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只求與你共華髮

      「下雪了…」許巖愣愣的望著空中飄下的細細白雪,緩緩伸手,看著落在手上的雪花,似是炫寶一般捧到身旁人兒的面前,臉上溢著如小孩的笑。

    陳珞看著許巖那興奮的樣子,不禁笑了出來。

      「以後的下雪天,我們都一起看。」

      那是十七歲的陳珞對十五歲的許巖許下的承諾。

      許氏為悠久的書香門第,許巖的父親自己開了間私塾,不久便聲名遠播,學生如雲。

      在如此令人稱羨的家族,卻出了個天生雙腿殘疾的孩子。

      雖然許巖半身不遂,但仍是傳承了父親的才華,尤其是那一手的好字,柔中帶剛,堪稱京城第一。

      許巖的父親門下桃李無數,卻獨獨偏愛同是書香世家出身的陳珞。不只是為他才華橫溢,更是為他願陪伴他那行動不便的獨兒。

      自許巖十歲開始,陳珞下了課便時常到許巖房裡告訴他今天發生什麼新奇有趣的事,偶爾帶來一些好玩的玩意兒。因雙腿殘疾無法出門,許巖每天都掰著手指數著等陳珞下課,對他來說,和陳珞在一起很快樂,借由陳珞口中的故事,能讓他暫且忘卻自己不能像一般人自由的事實。

      「珞兒啊,其實你不必對我兒如此好,若是你想和其他學子一同玩,大可不用顧慮我兒。」許巖的父親下課後將準備帶竹蜻蜓給許巖瞧瞧的陳珞叫住。

      「老師,比起和同學一起,學生更願意陪許巖說說話。」

      「…難不成你是同情我兒嗎?」

      「不是。」陳珞的神情十分認真,「我只是希望許巖可以開心。」

      有天,陳珞一如往常的下了課便到許巖房裡,手上沒有新奇的小東西,而是抱著一張沒有過多裝飾卻透著淡雅的琴。就如同他的人一般。

      「我自己作了一首曲子,我每天說故事給你聽,今日幫我聽曲可好?」許巖自然答應,陳珞精通音律,想必曲子也是不同於俗世雜樂。

      陳珞指尖一落琴弦,許巖只覺周身被音符圍成一片清幽,旋律淡淡,沒有華麗的裝飾,卻時不時勾起波波漣漪。

      他輕啟雙唇,歌聲流瀉而出,聲音同樣清清淡淡,時高時低,和琴音揉在一起卻有說不出的舒暢,似是全身毛孔全燙得服服貼貼。

      紅塵醉   微醺的歲月

      我用無悔   刻永世愛你的碑

      待一曲結束,許巖還沉浸在樂曲裡不能自拔,猛一回神看見陳珞嘴邊含著溫軟的笑意望著自己。

      許巖突然笑了,笑得屋裡都明亮起來。

      「我不聽故事了,今後我每日都要聽你唱這曲子。」

      陳珞嘴邊笑意不減,他眸裡閃過一瞬柔光。

      「好!」

      四季轉換,時光飛逝,許巖即至弱冠,這時卻因與鄰國發生領土問題,掀起干戈。

      由於鄰國比我國物產豐饒得多,所以皇上下詔,務必要在一年內取勝。

    為達皇上所盼,幾乎所有知命之下的成年男子都收到軍書徵召。其中也包括了許巖的父親和陳珞。

      許巖的父親雖然受到徵召,但他熟讀兵法,目光長遠,因此被任為副参謀。但是陳珞年少,即使文采出眾,也只是個馬前卒。

      「你…明日就得離開了嗎?」

      這天沒有上課,許巖的父親早已和參謀長一同上朝,陳珞卻一如以往的到來。

    時辰半刻不差,腳步半寸不錯,灑在陳珞身上的陽光,還是一樣的柔和,許巖卻覺得平時他最喜愛看的這道風景,此時是如此的刺目。

      「我會回來。」許巖從來沒有聽過陳珞溫潤的聲音如此堅定。望著他的目光依舊溫軟,許巖怔了怔,隨即笑了出來。

      「好,我等你。」

      臨國比預想的更加驍勇善戰,一年打下根本是無稽之談,尤其是在打了兩年半時,副參謀遭敵方刺客暗殺,傷勢甚重,不得已只好簡單包紥後回鄉治療,士氣因此大損。

      雖然傷勢逐漸恢復,但副參謀的身子卻因重傷的緣故而日漸虛弱,半年後便長辭人世。

      許巖守孝三年,三年一過,許氏的其他親戚立馬拿著他的八字去請人說媒。畢竟許巖早過了弱冠,再幾年就值而立之年,而且他還是個殘疾之人,再不結婚就找不到門當戶對的女子了。

      沒多久,媒婆介紹了一位模樣清麗的大家閨秀。

      「我天生雙腿殘疾,沒有其他才能,只有一手的好字,未來也許只能當個教書的老師。我只有些微的才華能許妳一生,這樣,妳還願意嫁與我嗎?」

      「我就喜歡你的才氣,我不在乎世人如何看待你的腿疾,我只知道我想與這樣的人攜手一世。」

      「即便…我不會愛妳嗎?」

      她愣住,過了許久,她唇邊漾出一抹笑。

      「沒關係,我甘之如飴。」

      由於國家戰亂,大婚一切從簡,婚後兩人相敬如賓。兩年後,她有了身孕,許巖待她極好,無微不至的照顧她,旁人都拿這來打趣。

      但只有她知道,許巖並不愛她,即使他對她再如何溫柔,那眉眼裡從來都沒有愛意。

      許巖每天晚上都會望著一張琴發呆,但那眼神說是發呆,倒不如說是藉物思念。當他望著琴時,許巖的眼裡總溢著溫軟,他從來沒用那種眼神看過她。

      她即釋然的笑了,又有什麼關係,只要許巖願意陪她,顧她,攜手一生,那不是當初她唯一的要求而已嗎?

      不愛她又如何,她說過她甘之如飴,只要她愛他,那便足矣。

      懷胎十月嬰兒呱呱墜地,是個漂亮的小男嬰,這表示許氏主家有了後,眾人無不欣喜若狂。

      小男孩繼承了許氏的才華,小小年紀便能寫詩作賦,音律上的天賦也是不同凡響,頗得私塾老師喜愛。

      看著他的兒子,許巖輕笑出聲,他跟那人可真像…

      「都快二十年了吶。」許巖輕撫上那素雅的琴弦,「仗什麼時候打完你也好回來啊…」

      這年,許巖三十七歲。

      經過了二十多年的戰火,費盡物資人力,終是取得最後的勝利,將鄰國覆滅。

      得到消息的許巖,固然是為我國大勝而欣喜,但更多的是候著陳珞回來的期盼。

      但等了數個月,都無陳珞的音訊,許巖本還焦急著是否遭遇不測,但他隨即笑著搖搖頭,陳珞可是最守信用了,尤其是對他的承諾,他說會回來,那便會回來。

      指不定是被留下善後戰場了,畢竟陳珞在那兒可不再是陳家少爺,而只是個普通的士兵。

      「好吧,那我就再等等吧!都等了那麼多年,多等些也是無妨。」只要你回來一切便好。

      這一等,又是二十年,畢竟戰場大,還得安頓打下的土地,滿地的屍首、彌漫在空氣的血味,不是短時間能處理完的。

      在這二十年中,小男孩長大成人,找到了心中所愛,大婚後很快便生下一個水靈的女娃兒,許氏上下無不笑著向夫妻倆道賀。

      這天,許巖如往常般在房間練字。每當他想念得快瘋魔,他便會坐下寫字,那捺那撇那點那豎,似是會安撫人,他的心總能在其中找到一片安寧。

      「老爺!老爺!有個回鄉的士兵求見呢!」

      許巖畫捺的手細不可見的一停,即繼續書寫的動作,紙上連個停頓的墨點都找不著,但他的唇卻止不住的上揚。

      「讓他進來吧。」儘管表面上看不出異樣,微微發顫的聲音卻藏不住他的情緒。

      過了片刻,一個身影出現在門前,如當時他來到一樣的時辰,陽光落在那人身上,卻是少了分當時內斂的光華。

      許巖瞇了瞇眼,來人踏進屋內,彷彿一同將他期盼的心踏碎。

      他,不是陳珞。

      那士兵似乎是沒發現許巖的失落,說明著自己的來意,「在下是與陳珞同小隊的小隊長,陳珞兄在副參謀的那場刺殺中不幸喪命,他生前特別囑托在下將遺書交給許老爺,特意來府上…」

      那人後面說了什麼許巖都沒聽到了,他覺得周圍像靜止般,只剩下一句話在他腦中迴盪。

      陳珞死了。

      陳珞,死了。

      陳珞…死了…

      許巖不知道那士兵什麼時候走的,他只依稀記得他派了人準備上好的馬車以最快的速度送那人回鄉。

      恍然一回神,看見那人留在桌上的遺書,許巖遲疑了一會兒,仍是顫著手拆開信封,慢慢的讀,最後他的目光停在一段話上再也移不開。

      對不起

      我終是無法信守承諾

      沒辦法再陪你看雪   再唱那曲子給你聽  

      就連只是回來   也做不到

      他彷彿看到陳珞苦笑了一下。

      但是   即使我沒有做到我的承諾

      即使你可能已經忘了我

      我依是要你知道

      你   是我最珍重的人

      那字跡依舊是像記憶中一樣,龍飛鳳舞。

      生生世世   死而不渝

      許巖突然大笑起來,笑聲狂妄卻又令人不捨。許久,大笑漸漸變成低低的啜泣。

      整整四十六年啊,他等了四十六年,卻只等來那人兒的死訊。

      堂堂一位許氏家主,何時如此狼狽過?

      他看向放在石硯上的墨條,那墨幾乎沒怎麼用過,只因右下角的落款是陳珞。

      許巖將墨條拾起,猛一用力,就要摔毀,卻在最後一刻收了手。他怔怔的望著手中的墨條,許久後,緩緩嘆了口氣,推著輪椅到床邊,從床下拿出了一個手臂般長的木盒子,有些蒼老的手輕撫著表面的紋飾。

      片刻,許巖轉身,推著輪椅到屋外的院子中。

      許巖環顧四周,選了一棵樹的旁邊,叫人來把他放在地上,那人順便帶來了一件大衣讓他穿上,便帶著其他下人離開這院子。

      他從一旁拿了塊木片,開始動手剷起土來。

      他從沒那麼恨過自己的腿疾,若是他身心健全,便可和陳珞一同出戰場,即使會死,至少也不是天人永隔。

      但,若他沒有腿疾,那他還會是如今的許巖嗎?

      或者,他又可否與陳珞擁有那段美好而純粹的時光?

      許巖一勾唇,答案他不曉得!但不知,卻是甚好!若是知道了,那段時光也不再會純粹,沒了那純粹,其他的卻是一點意義也沒有。

      如今,他所能做的,便是將陳珞的心意,好好的,將它珍藏在心底,待一日拿出來品味。所以,其實自己還是幸福的吧。

      許巖放下木片,看了自己挖了足足一米深的洞,擦擦額上的細汗,將木盒放進去,再把它埋起來。陳珞不能回來,就連屍骨都回不來,那就讓他用那時陳珞帶來的小玩意兒充當吧,至少,那是他們倆的回憶。

      「下雪了…」許巖望著飄落的雪花,伸出手接住一片。記得當時他還興奮的拿給陳珞看呢,許巖苦笑,可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覺。

      看著這輕輕落下的白雪,許巖不禁哼唱起了陳珞當時唱給他的那首曲子。說來好笑,他為了有天能和他琴蕭合奏,陳珞走後他日日都在練蕭,如今想合奏的人兒卻是不在了。

      你髮如雪   紛飛了眼淚   我等待蒼老了誰

      紅塵醉   微醺的歲月

      我用無悔   刻永世愛你的碑

      許巖最後一個字剛落,便聽到了有人在喚他。

      「爺爺!」

      一個披著雪狐大衣的小女孩跑了過來。

      「爺爺,你也唱歌的啊?這什麼曲子,孫女怎麼沒聽過。」

      「芸兒沒聽過的曲子多得去了。」許巖笑著摸了摸小女孩的頭。「這首曲子是爺爺的故人送給爺爺的。」

      小女孩似懂非懂的點點頭,又好奇道,「爺爺對那位故人來說是什麼樣的人呢?」

      許巖聞言笑了,這是他四十六年來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笑,笑得連漫天紛飛的雪花都失了光彩。

      「爺爺我啊,是那故人生生世世,最珍貴的人,死而不渝。」

      他,亦是。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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