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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骸綱】殉情者

2015年分的作品。

與《光獄》、《自殺者》為關聯性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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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見了,綱吉,很抱歉把你牽扯進來。』

朦朧中,那個很可怕的男人對他說話的同時,將他推到一道詭異的門前。

『我決定把你送回人類的世界,以靈魂的身份,關於這裡的記憶你不會再記得……作為賠罪,也會將你那段絲毫不想面對的人生消去,這樣子,你會高興吧?你一點都不喜歡你的人生,不是嗎?』

綱吉嚇得臉色發青的看著那個男人,最後那個人一臉為難的笑了起來。

『怎麼樣?很害怕?別擔心,我會連你的情感都會消磨掉,這樣就什麼都不用想了。」

綱吉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已經對自己過往的人生和感情,討厭到要它值得消失的地步,但是下一秒他已經被推進門中,然後,再也想不起這個疑問,還有那個對他說話的男人的一切事情,還有自己到底是一個什麼樣子的人。

他記得自己的名字,澤田綱吉,這是他目前唯一能記得的事。

綱吉站在一條正在下著雨的街上,他發著愣,任由雨水打落在他身上,但是當他仔細一點,則發現雨水根本就是穿透他的身體,對他的存在沒有一絲留戀的紛紛落到地上,形成水窪。

對呢,他已經死去了,已經……不是一個活人,已經,不再是這個世界所需要的東西。

他連自己死去的原因都記不起來了,他什麼記憶都沒有,難道每個人死後都會什麼記憶都沒有的嗎?然後一直精神空虛都在這個世間徘徊著。

他一點興趣都沒有。

他什麼都想不起來,也變得什麼都不去思考,因為思考對他沒有任何意義,在活著的時候可能一直思考自己要怎樣活下去吧,但是,對現在的他來說,一切都,不需要了。

不需要了……

站在電線杆旁的綱吉,雙眼空洞的看著那些因為下雨而奔跑或是撐著傘、悠閒地走過濕濡街道的人們,他站著不動的看了半天,太陽也落下了,但是雨沒有停下,不過街上的人變得愈來愈少,有家的人都已經回去了。

如果他還記得自己的家在哪裡,說不定他也會回去看看。

人造的燈光,灑照著下面的幽靈,綱吉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腳,半透明的沒有影子的,這種無聊的發現讓他分了神,沒有察覺到面前有個撐著傘的男人站著,傘是黑色的,垂得很低,幾乎沒有人能夠看到傘下的人長什麼樣子。

「澤田…綱吉?」那個男人不太確定的呼喚出面前這個幽魂的名諱,讓綱吉有所反應的抬起頭來,讓那個人知道自己沒有認錯人。

「好久不見了。」

那個人見綱吉沒有撐傘的站在一個隱蔽處,他走近了兩步,將自己的傘把挪前了把可遮蓋的範圍廷至綱吉的頭上,綱吉被納入對方的空間中,他看著那個男人的臉,他不認識,他不認得。

最奇妙的是,自己明明是已死之人,這個人卻看見他了。

綱吉有點小疑惑的伸出手,擅意的湊近那個男人的臉,但是指頭沒有碰到對方就被躲開了,這個時候綱吉才有一點自己是被真實看見的實感,他略為尷尬的收回手,反正,在剛剛的那個瞬間,他突然之間感到了嫌惡的情緒。

並不是因為被躲開了,而是單純靈魂的深處,有著什麼對面前這個男人感到反感的事物在,說不定是那些他已經遺忘的記憶,所殘留下的小小碎片的影響。

「你幹什麼啊?」男人對於綱吉的行徑感到不自在,畢竟對方是個男性,被同性這樣子的接觸,只要是個正常人都會覺得不舒服,避開是正常的。

「……你是誰?」綱吉這個時候回應了一個問題,這個人好像是認識他的?

「你忘了?我們待過同一個班啊?八年前的事。」男人不敢置信的瞪住綱吉,看上去有點憤怒,「你到底是在裝傻還是想惹人不高興?你令人不爽的地方好像沒有變。」

綱吉面無表情的撇開臉,像一個毫無情感的機械人一般忽略對方的一堆話,徑直的離開了雨傘的範圍,獨自的離開,完全不想跟面前的人有所接觸。

「澤田綱吉!」男人很生氣,他對著那個無視他的人怒吼,但是綱吉還是慢慢的向前走,漫無目的地。

自尊心極重的男人,沒辦法接受這件事情的發生,要知道他可是到哪兒都是相當受歡迎的人,現在被一個以前曾經的同班同學,還是他欺負過的傢伙無視,他受不了了。他咽不下氣的伸手就抓,但是手裡抓了個空,他只感覺到指頭被什麼涼到一樣,冷得他整條手臂都起了雞皮疙瘩,他這時終於意識到不是自己抓空,而且面前這個人沒有實體,他的手剛剛是直接穿過去的。

明明沒有被抓到,綱吉卻停了下來,可能是有什麼穿透過他的軀體,他有所感覺。

「……」綱吉回過頭,看著那個臉色有點發青的男人,「吶,你到底是是誰?你很清楚我的事情嗎?」

男人臉色僵硬的看著那個非人之物,兩人雙目交接了。一直以來,他的確像他人口中所說的,是個有靈感的人,但是他向來都只會看到個大概,頂多就只能算是一個影子或者白霧那樣含糊的影像,像今天這樣子,真實到跟個活人沒分別的靈體,真的是他二十二歲人生以來的頭一遭。

當知道了對方不是人之後,被那個東西冷淡的眼神看著時,真讓人毛骨悚然。

……哼…就算是非人之物又如何,這個可是那個綱吉啊!他就不相信一個死掉了的廢柴能有多大的作用!呵呵,現在這個傢伙似乎是因為某些原因而想不起來所有事情呢,這可是有趣的事件啊,在這個無聊的日子裡,是非常稀有的體驗。

馬上認定綱吉的威脅性不大,男人馬上回復到最初像面對正常人的反應,一派自然的對綱吉說話。

「我是六道骸,在中學的時候,我們有同班過一段日子,但是你很快就轉學離開了……你真的不記得嗎?」骸露出一副覺得難受的表情,就好像在扮演一個對綱吉很重要的人一樣似的。

綱吉沉默了一會,搖搖頭:「我不記得。」

這個單薄的靈魂,失去記憶的他自然是不會記得面前這個男人有多惡質,尤其是現在這一刻,骸的腦中都是在打著不好的主意,他想要看看這個變得毫無反應的綱吉,最後察覺到原來被騙了,然後崩潰的樣子,想看看那個以前的綱吉。

那個時候他過得很快樂呢,剛入學後的那三個月,每天都是在想要如何令綱吉難受的事,澤田綱吉也如他所想的,就像是一隻小狗一樣瑟縮著,不時的向自己求饒,雖然自己從來沒有對綱吉造成軀體上的任何傷害,就僅僅是精神上就已經很有娛樂效果了……那段美好的日子,綱吉居然忘了。

骸對於這一點,其實覺得很不痛快,他那麼珍視的回憶,當事人卻沒記住,就好像是情侶間的記念日那樣,被其中一旁徹底遺忘……好不爽啊。

「那個,不如先跟我回家吧,站在街上實在不好說話,綱吉應該也沒有可以待的地方吧?」骸聽到了雨點開始變大了,而且也夜深了,他工作了一天,實在是不想在這種時間和天氣下一個人傻站在街上,對一個完全不受這些影響的幽靈說這說那。

綱吉眉頭小小的皺了一下,這是第一個比較明顯的情緒,他又感覺到心中的小碎片在吶喊著,說他不喜歡面前這個人,那個大概就是『以前的澤田綱吉』吧。綱吉忽然對自己的過往有了點興趣,想知道以前自己到底是一個怎樣子的人,還有跟六道骸的關係又是怎樣的。

骸率先的走在前面,而綱吉剛是距離骸的身後約十步距離走著,彷彿是不認識的陌路人,對綱吉來說也確實如此。

不到五分鐘,綱吉就跟隨著骸來到了一棟高級公寓前,綱吉想,六道骸這個人生活過得挺不錯呢。兩人進到了電梯,綱吉忍不住的開口。

「你是做什麼工作的?」

骸愣了一下,覺得綱吉居然對他感起興趣來了,明明剛才在街上時,都是對他一副愛理不理、隨時都想離開的無情表現。

「我現在是在一個著名的劇團裡面,做幕後的相關工作,是一個戲服的設計師,不過目前只是副手,仍然在學習,我是一畢業就接觸這個工作到現在。」電梯到了某個樓層停下,骸走了出去,綱吉馬上跟上。

「有趣嗎?這樣子的工作。」綱吉不是很懂,他對這樣沒什麼概念。

「很有趣。」骸笑了起來,看來是相當真心的笑容。骸也料想不到,自己對於一個八年未見、甚至當初也不是什麼朋友關係的傢伙,聊自己的事聊得這麼輕鬆,明明澤田綱吉在當年只不過是自己的一個玩具,而且現在還已經死掉了的,他真的無法猜想,在當時的自己還有澤田綱吉,都不曾有過這樣子的對話。

可能,是因為現在這個綱吉一點都不害怕自己的關係吧,以前的澤田,就只不會支支吾吾,什麼都不會的在發抖,也難怪其他別的人都在排擠他。

骸從口袋拿出公寓鑰匙,扭開了他獨自一人居住的家,裡面的東西不算很整齊,主要來說都是在客廳亂得一團糟,放置著好幾個等身的人形,地上堆疊著各色各樣的戲服或者飾品,這種對綱吉來說很新鮮,就好像有時空旅人闖進了這個家裡,然後穿脫下不同地方不同時代的服飾,可惜他碰不到物品,不然他一定每一件都會拿上手看看。

「抱歉很亂。」骸放下濕淋淋的雨傘後,伸著懶腰的坐進房子,一點要招呼綱吉入內的打算都沒有,很隨便就脫掉了外套和包包,跑去拿水喝。綱吉不在意,反正自己不是活人,沒什麼可以招呼的部份,他又不能吃喝,也不感到累。

骸倒是相當疲倦的樣子,他把沙發上的東西一推,通通擠到地板上後,就懶洋洋的躺在上面,有點快要睡著的樣子。

「…澤田……等明天我有時間…再跟你說以前的事吧。」骸打著呵欠,用盡最後幾分力氣對綱吉說話,然後他就睡著了。

「好的。」綱吉輕聲的回應,明明對方已經睡去、不可能對他的話有反應,他還是回應了。

直到翌日早上,大概因為骸昨晚一回到家就睡著的關係,意外地早上七點多就起來了,他搔著腦袋,看到了昨天被他帶回來的幽靈,正背著他站在通往陽店的玻璃門前,從那道落地簾子的狹縫,窺視著外面的天空。

「……」骸覺得這個畫面很有趣,他不發一聲的拿起一旁的手機,將這個畫面拍了下來,手機發出的拍照聲馬上驚動了綱吉。

「早安。」綱吉淡淡地說,「你剛剛幹什麼?」

「就拍個照,看看能不能把你拍下來。」骸檢視照片,發現綱吉很清晰的被拍下來了,如果沒留意綱吉根本沒有影子這件事,大概大部份人都會認為綱吉是個活人,「真厲害,這是真正的靈異照片啊,雖然看上去有點像是假的。」

骸訕笑著,綱吉不理解骸的幽默,他撇開臉,站在角落處默默不語。骸沒去管他,去梳洗之後便說要出去吃早飯為由,讓綱吉在家裡待著等他回來,等骸解決了食慾之後,差不多一個小時後才回來。

「啊啦,你還在這兒站著啊。」回到家裡來,看到綱吉死死的站在角落沒有動過,骸納悶地說,不過綱吉沒有回應。

「待會中午,跟我一起去看個人吧,是以前我們同班過的老師喔,從這開始再繼續追查下去,總會能知得了你全部事情。」骸說,「說起來……你是因為什麼原因而死的?你還記得嗎?」

骸有點猶豫,不知道該不該問關於死因如此敏感的話題,不是經常說死亡的瞬間對靈體來說是一種禁忌嗎?雖然他也只不過是從書上看來的。

「我不記得。」綱吉還是老樣子。

果然。骸心裡說了一句。不愧是廢柴綱,什麼都記不起來,有點被氣到了,虧他剛剛還那麼的猶豫。

「算了,那現在先看一下這個吧,雖然這裡面沒有你,因為你唸了才三個月就退學了。」骸從書櫃上翻出一本冊子,裡面滿滿的是他當時唸中學、高中的各種記念照片,他放到矮桌上,但是綱吉沒有動手,只是納納的看著骸。

「幹嘛?」骸皺起眉頭。

「我翻不動。」綱吉低下頭,看著那本冊子,一臉無奈,「我碰不到它。」

「……真是給人添麻煩啊。」骸邊抱怨邊坐下來,將冊子打開。明明就是自己把相冊拿出來、明明就他把綱吉帶來這裡,卻不知不覺的好像是綱吉纏上他一樣困擾。

「抱歉。」綱吉悄悄說道。

一人一鬼並排的坐在矮桌前,朋友一樣看起了相冊。

「這就是之前唸的學校,這身校服你有印象嗎?」骸指著其中一張照片說。

綱吉湊近去看,看上去好像在聞照片一樣近,不久,綱吉搖搖頭。

骸早就料到綱吉不會記得,所以他就接著翻,有很多不同的照片,有單獨一人的、有很多人的,基本上就是非常愉快的一個男生的生活記錄。

「很開心呢。」綱吉抬起眼看著骸,雖然嘴上說著開心,但是臉上還是毫無表情,骸開始質疑眼前這個東西,到底是不是他所知道的那個澤田綱吉,說不定只不過是剛好長得像樣又叫綱吉的傢伙……

「其實你是機械人吧。」骸突然天馬行空地說了一句,「正常人死掉之後怎麼可能一丁點表情都沒有。」

綱吉低下頭,說:「我不知道。」

「我也覺得自己很古怪,明明知道應該有情緒的地方,卻無法做出任何反應。」綱吉接著說,「但是,這樣子沒有什麼不好,雖然沒能感覺到快樂,但是至少不會再感到恐懼和悲傷。」

看著綱吉一點表情都沒有的面孔,骸不禁皺了眉頭。

「如果……把你的記憶找回來的話,你會變得跟以前一樣嗎?」骸問。

「或許吧,我不知道。」綱吉沒所謂地回應。

之後兩人都沉默了,骸搔搔腦袋,他也不知道自己可以跟綱吉有什麼樣子的交流,畢竟他們真的很久沒有見過,而綱吉又一點記憶都沒有,沒有可以聊的事情,距離約好的時間還很長,於是骸便開始把自己工作中的東西拿出來弄。

一張又接一張的設計圖、劇本和大量的裁衣工具都散了一地,不過這對綱吉來說一點影響都沒有。

「今天也工作嗎?」坐在骸旁邊的綱吉忽然問道。

「嗯,因為還有一個月公演就要開始了,最糟糕的是現在負責服裝的好些人又鬧彆扭不做事,我跟安田都忙得要死,安田是現在劇團的主設計師,所以現在有時間都拿來工作了,不然都要做不完。」骸嘆了一口氣,開始翻起劇本,看看還有哪個角色的衣服要處理。

「這個舞台劇說的是什麼故事?」綱吉又問,就好像是個無知的孩子一樣,對這些感到好奇。

「是現代社會情殺案的故事喔。」骸似乎很喜歡這個劇本,他一臉興奮的洋洋灑灑地開始對綱吉說起故事,不時更對每個人物的心境和背景有一番見解,說著說著太陽都下山,天色都要變暗了,斜陽的殘光照入房內,把骸一人的身影拉長在地,剛話畢的六道骸,低頭看著綱吉,發現綱吉原來不是沒有影子,但是很是朦朧、透透的,就好像是玻璃瓶的影子才會有的感覺。

「啊!差點兒忘了!到點了,該是時候出去了。」看了影子良久骸才驚覺起自己要出門的事情,他把東西堆一堆,披了件衣服就帶著綱吉出門。

今天是假日,在傍晚時份這街上的行人很多,光是逛街的一家大小就已經不少了,更別提那些情侶是有多少。

綱吉一直跟在骸的身旁,不斷的跟迎面而來或是急步的人撞上、穿過,雖然綱吉自身沒有什麼感覺,反倒是作為同行者的六道骸,感覺說不出來的詭異。

「綱吉……你能走在我後面嗎?」骸稍微停下了腳步,然後壓低了聲音對綱吉說。

「為什麼?」

「不為什麼,你做就好。」骸不想說因為他每每看到綱吉穿透過去的畫面,實在驚悚到他了,因為綱吉看在他眼裡,就跟個活人一樣,可以的話,他還是想要把綱吉當活人看待比較舒服,儘管他人並看不見綱吉這個存在。

綱吉悶哼一聲,就跟故事裡面的背後靈一樣跟在骸的身後,但是走沒十步,骸就被人從後面撲上,綱吉也沒反應過來,就被什麼人穿透了身體。

骸一回頭,就看到一張被笑容所佔據的臉龐。

「是妳!」骸說不上是驚喜還是驚嚇的叫了一聲,對方是一個跟綱吉體格差不多的女性,同樣有著棕色的髮絲,不過頭髮長至及腰,是一個典型的愛漂亮女孩。

「真是巧遇啊小骸,居然在這種時候碰得上你,從練習中蹺出去果然值得,現在骸是要去吃晚飯嗎?一起吧?我很閒唷。」那個嬌小的女孩子,很可愛地吐了吐舌頭,但是骸一點都不領情。

「妳又蹺課?!妳知不知道還有一個月就公演了啊!現在妳連劇本都沒有背好對吧,我真搞不懂為什麼監督要選你當女主角!」骸對於面前這個女孩感到很頭痛,大概是骸不擅長應付的類型,「快點回去,我不會跟妳吃飯的。」

「欸──為什麼?你之前明明說過等我當得上女主角了,你就會跟我約會的啊!小骸你出爾反爾。」女孩跺腳。

「哼,選了妳不等於妳就是女主角了,我看妳這種愛理不理又蹺掉練習的感度,不到一個月,我肯定你一定會被換掉,到時候妳還屁是個女主角啊。」六道骸嗤之以鼻,將話反駁回去。

「……嗚!」女孩辯駁不下去,眼睛一紅就轉身跑掉了,留下頗受人注目的骸一個人。

「終於,把那個瘋女人趕走了,真是煩死人了,果然星期天出門就是一堆鳥事。」骸長嘆一聲,剛才挺得直直的腰骨都軟了下來,看來剛剛的那段對話,耗費了他大量的精力。

「那個是劇團的人員?」從頭到尾都在旁邊看的綱吉問。

「嗯,等回家有時間再跟你說。」

顧慮到現在是街上,人來人往的他不好就這樣直接綱吉對話,正常人都看不見綱吉啊,只會看到他一個人像個神經病一樣自言自語,他是個還有大好前程的男人,不能被冠上神經病之名啊!

綱吉明白骸的意思,只是點點頭,便繼續跟上骸的腳步,最後來到了一間小餐館,裡面已經擠滿了人,拉開門後骸張望了幾眼,忽然一個坐在牆邊桌那裡有一個男人站了起來,朝六道骸揚手示意。

「六道,這邊!」骸應聲過去,綱吉也一同過去,愈發接近,綱吉看那個男人就看得更清,是一個大約五十來歲、頭髮有花白的微胖男人,穿著上算不上很整齊,面貌上來說,那個男人透出一股疲倦的氣息,看來是工作上的疲勞所致。

「好久不見了,村上老師。」兩人伸手交握,骸便入座,在坐下之前,骸還刻意讓綱吉坐到靠牆那邊的座位,幸好村上沒有發現骸那個短暫停頓的行徑,不然他肯定會覺得骸會很奇怪。

骸也很慶幸綱吉能夠坐下來,似乎牆壁和固定的死物綱吉都不會穿透,他可不想在跟人吃飯的時候有個傢伙站在桌邊一直看。

「六道你現在似乎混得很不錯吧,一副優秀的好男人模樣,不愧我當初寫推薦信,讓你上那所高中。」村上為骸倒酒,邊說起一些往事。

「是的,真的很感謝,但目前只不過是個小小的舞台服裝設計師,還必須再多加努力呢。」骸相當謙虛,但實際上他沒很多的感激。

村上是他在唸中學時的班級主任,那時他還在當個不良,所以包括他在內的所以教師都不喜歡他,不過他很明白自己還是要升學的,在中學三年級他便停止了玩耍,在學業得到很好的成績。

這令很多人都摔掉眼鏡,村上就更加是感動過頭,自告奮勇要給他做推薦,甚至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覺得成為了自己的恩師。

他很想說,現在的一切,都單純是他自己努力所得,與人無由。

不過他沒意思去跟人交惡,當然也沒要交好,要不是因為想問關於澤田綱吉的事,他不會去約一個以前的老師出來見面。

兩個男人很表面地不住互相寒暄,都是一些到皮不到肉的話,在旁邊的綱吉聽著都覺得無聊了,唯一有趣一點的只有提到骸往事的時候,因為他對骸以前的事也有著些興趣。

「這個烤串看起來好好吃的樣子。」一句格格不入的話參到兩人的對話當中,村上看起來沒異樣,骸即時便意識到這話是出自誰口了。

他撇臉看向旁邊,看到綱吉盯著桌上的烤肉串,雖然臉上沒什麼表情,但他就是知道綱吉是在羨慕。

想到這裡,骸忍不住臉上露出笑容。

「怎麽了?」村上看到骸臉上的笑意,心想著剛剛是有什麼令人開心的話題。

「不…只是剛剛想到了些有趣的東西。」被問到的骸,有點尷尬地回應。

「看你的表情大概是想到了女朋友想吧?不怪不怪,現在的年輕人都是愛情優先。」村上哈嗱大笑。

「並不是,我現在並沒有交往的對象。」骸又瞄了綱吉一眼,這種傢伙才沒到男女朋友這種重要的地步,「這種的不提了,來說說今天的要事吧。」

「正事……你是說澤田綱吉的事嗎?」村上頓了一下,接著說。

「嗯……我想知道關於他在離開了中學之後的去向。」骸把玩著指頭,思索著話應該怎樣說。

「六道你怎麼會想要去知道這個傢伙的事啊,我記得你跟他應該沒什麼交集吧。」

「只是受人所託,正因為跟他沒有聯系,所以才想點法子去找到聯絡方式。」雖然拜託他的人就是綱吉本人,如果村上知道了綱吉已經死掉了,而且還坐在他的對面,大概會嚇死吧。

「本來個人資料是不可以外洩的,不過看是六道你的份上,我就給你吧。」村上從口袋中掏出一張小紙條,放到桌子上,「找這個東西真要命呢,畢竟是好些年前的資料了,裡面有後來轉向的學校、居住地址和電話,不過不知道現在住址還是不是這個了。」

「謝謝你,這頓晚飯我請客吧。」六道骸收下紙條,露出笑容。

約大半個小時後,這次的飯約總算是結束,打發了村上之後,骸就帶著綱吉回家了。

「有個好開始呢,澤田綱吉。」回到家後,骸把那張紙條攤開,學校的地址他是認出來了,是並盛町那邊的學校,距離以前的學校有些距離,那間學校的水平沒有很高,是附高中的,他猜想依綱吉這種類型,不用花什麼腦力就能唸完中學跟高中的。骸轉臉,看著綱吉,「對並盛這個名字有印象嗎?」

「沒有。」綱吉搖搖頭,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

「我要等下週日才有休假,到時候再跟你出去吧,你想要先去自己的家還是學校?兩個地點很相近,同一天裡面應該跑得完。」

「那就……先去家裡吧。」綱吉愣了一下,他比較想回家看看,看看自己的家到底是長什麼樣子……還有自己的父母也是。

「那你就先耐心等一下吧。」說完,骸把紙條收好放到到了抽屜裡,便繼續他手上的工作。

綱吉看了看骸,張嘴輕聲說話。

「其實你沒有必要對我這麽好,你根本沒有必要做這種事。」

綱吉的話彷彿冷水一樣,澆在骸的心頭上,讓他整個心都寒了。確實他也覺得自己對於要讓綱吉回復記憶這事過於熱心,即使昨天他只是想要看看綱吉知道真相、崩潰的一瞬間,也未免太沉迷,就好像他對綱吉真的很在乎似的。

「當然有必要啊。」骸扯了扯嘴角,「因為我們是朋友啊。」

「但是我們八年來沒有任何的聯繫,沒需要如今才──」

「你是在害怕嗎?」骸忽然打岔綱吉的發言。

「……害怕?」綱吉愣住眼神的看著六道骸,因為他一點恐懼都沒有,所以他搞不懂為什麼骸會這樣子說。

「不然你怎麼會想打消我想幫忙的想法?一般來說,不是都會很想知道自己失去的記憶嗎?」骸說得臉不紅氣不喘,明明他打著不好的主意,「不要放棄,把記憶找回來吧,直到那時,我都會幫你。」

綱吉低下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謝謝。」綱吉說。

骸笑了一下,這個話題結束。

「你現在在看到什麽?」綱吉看到骸把筆記電腦拿出來,開始瀏覽起什麼網頁,綱吉湊過去看,發現是跟婚紗相關的網頁,「你要結婚了嗎?」

「才不是!我是因為戲服的事才看這些。」骸有點小激動地回應。

「我今日白天的時候不是跟你提過今趟的那個公演的故事嗎?裡面有場戲,女主角答應了她的未婚夫的求婚,但是實際上她是想要進行復仇,就在婚禮上,穿著婚紗的她拿出刀殺害對方。」骸搔搔腦袋,「要是本來就有婚紗的戲服倒是比較好辦,但是倉庫那邊都翻過了,似乎因為從來沒有過這樣的戲,所以沒這衣服。」

「想要去租嗎?」綱吉看到網頁上的圖片下有標著銀碼,想來是婚紗的網上出租店。

「對,但是這是不行的,因為戲中為了增加真實感,屆時會用到血漿之類的液體,會一整個弄到婚紗上,就算血漿弄得高檔點兒會自行褪色,也不難保會有殘留物,到時候出租店一定會氣炸。」苦惱地抬手揉揉皺起的眉頭,「我為了這個,甚至跟監督提過,不要用血漿,這樣就大家都好辦事啊,但是他偏不,差點兒就鬧起來了,我還想在這裡工作,最後我只好忍下來了。」

「辛苦了。」

「現在無論如何,都得做出一套完整的婚紗來,還不能弄太昂貴,我確定這次演出之後,一定會折壽個好幾年。」骸長嘆一聲。

「所以這就是那套婚紗的雛形嗎?到時候是今天那個女孩穿?」綱吉跑到了一個等身人形旁邊,在那個旁邊繞著看,現在人形身上穿著的,就是一件純白的紗裙,目前上面什麼配飾都沒有,頂多只有個普通的頭紗在上面蓋著。

「啊啊,那個傢伙。」骸見綱吉提起來,他無所謂地哼個聲回應。

「那個女生很喜歡你。」綱吉說。

「但是我不喜歡她,沒有人會喜歡這種聒噪的女人。」骸接著說,「要不是她是安田先生的女兒,老實說我連話都不想跟她多講。」

「她不是很可愛嗎?」綱吉說。

「你覺得她很可愛?!」語調有點飄高,似乎是吃驚於綱吉的眼光,不過綱吉沒有回應。

「比起可愛漂亮,我覺得她沒有什麼女人該有的味道,該說是神秘感嗎?總缺少些什麼,總之我就覺得她當這個女主角當得不妥,一點點當中女主人公的共鳴點都沒有。」

劇本中的女主人公是個相當憂鬱的人,即使露起微笑,也是透出一股冷感,而這個就是她的魅力所在,安田那種熱情過頭的味道,不是光用演技就壓制得住的,他其實滿喜歡這種有著秘密的人,會有想要去了解的衝動。

「因為這樣,我目前對這件戲用婚紗沒有很好的頭緒,我無法取得靈感,只要還是那個瘋女人當主角我就……!」骸看來很憤恨。

想要轉移那種情緒的骸,改為看著那個靠在戲服旁邊的綱吉,不知道是不是氣過頭眼花還是綱吉有點透明感,他居然一剎那看到了綱吉好像穿上了那套衣服,敢情是他眼睛長毛病了。

「……」但是,他不得不說,很合適,現在毫無情感的綱吉的氛圍,正適合他心中那個女主角的印象。

他不知道綱吉有沒有那種為了要復仇而在冰冷中靜靜燃燒著的怒火,不過寡言和帶有神秘的地方就像刻印出來一樣。

「綱吉。」骸不甚確定的叫喚了一聲,對方輕輕的抬起眼來,用異常平靜的目光,穿透了頭紗半透的布料看向六道骸。

「怎麼了?」綱吉微張嘴說。

骸覺得被什麼電到了一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相反地,他感受到體內的熾熱,那種對創作的興奮。

「我想到了。」骸只回說了這一句,便開始在白紙上畫起圖來,綱吉見他非常專注在工作上,他便不打擾對方的瑟縮在角落,看著骸熬夜至凌晨才睡,睡沒多久又爬起來整理一下又要出門了。

「一起行動吧,綱吉,距離下次去並盛還有一星期,一直把你落在家裡會很沒趣,來劇場吧,會有很多有趣的事情。」骸出門前,向綱吉發出了邀請,聽上去只是很隨心的想法,但是骸其實有點小緊張,他意外地介意會被拒絕,尤其是面對這個不是活物的綱吉。

「好啊。」綱吉乾脆地答應了骸,反正他是對從未接觸過的戲劇什麼有興趣──當然他也想不起來生前的自己有沒有看過什麼舞台劇。

「那出發吧。」鬆了一口氣,骸說。

綱吉跟在骸的身後,他一邊走著,一邊看著街上的人們各有各的事而奔走著,有嘻嘻哈哈去上學的學生,有愁眉苦面地趕去上班的社會人士或者根本就什麼事情都沒有的人在悠閒著,正想著下一步要幹什麼。

骸的公寓跟他們要去工作的劇團距離很近,走上個十五鐘就到了,坐公車只是兩個站的事,平常骸因為嫌麻煩,多是乘坐載具過去,不過他沒有跟綱吉一起坐過交通工具,有點擔心綱吉會不會從急速移動中的車輛飛出去……可能畫面很好笑,但是到時候他可不知道要從哪兒撿回他,不過綱吉跟他回家時坐電梯也沒這個問題,他的擔心可能是多餘的。

由於距離近,綱吉的勸察人類活動也在十五分鐘後結束。出現在他們面前的,是一棟大樓,約有十層,一問之下,綱吉才知道整樓都是屬於骸工作的劇團的,果然六道骸當初說有名的劇團,不是說假的。

一進入大樓中,接待處的女性接待員馬上便無比親切地向骸打招呼,不過綱吉從那個女生的臉色來猜,大概是因為骸才這麽親切。

坐上電梯到了九樓,骸說這一層是幕後人員的工作層,不管是服裝的、道具的還是掌燈的,都在這一層,但是這一層的寬敞程度來容納這群工作人員真是大手筆,綱吉真好奇是哪個有錢老闆這麽閒搞這種樂子當消遣。

一出梯口,即見走廊用採光率一流的全落地玻璃,樓外的風景一覽無遺,彷彿跨前一步就會縱身而下一樣的開放,骸想著綱吉可能會站在窗前看東看西,但是結果沒有。

綱吉緊靠在牆壁上,把臉也硬撇向牆上,就是不去看那窗外的景色,骸才跟綱吉相處了不到三天,所以他並不清楚綱吉的事,他充其量只能猜到綱吉可能是恐高?但是綱吉不是說什麼都想不起來嗎?嗯……等有時間再來問問看吧。

骸快步走他工作室,他先是叩了叩門,便隨即扭門進去,綱吉用無比的快速跑進了房間內,這是骸第一次見到綱吉表現出機動性,看來綱吉真的很討厭在走廊待著。

「早安,安田先生……」如平常一樣,骸正欲要向總是早到的安田打招呼,只見安田用不太好的臉色盯著他。

「骸,你又對惠美說了什麼?」安田看起來很疲倦的揉揉眉間,好像在困擾。

骸先是愣了一下,爾後很輕的笑了起來,看上去有點嘲諷的味道。

「也沒說些什麼。」骸笑說。

「惠美是昨天那個女孩嗎?」綱吉忽然問道,不過骸沒辦法回應他,只是在安田看不清楚的角度點了一下頭。

「……我也知道你不會說什麼傷害她的話,不過她昨晚回到家來,鬧得有夠兇的,吵得我連圖都畫不出來。」昨天惠美回到家,連晚餐都不要吃了,就躲在房裡大哭大鬧、摔東西,他就猜十有八九是跟他的學徒六道骸有關。

骸是個不錯的青年,又是他的學生,他自然懂得他的優秀,自己女兒喜歡骸,如果骸能當他的女婿,自然是錦上添花——但是重點是骸不喜歡惠美!

雖說不上是討厭,但是骸就是沒有對惠美產生那種相同的好感,真是令人惋惜又困擾啊。

「不說這個了,我昨晚比較有想法,畫了好些圖,今天帶過來讓安田先生過目的。」骸無意要將話題繼續停留在安田惠美身上,他馬上把話扯開。

可能安田也不想再聊他那個任性女兒,他輕嘆一聲,然後將自己重新投入到工作狀態,他接下骸的畫冊,翻看起來。

在安田跟骸就著草圖在討論時,呆站在一邊的綱吉忽然看到了有什麼東西在有點凌亂的工作枱下竄了出來,綱吉定睛一看,發現是一隻黑白雜色的貓咪。

貓咪發愣一般的盯著綱吉看,似乎是在確認著這個跟常人不太一樣的存在到底是什麼,正當綱吉想要蹲下來看看,貓咪馬上進入警戒,退了幾步,不斷的對綱吉發出嘶嘶的警告聲,這樣子的騷動自然引起了另外兩人的確注意。

「牛奶?」安田叫起貓咪的名字,但是牛奶還是盯著無人的地方叫著,讓安田感到奇怪,但看得見綱吉的骸當然知道是發生什麼事情了,他隨即一手把牛奶抱了起來,讓牠遠離綱吉,很快牛奶便安靜了下來。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牛奶生氣的模樣。」安田是飼主,從小寶寶就照顧長大的牛奶,一直都很安分,既不會鬧脾氣也從不破壞東西,所以他帶到工作室都不會擔心衣服會被弄壞,他有時候會覺得牛奶比惠美還來得懂事呢,但是這樣的牠居然在生氣了?

「……可能是看到什麼誤跑進來的飛蟲吧。」骸隨便地扯說。

「這樣啊。」雖然他是覺得有飛蟲跑進來的機會不大,不過也沒有又好執著的地方。

至於綱吉,他是知道因為自己的原故而導致貓咪生氣,為免骸感到困擾,他自動自覺的站在了遠離貓的角落處,牛奶大概理解綱吉的這個存在沒有任何惡意,牠也回去安田為牠放置的小床裡窩著,只是不時的看向綱吉,確認他的位置。

時間過去,一些同樣是服裝部門的職員也回來了,工作室很快就進入工作的忙碌狀態,一直到中午的午飯時間,他們才停下手上的工作。骸要出去公司食堂吃飯的時候,也帶著綱吉一起出去,看著綱吉用詭異的靠牆姿態向前走,不過在骸點完餐之後,綱吉在食堂不知道什麼時候走開了。

「綱吉?」骸發現一直在身邊的綱吉不見了,但是他又不敢大聲說話,只是壓低聲線的叫喚了一聲,但是當然沒有任何人或者存在回應他,不過他很快就發見到綱吉的位置,綱吉正在進餐中的人群裡面走動著,最後他好像有停下來,骸看過去,發現那裡坐著一個熟眼的人。

比骸早一步,正跟其他滇員坐在一塊吃午飯的安田惠美,察覺到骸的視線,不過她似乎還在生氣的樣子,明顯地賭氣的鼓起臉頰,別過臉就不再跟骸有任何視線接觸。這個對骸來說是沒什麼差別,反正他又沒有要跟安田惠美很要好的必要,而且他從頭到尾要看的對象,是站在附近的澤田綱吉。

怎麼辦好呢?他想要把綱吉叫回來,但是如果他就這樣貿然走過去,安田惠美一定會會錯意,到時候又是一起麻煩事,真是煩人……

在骸還在為這件事上苦惱著,綱吉卻主動的走回來骸的旁邊,都未等骸開口問綱吉為什麼要突然跑開,綱吉已經搶先講話。

「等等我不跟你回工作室了。」綱吉說。

「欸?」骸愕然。

「我想要跟那些人去看排戲,他們是舞台演員吧。」綱吉指了一下剛剛安田那群人。

骸有所顧慮的環顧四周,最後他避走到角落,拿出了手機佯裝自己是在講電話的樣子,對綱吉說話。

「為什麼?」骸皺起眉頭,「你就對那個傢伙這麼感興趣嗎?」

「哪個傢伙?」綱吉不解。

「安田惠美。」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骸有點咬牙切齒,不知道是不是生氣了。

「不是。」綱吉很輕地搖搖頭,「只是比起待在工作室,我覺得看戲劇的東西比較有趣。」

而且啊,工作室裡面有貓咪在,貓咪看來很介意他,他一直在的話,貓咪會很緊繃吧。

「我的工作這麼無聊真是抱歉啊!」骸忽然變得有點大聲。

綱吉有點愣住:「……你在生氣嗎?」

「沒有生氣,我沒有理由要生氣。」他移開目光不看綱吉,這句話更像是對他自己說,對啊,他沒有應該生氣的理由,綱吉不是他的什麼東西,是一個獨立的個體,除了他已經死亡這個事實之外,基本上都是跟一個活人差不了多少啊。

但是,他卻有那麼一點介意。

「嗯,那麼等你下班的時候,你過來接我吧。」因為他沒有辦法自己開門,要進出建築物都得跟在別人的身後。綱吉說完,又離開了骸的身邊,骸有些話哽在喉嚨,但是最後沒有說出來,沒有留住那個任性的幽靈。

獨自吃完飯,骸便衝衝的回去工作室,躲在自己工作台吃自帶便當的安田,看到骸一臉不高興的樣子回來,他疑惑起來,剛剛出去的時候,骸還好好的啊?

「怎麼了?」安田問。

「什麼怎麼了?」骸頓了一下說。

「你好像在生氣?」安田有點不太確定。

「……沒有。」骸洩氣的垂下眼,看著自己的腳尖,他真的在生氣嗎?而且還到這麼容易看出來的程度,「我先繼續剛剛的工作了。」

安田看他不想要再談論關於現在情緒的問題,他便不再問,只是默默的吃他的飯,然後再繼續他自己的工作,嗯哼,說來骸今早給他看的設計圖真不錯,看來昨晚骸很有靈感呢,真好奇那靈感是怎樣來的,不過……現在大概不是問這種閒問題的時候吧。

傍晚,一到下班的時間,安田本想著去邀骸吃晚飯,如果是平常的話,骸一定會馬上答應,但是骸卻惋拒了,聲稱有什麼要事得先回家就匆匆的離開了,不過他並不是馬上就離開了這棟大樓,而是向了排練室進發,這個時候演員還在排戲,所以門仍緊閉著。

骸推開了門,就已經看到站在角落處的綱吉。

「哎呀?」在一邊稍息的演員察覺到骸的出現,「六道先生是有事情嗎?」

「啊,算是吧。」

對六道骸稍有認識的人,總會知道他跟安田惠美之間的丁點事,雖然那實際上是惠美單方面的問題,所以他們都以為六道骸是來找安田惠美的,甚至連在排演中留意到骸出現的惠美本人亦這麼認為。

但是當她看著骸打開門,走到一個角落後,連目光都沒有對上過她一眼就原路離開,她就一整個傻了。

他到底是來幹什麼的啊!

骸順利把綱吉帶走,綱吉沒說什麼,反正看到骸出現就是得回去的時候,一路上兩人都沉默著,這並不淨指因為顧慮是公眾場合而不說話,更多的是沒有話能說,畢竟今天中午,他們好像吵了一架。

六道骸不確定這算不算得上是吵架的一種,因為澤田綱吉根本不在乎他、不在乎這一切,所以綱吉打從一開始就連所謂生氣的情緒都沒有,這聽上去,更像是骸單方面的無理取鬧,而他的確是這樣,為了綱吉不願跟在他身邊而扯了一堆。

他變得有點,不正常。

回到家,骸看著綱吉輕飄飄的經過那個穿著婚紗的人型、抬起手形似摸著那白紗的走過去,最後他安安份份的坐在沙發上,像一隻乖巧的貓咪一樣,閉上了眼神,狀似養神。

「……」骸放下自己的東西,不時瞧著那個合著眼睛的綱吉,一邊在處理婚紗上的裝飾,用針線縫製著,在一陣的寂靜之後,突然有人說話了。

「骸。」

聲音很平淡,聲調無法用甜美或者冷酷的所有詞彙去形容那存在,就僅僅是用指頭劃過水面的感覺,不痛不癢很快就消失的感覺,但是被呼喚了名字的男人,心頭上卻像是被人狠狠的刮了一下一樣重,骸手上的動作也因此而停了下來。

他從來不知道,被人叫喊了名字這件事,是這麼令人心悸的事,還是因為,叫喚他的並不是人類的原故?

「今天我去看了排演。」綱吉張開眼睛,接著說:「真的跟你說的一樣有趣,是很有趣的故事,可惜目前只到其中的幾幕。」

骸愣了一下,僵硬已久的臉龐終於動容。

「……什麼啊……原來你會跑去看排戲,是因為我昨天說過這個故事啊?」骸微笑起來,屏起許久的呼吸在這刻鬆了開來,整個人發軟的坐在冰冷的木地板上,這時骸才感受到自己出了一身汗。

他到底在緊張什麼啊。

「嗯。」綱吉輕哼。

「這樣的話早說啊,等一個月後的公演,我幫你要張票特別安排個座位,到時候你可以盡情看了。」骸想了一下,「看排演這種不完美的部份,哪能令人感到有趣啊,連戲服沒穿,會很沒趣的。」

靠在抱枕上的綱吉,動了動指頭,沒有說是或否,反正答案是什麼,他都沒有所謂,但是骸卻很介意,所以他沒有面對骸說出口,免得又不知道什麼時候惹這個男人生氣。

「好,等你。」綱吉沒所謂地說說。

不過聽在骸耳裡,卻變得很有存在感。

揣著要讓綱吉一定要看到一個月後的公演,骸變得比任何人都要期待,他期待自己所造的戲服也在那個舞台上,沐浴在燈光之下,被目光所飽覽。

不過在此之前,這個週末率先蒞臨,星期天,這一日是骸跟綱吉約定好要出門,過去並盛的日子,坐上電車,並沒有發生骸所擔心的飛出去事件,兩人平平安安的進入了並盛市,這裡不是一個特別繁華的小鎮,偶有寧靜,不過該有的還是會有,住在這裡應該會滿令人舒心吧。

「過去你的家好像有一小段路,不遠不近的,走路的話要走上一小陣子。」在離開車站之前,骸帶著地址問了一趟站務員步行的路線,基本上跟著大路走,再拐入住宅區域就會找到。

「走吧。」綱吉點點頭。

因為街上不像上次那樣行人很多,所以綱吉這次就走在了骸的旁邊,就像是友人那樣一同漫步著,骸瞧了綱吉一下,一些話卡在嘴唇良久,才吐露而出。

「綱吉。」

「嗯?」綱吉哼了一聲,但是沒有回頭看向骸,而是直直的看著前方,彷彿六道骸才是那個不被看見的幽靈一樣。

「如果關於你生前的事,你都已經知道了的話,接下來你打算去哪裡?」骸問道。

這個問題,令綱吉停下了腳步,這是骸第一次看到綱吉有所動搖,不過從綱吉臉上的表情來看,好像沒有任何的動搖情緒,只不過是因為想思考一下才停下,皆因綱吉已經有了答案。

「哪裡都可以。」他早就不是人類了,沒有了家,就算有家,他亦沒有要回去的必要,他不需要睡眠不需要進食,所以一個安身之所這一點,對他來說,是毫無意義的,「可能去其他地方走走吧。」

「所以說,你會離開嗎?」骸緊緊盯著對方。

「嗯。」綱吉眨眨眼,給于骸一個確定,「本來我就,沒有留在你那兒的打算,只不過是你可能會知道些什麼,才會留下來,不過啊,其實沒有一定要知道所以過去的必要。」

他是不在乎,但是上次骸卻說這是他害怕的表現,害怕知道一些什麼,但是他真的,除了高處之外,沒有任何可以令他恐懼的地方,因為他什麼都不記得,所以什麼都沒關係了。

「……是嗎。」骸知道了綱吉的回答,意識到只要他們的尋根問底之旅結束之後,他們就會分別了,他突然希望,這些事情沒有開始過,這樣他就不會害怕著結束,但是他知道的,就算當初不說要把綱吉生前的事刨挖出來,綱吉亦不可能留下,在那個雨天裡,綱吉本來就漠視想要徑自離開。

他不知道要怎樣做才好了。

明明是那個澤田綱吉,為什麼他要想著怎樣把對方留下?明明只是……對了!一定是因為綱吉給了他不錯的靈感,他才會覺得綱吉離開很可惜,哈哈,他懂了,這還不簡單?只要等到大半個月後的公演結束之後,他就一定不會再對綱吉產生任何的留戀,這樣子的話,他心裡頭的那種奇怪的想法也會一同消失的。

「骸?」綱吉叫了一聲,把正在發呆的男人叫醒過來。

「啊……抱歉,我們走吧。」

完結了這一段話後,兩人終於來到了住宅區,這裡都是一些很普通的平房,骸接著紙條上的號碼一個個找下去,房子是有找到了,但是門前所貼的姓氏卻不是澤田。

骸一度以為自己找錯了,直到他正迷惑的時候,有一個好心的老太太發現骸滿臉的困惑,她出於善意跟骸搭話,看看有什麼能幫他。

「澤田?」老太太聽見骸要找這一家人,她皺了一下眉頭,「啊啊,對呢,之前這裡是有一家姓澤田的,不過已經搬走了喔。」

「是什麼時候搬家的?」骸問。

「大概兩、三年前?聽說是澤田家裡的獨子畢業了,後來為了那個孩子比較容易找到工作,就舉家搬到了鬧市區,那位澤田太太挺和善的,經常會把晚餐分給我呢。」老太太呵呵的笑了起來,「不過那個男孩,倒是很沉默,好幾次看他都是轉身就走,連個招呼也沒打的,說來我連那個孩子叫什麼都不知道呢。」

「是嗎……」骸撇眼看向旁邊的綱吉,綱吉就像沒事人的站著聽,就好像在聽的內容跟他自己本人沒有任何關係似的。

「太太,謝謝您。」骸微笑著向對方道謝。

「不用客氣,唉呀,說來你是澤田家那個孩子的朋友嗎?以前都沒有見過你呢。」老太太起了八掛的心,畢竟澤田一家都搬了兩至三年了,現在才來了這麼一個人來找,不是很令人好奇嗎?

「啊,是的,是以前舊校的朋友,辦聚會要遨他出席,不過沒想到他居然搬家了……啊,太太,先告辭了,我還得去他的學校一趟呢。」骸馬上將對話推向結束,要是再被這個老人糾纏下去,他一定沒有時間再去下一個點。

脫離了老太太之後,骸帶著綱吉前往並盛中學,因為是假日的關係,校內只有一些在進行社團活動的學生和部份教師在,骸在校門前探頭探腦,尋找在找一個好說話的人作為下手的對象,當然得是個成年人,畢竟綱吉已經畢業,早就不會存在什麼同級生了,如果幸運的話,說不定會找到認識澤田綱吉的職員。

「這位先生,你到底有什麼貴幹。」一把不屬於綱吉的男性聲音從骸背後響起,骸忍住被嚇一跳的情緒回過頭,一個長相平凡的年青男人用懷疑的目光盯著他看,同時間骸聽到了竊竊私語,這才發現這男人的旁邊跟著兩、三個人,都是女生,她們正用興奮的目光打量著六道骸。

「不好意思,我是來找人的。」骸說,雖然他要找的人根本就站在他旁邊,而且還已經死掉了。

「我是這間學校的教師,你是學生的家屬還是?」那男人皺了一下眉,心想骸一定不是學生的監護人,因為骸的外表很出眾,如果有在這學校出現過,他肯定會記得。

「是學生,不過是……八年前的,因為他已經搬家了,所以來學校看看會不會有關於他的消息。」

那個男人笑了起來。

「兄弟你要找的人還真是有難度啊,八年前的,該不會是找女人吧。」

骸覺得很不爽,開始覺得面前這個調侃別人當有趣的男人面目可憎,要不是考慮到各種問題,他大概已經朝那張臉揮拳下去了。

但是他的工作和人生,如果就糟蹋在這種人身上,想想就覺得噁心。

「是男生,叫澤田綱吉,不過像你這種毫無經驗的菜鳥教師,肯定不會知道的了,真是打擾了。」骸扯了扯嘴角,像是笑了一樣的不懷好意。

他嗆完那個人之後就想走了,果不其然,對方被挑釁到了,馬上就朝骸大喊一句等等,但是下一句話卻不是骸預想中那樣子。

「澤田綱吉這個傢伙我知道啊!」男人有點生氣地回嘴。

「……不要說謊了。」骸不確定那說的是真是假,下意識就試探對方。

「才不是說謊!我是畢業於這間學校的,當時澤田是我的同班同學!」男人氣吁吁的,「那你又到底是澤田的什麼人!」

「只是他的朋友而已。」骸說。

不料,那個男人居然哈哈大笑,像是聽了什麼本世紀最有趣笑話一樣,連眼淚都流出來了,旁邊的女性教師們也不知道他在笑什麼。

「好有趣,吶,這位……抱歉你貴姓?」男人勉強止住笑意。

「……六道。」骸不情願地報上名字。

「六道先生,敝姓岡本,等下四點我會下班,能方便等我一下嗎,等那時候我們再聊聊,關於澤田的事。」岡本低頭看了看手錶說。

骸也不知道這個叫岡本的人打的什麼主意,不過他知道關於綱吉的事,就只好先答應這個邀請,有什麼事到時候再處理好了。

距離四點還有四個小時,於是骸決定去附近一家咖啡廳打發一下時間,等到點再過去學校門口跟岡本碰頭。

慶幸這裡沒什麼人,就算有也只是安心地做自己的事,骸選了個特別隱密、跟綱吉對話也不怕被看見的位置。

「剛剛那個人你有什麼印象嗎?」骸意思上還是問一下當事人,果然綱吉還是老樣子的搖搖頭,不過骸這次覺得綱吉沒印象還比較好。如果這樣的人讓綱吉有印象,而自己卻沒被綱吉想起來半分,他一定會非常火大。

「也不會想記起來吧。」綱吉忽地說。

「什麼意思?」

「那個人,給人很討厭的感覺。」從剛才開始就把一切看在眼內的綱吉,作為一個正常心態的存在,只會覺得這樣子的人滿惹人厭的。

「我也覺得他很討厭。」骸看起來有點雀躍。

「這種人,大概很會欺凌其他人吧。」綱吉又說了一句,不過骸沒有就著這句話接下去,只是抿起嘴唇不說話。

「……那樣的人你會很嫌惡嗎?」彷彿剛才才表達對岡本的反感是假的一樣,骸反問綱吉一句。

「是沒有理由會有好感吧?沒有人會喜歡這種事的,尤其是當事人,肯定恨透這種事。」綱吉的表情看來極端的冷漠,淡漠得不關切任何事,因為他什麼都想不起來,包括曾經身為人的道德和該有的情感。

「的確。」骸心中想到了什麼事情,臉容動了一下,但是沒有表露出太多惹綱吉注意的表情。

下午四點,骸依時回到了並盛中學,而對方也如約的正在大門前等著。

「還以為你不會來呢。」岡本訕笑,畢竟剛剛他們的初次見面是那麼的不愉快,他本來就只打算等上個十五分鐘就會回家,沒想到骸來了。

「把話聽完就不會再打擾了,岡本先生。」骸有點不屑,可以的話,他也想早點回家。

「別這樣嘛,難得你是澤田的朋友。」

聽到岡本的稱呼,骸感覺突兀的挑眉。

「你說的就跟澤田綱吉好像從來就沒有朋友一樣。」骸說。

「不是好像,而是確定,澤田那傢伙中學三年、高中三年,從來都沒有交到過朋友。」

岡本第一次看到澤田綱吉的時候,是剛新入學約三個月,班上介紹一個轉校生,他可以發誓,那時候他所看見的綱吉,是他這輩子看過最陰沉的人,就像鬼一樣,只要他一出現,連帶班上的氣氛都會變得不快。

剛開始還是會有些比較熱絡的同學會跟綱吉說上一兩句,期望綱吉只不過是害羞才這麽沉默無禮,但是綱吉一概無視,無論對方有多有善也好,綱吉連句話都不回,根本沒有人知道綱吉在想什麼。

很快,班上再沒有人願意自討沒趣地去跟他講話,綱吉被排斥,不過當時日子還算平常,一直到差不多一年多後,一個事件發生。

沒人詳細知道那個來源,但是確實一段影片在他們的校內流行起來,是關於一個中學男生被強逼在一個洗手間內進行自慰的影片,旁邊不時有嘲笑聲,不意外就是一起不知道哪間學校的欺凌事件,沒有人知道片中人是誰,因為影片的內容明顯有被處理過,影片中的主角臉被打上了馬賽克,但過份的是進行自慰的私密部位卻拍得清清楚楚,發佈的人也沒有要為當事人做過多的遮擋保護,反正就是想要讓這個影片火起來,後來以岡本所知,連並盛附近的其他幾間中學也有收到過這影片的流出。

在影片正式火起來、在他們即將要升中學三年的時候,不知道哪個誰很有考究的心思,認出來那影片主角的學校制服,一番查證之下,矛頭直指向了從那所學校轉學過來並盛的綱吉。

他還記得當時的綱吉臉上終於露出了一種表情,就是絕望,暗示了這個指控的真實性。

綱吉只是感到害怕,但從未就這段淫穢影片的事作出任何的回應,可能是因為他知道一個道理,就算他否認了,所有人都不會認同他這個渺小的答案,只會按照他們最具娛樂的方向所想,他們只是想要一個可以大笑特笑的小丑,不受歡迎的澤田綱吉就是那個小丑了。

本來就不討喜的綱吉,現在尤其是女生,看到他都不期然地露出嫌惡的眼神,偶然在私下,她們更加會直白地說綱吉很骯髒,不要靠近他們,而男生們就比較直接,就是把他當笑柄,不時會起哄說要扒去綱吉的褲子,要來個『現場實況』。

這件事和影片後來實在鬧得太大,引起了學校裡的教師的注意,某一天綱吉被帶去訓話,但是沒有人知道訓話的內容是什麼,不過也因為這樣,其他人開始比較收斂,就算要去開綱吉的玩笑,也不會太明目張膽。

綱吉就是這樣,獨自一人,渡過了他的學生生活,在投考大學的時期,校內的教師為怕事情會影響綱吉,所以關於綱吉後來的去向,都是保密的。

「可惜我沒有保留了當時的那個影片,不然可以分享給你看看,澤田綱吉在裡面還發出了很羞人的聲音呢。」岡本一副輕鬆的狀態,反觀六道骸,卻是一臉鐵青,岡本不以為意,只當作是因為聽到作為自己朋友的綱吉,經歷了這樣的事,覺得可憐吧。

「說來,你說你是他的朋友吧?這樣子的話,你沒有理由不知道他的行蹤吧?」岡本忽地說。

「……我跟他很多年前就認識,不是最近的事……只是近來想起了他,想要找找他而已。」骸話說得很曖昧。

「這樣啊,不過像澤田這種人啊,活不了多長久吧。」他有所暗示的呼了一口氣說。如果當初澤田綱吉樂意點跟人來往的話,至少他的學生生涯犯不著這麼悲慘,肯定會有人不多不少會去護他吧。

「……」骸低著頭,看著自己握得死緊的雙手,他現在,一點看向綱吉的力氣都沒有。

「啊啊抱歉沒有太多關於他的消息呢,我充其量只知道他在校的事,害你失望了吧。」岡本搔搔腦袋。

「不,知道這些也很夠了,之後我會另想辦法的。」骸已經沒有心思再向面前這個人散發過多的敵意了,他現在什麼心情都沒有。

岡本看著變得低落的六道骸,揮揮手別過了對方,就回家去了,而骸仍站在了並盛中學的門口,陷入了自己的思想世界。

「骸?」有人叫喚了他一聲,他茫然地抬起頭來,視線觸及到一雙褪色眼眸,眼眸的主人非常平靜的看著他,這個時候骸覺得自己好像在做夢一樣,好像剛剛所聽到的一切都是不存在的,而綱吉還是什麼都不知道的站在他的旁邊。

但是,他是應該明白,剛才聽的,不可能的假的,尤其是岡本口中所提及的那個影片,他就算現在不看實物,他還是很清楚影片的內容有些什麼,因為,拍下那段影片的,就是當時的他。

當時的他還是混在不良堆裡,看到什麼都不爽,特別是綱吉這種彆彆扭扭的傢伙,他最看不順眼,所以他欺負了他,但是沒有多久,綱吉就為了逃離他而轉校,只是,他沒有想到這之後還發生了這麼大的事兒。

理由是,散發影片的人並不是他,老實說,當時他拍下了那個影片、到綱吉離開了之後,他就一直放在手機的深處沒有動過,他自己都想不起來了,後來那隻手機他遺失了,這樣看來他的手機被好心人撿到了,還拿那個影片來到處發揮,同時他那時候要上高中,在升學考的那段期間,他都沒有接觸過網絡,自然更不會知道這件事。

「抱歉……綱吉……」骸看著綱吉,下意識就對綱吉道歉,他或許是明白,自己應該將整件事對綱吉全盤托出,不應對這樣的綱吉有任何隱瞞,反正最初,他就是想要看看綱吉記起來後崩潰的樣子來娛樂一下自己,可是!

可是……他現在很害怕,很害怕被綱吉知道了,害他大半人生都陷入這種陰霾的始作俑者就是自己,他想像不到綱吉會說什麼話。

「為什麼道歉了?」綱吉表示不解,聽了剛才岡本所說的之後,他實際上沒有太多的感受,他現在突然覺得自己的記憶和情感喪失,不失為一件好事,如果他死後還在因為這種事而困擾和痛苦,他大概連靈魂都會粉碎。

他當初,應該就是自殺死去的吧。綱吉這樣認知。因為,如果他生前真的過得這麼不幸,他想他一定會在某個契機之下,選擇自我了斷。

「……因為…」骸欲言又止,「因為……要不是說要來查問你的事,也不知道了這種……早知道──」

「沒關係。」綱吉很沒所謂地說,只是他接下來的話讓骸更加感受到打擊。

「這個世界上是沒有早知道這回事的,雖然假若什麼事情都能預早知道的話這世上就不會發生各種不好的事,關於我生前的事,說再多的早知道和去逃避面對事實,都是沒有用處的,因為,那已經發生了,已經是時間軸上的一部份,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它,也沒有任何人可以改變得了我的死亡。」綱吉垂下眼,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又或許他根本已經連丁點的落寞情緒都拿不出來,就只是假裝著人類時會表現出來的樣子。

「……你說得…不無道理。」骸把心中的那些話,咽了回去,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似的。

傍晚,兩人一同坐著電車回去家裡,當回去了那個小而凌亂、滿佈碎布的寓所,骸才有種『回來了我的生活』的感覺,頓時一股疲勞感打從心底上湧,他多想就這樣睡在地板上算了。

不過他想起了綱吉,所以忍住了睏意的打開了剛才就已經關上了的話閘子。

「綱吉……你知道快要公演了吧。」骸說。

「嗯。」已經窩在沙發上的綱吉輕哼。

「對,因為時間太不夠用,所以接下來的週末都不會跟你出去,我想把那幾天也花在舞台劇上,但是!等演出期完結之後,時間閒下來後我一定會遵守跟你的約定的!不是還有你大學後的事情未明嗎?我一定會找到線索的……」骸向綱吉強調公演之後會繼續他們之間的約定,如果他不好好的保證綱吉這個約定,他覺得綱吉肯定會用『已經沒有必要知道』為由而拒絕他,反而會加速了綱吉離開的時間,他知道綱吉是會離開的,但是至少拖到公演之後……

「好。」沒有意見的綱吉,聽到骸的要求,很幹脆的答應了骸,讓骸不禁想,如果他向綱吉要求『以後也留下來』……綱吉會不會也這麼爽快?不……其實他不應該留住綱吉這種非人之物在身邊吧,以前的人總是認為靈體有他最後該有的回歸之處,留在人的身邊會令生人不利什麼的……

算了,到時候再管吧。

接下來接近公演的最後兩週,如骸所說,他專注的投入工作之中,不止服裝部門,幾乎整個跟舞台劇有關所有單位都跟打仗一樣,特別是演員,更不用說了。

服裝準備的部份托骸很用心的原故,工作提早了完成,在距離公演兩到三天之前就已經準備妥當了,不過骸還是有別的事要忙,在那一天骸說有別的工作,一反了平常的活動範圍,在公司吃完了飯便帶著公事包離開了大樓,當然綱吉是跟著他一起去了。

骸坐上公車往他的目的地出發,那裡是個主要以商業為主的區域,那兒大都是一些辦公樓,骸要去的其中一棟是一家營業百貨的公司。他的主職是一個舞台服裝設計,但是一般沒有公演期的時候,他會接一些經自己企業許可的外接工作,今天這一個案子是要為這間百貨重新設計一套職員制服,不過今天過去只是要先商討關於設計上與否,正式的會等公演開始之後。

跟接待處交代了自己的預約後,他便坐到了附近的沙發上等著,在此期間,來了好幾個員警說要進行調查,至於內容骸沒有聽見,但見接待員沒有太大的驚訝,大概已經不是第一趟來了。

然後不久後,終於來了個西裝挺拔的男性向他迎面走來。

「您好──」六道骸率先向對方打招呼,不料當他看清了對方的面貌時,他愣了一下。

「果然是你!」對方看起來很驚喜的呼叫了一聲,「在看到了設計師名單,看到你的名字,就在想會不會是你呢~」

「……很久不見了呢。」骸稱不上有多高興,只是意思上向對方露出客套的微笑,這個人,是他以前還在搞不良的時候認識的傢伙,雖然未算得上是大奸大惡,不過說不上是好人,自從他跟那些人斷了聯繫之後,就再沒有見上過一面了。

「啊~總覺得今趟一定很多話能聊了,來這邊吧,已經準備好了茶水囉。」男人很熱情的招呼六道骸過去會面房,這種態度讓骸有點驚訝,看來這個人──高橋,在他們沒在來往到現今的期間,都有了很多的改變,至少很安分的有了一份正經工作。

在兩人入座之後,身為外交單位的高橋,馬上就發揮他的說話技巧,毫不間斷地虛寒問暖了一番,骸抵不住對方的熱情,不免搭上了幾句話,畢竟是昔日的伙伴,他不至於會像面對岡本那樣不友善。

「真的,到了現在想回去以前還在當學生的事情,會不知不覺覺得很懷念呢,尤其是『那個時候』,玩得可樂呢。」高橋露出壞壞的笑容說。

「那個時候?」骸有點意會不來地問了一句,但是,如果他當時更加機靈一點,就會知道高橋說的是什麼事,就能挽回局面。

「就是澤田還在的時候啊。」

聽見高橋提到了綱吉,骸的心裡緊了一下,然後心跳無法控制地開始加速。

「在澤田還沒有轉校,我們跟他玩的時候真的很棒──」高橋還在那個話題上打轉,讓骸慌張起來,然後急著插話進來。

「那個!」骸的臉色看起來有點發青,「我覺得我們現在應該開始聊工作的事了吧。」

「啊沒關係啦,我今天很閒喔,骸你也是吧,反正這兒的工作完了之後,就可以回家吧,現在可以多閒著點聊沒差的,設計的事我認為交給你決定就好,你一直以來都很靠譜的嘛。」高橋擺擺手,「喂喂,說到了澤田,我剛才是不是沒有說到那個事情啊?」

「什麼?」骸這次是真的想不到高橋要說的是什麼,但是可以的話,他很希望這個人能趕緊閉嘴。

「其實澤田綱吉曾經就是這間公司的其他部門的員工喔,直到上個月為止。」高橋喝了口茶,「不過他自殺了,是跳樓。」

「……難怪剛才有看到警察,原來……」骸感覺到口中蔓延出一股苦澀。難怪,綱吉之前這麽排斥高處的地方,那種死亡的恐懼,即使掉了其他記憶,也不可能會忘記,這是刻劃在靈魂之上的一道永恆的傷疤。

「這真的很令人添麻煩耶,要知道因為他這一跳,害公司的接洽生意方面都變差,來年說不定連花紅都會削減。」高橋接著說,「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還是那麼的惹人討厭,為什麼不就在中學的時候就去死,你說對不對--」

「夠了!不要再說了!」骸忽地捶打桌子,這個舉動嚇了那個喋喋不休的男人一大跳。

「喂!你傻了嗎?你是在發什麼脾氣?六道骸,你真的變了好多,一點都不像你!明明那個時候拍他影片是你,笑得最大聲的也是你,你現在是在裝什麼大好人了!」高橋大聲的嗆回去,他才沒有理由要因為澤田綱吉這個已經死了的人受氣!

另一方面骸卻整個陷入無比的動搖,高橋以為骸是因為自己的一番話才表現錯愕,但是骸在想的根本就不是他認為的那個樣子。

被知道了!被知道了!!

骸緊掩住面,他感到眼前一陣使人暈眩的旋轉感,他從指縫之間看出去,看到了綱吉,綱吉亦在用一貫漠然的目光看他,他無法從那張臉上解讀出綱吉的想法。

在這個時候,房門被人突然打開。

「沒事吧?」開門的男人從外觀上來看應該是這間公司的保全人員,大概是因為房外的人聽到了房中的爭吵聲,怕會出事情才找保全跑來看吧。

「沒事。」高橋有點慌張地辯白,要是不好好解釋清楚,到時候有什麼謠言傳出去,對他的仕途會影響很大,「只是跟老朋友聊到點舊事所以話講得有點大聲而已,你說是吧?骸?」

被問到話的骸,本來也想著自己該回應過去,但是這個時候,一直安份地站在旁邊的綱吉動了起來,直接穿過站在門口處的保全的軀體,離開了這個房間。

「……!」骸抽了一口氣,然後他再沉不住氣,「等等!綱吉!」

他用力推開了保全,在眾目睽睽之下朝著大樓外的街上走去,其他人以為骸是追著什麼人出去了,唯獨高橋只見臉色發青的呆坐著,不住地想自己剛剛是不是有聽到骸叫喚出『綱吉』這個名字。

骸跑出了大樓,這時才知道天氣有多壞,像被無數灰塵攪伴了天上密雲,到達極限後的黑雲,現正下著雨,在街上的人打著傘,只有綱吉和急著跑出來的骸,被雨水打濕或穿梭。

綱吉還在一直線走著,骸無法用手抓到他,只會屢屢穿透過去,只有落在手上的水點嘲笑著他,他想要的,一概留不住。

「澤田綱吉!你要去哪兒!」骸就像發瘋一樣在街上大叫,街上的人都不自覺地緩住了腳步,好奇骸是跟什麼人大發脾氣,但看來看去,都沒有哪個人像是對象。

只有骸看得見的綱吉,在那聲大吼之下停住了腳步,他轉過身來,用不帶任何情感的雙眼看著那個渾身濕透、狼狽不堪的六道骸。

「我去哪兒,又有什麼關係?」綱吉說。

「……公演,明明快要開始了,你不是說要看的嗎?!我還準備了票!」骸從口袋裡掏出門票,不過很快就被雨水打濕,「看!你不是說等我嗎?」

周遭的人看到骸朝無人的空間自說自話,不少怕惹上麻煩的人馬上繞路離開,當然還是有些好事者撐著傘看骸接下來會幹嘛。

「已經不需要了,我不需要看。」嘴唇嗡動著,綱吉看來又想離開的撇開了臉。

「等等!……是因為剛才的話嗎?是因為知道我就是害你間接死掉的元兇,所以你才急著要離開嗎?」骸垂下眼,他已經不能夠再避開這個問題不談了。

「或許。」綱吉頓了一下再說,「只不過是因為全部都知道了,清楚了生前的事,才覺得可以離開了,之前,我也說了,等事情搞清楚後就會走,只不過是提前發生,你沒有什麼好執著的。」

「而對過去的事失去記憶的只有我,明明你早就知道了那個令那時的我不快樂的影片,正出自你手,對於這點作出隱瞞,現在的我不會對你有任何的譴責,像我之前說過的,過去了的事,已經無法再改變,不論你做過多少在我身上尋開心的事,那已經沒所謂了。」

綱吉看著那個男人,第一次生出『累了』的感覺:「我認為,你根本沒有必要為了生前的澤田綱吉的自殺負上任何不愉快和罪惡感,畢竟,沒有人知道實際上令我產生死念的東西是什麼,但至少明白,做出自我了斷決定的人始終是當時的我,而不是你以及任何人。」

「開心一點吧,雖然我根本不記得那時候的你,但是那個叫高橋的,有說過你笑得特別歡快,現在,一點都不像當時的你。」

「但是……這令你過得不順都主因都是……」年少時的骸從來都沒有想過,那時候做的事,是能夠弄死一個人,他只不過是覺得有趣而已,直到剛才,知道了背後發生的事,他感覺到衝擊,他現在還哪能笑得出來。

「無可否認,有點關係。」綱吉的唇角有點上勾,但看來不是笑容的一種,「回去,你的生活不應該是淋著雨、像個神經病一樣,說一些無法變改的事。」

「是無法改變!不過我至少能做些什麼能補償你?你想要什麼,我會盡量滿足你!只要你開口──」骸還在拼命著,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想要達到的目的是什麼,如果是以往的自己,他才不會在乎一個靈體的想法,「……如果你可以留下,我會盡一生去補償你。」

或許,他現在也只不過是很自私地想要減輕罪惡感而已。

「現在的我,什麼都不需要。」綱吉說。他是靈魂,世上的物質對他而言,都是毫無意義的,當然主因亦是他現在的性格所導致他什麼都不在乎,如果他現在還保有人類的情感和物欲的話……

「不過我可以推測到一件事。」褐瞳緊盯著六道骸,「如果是生前的我或者死去後仍有記憶的我,一定會想你做一件事作為補償。」

骸只是沉默著,等待綱吉的話。

「那就是──『六道骸,請你去死』。」

「……」骸算不上驚訝,但是臉容極之扭曲,咬牙切齒,「……這是不可能的……」

終於,綱吉微笑了起來,不知道是對骸的嘲弄,還是單純的想對骸展示出他的友善。

微笑很快便消失了。

「這一個月,我過得很有趣味,但是,它該結束了。」回復那張冷漠的臉龐,綱吉對骸說完話後,便往馬路上走著。

「等一下!」骸追著出去,他明明理性上是該知道,他不應該再去追逐這個幻影一樣的澤田綱吉,他也不可能抓得住他,可是他現在近乎失去理智所以他無視了一切,無視了他現在正走入了車輛正呼嘯行駛其上的車道。

一輛冒雨急速行駛的車子,正因為司機趕著回家,由於這雨勢之下,視野極差,所以當他看見到有人走在了正前方的路上,他已經太晚,無法避免的撞了上去。

骸感受到沖激全身的劇烈痛楚,他失去方向和力量的倒在地上,一瞬間他聞到了地上的瀝青與雨水混和發出的異味,接著他就什麼都聞不到,咽喉間被什麼温熱的腥液給充斥,讓他連呼吸也覺得辛苦。

他好像聽到了人群的尖叫和騷動,仰看著天空的視野因為那不停的雨點而含糊,他隱約看到有幾個人影在他身旁晃動,在他快要失去意識之間,他看到有人蹲在了他的身側,他知道的,那個是綱吉。

「………」骸的指頭動了動,腦內下意識想著要把那個回頭的人捉住,但是他動彈不得,想要叫喚那個一臉冷漠的人,口中卻只有血水的湧出。

綱吉蹲在骸的旁邊,說不上來心裡有什麼感覺,他伸出了手,意思上摸上骸沾滿血的臉頰,對一個還不知道聽不聽得見的人、在這個無比吵雜的環境下,輕聲細語一句:「不會再見了。」

骸聽見了,同時間他感覺到被綱吉所觸碰的位置,有著外來的體温。

他猜想,他感受到了綱吉的温度,或許,他快要死了。

眼前一黑,他再也什麼都不知道了。

………………

…………

……

他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在潔白的街上,裡面有很多人在,但是他們的名字,一個都想不起。

那些人熙來攘往,彷彿看不見他的,紛紛擦過他的肩膀而走,沒有人會為他而留下。

他逆著人潮走著,毫無目的地,直到了一個十字路口,那兒有個人站著不動,那個男生有著一頭使人感到温暖的褐色頭髮,他正用同樣的褐眸盯著自己看。

目光不友善,更嚴重來說,是一種憎恨。

他不知道這個男生是誰,不知道自己做了什麼所以被恨上。

那人向他跑過來,用瘦弱的兩手掐住他的脖子,明明他有體格上有勝算的,但是他拚了命也推不開他,他狼狽得倒在地上。

對方趁勢騎到了他的身上,他的身體馬上感到沉重,掐在頸上的指頭不斷收緊,他呼吸陷入困難,他最後被勒昏過去,不過很快,他又甦醒了。

他渾身無力的躺在一個地方,他看到一個灰灰白白的天花板,花了很長的時間他才意識到他沒有死,他大概是被送來了醫院。房間裡什麼人都沒有,只有他孤單一人的躺著,聽邊只有醫療儀器和困在呼吸器裡自身的呼息。

「…啊……」不知道自己到底自被撞倒後到底昏了多久,他嘴裡乾得受不了了,幸運地沒多久,就有名護士進來,發現他醒過來了。

後來他知道自己昏迷了差不多一個星期,他滿好運地沒有傷及一些要緊的部位,所以手術之後只要休養一下就差不多要醒來了。他主要是腦袋、肺部受了衝撞和手腳有骨折,雖然護士跟後來過來的醫生跟他說一切沒大礙,如果康復情況良好的話,半個月到一個月左右應該就能用拐杖出院了,不過骸仍然感到昏昏沉沉的,聽完醫生的話後、喝了幾口水又睡著了。

到他再次醒來已經是翌日,因為有人們的談話聲,他張開眼看到了他認識的人,有安田父女和一些同個劇團的人,他們帶著花和水果來探訪,看到他沒事,都鬆一口氣,尤其是安田惠美,眼睛紅紅都快要哭出來的模樣。

「沒有看到公演好可惜,等你出院之後會特地為你一個演一次的,已經跟大家都說好了。」惠美吸了幾下鼻子,最後她壓低聲音:「衣服真的都很漂亮。」

「……謝謝。」骸欠缺精神地回道。

「好了,我們都差不多該走了,骸要休息了。」安田先生瞧見骸的精神欠佳,便拉著不情不願的女兒,跟大伙們離開。

當所有人離開、他的房門再度緊閉時,他覺得自己好像又陷入了另一個空間一樣,寧靜很嚇人,唯一讓他不會在這個房間裡有孤僻感的,就只有不時穿梭他房間的鬼魂。

他依然看得見那種非人之物,但只不過朦朧的一個個白影,基本上連個輪廓都沒有。

住院生活的兩個星期過去,骸已經可以自行下床,支著拐杖作少量的行動,在日間無事的時候,他會在醫院外頭的小徑踱步,那兒很美,種植了很多對病人有益身心的植物,骸很少有停住腳步的時候,他一直走著,然後像尋找著什麼的張望著,並且口中叫喚著什麼,但無人知曉。

那天晚上,他如常的躺在自己的床上,燈光早就滅了,未有睡意的他只能看著那片漆黑。人太過清醒,即會想得很多,他很不想承認,綱吉已經離開他的事實,更愚昧的是,白天時間他還到處晃悠在找,很天真地想著綱吉會不會躲在哪兒。

事實是,綱吉從開始到結尾都不在乎他,綱吉已經離開了,他再也不會找到他!綱吉當初大概是猜到自己不會就此喪命,所以才說了那句話。

「……」骸蜷縮在沒有温度的床上,兩手感到焦慮的捉緊自己的髮絲,他的眼睛發燙起來,不應該為此而產生的透明液體,自那雙空洞的兩眼流出。

沒有辦法時光倒流,沒有辦法將之放下、向前邁進,困在自己築成的殼裡、停留在悲傷的時間漿液中,把自己近乎溺斃。

半死不活。

「……我已經不行了…綱吉……」骸感到悲痛的呼叫,不過,沒有任何人和非人的東西,能夠回應他的呼救。

又過去了一個月,骸的傷勢好得差不多,只剩下左手的石膏未拆,不過他已經不需要住院可以回去自己的家了,等下星期回院覆診再拆,之後就跟新的一樣了。

出院那天,由於想到安田的工作正忙,所以他婉拒了他們的接送,自己帶著少量的東西坐計程車回到自己的寓所。

門一打開,沒有自己印象中的凌亂,他想,大概是因為安田前陣子幫他拿衣服過來時,順手幫他收了一下物件吧。

他打開簾子,光透屋內,把房中的陰影驅逐掉,骸看著客廳中的等身人型,他一陣的失神,最後繞過它,坐在沙發的一角上。

他記得,這是『那個人』習慣坐的位置。

似乎是容不得他的腦袋有空下來的時間一樣,手機響了起來,是一則來自安田惠美的訊息,內容是想邀他今晚要來劇團,他們一伙人為他辦了個出院的慶祝會,不來的話,他們會親自上門接他的。

骸露出一抹無奈的笑容,把手機的電源關上。

他沒有逃避,在傍晚,他已經整理好自己然後出門。

走在街上,活動於人群之中,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當他來到劇團大樓前的一個十字路口,他愣了一下,忽地產生了一種被注視著感覺。

在馬路的對面,有人明確地朝骸揮揮手。

「骸!」站在大樓入口前的人是惠美,一看到骸的出現,她馬上高興地揮手,且刻意渡過馬路,跟對面的骸碰上。

「……還以為你不要來了。」惠美也不懂自己為什麼會認為骸不會應邀,但是自從發生車禍以來,她感受到骸身上的變化,明明人站在她的面前,還是覺得骸的意識並不在這裡。

僅僅是個空殼。

「怎麼會不來。」骸微笑,友好地回應。

骸這樣子的反應,她不喜歡,她希望骸能像那樣跟她鬥嘴,這樣普通的回應,就像對待陌生人。

「……走吧,大家都在等了。」惠美眉頭緊鎖,她挽上了骸完好無傷的臂彎,拉著骸小心地過馬路,她決定不要將骸變得異常的情況放大,她不想因為這事而令所有人都不愉快,畢竟今天是慶祝會,是開心事。

認為骸有什麼改變的想法只有惠美一人,其他人沒有察覺什麼的,照老樣子跟骸,正常來說,亦不會有人好端端突然把同事當成陌生人看待。

晚餐會上大家吃香喝辣了一番,不過負責給六道骸演出公演內容作慶祝的演員們,都很節制地不碰酒類,不然倒在台上,就有失他們的聲譽。

不過最緊張兮兮的還是身為女主角的惠美,其他人都還沒動身往劇院去做準備,惠美已經先一步跑去把其中一套劇服換上,等其他演員過去、知道了她著急的行徑,都少不了調侃一番,取笑她就這麽想秀給骸看看自己不一樣的一面嗎。

半個小時後,骸像個買票入場的客人一樣,走到了最前排的座位,沒有隨意找位子坐,他一邊經過一個個座位,一邊檢視著座位的編號,最後在一個座位坐下。

全長一小時半的表演,順利開幕,最後以身穿染血婚紗,手撿兇刀的女主角讀白下結束。

謝幕後演員們跟骸簇擁著聊天,本來打算去喝酒的,但仍穿著婚紗的惠美,卻拉住了六道骸。

「骸,可以過來一下嗎?有些話想說。」惠美神色相當認真,不少人心裡都想著惠美終於要先發制人,向骸告白了!

「好啊。」骸垂下眼說。

大伙們很配合的先離開,雖然他們都很在意這兩個人的事,不過實在不想破壞氣氛,什麼事就留到之後再八掛了。

惠美拉著骸回到了寂靜的劇院裡,她沒急著展開話題,而是小跑步的跑上了那個黯淡的舞蹈上,從上面看著底下的骸,她衣服上的假血漬早就退去,如今的她看起來就只不過是個正常的新娘,等待著愛情的新娘。

她轉了一圈,裙襬跟著舞動:「如何?漂亮嗎?」

「漂亮。」骸說。

「你是指衣服,還是我?」惠美的臉頰有點發紅,但是卻眉頭緊皺,一點都不像是在因為骸的話而害羞。

骸看著面對那套自己設計的婚紗,然後又看著把一頭褐色長髮盤起的惠美,眼神散渙:「……都很漂亮。」

「你說謊。」惠美不甘心的咬住下唇,「雖然我不是十分聰明,但我不是瞎子。」

「從剛才開始,你根本就不是在看我,我知道的,你在我身上看著一個我不知道的人。」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骸說。

「如果是以前的你,你怎麼可能會說我漂亮!你真的變了好多,到底是有哪個女人把你變成這樣的?一點都不像以前的你!」惠美提著裙子,直接從台上跳下來,落在骸的面前。

「不要胡說八道了,妳說的事根本不存在,我也跟之前一樣。」骸面露不悅。

「……我也希望你說的是真的,打一開始就沒有什麼人能令你迷得神魂顛倒什麼的。」惠美雙眼逐漸變紅,然後凝聚的水汽成了淚珠滑出眼框,「可惜事實不是這樣,我不知道是誰,但前陣子就看得出來,你喜歡上什麼人。」

「如果我知道是誰,我大概也會想殺了她。」她接受不了事實,她絲毫無法對骸放手。

「閉嘴!」骸終於生氣了,他推了惠美一把,警告這個女人不要再說這樣子的話。

「……」被推了的肩膀,並不特別痛,痛的是內心,她明確知道自己被這個男人拒絕了,其實她不該這樣子說話去刺激對方,但要不是她這樣說,就不會看清楚背後確有其事,骸有了喜歡的對象,還變得不正常。

惠美跑出了劇院,痛哭著離去,獨留下骸一個人待著。

骸沒有離開,反而是失去力氣,疲於去進行活動,他坐在一個座位上,開始覺得再與人交流是一件很累的事,他就只想,一個人靜靜地想自己的事情。

他知道自己變了,他不想去承認這一點,一旦承認了的話,就等於是認為自己真的被綱吉影響、對綱吉產生了奇怪的感情,所以他對於『根本不是以前的你』這句話,是在掰開他的手,在那個遮起來的傷口上灑鹽。

不應該再沉溺在這件事裡面了。

骸拿出手機,打開圖片庫,裡面有著各式各樣的照片,他打開了其中一張,是在家裡拍的,一個人站在落地窗前,微微的掀開窗簾在窺視著外面的世界。

「這個人是誰?」忽然有人從骸後面說話,骸立即轉頭,發現是安田先生。

「抱歉好像嚇到你了,我以為我進來的聲音你有聽見,看來是沒有了。」安田為自己嚇到了骸而道歉。

「……沒關係。」骸將手機收起一點,不太想讓安田再看到內容物,「是不是她又跑去跟你說什麼了?」

「她什麼都沒有說。」安田耷拉下臉,「我看到她回來的時候,連衣服都還沒換,就只是一直哭,我聽其他演員說,她剛剛有留下你說些話吧。」

「那個孩子該不會是跟你告白之類吧?」依自己的女兒來推想,大概是被拒絕了才哭成那個樣子。

骸看著安田坐到他的旁邊,他一度抿緊嘴唇不想討論那些現實生活裡面煩心的事,但是對方是一直很照顧他、人又很好的安田,所以他不會像剛才那樣推開對方。

「……其實,就如綱吉所說,她是一個不錯的女孩。」骸低下眼,看著已經鎖屏的手機說。

「綱吉?」安田問。

「澤田綱吉,是一個我害死的人。」

骸緊掐住自己的手機,一字一句地把跟綱吉之間的事情大略說出,還把手機中屬於綱吉的照片給安田看,安田愈聽,眉頭皺得愈緊,不知道應不應該相信骸所說的事。

「對不起……說了些令你困擾的事,你把那當成一個虛假的故事吧。」骸撇開眼,他不想看到對方用不信任的眼光盯著自己,但是跟人傾訴以後,他確實比較舒服一點。

「不…不……我向來都不相信這些關於神怪的學說的,所以才聽你的話聽愣了……雖然我不能判斷這到底是不是真的是鬼魂的一種,但是我相信你不會編這種東西出來唬人。」

「骸,目前我先假設了鬼魂是存在為前提,如果最後,澤田真的告訴你不用為他的死而負什麼責任,那麼,你就不應該再去想自己是做了什麼壞事,呃──當然,壞的是當時的你,所以就算要追究,也只是當時的你,為什麼你認為現在的你要去背負罪惡感呢?」安田語重心長地說。

「當然我並不是指,人做了不好的事,就能用這個藉口去推脫所有責任,而是你的內心已經反省過了,對方接受了你的悔改,所以他亦安心離開不是嗎?」

「那只不過是因為綱吉他根本就什麼都記不起來,連那份憎恨的感情也……」骸單手掩面。

「如果是有這樣子的巧合,你更應該去想,這是一種冥冥中的安排,說明你不需為這件事去贖罪。」安田拿過了骸的手機,打開了綱吉的照片,「我想你都懂,現在你現在該做的,就是忘記澤田綱吉這回事,你當然偶然可以想念他,但不應該將他成為你的中心,你該想想,他現在說不定在一個很快樂的地方。」

「……比留在我身邊還要快樂嗎?」骸納悶地說,安田一聽馬上緊皺了眉頭,覺得骸還是把自己困在不得了的情緒裡面。

「對!他不會回來了,他有他想去的地方,你也有你該過的生活,就像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一樣……就像這張照片不曾存在過那樣!」說完,安田就在骸的面前,將那張照片刪去,才把手機放回到骸的手上。

「……我明白了。」骸接住手機,他抬眼看著安田,眼中的世界忽地就朦朧、扭曲了起來,眼裡發熱得要緊,當他感覺到有什麼打落在他的大腿上,他才察覺到哭了,安田也嚇了一大跳。

「骸?你還好吧?」安田慌張起來,因為他搞不懂骸的哭點是什麼。

骸滿面淚水地看著手中自己的手機,他知道了那張照片已經不在了,屬於與綱吉有聯繫的、唯一的物品,亦如同本人一樣消失了,安田告訴他應該忘記這個罪惡感的事令自己心情不快,忘記自己應該向綱吉贖罪的事。

可是……直到了剛剛,他才理解,不是他被這一切困住,而是他自己根本就不想去忘記關於綱吉的事,他喜歡上了綱吉,想要為綱吉做些什麼、想要綱吉留在他身邊。

贖罪和補償,亦只不過是想要挽留對方的,一個藉口。

 

……

 

骸的精神還是很差,後來安田覺得骸早晚會把自己給毀了,所以他介紹了一個心理醫生,骸很聽話每個星期都有去見面,不過骸還是老樣子的,不時就會陷入思考當中,整個人脫離了這個世界一樣遙遠。

一個月後,骸如常的下班,然後準備去醫生那兒面診。

骸一出電梯門,即看到大樓正下著大雨。

「糟糕……」骸輕說了一聲,因為他今天沒有料到會下雨,所以傘什麼的沒有帶在身上。

「六道先生沒有雨傘嗎?」接待處的女生們看到骸很苦惱的樣子,便開口叫住骸。

「對啊,還以為今天是個好天氣呢。」骸無奈地笑說。

「這個借你吧。」那位小姐從桌下拿出一把摺疊好且乾燥的黑色長雨傘,「我另外還帶了一把,所以你可以安心拿去用,等下次再拿來還我吧。」

骸接過後點點頭,很感激對方的善意,於是他便用了這個傘離開公司,向診所進發。

診所距離他工作的地步有好幾個街口,需要過馬路的,不過自從車禍之後,他都比較謹慎。

他談不上喜歡還是討厭雨天,他只是對雨天有種很深刻的回憶,他記得第一次遇到綱吉還有綱吉要離開的那天,都是下著雨的,就好像是,綱吉是雨天才會出現似的。

骸笑了一下,為自己的想像感到好笑,然後他臉上的笑意慢慢地消失了。

「唉?」在傘外厚重的雨幕之中,他看到了對面路上有個人沒有撐傘的走過去,他看不太清楚那個人的長相,但是那個人有著一頭褐髮,那個人現在正逐漸遠去。

說不定是綱吉!骸一瞬間眼睛亮了起來,沉重已久的心臟也馬上鮮活地跳動了起來,他得追上去,但是現在交通燈還沒行,可是那個人又愈走愈遠了!

骸看了幾眼車道,認為沒有車子,他才冒險地衝了出去,但是很不幸地在他跑出去的時候才來了一輛車子,從難以察覺的拐角處轉出來,直直往骸駛去。

「呀啊啊啊啊──!」一聲巨響之後,正在等交通燈的一名少女當看清楚,有什麼東西被撞到然後落在她面前時,她無法抑制自己的恐懼的尖叫出來,其他人都驚呼出來,然後都散了開去。

被撞到的男人,雨水仍然不留情面的打濕他身上本來乾淨的衣服,連他的臉面和髮絲都不放過,彷彿要將他整個吞噬、吞噬……

 

 

 

 

 

即使真的死去,也沒有關係吧?

 

 

 

 

 

 

 

 

 

「喂喂,你有沒聽過這個都市傳說?這個在學長那邊好像超──熱門的。」

「什麼啊?」

「每逢下雨天才會出現雨傘幽靈啊!一個看不見臉的又高又長的幽靈,會撐著大大的黑色雨傘,只要一下雨就會出現在各種地方,跟不撐雨傘的問話找東西,不過千萬不要跟他答話,一旦應答了的話,無論回他知道還是不知道,都會被殺死的。」

「找東西?找什麼東西?」

「嘛……這個我也不知道~」

「欸──但是這樣子也太衰了吧,要是那個人知道他要找的東西的話,它還殺掉人家,不是都找不到嗎?」

「誰知道呢,說不定不是幽靈,根本就是變態,專殺不帶雨傘的人~」

一對撐著雨傘的女高中生,一邊嘻嘻哈哈地閒聊著經過一條條的街道,在某個電線杆之後,一個人抬起了頭來。

這個都市傳說,已經是不知道他聽到的第幾次了。褐髮男孩想。

幽靈嗎?而且還會殺人的,他還是第一次聽到有這麼誇張的存在,一路以來他有見到過不同的幽靈,有各式各樣的情緒,不過大多數都很悲傷,對人世還有著很多不同的眷戀,其次的,就是被殺死的人,很憤怒,但未見到有真的成功殺人的例子,當然也有可以他見識小,如今不就是有一個這麼厲害的例子了嗎?

男孩持續在那個地方低頭站著,一直到了晚上,路燈都亮起來了,不過雨還是沒有停下,說起來,不知道是不是雨季的關係,雨下得特別的厲害。

久違沒有行人的街上,從遠處傳來規律的腳步聲,地上的水花都被那個人踏得濺了起來。步聲愈來愈接迎褐髮男孩,最後一個撐著傘的人站在他的面前,雨傘造成的陰影在地面上變成了漆黑,他聽到了雨水打在雨傘後的聲音,那些水用不一樣的軌跡經過傘面落了下來,可是那些水點帶著污濁的紅色,頓時把少年腳前的那片水窪染成不舒服的暗紅色。

那個人明顯是在觀察這個低著頭的少年,最後他抬起了他被血跡和無數黑色污跡所沾污的手,摸上了那個少年的臉頰,托起了少年的臉,無視自己的手在對方乾淨的臉上留下了幾道黑印。

褐髮少年愣了一下,彷彿只是一句不重要的呢喃:「笨蛋」

那個人好像是笑了起來,然後用甜膩得令人牙痛的聲音說了句話。

「找到你了,綱吉❤」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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