕的替她拭去淚水。

      「知道嗎?蝶兒也只戀雲上的那支桃花兒而已啊!可如今……她要走了啊……」

      「我不走了!我不嫁了!蝶兒不能沒有花兒,花兒又如何能少了蝶兒?我有妳便足矣,所以妳不能離開啊……」

      蝶兒聽著雲華泣不成聲,聽著她說她只要有她一切便好,忽然輕輕的、開心的笑了起來。不再是強撐起的笑,而是如以前那樣,發自內心,暖入心扉的輕柔一笑。

      「將我挫骨揚灰吧!蝶兒我啊……最快樂的時光就是陪在華兒身邊的四年了,因此……就灑在……最美的桃花下吧!」

      她在前一晚服了毒藥,它侵蝕了她的眼睛,如今只能看見雲華模糊的輪廓,她卻半絲不在意,桃花的臉龐早已深深刻進她的心,此時看得到看不到,又有何差別呢?

      看著雲華嫁為人婦,她做不到,所以她只有這條路可走。可如今她將多年的心意傳遞給她,似乎也了無遺憾了。

      「華兒……我想這麼喊妳好久了……」蝶兒想將眼睛睜大,雖然虛弱渙散,卻能隱約看出裡頭的暖暖笑意。

      「要幸福喔!我今生……是陪伴不了妳了,但……自古花兒蝶兒總歸是一起的……」蝶兒瞇起曾經很明亮的眸子,月牙般笑著的眼,淌下了一滴清淚,「願能成為男子……來世再相遇,以我的一生,伴妳的……一世!」

      雲華怔怔的看著蝶兒在她的懷裡閉上雙眸,嘴角未乾的血跡滴落在大紅的華麗嫁衣,渲染成了黑紅色的花兒,她卻恍然未覺,就如此,跪坐在那。

      綴滿紅綢的迎娶隊伍,華貴的嫁服,一位女孩抱著那如瓷人熟睡般的女孩兒,她失聲而泣,四周一片的靜謐,竟是無人能打破那道令人心痛的風景。

      桃花居依然無風。

      這婚自然是結不下去了,雲華按著蝶兒的意思將她火化,不入土,然後看著已成灰燼的她,竟猛地在白皙的腕劃上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整個左相府天翻地覆,好不容易從鬼門關拉回來,待雲華從昏迷中清醒,入眼的卻是爹娘和兄長疲憊而憔悴消瘦的臉龐。

      「那婢女……想必於妳來說,是重於生命的吧。」那男子看著已經可下床走動的雲華,一時竟差點無話。他一見傾心的女子,為了一個婢女自殺了。

      「……我們取消婚約吧。」雲華垂眸,蒼白得幾乎透明的手指輕撫著纏著厚布的腕。她後悔了,她好自私,她不該想著下黃泉去陪蝶兒。

      蝶兒的命是她自己的,她沒有牽掛,所以她可以不活。可她不同,她想逃離這一切,但她的命不只是自己的,還是爹娘的、兄長的,她又如何能輕易的離開?

      男子不語。他抬頭看向天,萬里無雲,卻還是無風。片刻,他微微一勾唇,再次往那羸弱的人兒那處看去。

      「蝴蝶和花朵之間本就是一體無法分離,所以我想,我也不該橫插在中間。」他的笑還是初見那般,清雅如玉,使她自此仰慕,但,那也只是仰慕。

      雲華也笑了。為什麼,她之前沒感覺到,她心上的那個人從來就不是眼前的男子,早在四年前,她的心便被那人兒佔去了啊……

      桃花居的春風依然不起。

      這幾日,雲華就這麼待在院子中,娘和兄長,無時無刻的陪在她身邊,爹除了偶爾上朝不在,也是盡可能的留在桃花居。

      他們怕雲華又再次揮刃自盡。

      但雲華知道,她絕對不會再想著死了,因為她不想親人再為她掉淚。

      可她……也無法如以前那般欣賞桃花居的豔豔桃花了……

      雲華輕輕的說了一句。

      左相震驚的看著眼前的女兒,本想說不,又吞了回去。從小到大,華兒想做的事何時沒能做到的?帶小雲蝶回來那次如此,趕走院中所有奴僕那時如此,退婚事這回更是如此──罷了,只要華兒能開心快樂,女兒想出家……又算得了什麼?

      春風依舊不起。

      誰言出家人便是毫無掛念、看破塵世?出家人,紅塵陷得太深也無不可為。

      雲華看著桌上的罈子,看著滿院的桃花樹,有些恍惚。

      今日,她便要離開了。

      她抱起罈子,沿著桃花樹的樹根,一點點的灑,一棵一棵的灑。

      什麼是最美的桃花呢……

      是蝶兒和她所愛的滿院桃花嗎?

      雲華心不在焉的走著、灑著,忽然,一道小小的影子從她眼前掠過,雲華定睛一看,原來是隻蝴蝶。

      那蝶在空中轉了圈,又往前飛了點,重覆著這樣的飛路,像是想去哪哩,又害怕著什麼一般。

      不知重複了幾回,那蝶終於停在一朵桃花上。

      蝴蝶在那兒一動也不動的,就在雲華要轉回視線時,它忽地振翅飛離,這次和來時不同,不再是躊躇之姿,它離開得那麼決然,彷彿其它的花兒都不值得它留戀。

      最美的桃花……

      春風頓時輕揚,那風柔柔的,如以往那般輕拂滿院的桃花。

      雲華突然有些無奈的笑了起來。

      「怎麼到最後……我還是那麼遲鈍哪……」

      蝶兒她,從來就不如自己那樣的喜愛桃花。

      雲華看了看手中的罈子,嘆了口氣,解下蝶兒生前給她繡的小錦囊,將所剩微量的灰灑在裡頭,便拿出針線將開口縫死,貼身收著。

      然後,頭也不回的,永遠的離開桃花居。

      「我可真是……後知後覺啊。」

      雖是如此說著,淚也模糊了視線,但雲華面上卻滿是藏也藏不住融融的笑意。

      蝶兒愛的,從來就不是桃花居的漫漫飛花。

      「桃花居桃花豔豔,但在我眼,又怎能敵過那朵絕色天香的芳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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