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無聊種子稿件大募集

味道。2013朽木露琪雅生日賀文

        朽木白哉知道自己一定忘記了什麼,卻一直想不起來,到底是什麼。

        一個人坐在窗外下著小雨的咖啡館裡,透過窗上水珠看著外頭陰沉的天空,看著打著黑傘往來的行人,如同黑白的老電影一般,無聲地上演著關於生活的戲碼。和外頭一片黑白相反,充滿溫暖柔和鵝黃色燈光的小咖啡館,在大清早時分,只有讓人心情沉澱的深咖啡色裝潢,掛著帶點絲綢光澤金色窗簾的落地窗,和坐在窗邊的朽木白哉。

        深咖啡色的木桌上,擺著用純白色磁杯裝著的黑咖啡,這是這間小咖啡館的餐點之一。

        朽木白哉每天都會在大約九點的時候,從居住的老公寓散步到這間小咖啡館吃早點,總是點著同樣的一套餐,培根火腿蛋加生菜沙拉,搭配本日濃湯和美式咖啡。總是會另外在吃完所有早餐組合品項之後,再多點一杯黑咖啡,然後看著窗外發呆。

        正確的說,是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

        朽木白哉是有自覺地,進行著每天幾乎是相同的生活,就旁觀者的角度來說,不去計較同一件物品擺放的距離,和昨天擺放位置是否有幾毫釐的誤差,根本就是一模一樣。早上總是在六點鐘,鬧鐘響起鈴聲之前起床,簡單梳洗之後,走到老公寓的小廚房替自己沖一杯熱牛奶,捧著牛奶站在客廳落地窗前,看著擺在陽台上的幾盆椿花,直到白色牛奶杯見底。

        若是夏天,就會在清晨的陽光中細細地整理每一盆椿花,偶爾修剪長得太過茂盛的綠葉,加點肥料,然後替每一盆都澆滿水;若是冬天,朽木白哉則是會隔著落地窗的玻璃,看著窗外開起紅色花朵的椿花,在沾滿白雪的盆栽當中,綻放大朵鮮紅。

        直到時針走到數字九,朽木白哉就會披上掛在門邊的風衣,鎖上老公寓大門,緩緩走下位於六層樓頂的住處,往就在巷口轉角不遠處的小咖啡館前進。推開掛著一小串鈴噹的大門,在叮噹聲尚未平息之前,就會聽見小咖啡館的老闆娘,朽木露琪雅,從吧台裡傳來親切的問候聲。

        「早安,白哉大哥。」

        朽木白哉會將頭微微轉向店內的吧台,大約是將頭轉向左前方15°的方向,輕輕地點點頭。然後走向小咖啡館裡靠窗最角落的座位,那是可以容納四人的座位,緩緩脫下外套,朽木白哉會將黑色的風衣外套,放在左邊外側的位置,留下靠窗的座位;然後在右邊靠窗的座位坐下。

        等到朽木白哉坐定位後,老闆娘朽木露琪雅才會拿著兩人份的餐點目錄,來到座位旁邊。

        「白哉大哥,今天也是兩位嗎?」

        同樣的對話,已經不知道重覆了幾次。

        「是的,不過先上我的餐點。」

        優雅地接過朽木露琪雅遞過來的餐點目錄,朽木白哉一邊看著目錄,一邊低頭說著。

        「好的,白哉大哥。今天想要吃什麼?」

        「一份A餐,外加一杯黑咖啡,餐後上。」

        「好的,A餐、黑咖啡餐後上。」

        將餐點目錄闔上,朽木白哉將目錄本遞還給朽木露琪雅,抬起頭看著個頭比自己矮小許多的親妹妹,帶著一點微笑地說著。

        「看來店裡的生意太過忙碌,就連妳都有白頭髮了。」

        「是啊!白哉大哥。」

        一手撫著自己盤成髮髻的頭髮,朽木露琪雅燦爛地笑著,接過朽木白哉遞來的目錄,轉身回吧台準備朽木白哉的點單。轉過身的瞬間,朽木露琪雅臉上的燦爛笑容,卻是馬上黯淡,輕輕咬了咬下唇,收緊手中的那本餐點目錄離開。

        還有一本,靜靜地躺在朽木白哉對面的空位桌上。

        看著對面空位桌上的餐點目錄,朽木白哉不禁想起六樓的老公寓,廚房裡兩人份的杯盤碗筷,客廳裡書櫃上兩種完全不同風格的書籍,臥房裡雙人份的寢具,浴室中成對的盥洗用品。總是默默地取用著其中一套,屬於自己常用也習慣使用的那一套,卻也從沒想過要將自己根本不會使用到的那一份拿走或丟棄。

        「白哉大哥,您的餐點。」

        朽木露琪雅送來朽木白哉的早餐,一邊佈置著桌面上的餐具,一邊將早餐中所含的品項一一放到朽木白哉面前。朽木白哉看著自己的妹妹在面前忙碌著,看著她耳鬢已經泛白的頭髮,不似過去年少時的俐落短髮,而是收攏整齊地在腦後挽出一個簡單的髮髻。

        「露琪雅,一護怎麼沒有來幫忙?」

        朽木白哉沒有多想就脫口而出的話語,讓朽木露琪雅的動作停頓了下來,像是被朽木白哉突來的聲音驚嚇,又像是在思考著該如何回答朽木白哉的問題,沒有馬上回應。

        「一護啊!他外出幫我送貨了。」

        朽木露琪雅很平靜地回答著朽木白哉,也繼續了手中的動作。朽木白哉沒有再說話,只是看著朽木露琪雅將餐點擺設完畢,然後在白色的咖啡杯裡斟入,套餐附有的美式咖啡。

        「替我問候他一聲。」

        朽木白哉很明顯地看見朽木露琪雅的手抖了一下,像是很輕微、很輕微的晃動般,並沒有將咖啡噴灑出杯子外,然後若無其事地將咖啡壺收回收手中的拖盤。

        「等他回來,我會跟他說一聲的,白哉大哥。請好好享用早餐。」

        朽木露琪雅對著朽木白哉淺淺笑著緩緩說道。朽木白哉只是點點頭,優雅地拿起刀叉開始享用自己的早餐。

        「謝謝。」

        在朽木露琪雅轉身的同時,朽木白哉的眼神黯了黯,雖然沒有停下手中的動作,朽木白哉明白,在這些看似平常的互動與生活中,他一定忘記了些什麼,卻沒有任何頭緒。

        將盤裡切好的培根放入口中,朽木白哉喃喃地說著。

        「今天的培根有點油……」

        語氣,卻是充滿無限緬懷。

        每到週末,總是會有一位紅髮的青年來拜訪朽木白哉,他總是會站在老公寓的大門口,輕輕地叫著朽木白哉『父親』,然後會在老公寓住一個晚上,跟著朽木白哉渡過週末。紅髮青年並不會妨礙朽木白哉的生活,相反地,他似乎相當明白朽木白哉的規律。

        早上會沖兩人份的黑咖啡,然後靜靜地陪著朽木白哉閱讀。然後會在接近中午時,走入廚房做幾道日式料理,一份配上一片鮮紅的辣椒粉,一份是沒有加辣的餐點;然後倆人會坐在餐桌上,安靜地享用著午餐。

        朽木白哉其實不記得這位紅髮青年是誰,當然也不會記得他跟自己是什麼關係。只是憑著見面時的直覺和自然反應,就接受了這紅髮青年;雖然不記得,卻也不討厭看見。總是會在紅髮青年低著頭,靜靜掃空自己盤裡的食物時,看著那一頭火紅的短髮想著,如果是能紮成高高的長髮馬尾,會更適合他。

        說不吃驚自己腦中突然出現的念頭,絕對是自欺欺人。

        偶爾,不,每一次,朽木白哉都會想知道,這種念頭和感覺,到底是從何而來?當然包括整間老公寓中,成套的生活用品,書櫃中風格迥異的書籍,和廚房櫥櫃裡,自己從來不會去碰的紅茶和糖罐。

        這些看似理所當然,卻與自己生活習慣完全大相違背的物品。只是,無論怎麼尋找,翻遍了家裡每一個角落,都找不出任何蛛絲馬跡。就算如此,朽木白哉卻也沒有想要改變任何,就連擺放的位置也都沒有動過。

        總是有種這些東西,本來就該在這個地方的直覺,若是移動了,就會有人找不到而大聲嚷嚷。

        朽木白哉一邊品嚐著柴魚味增湯的香氣,嘴角勾起一抹淺笑。他目光抬起,看見正坐在自己對面低頭吃飯的紅髮青年,想著,有這這樣一頭鮮艷髮色的男人,應該要更有活力、有精神,甚至是活潑吵鬧才對,而不應該總是一付欲言又止的表情,沉默寡言地坐在自己對面陪伴著。

        整個週末就在紅髮青年的陪伴下渡過。也只有在有人陪伴的週末,朽木白哉不會出現在小咖啡館,因為三餐有人打理,咖啡也有人煮。扣掉週末,平常時間裡,朽木白哉其實也只有早餐會在小咖啡館打理,然後在接近中午時回到老公寓,坐在客廳落地窗邊的躺椅上。

        一邊享受著午後陽光的溫暖,一邊閱讀喜歡的書籍。

        大約在午後三點多,陽光開始拖出較長的黑影時,起身替自己沖一杯黑咖啡。再回到客廳落地窗邊的躺椅時,手中卻是一本從書櫃裡翻出來的老相本。朽木白哉會戴起老花眼鏡,小心地一頁一頁翻看,一張一張仔細地看著。

        相本裡頭,有著許許多多的照片,黑白的,彩色的,很多相片裡發生的事情,朽木白哉都記不得了,甚至出現在相片裡人物的臉,朽木白哉也不是每一個都叫得出名字。即使這樣,朽木白哉還是會每天在這個時間,一邊喝著黑咖啡一邊看著這些相片。

        也許那一天,就能夠慢慢記得,這些在相片裡笑得燦爛的人,那些開心的瞬間吧!

        當夕陽西下,天色暗到必須打開室內燈光時,朽木白哉就會收拾相本,清洗喝盡的咖啡杯,然後自己動手煮些簡單的日式料理。也許是一碗拉麵,也許是一個小火鍋,更多的是一碗飯、一碗味增湯配幾道醃漬小菜。

        獨自享用完晚餐後,朽木白哉會準時在晚上九點熄燈就寢。

        日覆一日。

        這天,朽木白哉一樣在早上九點時,走出老公寓一樓的大門,朝著小咖啡館的方向前進;總是穩定優雅的腳步,卻在一處轉角停頓下來。一陣熟悉不已的甜膩香氣,隨著秋天早晨的微風傳來,是紅豆的味道。

        原來,在距離轉角不遠處,有一間新開的日式甜品屋,正舉辦著開幕試賣。幾位年輕的店員正親切熱情地邀請,每一位經過的行人,試吃剛出爐並切成一口大小的甜品。朽木白哉被熟悉的味道所吸引,朝著那新開的甜品屋前進。

        「先生,歡迎試吃看看,都是剛出爐的喔!」

        帶著熱情微笑的年輕女店員,看起來就是剛從學校畢業,端著擺滿包著紅豆餡料的甜品,對著朽木白哉說著。朽木白哉用店家提供的竹籤,小心翼翼地挑了一個大小適當的甜品,品嚐了起來。

        「好甜……是鯛魚燒呢。」

        朽木白哉緩緩地嚼著,精心製作的內餡,綿密的口感帶著特有紅豆的香氣,在口中擴散。為了讓品嘗著搭配濃厚的綠茶,特地將口味製作成偏甜的口味,卻不會有太過黏膩的厭倦。朽木白哉閉上眼,細細地感受著綿密的內餡,在口腔中融化轉變成紅豆的香氣,充盈整個鼻腔。

        跟著逐漸填滿的,還有某個地方。

        朽木白哉滿意地點點頭,跟那親切的年輕女店員買了兩塊紅豆口味的鯛魚燒,轉身繼續走回習慣的大路,朝著小咖啡館前進。

        『叮噹…』

        「早安,白哉大哥。」

        朽木露琪雅的聲音,在叮噹聲尚未平息之前,從吧台傳入朽木白哉的耳中。平常日的小咖啡館,在早上九點多時通常沒有什麼客人,大多數的人都只是在上班時間來這裡外帶一杯咖啡或早餐後,就匆匆趕去上班地點。

        朽木白哉一反平常只是微微點頭的習慣,竟是主動回應朽木露琪雅。

        「早,露琪雅。」

        朽木露琪雅有些不可思議地站在吧台內,看著朽木白哉一邊回應一邊朝向固定的老位置前進,嘴角牽動著顫抖,卻不知道是代表什麼情緒。在看見朽木白哉將手中,一袋紙包裝的甜品放在桌面上時,顫抖的嘴角緩緩向上勾起。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

        朽木露琪雅輕輕地說著,一邊微笑著準備餐點目錄,還多準備了一個小碟子,讓朽木白哉將那紙包裡的甜點裝起來享用。緩緩地走到朽木白哉身旁,朽木露琪雅帶著淺笑,還來不及出聲,就被朽木白哉搶先一步說話。

        「露琪雅,今天妳陪我吃早餐吧!」

        「白哉大哥?」

        「我們兄妹倆,很久沒有一起用餐了…」  

        朽木露琪雅還不知道該怎麼回應,是該拒絕推說已經用過餐,還是該答應朽木白哉這反常的要求時,朽木白哉轉過頭看著朽木露琪雅。

        黑紫色的雙瞳中,一片清澈堅持,不容任何理由拒絕。

        「是,白哉大哥。」

        朽木露琪雅看著朽木白哉,那充滿過去威嚴卻不失溫和的目光,只能夠點頭答應。吩咐店裡的助手將小咖啡館門口的木牌,由『營業中』翻轉成『休息中』,並在門口的立牌上,貼上早上暫停營業的公告。

        將整個早上的小咖啡館時間,都留給館內的朽木兄妹倆人。

        不像之前每一天早上的西式早餐,朽木露琪雅是到吧台後方的廚房,準備著過去朽木家的習慣,有著符合當時時節菜色,有白飯有小菜的日式早餐。

        一道道精緻的餐點,擺放在純黑色的拖盤上,安放在朽木白哉和朽木露琪雅的面前。朽木露琪雅坐在朽木白哉面前,像過去一樣,等著朽木白哉先舉起筷子表示可以用餐;朽木白哉並沒有急著動桌上的筷子,而是仔細端詳著,正襟危坐在自己對面的朽木露琪雅。

        時間在朽木露琪雅的臉上,只有深刻了臉上的線條。眼角原本只有在笑起來的時候,才會出現的皺摺,如今悄悄刻劃在眼邊;總是帶著淺笑的嘴角,也有了歲月的曲線;過去總是滿載著星光的黑色瞳孔,如今多了沉穩的溫柔與和藹。

        配著臉頰邊已經蒼白的鬢角,整齊挽起的髮髻;過去古靈精怪的女孩,如今成為穩重溫婉的女人。朽木白哉想,也許歲月在自己的臉上、髮上,也都形成了同樣的刻劃,而自己現在變成了什麼模樣?

        「我要開動了。」朽木白哉雙手執起筷子,如同過去的習慣,宣告著早餐的開始。

        小咖啡館中,除了偶爾筷子敲擊盤碗的聲音,和幾乎聽不見的咀嚼聲,整個空間呈現一種奇特的靜謐。朽木白哉和朽木露琪雅都只是,默默地食用自己面前的早餐,沒有交談也沒有眼神的互動,只有不斷重覆,夾取放入、夾取放入的動作。

        並沒有緊張嚴肅的氣氛,在朽木兄妹倆人之間,只有閒適的優雅與從容;就像是每個家庭在早晨中,和自己的家人親密地共享著早餐,就算沒有語言交流,卻能夠感覺到對方身上的氣息。朽木白哉將放在餐盤上的茶喝完,輕輕地放下茶杯。

        「一個人過生活…辛苦吧…露琪雅。」

        還正夾著盤中最後一片烤魚的朽木露琪雅,聽見朽木白哉帶著嘆息的詢問,只是輕輕地放下手中的筷子和碗,抬起頭看著溫和看著自己的親生大哥,緩緩地說著。

        「我沒有一個人過生活啊!我還有白哉大哥呢!」

        「……」朽木白哉沒有說話,只是勾了勾嘴角。

        朽木露琪雅喚來助手,將倆人的餐盤都收走,換上剛沖泡好的綠茶,和朽木白哉帶來的甜食,鯛魚燒。朽木露琪雅替倆人的茶杯都斟入了熱茶,看著朽木白哉帶來的那一盤鯛魚燒,嘆了一口氣說著。

        「若要說一個人過生活,大哥才是最辛苦的人吧。」

        「……」朽木白哉沒有接話。

        並不是因為認同,而是朽木白哉一直沒有自覺是一個人過生活。每天每天,同樣的事物出現在朽木白哉的面前,每一次卻都是不一樣的感覺,就連朽木白哉自己都有點搞混了,自己是只有一個人獨居,還是其實有著另一個人和自己居住著;如果有,那個人到那裡去了?

        在今天之前,朽木白哉偶爾會有這樣的想法。

        直到早上路過那個轉角,聞到熟悉的香氣,嚐到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甜膩。

        「我…生病了嗎?」

        朽木白哉思考了好一陣子,似乎在斟酌著適當的字句,最後才緩緩吐出一句。朽木露琪雅聽見朽木白哉的問話,只是輕輕地淺笑了起來。

        「大哥…您再正常不過了,健康的很……只是…很多事情,人老了也就會忘記了。」

        「是嗎?」

        聽著朽木露琪雅的回答,朽木白哉沒有任何欣慰的表情,反而有種事情果然是如己所料的肯定。

        「我想…我忘記太多…我忘了鯛魚燒的香味,忘了我其實不是獨居,忘記了朽木漣生,忘記了太多太多…」

        「甚至忘記了…你在去年春天喪偶,成了寡婦……」

        朽木白哉淡然地說著每一句話,像是在說著別人的事情一般。朽木露琪雅聽著朽木白哉的話語,沒有否認也沒有難過,只是輕輕地點點頭。

        「人到了一定的歲數之後,很多事情就會淡然面對,就算是曾經再濃烈的情感,也都只能順著生老病死,自然發生,無法阻止。」

        朽木露琪雅輕啜了一口茶,接著說著。

        「就算白哉大哥不願意承認,卻也接受這樣的結果。即便…這一切是如此的措手不及。」

        「是嗎……」

        朽木白哉只是輕輕地反問著,將茶杯舉至唇邊,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停住了動作。朽木露琪雅看著朽木白哉突然停頓的動作,只是靜靜地等待著,等待著朽木白哉開口。朽木白哉並沒有停頓太多的時間,緩緩地啜了一口熱茶後,放下茶杯。

        「我想,妳也知道,露琪雅。我並沒有什麼事情都想起來…」

        朽木露琪雅輕輕地點點頭,微微笑著,溫柔地對朽木白哉說道。

        「我明白,白哉大哥。你想知道什麼,我說給您聽。」

        朽木白哉難得露出有點尷尬的表情,故做鎮定地清了清喉嚨,這樣的動作,讓朽木露琪雅的笑意更深。看著朽木露琪雅的笑容,朽木白哉有些無奈地輕嘆了一口氣。

        「露琪雅,你有一護……那…我,不是孤單一個人吧…」

        像是被遺棄的小動物,朽木白哉竟然有種需要被關愛的無助感。朽木露琪雅站起身,走到朽木白哉的身後,將自己的雙手輕輕地搭在朽木白哉的肩上,緩慢地揉捏著朽木白哉有些垂落的雙肩。其實,只有朽木露琪雅自己知道,是不願意在提起已逝的親人時,看見朽木白哉哀傷的表情。

        再也無法承受如此沉重的哀傷,那瞬間失卻光茫的眼神,彷若靈魂都跟著一併離去。

        「當然不是啊!白哉大哥,你有著你深愛的人,和同樣深愛你的人。」

        「請…告訴我,關於那人的事…」

        朽木露琪雅聽見了朽木白哉的語氣中,有著蒼白的無助,和莫名的憂傷;是因為竟然遺忘了如此重要的親人而感到無助?還是對於如此輕易就失去深愛之人記憶的憂傷?

        甜甜的紅豆香氣,緩緩地傳入朽木露琪雅的鼻中。

        「白哉大哥,這要從我們還很年少的時候說起了,那一年,我們都還是學生…」

        朽木露琪雅的雙手,還緩緩地揉捏著朽木白哉的雙肩,溫和的目光注視的前方,閃耀著美麗的光芒,帶著一個美好的淺笑,說著過往充滿年少輕狂的日子。

        『拜託!朽木白哉,這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有著一頭天生銀髮的市丸銀,瞪大了平常總是瞇起的雙眼,不可置信地看著坐在學生會會長座位上的朽木白哉。看似細瘦的雙手撐在寬大的原木辦公桌上,配上市丸銀超過百八的身高,真得替他擔心等等就折斷了那雙纖纖手臂。

        『辦不到,就退學。』

        朽木白哉沒有理會市丸銀誇張的動作,只是靜靜地看著手中的學生會帳冊。一頭烏黑的中長髮柔順地披在雙肩,過於俊美的面容,如星的雙瞳沒有波瀾地半垂著;如果忽略方才從那美麗的雙唇吐出的冰冷語氣。

        光是坐在那媲美學校校長的高級辦公椅,朽木白哉就能夠成為一幅美景。

        『我也不過是氣走了迎新活動話劇的女主角,也不用玩這麼大啊!更何況我是為了你好耶!』

        市丸銀一手扶著自己的額頭,一付就要昏倒的模樣。朽木白哉只是微微抬眼,看著站在自己面前正努力裝出要昏倒模樣的市丸銀,將手中的帳冊翻過一頁,面無表情地說著。

        『有時間在這裡演戲給我看,不如快去找女主角。你還有三天的時間…對了,三天後就要演出。』

        『不是吧!白哉你不延期?』

        市丸銀抬高音量對著朽木白哉大叫著,朽木白哉只是輕輕地皺了皺眉,伸出右手做了個挖耳朵的動作,將椅子轉到背面,留一個黑色的椅背給市丸銀。

        『我想你也很清楚,一旦學生會發出的活動,絕對對依照時間完成。更何況,這是全校學生都期待的迎新表演。』

        『你太過份了。朽木白哉,認識你真的很倒楣耶~』

        市丸銀一邊說著,一邊匆匆忙忙地撈起放在一旁沙發的外套,穿上外套的同時嘴裡還雜念著,

        『三天…要死了。趕快去找藍染教授打聽,看看有沒有適合的人選。』

        學生會辦公室大門被大力的關起,市丸銀的腳步聲匆促地遠去,整個學生會辦公室裡,只剩下朽木白哉一個人,和平靜下來的空間。

        朽木白哉停下了閱讀手中帳冊的動作,將目光看向前方的落地窗。夕陽西下,充滿橘紅的校園裡,在距離放學時間已經超過一個小時,照理說應該要沒有人煙的校園,有一抹鮮紅色的人影提著書包,緩緩地向校門口跺步離去。

        這是朽木白哉和阿散井戀次的初遇,僅僅只有單方面的注視。

        第二次見面,是三天後的迎新話劇活動會場。

        『不會吧!這是這次的女主角?市丸銀,你是活膩了嗎?』

        松本亂菊看著在化妝室裡,被一團女學生會會成員包圍的女主角,嘴角不斷抽搐地說著。只見市丸銀一手靠在化妝室門口,一付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樣涼涼地說著。

        『是朽木白哉說,就算女主角是隻豬,他也能夠演下去的啊!』

        雖然市丸銀極力想表現出鎮定的模樣,但是微微發抖的身體還是洩露出他的緊張。松本亂菊翻了個白眼,看了看化妝室裡的人,轉過身拍了拍市丸銀的肩膀說道。

        『那你也就找隻豬來,而不是找個男人穿大澎澎裙啊!如果這次朽木白哉沒有黑一張臉,我就嫁給你,你好自為之吧…』

        松本亂菊搖搖頭,擺擺手離開。市丸銀看著松本亂菊離去的背影,收起方才的緊張模樣,嘴角緩緩勾起意味深長的微笑,對著松本亂菊的背影小聲說道。

        『這是妳自己說的喔~我可沒強迫妳,亂菊。』

        帶著笑容,市丸銀走入化妝室,進入一團喧鬧當中,順道將門關了起來。

        緣份就是在身高一八零的王子,按照劇本帥氣地揮著長劍,遇見身高一八八,穿著短到膝蓋的大澎澎裙紅髮新生公主開始。

        在充滿驚愕的目光當中,激起綿延一生的火花。

        「戀次…戀次…」  

        朽木白哉嘴角噙著笑容,輕輕地重覆念著阿散井戀次的名字,那聲音輕柔地像是在吟唱著一首美好的詩詞,充斥著滿滿的愛與戀;朽木露琪雅早已回到對面的座位上,品著助手送上不知道已經換過幾次的熱茶。桌上那碟鯛魚燒,也已經在述說美好過去的時間裡淨空,只留下一個純白色的盤底。

        「白哉大哥,也許也可以找漣生問問。我想,他會比我更清楚,更多您和戀次之間的事情。」

        將雙手輕輕覆蓋在朽木白哉擺在桌上的雙手;那雙手過去是修長優雅的指節,如今依舊細長卻滿佈歲月的痕跡。朽木露琪雅看著坐在面前的親生大哥,時間在他的臉上也留下了痕跡。保養良好的額上,還是出現了幾條橫紋,深邃的黑紫色眼瞳依舊,卻在眼角堆積著無法抹平的皺摺。

        年輕時一頭烏黑的髮,一樣梳理整齊柔順地披在肩上,而如今全都換上的雪白。

        老了呢!

        朽木露琪雅這樣想著。

        也是啊!自己都已經是接近八十歲的老太婆了,更何況是長自己好幾歲的白哉大哥。

        「白哉大哥,請您務必記得,無論何時,您都不孤單。」

        我們都一直陪伴在你身邊啊!

        朽木白哉看著朽木露琪雅,帶著笑意的眼神,肯定地點點頭。

        將目光從手中正在閱讀的書冊中抬起,望著老公寓的大門口,朽木白哉覺得自己有一些些興奮,在這個如常一般的週末。自從那天與朽木露琪雅共進早餐開始,之後的每一天,朽木露琪雅都特別為朽木白哉保留了小咖啡館,早上九點到中午的時段;這一段時間,是朽木兄妹的家庭時間。

        聽著朽木露琪雅以旁觀者的角度,述說的自己的過去,那一段美好時光,有著自己深愛的人,和同樣深愛自己的人。看著朽木露琪雅在講述時,發光發亮的眼神,總是勾起的嘴角,朽木白哉也覺得自己同樣回到的那一段時光中。

        即使這些記憶仍舊模糊,但朽木白哉可以百分之百肯定,沉浸在過去時光的自己,是快樂的、是滿足的。每一次,在與朽木露琪雅交談的過程中,朽木白哉都可以感覺到有什麼,緩緩地回流到自己模糊不清的腦袋中,更加清晰明顯。

        『叮咚…』

        老公寓的門鈴響起。朽木白哉從沙發上站起身,快步走向大門口,那一樣優雅的步伐裡竟帶著些許雀躍;朽木白哉轉動大門把手,將門緩緩打開;門外是朽木白哉等待了一個早上的紅髮男人,朽木漣生。正帶著有些訝異的表情,看著如此迅速就打開大門的朽木白哉,但更讓他驚訝的,是朽木白哉接下來的反應。

        「你來了,漣生。」

        「…啊…是,早安,父親。」

        朽木漣生一時之間反應不過來,站在朽木白哉面前呆愣了幾秒鐘後,看著朽木白哉的笑容,才匆忙問候,朽木白哉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將身體移到門邊,挪出空間讓朽木漣生進入公寓中。

        「漣生要喝什麼?茶或咖啡?」

        在朽木漣生站在玄關脫外套的同時,朽木白哉走入廚房問著。

        「父親,請給我一杯熱茶,謝謝。」

        不同於平常的朽木白哉,朽木漣生只覺得過去,那個嚴肅不失溫柔的父親又回來了,其實應該要說,這才是過去的朽木白哉。在爸爸,阿散井戀次猝逝之後,父親,朽木白哉就陷入深深的悲傷當中,不吃不喝也不說話,將自己關在和爸爸共同居住的臥房中,對著滿鋪地板的相片,滿滿爸爸身影的相片,無聲地流淚。

        再次踏出房間的朽木白哉,卻是忘記了自己是誰,為什麼住在這個地方。

        朽木漣生記得這樣的父親,就像孩子一般地無助,跟著自己進入醫院,害怕地躲在自己身後,不願意讓醫生接近診斷;大大小小事非要自己在場,父親朽木白哉才願意配合,不然就固執地抵死不從。直到與父親有著深交的醫生,浮竹十四郎出現,才改善了一切狀況。

        『這不是失智症,而是一種自我保護。因為你父親太過悲傷,無論心理或身體都已經無法承受這樣的情緒,所以出現這樣的表現。』

        『要多用點耐心陪伴他,雖然說時間會沖淡悲傷,但是也有可能直接惡化,變成失智,形成永久性的退化。』

        也許是自己熟悉的人出現,直接安撫了父親朽木白哉的心情,在浮竹醫生的協助之下,朽木漣生依照醫囑,放下手邊的工作,專心照顧陪伴朽木白哉的生活起居,卻不干涉他的生活,只有特別注意人身安全。

        果然,沒多久,父親朽木白哉就能夠恢復正常生活,只是忘記了很多事情。在朽木白哉的要求下,朽木漣生從每天的看顧變成每週末的探望,只是,越來越少言的父親,似乎只有早年的記憶和部份的現在記憶。

        支離破碎。

        「漣生,你露琪雅姑姑要我轉達問候,她這週有事要出遠門,沒辦法來看你。」

        朽木白哉將熱茶放到朽木漣生面前,然後在朽木漣生對面的位置坐了下來。朽木漣生看著朽木白哉比過去有著更好的氣色,放心地微笑著說道。

        「謝謝露琪雅姑姑的問候,我很好。父親今天的氣色看起來也很棒。」

        朽木白哉看著露出微笑的朽木漣生,終於不再是帶著欲言又止的表情,不再是深鎖的眉頭,那展開的眉宇間竟有著熟悉的感覺,不覺喃喃說著。

        「好像…真的好像…」

        朽木漣生像是知道朽木白哉在說些什麼,只是更加深了笑容。

        「父親,這話您已經說過好幾千百次,從我小時候說到現在…」

        「真的很像…」

        朽木白哉只是輕輕地點點頭,替自己斟了一杯熱茶後,輕輕啜了一口。朽木漣生看著不說話的朽木白哉,想起了浮竹醫生的提醒。

        『漣生,我想你也知道,你父親白哉一直是一位不願意麻煩別人的人,就算是你爸爸戀次猝逝之後,他也不願意將他的傷心難過表現出來,怕會影響你們的正常生活…他一直都用朽木白哉式的溫柔,在照顧體貼著大家。』

        『所以,漣生,當你父親欲言又止的時候,請你務必要體貼他,耐心地等待他開口請求協助,然後,告訴他所有他想知道的事情…如果,他願意開口…就表示在恢復。』

        朽木漣生看著坐在自己面前,有些猶豫的朽木白哉,知道這位總是默默付出關心與體貼的父親,有話想說,有事想問;而想要問什麼?想要說些什麼?朽木漣生想,他應該知道。於是,朽木漣生替自己的父親朽木白哉斟了一杯茶,也替自己的杯子添了些後,溫聲地問著。

        「父親…是想問關於爸爸的事吧…」

        「……雖然,我想起了很多事情,卻還是有更多的事情…很模糊……」

        朽木白哉有些尷尬地盯著自己的茶杯,雙手一直搓著杯緣;朽木漣生突然發現,原來從小以為總是嚴肅的父親,其實也是有著生動的一面,不禁輕輕地微笑了起來。朽木漣生將自己的手放到朽木白哉不安搓著杯緣的手,溫聲地說著。

        「父親,我明白…想要知道什麼,請告訴漣生。」

        朽木白哉抬起頭,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朽木漣生,透過接觸的手掌溫度,感受到對於親人的愛與包容。很多關於朽木漣生的事情,都是朽木露琪雅告訴自己的,朽木白哉知道,在那一段腦袋模糊不清的時間裡,總是有著這樣一位青年,以無比的耐心照顧自己,包容一切這段時間出了狀況的朽木白哉。

        「漣生…我想知道…關於你和我們的生活…請…你告訴我。」

        「父親,漣生一直很感激您和爸爸的收養與養育,所以能讓漣生替父親說些過去的事,是漣生的榮幸。」  

        朽木漣生微笑著看著父親朽木白哉,接著說道。

        「不過,這是個很長的故事。如果父親不介意,請讓漣生先泡一壺茶後,我們慢慢聊。」

        「不介意…」

        朽木白哉看著站起身走入廚房,準備重泡一壺熱茶的朽木漣生,有些熱切地說著。

        廚房瓦斯爐上的茶壺鳴叫著,水,煮開了;朽木漣生小心翼翼地將熱水沖入,已經放好適量茶葉的陶壺中;溫潤的茶味香氣,隨著注入的熱水蒸氣,一起湧出,擴散在整個空間當中。這將是很長的一段故事,也許會需要好幾泡茶的時間,好幾個晚上好幾天;因為是述說著一雙人最為精華的年代。

        那如煙花般瞬間燦爛,無法回頭的過去,卻沉澱著溫潤茶香的氣息,久久縈迴讓人難以忘懷…

        『我…我沒聽錯…吧!白哉…你說…想要一個小孩?我……我是男的耶……怎麼生啊!』

        緋紅色的眼瞳不可置性地瞪得又大又圓。朽木白哉看著原本半躺在沙發上的阿散井戀次,因為聽見自己的話而驚訝地跳起來,那充滿張力的誇張表情,配上因為太過激動而有點口吃的反應,很想要放聲大笑,卻因為這其實是一件嚴肅的事情,必須要認真討論而強忍著笑意,只是裝模作樣地冷靜說著。

        『戀次,我當然知道你是男的。在簽結婚證書之前,我就已經確認過很多次了。當然,我不介意等一下再確認一次。』

        若說朽木白哉喜歡逗阿散井戀次,那也是因為阿散井戀次每一次的反應,都讓朽木白哉滿意到不行。

        『啊!』

        阿散井戀次聽見朽木白哉的回應後,原本一臉誇張的驚訝表情,馬上轉變成大紅色,從臉頰開始向上下發展,很快的整張臉跟脖子都脹紅。朽木白哉很滿意這樣的結果,坐到阿散井戀次的身旁,伸出自己相對白晰的手,輕拍了拍阿散井戀次放在大腿上小麥色的手。

        『還記得你上次跟我說的事嗎?關於孤兒院…』

        『記…記得啊!』

        一時之間還無法反應過來,阿散井戀次看著朽木白哉,有些呆愣地點頭說著;朽木白哉這一次也不隱藏了,直接讓笑容綻放在臉上。一把將有些呆滯著阿散井戀次拉入懷中,朽木白哉輕撫著那一頭火紅色的柔順長髮,溫柔地說著。

        『我們收養一個孩子吧!』

        朽木白哉其實知道,阿散井戀次對自己是男人,婚後無法像正常夫妻一般,擁有共同孩子這件事耿耿於懷。就算雙方家長並沒有因為性別問題,阻撓倆人的感情發展,甚至帶著祝福在一旁支持著這一對,但觀念相對比較保守的阿散井戀次,在婚後總是會不經意地提到未來,當倆人都垂老不已時,沒有人能夠照顧彼此,只能相互依靠。

        朽木白哉並不是沒有考慮這樣的問題,畢竟他太清楚阿散井戀次的個性,也十分明白會有這樣的顧慮,也是因為為了雙方好。人總是會隨著時間老去,但最重要的是,朽木白哉不忍心在倆人一同外出時,阿散井戀次看著不遠處的一對小夫妻,推著娃娃車全家人幸福的模樣,那目光中的羨慕和遺憾。

        『真…真的嗎?』朽木白哉可以想像在自己懷中的愛人,那一雙閃閃發亮的紅瞳。

        『真的。』肯定地回應著。

        朽木漣生就是在這個時候加入,並不是從牙牙學語的孩子開始,而是在已經開始上學的年紀,成為這個家庭的一份子。朽木漣生一直以為,自己是因為一頭和爸爸一樣的鮮紅髮色,才會引起父親朽木白哉的注意;畢竟原本一開始,他們是想要收養女孩子的。於是到了這個家之後,始終都是顫顫兢兢的生活著。

        一直到某次有機會,單獨與父親朽木白哉一同外出時,朽木連生才知道,他的加入是被受期待,是經過慎重考量後的決定;就連這次外出溝通,都是一個刻意的安排。畢竟一同生活在一起,朽木白哉和阿散井戀次,同樣地對於收養來的兒子,朽木漣生,總是一臉驚恐的應對著感到困擾。

        朽木白哉與阿散井戀次還以為,是他們同性結合這樣的關係,讓朽木漣生感到無法接受。

        「其實,一開始,漣生還以為父親跟爸爸是家裡缺傭人,所以才收養我的。」

        「……」

        朽木漣生打趣的說著,朽木白哉只是挑挑眉,然後無聲地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沒辦法,你也知道,你爸爸戀次對於家事…實在很不拿手。讓你誤會真是抱歉…但是,我們是真的很愛你的。」

        「漣生明白…」

        倆人的臉上都還留著笑容,眼神卻都凝固在一個角落,因都想起了同一個人;朽木漣生無聲地嘆了一口氣,起身替朽木白哉和自己的杯中,斟入茶水。

        扣除掉內心適應的問題,其實朽木漣生很清楚,父親朽木白哉和爸爸阿散井戀次,是很用心地在照顧養育著自己。不同於一般正常家庭中,有明確的父親男性角色,和母親女性角色,但朽木漣生一點也不覺得這個家,和別人有什麼不同。

        更有家的味道。

        總是冷靜處理一切大小事的父親,朽木白哉,威嚴卻不失溫和;就像是別人家庭中的父親角色。看似大剌剌,卻細心關照大家生活的爸爸,阿散井戀次,熱情活力卻溫柔;比別人家的母親,更能夠明白男孩子的想法。

        沒有一般家庭的長輩倫理,亦父亦友的相處模式,讓朽木漣生很愛他的新父親和新爸爸。

        「小時候,漣生最喜歡和父親與爸爸一起,在週末的下午喝著下午茶。」

        朽木漣生的姑姑,也就是朽木露琪雅,婚後和夫婿黑崎一護共同經營著一間小咖啡館。在開幕初期,每週都會推出一樣新的產品,有時是新口味的咖啡,有時是新發明的甜品;都會在每個週末,送來實驗品,讓朽木白哉一家人能夠品嚐試吃。

        父親朽木白哉,喜歡偏辣的料理,不愛吃甜;爸爸阿散井戀次剛好相反,完全無法吃入辣味的料理,特愛吃甜食。朽木漣生自己則是父親和爸爸的綜合,能吃辣也愛吃甜;但無論是父親或者爸爸,或者朽木漣生,都愛喝茶。

        一家三口也都在這個悠閒的下午時光,交換著生活心得。

        「後來,聽爸爸說起才知道,父親就是用下午茶將爸爸騙到手的。」

        「戀次是這樣說的嗎?」

        「是的,父親。」

        「那是他太貪吃鯛魚燒吧…」

        「啊!果然是鯛魚燒…」  

        朽木白哉和朽木漣生同時笑了起來。

        故人逝去,逝去的是肉體、是習慣的體溫,但仍舊留下了許多,許多美好的回憶,填補安慰空缺的心靈。

        今天,小咖啡館沒營業。

        很多習慣早晨時,來外帶杯咖啡提振精神的上班族,都紛紛撲了空。雖然在前一天,朽木露琪雅已經跟大部份的常客叮嚀,卻還是有些人忘了,或沒聽見消息而撲空的客人。大部份都是站在小咖啡館門口,看著門上的木牌掛著休息一天的公告,無奈地搔搔頭嘆口氣,也有一小部份的人,瞪著木牌碎念幾句後,都轉身去尋找下一家能夠滿足早餐需求的地方。

        朽木露琪雅提著一個籃子緩緩地走在街道上。

        籃子裡頭裝著已經切好的水果,一個小茶罐和茶壺茶杯,籃子上頭用一塊粉色有櫻花瓣花紋的棉布蓋著,穩穩地勾提在朽木露琪雅的右手臂上。這已經快要變成一種習慣,在每一週的週二早晨,特地早起上市場挑選著當日最新鮮的水果,回到小咖啡館的廚房裡,清洗後切成一口大小,放入保鮮盒裡。

        然後從放滿了各種杯盤的櫃子下層,拉開有點重量的抽屜,取出放在裡頭的珍貴茶葉;有許多都是留給自家飲用的茶品,綠茶、煎茶、烏龍茶,還有季節限定,加入櫻花味的茶葉等。朽木露琪雅挑選著最濃醇的茶葉,從裡頭取出適量放入另一個防潮的小鐵罐裡。

        那是兄長朽木白哉最愛喝的茶葉。

        所有的東西都準備妥當後,朽木露琪雅一一放入竹藍裡,小心翼翼地蓋上棉布。離開小咖啡館之前,朽木露琪雅再次確認門上的木牌,有寫上本日公休的公告後,才轉身向著車站的方向前進。

        今天要上醫院去探望自己的兄長,朽木白哉。

        走入距離小咖啡館所在城市大約三個車站,位在車站外第一個十字路口的府立醫院,朽木露琪雅經過了排著許多人的掛號台,穿過有著無數人等候的診間,轉個彎進入一個相較之前寧靜許多的空間,是等候著要上樓的電梯梯廳。

        『叮!』

        電梯抵達了一樓,朽木露琪雅提著籃子,跟著幾位或許是要來探望病人,或者是外出買早餐果腹的看護,一同進入了電梯。輕輕地按下寫著”六”的按鈕,朽木露琪雅只是微微抬著頭,看著門上方的顯示,隨著數字鍵逐漸上升,電梯穩穩地在六樓停了下來。

        走出電梯門外,朽木露琪雅悄悄地輕吐了一口氣。

        還是無法習慣充滿藥水味的空間,也無法適應中央空調營造出來的沉重壓迫感,那是一種讓人喘不過氣的壓力;朽木露琪雅提著手中的籃子,朝著目的地前進。

        「露琪雅姑姑,早安。」

        打開病房門的,是朽木漣生。接過朽木露琪雅手中的提籃,朽木漣生讓朽木露琪雅進入房間後,輕輕地將房門關上。

        一扇門內外,是兩個不同的空間。

        和門外充滿中央空調的壓迫不同,病房裡是一片溫暖自然的氣息,微微敞開的窗戶,外頭的窗台還放著一盆桔梗。外頭好天氣的陽光,透過窗戶撒入室內,只有隨著微風偶爾送入的花香,沒有濃濃的藥水味。整個單人病房的空間,沒有凌亂擺放的藥品和私人用品;所有的物品都整齊地收入櫃子裡,扣除掉病房特有的顏色之外,整個空間與氣氛,看起來更像是私人的住所。

        朽木白哉靜靜地,坐在靠窗的病床上,穿著純白色的和式衣袍,看起來精神很好地看著從門口走入的朽木露琪雅。

        「早安!白哉大哥。今天氣色不錯呢!」

        「早!露琪雅。」

        在朽木白哉回應朽木露琪雅的同時,朽木漣生拉過早已準備好的座椅,讓朽木露琪雅坐下,然後在朽木白哉的面前,擺上用餐專用的小桌子,從提籃裡拿出朽木露琪雅準備的東西。

        「露琪雅姑姑準備的真豐富啊!」

        從提籃裡拿出了好幾盒水果,還有朽木白哉愛吃的日式點心,細心地分裝成一小盒一小盒,只要打開蓋子就能夠取用。朽木漣生正忙著,將一盒盒水果點心擺放上桌的同時,朽木露琪雅從座椅上站起身,將提籃裡的小鐵罐拿出來。

        「白哉大哥,今天我帶玉露過來。」

        「真是太好了!」

        將自備而來的茶壺茶杯取出,朽木露琪雅開始沖泡著今天的茶。朽木漣生替朽木白哉,調整了一個能夠舒適躺坐的姿勢,將朽木露琪雅沏好的茶,放到朽木白哉面前的桌上。朽木露琪雅端著自己的茶杯,坐回自己的位置後,輕輕地啜了一口茶,對著朽木白哉說著。

        「看來漣生將白哉大哥照顧的很好啊!」

        朽木白哉伸出手端起茶杯,或許是生病的關係,那雙手卻微微顫抖著;比正常人多花了點時間,才喝到茶杯裡的溫茶,朽木白哉滿足地嘆了一口氣。

        「的確是麻煩漣生了。」

        「父親怎麼這樣說?一點都不麻煩啊!」

        朽木漣生調整蓋在朽木白哉身上的薄毯,用餐具戳了一塊水果,交給朽木白哉;朽木白哉接過餐具,將水果送入口中。

        「好甜的梨。」

        「很甜吧!市場的水果攤老闆說,今年的梨是特別的好吃呢。」

        朽木露琪雅也用餐具替自己弄了塊梨吃,然後看在坐在朽木白哉病床旁的朽木漣生,

        「漣生也吃點水果吧!」

        朽木漣生接過朽木白哉遞過來的餐具,微微笑著說道。

        「露琪雅姑姑,我等會兒吃。」

        看著細心用餐具,替朽木白哉出力將每一塊水果都戳上,耐心等候著朽木白哉吃完,在重覆同樣的動作。偶爾是水果,偶爾是特別準備的日式糕點;看著朽木白哉安心地接受朽木漣生的服務,,這樣合諧自然的畫面,朽木露琪雅不禁感嘆著。

        「白哉大哥…不覺得漣生,越來越像戀次嗎?」

        朽木白哉聽見朽木露琪雅的話,只是停下動作,細細地看著坐在一旁的朽木漣生。同樣是一頭修剪整齊的短髮,卻在鮮紅當中攙入了一點雪白,越加深刻的臉部輪廓,和有些細長的眼眸,若是忽略那雙黑色的瞳孔和短髮,的確相似。  

        「真的越來越像啊!」

        「我記得,爸爸有說過,我是外表像他,個性卻十足像父親的綜合體。」

        朽木漣生啜了一口茶說著。

        「真的像啊!」

        朽木露琪雅相當認同地點點頭,朽木白哉聽到朽木漣生的話,也只是微微笑著。

        有一搭沒一搭地閒聊著近況,朽木一家人很快地,就將朽木露琪雅帶來的水果點心吃完;收拾著已經吃完水果的盒子,朽木漣生將桌面清裡乾淨,只留下朽木白哉的茶杯。重新斟入沖泡好的茶水後,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朽木白哉對著朽木露琪雅問道。

        「露琪雅…一護…有交代什麼嗎?」

        當生命的即將走到盡頭,很多原本不願提及或者刻意忽略的話題,都變得沒有禁忌。在場的所有人都知道,終有一天都會走到這一遭,無論是朽木白哉、朽木露琪雅,或者身為晚輩的朽木漣生;沒有一個人能夠例外。

        「一護嗎?…若真要說,大概也只有道歉跟感謝吧!」

        朽木露琪雅也沒有回避,這種大部份人都不願提起的話題,反而是認真地回想一下後,輕輕地放下原本捧在手中的茶杯。像是回想起什麼美好的記憶,淺淺地笑了起來,那模樣就像是初嚐情愛甜蜜的少女。

        「一護一直是一個倔強的人。就算是在病得亂七八糟的時候,也還是堅持著每天,都要打理的清爽才願意見人,就連護士要來量體溫做例行檢查也一樣。」

        朽木露琪雅頓了頓,接著說著。

        「白哉大哥也知道,我們並沒有孩子,所有的事情都是我在打理著;那時候,也只有我在醫院裡照顧他。一護他啊!那時候每天都跟吃錯藥一樣,常常說些年輕時的甜言蜜語,每次都搞得我臉紅心跳的,都嚇得護士要幫我叫醫生來檢查高血壓。」

        這樣說著的朽木露琪雅,臉上竟然也飛起兩朵紅色的雲彩,一手捂著自己的嘴笑著。朽木白哉和朽木漣生,看著難得表現出嬌羞模樣的朽木露琪雅,也都跟著輕笑了起來。朽木露琪雅發現朽木白哉父子倆都跟著笑著,有些不好意思地假裝咳嗽,接著說著。

        「在一護離開的那一天早上,和平常一樣,我幫著他打理清潔儀容。只是這一天,他突然很正經嚴肅地跟我行正禮道歉,著實把我嚇了一大跳。」

        收起方才的淺笑,朽木露琪雅還充滿著溫柔的臉龐,目光卻是帶著一點不捨。

        『露琪雅,真的是非常抱歉。』

        『一護!你…你在幹什麼啊!』

        看著穿著純白色病人服的黑崎一護,正跪在病床上對著自己行大禮的朽木露琪雅,慌慌張張地扶著其實已經瘦到不行的夫婿。

        『給妳添這麼多麻煩…』

        將黑崎一護扶正坐回床邊,朽木露琪雅取來乾淨的毛巾,替黑崎一護擦拭身上的汗珠。年輕時亮橘色的髮,在經過時間歲月的沾染下,褪去了橘多了點透明的白;減去年輕時的銳利,增添了沉澱後的溫和橘黃。

        『在說什麼呢?夫妻不就是這樣嗎?』

        一邊輕拭著充滿皺紋的額頭,朽木露琪雅一邊撥弄著,黑崎一護有些零亂的髮絲。黑崎一護伸出手,抓住朽木露琪雅正忙碌的手,沒有過去充滿力量的緊握,只是微微顫抖的抓握著;朽木露琪雅卻明白,此時的黑崎一護已經用盡全身的力量在緊抓著。朽木露琪雅停下自己的動作,讓黑崎一護能夠握住自己的手。

        『真的很幸福…能夠遇見妳,露琪雅。』

        將朽木露琪雅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黑崎一護微微笑著說道,朽木露琪雅的淚水,卻瞬間奪眶而出;只能低著頭拼命點著頭,朽木露琪雅哽咽著將自己的頭埋入黑崎一護的胸膛。感覺黑崎一護輕笑著,如同從前一般,緩緩撫著朽木露琪雅的頭,順著她的髮。

        是道別啊!

        『我也是…感覺很幸福,一護…』  

        這一天終要來臨,就算在心中不斷準備著,以為築起了堅固的城牆,卻在一瞬間徹底崩潰。

        朽木露琪雅和黑崎一護就這樣,相互依偎著整個天。這一晚,朽木露琪雅整晚未眠,她靜靜地看著沉睡的黑崎一護,輕輕地描繪著他安寧的臉龐,握著他的手整晚。隔天早晨,黑崎一護再也沒有醒過來,就這樣臉上掛著滿足幸福的微笑,離開人世。

        整個病房都陷入了靜默,坐在房裡的三人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也許是想著同一個人,也許是在思念同一件事。朽木白哉只是低垂著頭,銀白色的髮遮住了他的側臉,輕輕地低聲地呢喃著。

        「戀次…他…什麼都沒有留下…」

        朽木露琪雅和朽木漣生同時,看著坐在病床上的朽木白哉。朽木白哉仍舊是低著頭,輕輕地說著。

        「不知道他是不是過的很幸福…也來不及對他說謝謝……」

        沒有人料到,總是活力十足,就算是一把年紀還活蹦亂跳的人,竟然會在散步的途中猝逝;所有的人都措手不及,毫無心理準備。

        那是一個溫暖陽光普照的冬天早晨。

        朽木白哉和阿散井戀次如同過去的每一個早晨一般,牽著手併肩在溫暖的陽光下散步著,前往小咖啡館。幾年前,在老公寓外隔一條馬路的路旁,有一座小公園,無論是早晨或黃昏,都會有附近的居民在那小公園裡休憩著。

        小公園的正中央,有一顆很老的櫻花樹。

        當朽木白哉和阿散井戀次經過小公園時,阿散井戀次停下了腳步,伸出手指著小公園中央的櫻樹說著。

        『白哉,看!櫻花開了。』  

        朽木白哉順著阿散井戀次的手指方向,小公園中央的櫻花樹只有光禿的枝幹頂,反射著冬日的陽光,閃閃發亮,看不見枝頭上是否有一朵白色的櫻花悄悄綻放。只是,也沒有時間讓朽木白哉能夠仔細觀看,朽木白哉只感覺原本緊緊牽握的手,用力地且快速地向下脫離,還來不及反應緊握,和自己併肩散步的阿散井戀次就倒下。

        『戀次!』

        朽木白哉從來沒有如此驚慌失措過,這一次完全失去了過去的冷靜,竟就這樣呆愣地站在倒下的阿散井戀次身旁,無法反應。只有短短幾秒鐘,卻好像是幾個世紀之久,朽木白哉只是震驚地看著,躺在地上的阿散井戀次;是剛好路過的居民發現異樣,喚醒了朽木白哉的神志,慌忙聯絡救護車。

        急性心肌梗塞,猝逝。

        朽木白哉看著醫生輕輕地,將白色的布蓋在阿散井戀次的臉上,茫然地看著身邊走過的護士,沒有聽入醫生在耳邊說的節哀問候。直到朽木露琪雅和黑崎一護收到消息匆匆趕來,朽木白哉才木然地跟著他們,離開醫院回到自己的住所。

        面無表情地在老公寓裡坐了整整一晚,黑崎一護和朽木露琪雅在一旁陪伴著。

        隔天,遠在國外的朽木漣生收到消息,連夜趕回國,打開老公寓大門那一刻,朽木白哉看到朽木漣生時,才開口說話。

        『漣生,去找你爸爸回來…去找戀次回來…』

        『父親…』

        朽木漣生第一次看見朽木白哉,淚流滿面地說話;朽木漣生只能夠緊緊抱住,老淚縱橫的朽木白哉,一旁的黑崎一護和有木露琪雅早已泣不成聲。

        之後,朽木白哉拒絕任何人的關心,將自己關在和阿散井戀次共同居住的臥室,在地板上鋪滿了所有的照片,有年輕的、有中年的,當然也有白髮蒼蒼的。不斷重覆著看著那些照片,從年少的青春順著時間,變成成熟穩重,然後蒼老;一張一張,細細地看著。

        再之後,朽木白哉忘記了很多事情。

        就這樣過著接下來的每一天。

        「其實前一天晚上,爸爸有打電話給我…」

        朽木漣生像是不想破壞安靜的氣氛,輕輕地說著。朽木白哉側著頭看著坐在身旁的朽木漣生,朽木露琪雅站起身來,替已經喝乾的茶杯再斟入一些溫茶。朽木漣生撥了撥自己一頭,和爸爸阿散井戀次一樣的紅髮,一邊若有所思地說著。

        「爸爸他特別提醒我要早點回國,因為過幾天後是父親八十歲的生日,說要全家一起去賞櫻…」

        「我那時還笑著問爸爸說,這時間那裡有櫻花可以看啊!爸爸說,小公園裡的櫻花樹就要開花了…」

        「是開花了…」

        朽木白哉看著朽木漣生,緩緩說著。朽木白哉永遠記得,當喪禮結束之後,在朽木漣生的攙扶之下再次經過那個小公園,公園中央的櫻花樹梢,綻放出當季的第一朵櫻花;純紅色的櫻花。那也是小公園的櫻花樹最後一次開花,不久之後,因為新的都市計劃推行,原本是小公園的土地,全都被鏟平建起了高樓。

        記憶,就隨著被砍倒的櫻花樹,一併清除。

        「其實,爸爸似乎有預感自己不久人世,那一天晚上,我們聊了很多以前的事…」

        朽木漣生喝了一口手中的溫茶,平穩的聲線出現一絲微微的波動。

        從前,朽木漣生總是覺得自己的父親和爸爸,怎麼能夠每天都悠閒地過著每一天,似乎都不用工作,不像班上其他同學的父母,總是為三餐忙碌,而自己也不用像其它同學一樣,下了課總被塞到補習班裡。

        朽木漣生記得曾經在爸爸接自己下課,散步回到老公寓時,仰著頭詢問過類似的問題;阿散井戀次笑著蹲下身,摸了摸自己的頭笑著說。

        『因為我們想要陪著你長大。』

        後來等到再年長一些,開始會看新聞會讀報紙後,才知道自己的雙親都是相當厲害的人物。

        父親朽木白哉是知名建築師,爸爸阿散井戀次是時尚圈有名的造型師。

        在朽木漣生還沒有加入之前,朽木白哉和阿散井戀次倆人都為了工作聚少離多,但自從決定要收養孩子之後,都有共識,要將大部份的時間留給朽木漣生,一一退居幕後。雖然朽木漣生大部份的童年都是在孤兒院渡過,但遇到父親朽木白哉和爸爸阿散井戀次之後,每一天都很開心充滿驚喜。

        有時候,朽木漣生在放下畫著設計圖的筆時,看著房間落地窗外的星空,一杯茶一盞燈,透出的都是一種熟悉的溫馨。因為當他還是孩子時,總是會在晚上被惡夢驚醒時,來到爸爸阿散井戀次工作的房間裡,父親朽木白哉此時也一定會在這房間中,有時是閱讀著,有時是和爸爸討論著某些細節。

        但在看見揉著有些發紅雙眼的自己時,都會同時放下手邊的事情,走到自己身旁。

        父親朽木白哉會在工作室裡的大桌子旁,弄張椅子讓自己站上去,爸爸阿散井戀次則是會到廚房泡一杯牛奶,讓自己安神。然後,自己就會捧著那杯熱牛奶,看著爸爸阿散井戀次拿著色筆,勾勒出每一幅造型。

        就像是變魔術一般,讓小小年紀的朽木漣生,深深著迷。

        也讓後來長大後的朽木漣生,選擇了與設計相關的專業。

        「爸爸特別交代,要我準備父親的生日禮物,在國外要好好照顧身體…」

        朽木漣生的眼眶其實已經有點泛紅,卻還是很平穩地說著。朽木露琪雅不知何時站到朽木漣生的身旁,輕輕拍著他的肩膀,無聲地安慰著;朽木漣生深呼吸了一口氣後,接著說著。

        「還說露琪雅姑姑的小咖啡館,需要一個新的招牌,要我有時間幫忙弄個設計…還說一護姑丈的身體不好,請我從國外帶張電毯回來…」

        「我還打趣著對爸爸說,怎麼說來說去都是關心別人,還問爸爸要帶些什麼給他…」

        朽木漣生搓了搓自己的鼻子,低著頭,朽木露琪雅只是靜靜地,看著低頭的朽木漣生;朽木白哉坐在病床上,頭轉向窗外,目光卻沒有焦距。可以感覺到朽木白哉其實很認真在聽,只是腦海裡同時陷入自己的思緒當中。

        「爸爸說,他沒有想要什麼,這一生已經很圓滿了,遇到父親這樣的愛人,還有一個我這樣的孩子,還有很棒的親人。真要說捨不得,爸爸說他大概就是捨不得父親離開吧!他說,如果可以,他希望能夠先離去…」  

        朽木漣生像是想起了什麼有趣的事,輕輕地笑了起來;紅著鼻子和眼眶,配上這個笑容,有著無法說出的感傷。

        「可是啊!爸爸又說,如果他先走了,父親一定會很傷心很傷心,這樣他會更捨不得…為此還很苦惱呢!」

        「……」

        隨著朽木漣生逐漸變小,最後結束的話語,整個室內一片靜默無聲。朽木白哉只是將雙手放在蓋在身體的薄被上,靜靜地看著窗外;朽木露琪雅則是坐在窗台邊,低著頭轉動著手中的茶杯沉思無語。

        朽木白哉知道,現在再說些什麼埋怨的話,該聽見的人也早已聽不到;但若真要說什麼埋怨的詞,卻沒有什麼可以說的。說不思念,也不過是自欺欺人,只是這跟分隔兩地不同,無法透過電話網路聯繫,看不見對方的影也聽不見對方的聲音。

        若真要說些什麼當作結尾,也真就只有,不捨,兩字。

        不捨能夠相處的時間太短,人的一生時間太短,從相遇到相愛,就要花上幾個年,從相愛到相知,又要花上幾個年,能夠相守的日子,就剩下那一些。太短,卻也太長;因為思念太過漫長,沒有盡頭。

        朽木白哉有時會想,也許阿散井戀次會希望自己先走一步,也是有他的道理。

        雖然這些日子朽木白哉也是過得亂七八糟,但是有朽木漣生的默默陪伴,朽木露琪雅的關心,至少都還有個樣子。如果是自己先走一步呢?阿散井戀次的反應是什麼?心思這樣細膩的他,一定沒有辦法承受這樣的打擊,或許會衝動的想要跟隨自己的腳步。光是想到那雙,帶著紅寶石般光澤的眼瞳盈滿淚光,朽木白哉就不忍心。

        不敢再想下去。

        「戀次…總是這樣乾脆呢!」

        朽木露琪雅像是在抱怨著小聲說道,語氣裡卻沒有一絲怨懟,包含著濃濃的想念。

        乾脆的,令人心碎。

        「我累了…」  

        朽木白哉靜靜地闔上眼,淡淡地說著。

        朽木漣生站起身,替朽木白哉調整原本枕在背後的枕頭,然後將立起來的病床搖下,恢復平躺;朽木露琪雅則是將清空的盒子,一個個收回籃子裡。看著平躺在病床上闔眼休息的兄長,朽木露琪雅只是跟一旁的朽木漣生眼神示意後,離開病房。

        關上有點厚重的病房門,朽木露琪雅提著籃子沿著早先而來的方向,反向走回。

        是怎樣深厚的情感,能夠讓一個人離去十年以上,還是讓留著的人難忘傷感?朽木露琪雅反問自己,對自己的夫婿黑崎一護是怎樣的思念?傷心難過,在最初的一年幾乎罷佔了整個生活,之後隨著時間的過去,開心難過歡喜悲傷,最終都只剩下一點情緒的微波。

        淺淺的微笑,淡淡的哀愁。

        是因為來不及像一護一樣,說些什麼告別的話?於是遺憾?或者是無法像自己一樣,在最後能夠多替對方做些什麼?朽木露琪雅調整了下手中的提籃,在過去,她很羨慕大哥跟阿散井戀次之間的感情,那是一種只要眼神對視,就能夠明白對方想法的靈魂契合。曾經,自己也跟黑崎一護討論過,關於他們之間和大哥戀次的不同。

        黑崎一護只是笑笑地說著,每個人的表達方式不同,接受的人反應也不同,所以不能相提並論;沒有那一對比較相愛,那一對比較不相愛的問題。不需要去羨慕別人的感情,然後看輕自己的情感。

        只要牢記,都是因為”愛”所以才會在一起,這才是重點。

        朽木露琪雅當時聽了黑崎一護的想法,看著他有些害臊的表情,還打趣著說他不過是在解釋,對自己的愛表達不足這個缺點。但在心中,卻是十分認同黑崎一護的看法。是啊!同性相愛本來就比正常的男女情愛,有著更多的困難與問題,白哉大哥跟戀次卻是這樣一路走來,相互扶持相知相守。

        只能說,白哉大哥對於戀次的愛,太過深沉,企圖超過時間與空間的界線吧。

        天空是一片灰濛,空氣中充滿了霧氣水氣,並沒有明顯的水滴落在週遭,卻沾染了大地一片濕漉,包含其上的人們。朽木漣生穿著純黑色的大衣,靜靜地站著,肩頭上堆積著霧氣凝聚成的水珠,變成水滴順著長袖滑落地面。

        將手中一束純白色的桔梗放下。

        「父親、爸爸,漣生來看你們了。」  

        輕輕地雙手合十,朽木漣生低著頭,像是祈禱著。

        這裡是朽木家的墓園,一座又一座立起來的石碑,在很久很久的過去,都是代表著一條熱烈的生命。但無論生命如何精彩,如何轟轟烈烈,最終都要在此安息,成為黃土一圮;只有後代子孫憑藉著記憶與話語,將過去的事蹟,一個又一個傳給下一代。

        朽木白哉是在睡夢中安詳的離世。

        在這之前,朽木白哉有足夠的時間交代著許多事情,有許多的時間可以回憶,屬於他生命中的每個美好時刻。而朽木白哉也不吝惜地跟著家人,一一回味這些過往,有哭有笑有喜有悲,更多的是感動。

        總是冷靜地面對所有事物的朽木白哉,就連最後,都是不慌不忙地離開。

        「漣生…你在啊!」

        「露琪雅姑姑…」  

        朽木露琪雅一手環抱著一束同樣純白色的桔梗,一手撐著一把黑色的雨傘,緩緩地從不遠處走來,走到朽木漣生的身旁,停下腳步。時光,更蒼老了曾經活潑美麗的少女,隨著人生無情的生老病死,增添了歲月的痕跡在臉上,在身上。

        梳理整齊的白髮,純粹沒有雜色地被挽成一個髮髻,用一支簡單的木簪固定在腦後。默然地看著面前的石碑,有些蒼涼;已經站不直而微駝的背,讓朽木露琪雅在高大的朽木漣生身旁,更顯蒼桑老態。

        『白哉大哥、戀次,我來看你們了。』

        慎重地將手中的白色桔梗,放在那連在一起的石碑上,朽木露琪雅雙手合十,低下頭默禱著。朽木漣生則是站在一旁,替朽木露琪雅撐傘,然後點起一根煙,只是單單夾在修長的雙指之間,讓香煙的白霧,消化在充滿霧氣的天空中。

        朽木白哉最後和阿散井戀次合葬,這是他的心願。

        「漣生,真是謝謝你。」

        朽木露琪雅靜靜地看著面前,連在一起的石碑,將朽木白哉和阿散井戀次的名字,併排刻在一起,和墓園裡其它墓碑不同,這連在一起的石墓下方,有一段簡短的墓誌銘。

        我們的愛,超越性別,跨越空間與時間,永誌不渝。

        「……」

        朽木漣生沒說話,只是將手中的煙送到嘴邊,緩緩地吸了一口,輕輕地吐出一團白霧;朽木露琪雅仍舊是看著面前的墓碑,目光卻轉變溫柔,像是想起什麼美好的記憶,慢慢地說著。

        「到最後…都還這樣細心的照顧白哉大哥。」

        「這是我該做的…父親和爸爸,也是傾全力在呵護養育我。」

        朽木漣生淡淡地說著。捻熄了手中已經燃燒殆盡的香煙,朽木漣生將空出來的手插入口袋當中,緩緩地嘆了一口氣。朽木露琪雅雙手輕輕交疊著,放在自己的胸前,側過頭看著站在一旁的朽木漣生,輕笑著說道。

        「漣生真的越老越像戀次呢!」

        「像爸爸…?是因為這頭紅髮嗎?」

        聽見朽木露琪雅的話,朽木漣生伸出手搔了搔自己一頭紅色參雜著白色的短髮。

        「不只髮色,個性也是…雖然大多數的時候,漣生總是像我大哥一樣冷靜,但是卻和戀次一樣,很會照顧人吶!」

        「我可是不會把廚房燒掉,比爸爸更會做家事喔!」

        朽木漣生打趣地接著朽木露琪雅的話,讓朽木露琪雅噗嗤地笑了出來。當倆人笑意退去,笑容還掛在嘴角,朽木漣生看著面前的墓碑,輕輕地說著。

        「露琪雅姑姑,我有時在想,雖然父親總是感傷,爸爸沒有留下一句話就離開,但其實爸爸並不是什麼都沒說…」

        「他是將所有要說的話,都在每天身體力行,一直告訴他所愛的人…每天每天,都在說著。」

        每天早晨從睜開眼的那一剎那開始,朽木漣生就可以感受到滿滿的關心與愛護,爸爸阿散井戀次就像是溫暖的太陽一般,用熱切的光芒照耀著他所關愛的人,用行動表達一切。也許就是這樣,才能夠毫不留戀地閉上眼睛離開,沒有一絲不捨。

        「……的確…像是戀次的作風。」

        朽木露琪雅點點頭。打從認識阿散井戀次開始,就會被他充滿活力的熱情所籠罩,和朽木白哉隱藏在生活中的細膩貼心不同,阿散井戀次從不吝嗇表達他的關懷,總能夠在最需要的時候提供一個避風港。

        卻又拿貼得宜,不會變成依賴。

        朽木漣生最後選擇,和阿散井戀次相關的工作,服裝設計師。一樣是從頭開始學起,朽木漣生並沒有因為自己的爸爸阿散井戀次,是知名造型師而獲得什麼特權。而從朽木漣生作下決定開始,阿散井戀次也傾全力地在指導,認真嚴格且反覆紮實,這是以兒子的身份無法看見的爸爸。

        學習的路途上,遭遇到許多的困境與艱難,朽木漣生也常因為,無法成功做出自己想要的作品,而在深夜裡灰心喪氣。無論多晚,爸爸阿散井戀次總是,會和父親朽木白哉一起,端著三杯熱牛奶到工作室裡。

        父子三人就會一邊喝著牛奶,一邊閒聊著生活。話題總是會被巧妙地轉到作品上,父親朽木白哉就會以旁觀者的角度,提供一些關於作品的想法,點出很多朽木漣生自己都沒發現的盲點;而爸爸阿散井戀次則是提供諮詢,當朽木漣生開始動手修改設計,或不知道該如何進行下一步時,就會提供方向。

        直到整個作品完成。

        『就算是天才,也要經過努力才會發亮。』

        朽木漣生記得,說著這句話的阿散井戀次,擁有的是如明星般耀眼的姿態;而父親朽木白哉則是站在爸爸身旁,用充滿愛戀的目光微笑地看著他。

        「嗯…我想,其實父親也很清楚吧!」

        「我猜,白哉大哥只是感傷沒有跟戀次告別…沒有說再見。」

        「……」

        朽木漣生輕輕地點點頭。

        父親朽木白哉在最後幾天的日子裡,和平常一樣在老公寓裡活動著;朽木漣生在上一次朽木白哉因為肺部感染住院之後,就搬入老公寓就近照顧父親。和小時候一樣,父子倆總是有著聊不完的話題,只是從新事物的分享,變成慢慢回憶。

        父子倆總是坐在客廳的落地窗旁,一邊喝著茶一邊閒聊著。

        很小的時候,朽木漣生就知道自己獨特的雙親,非常相愛。從他們的眼神交會,每一次的肢體動作,和週遭圍繞的氛圍,都能有很強烈的感受。不矯情而自然流露對對方的關心,不故意卻隱含在生活當中的貼心,朽木漣生甚至也期盼著自己和另一半,也會像父親朽木白哉,和爸爸阿散井戀次一般。

        看似輕描淡寫,卻愛得深刻,直入靈魂當中。

        有時候,朽木漣生真有種自己,真的是朽木白哉和阿散井戀次的親生兒子。毫不保留的將愛都放在自己的身上,正常家庭該有的,朽木漣生一樣也沒少;只是當別人牽著母親的手撒嬌時,自己是牽著爸爸的手微笑著。

        也許,朽木白哉和阿散井戀次,是故意挑選自己當作共同收養的孩子。朽木漣生偶爾會想,若不是已經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當牽著爸爸阿散井戀次的手,抬著頭問著別人有媽媽和爸爸,為什麼自己卻是兩個爸爸之類的問題,會得到什麼樣的回答。

        大概是會看見爸爸阿散井戀次一臉糾結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的模樣吧!

        不過,朽木漣生從來沒問過這樣的問題。

        一點都不重要,不是嗎?

        還記得,自己第一次將女朋友帶回家時,爸爸阿散井戀次一臉驕傲自己兒子有女朋友,和一旁的父親朽木白哉無奈地看著爸爸的樣子。那畫面是逗趣又溫馨,惹得一開始還緊張,不知道怎麼面對兩位長輩的女朋友(後來的老婆),噗嗤地笑了出來。

        結婚、生下第一個孫子…

        接下來的人生都有雙親的參與之下渡過,無論是父親朽木白哉,或者是爸爸阿散井戀次,總是用一言一行來告訴所有人,他們這一生很幸福,有彼此的陪伴很滿足,直到爸爸阿散井戀次猝逝之後。就算知道有一天,年長的雙親終要離去,卻也沒有料到先走的是爸爸阿散井戀次;不,應該說,根本就直接忽略死亡這件事。

        「白哉大哥,這一生很幸福呢!能遇到戀次和漣生…」

        朽木露琪雅微微笑著,轉過身看著比自己高很多的後生晚輩,這個沒有血緣關係,卻比親生還要有濃烈情感的孩子,朽木漣生;慢慢地對著朽木漣生深深地鞠躬著。

        「真的非常感謝!!」

        「露琪雅姑姑!」

        朽木漣生被朽木露琪雅的動作嚇了一跳,連忙彎腰伸出手要攙扶。朽木露琪雅只是繼續動作,直到將身體彎成九十度,一個標準的鞠躬大禮;朽木漣生看著朽木露琪雅的動作,也將上半身彎成九十度,回以一個一模一樣的鞠躬。

        「漣生才要感謝朽木家的照顧…」

        這一生無以回報,雙親的養育恩情,和長輩的悉心照顧。

        小咖啡館中,在緊靠著落地窗最內側的座位,坐著一位老者,已經接近純白的髮絲參雜著美麗的鮮紅,柔順地披在肩上;桌上放著還冒著熱氣的陶杯,裡頭裝著金黃色的茶葉。黑色的眼瞳平靜地看著窗外,在下過雪的晴朗冬日,行人走在路邊堆積著白雪的街道上,來來往往。

        「爺爺!」

        小咖啡館的門被打開了,在門把風鈴聲尚未平息之前,傳來一雙孩童稚嫩的聲音。老者轉過頭,微笑著看著從門口走入的一雙孩子,一男一女,後頭跟著他們的雙親;那是朽木漣生的孩子和孫子們。

        「你們回來了!」

        朽木漣生從座位上站起身,彎下腰抱起年紀較小的女孩,那女還有著一頭烏黑的短髮,一雙黑色的大眼靈活地轉動著古靈精怪,男孩則是和朽木漣生一樣,有著一頭鮮紅的中長髮,紮成一個短短的馬尾,乖乖地站在朽木漣生身旁,雙手環抱著一個紙袋。

        又是幾個十年過去。

        老公寓的週邊漸漸被新興的大廈包圍,重新規劃過的都市,不斷有新的事物發生,卻也將舊有的一切包容在內,沒有任何的衝突與違和;街道上,越來越多的咖啡館開幕,而小咖啡館始終在這裡,有著自己的風格和姿態。朽木露琪雅過世之後,將這間小咖啡館留給了朽木漣生,她說,只有知道過去歷史的人,才能夠繼續維持這小咖啡館特有的氛圍。

        這充滿著回憶的小咖啡館。

        「爺爺,我們有帶點心,看!」

        男孩將手中的紙袋舉向朽木漣生,朽木漣生抱著小女孩緩緩地蹲下,讓小女孩自己站著,然後看著小男孩捧著的紙袋,裡頭是滿滿的鯛魚燒,紅豆餡料香甜的氣味,隨著剛出爐的熱氣擴散開來。

        「嗯~好香呢!是鯛魚燒啊!」

        「爺爺喜歡吃的鯛魚燒喔!戀戀也喜歡吃…」

        小男孩開心地抱著鯛魚燒說著。朽木漣生微笑地地看著小男孩搖晃著自己的頭,甩動著那短短的紅色馬尾,伸出手愛憐地摸了摸男孩的頭。孩子的父母此時從小咖啡館的吧台走來,端著泡好的茶葉與幾個要裝點心的瓷盤。

        「爸爸,我們來喝下午茶吧!」

        「好!」

        靜靜地品嚐著手中的熱茶,茶是一樣的玉露,是從父親的老家帶回來的茶葉。朽木漣生看著坐在父母親旁邊,開心吃著鯛魚燒的一雙孩子,想起自己從前也是,坐在父親朽木白哉和爸爸阿散井戀次之間,和爸爸一起品嚐著美味。

        然後父親朽木白哉總是會伸出手,替爸爸將唇邊的殘渣抹去,溫柔地親著那帶著甜味的唇,然後爸爸阿散井戀次就會紅著臉,低下頭替自己也擦去嘴邊的紅豆渣。

        微笑地看著面前的一雙孩子。

        男孩兒就像是記憶中爸爸阿散井戀次的模樣,紅色的髮細長的眸,還有一雙紅色閃亮的瞳;女孩兒則是有著父親朽木白哉的氣質,黑色的髮配上同樣黑色的眼珠,還多帶了點姑姑朽木露琪雅的活潑和鬼靈精怪。

        滿足地嘆了一口氣。

        朽木漣生想,生命就是這樣充滿神奇。以不同的方式延續,無論是否有血緣關係,它會透過習慣,透過所吃的食物,透過所喝的茶葉或咖啡,透過走過與經過的地方,即使面容不同,性別改變,就算背景時空都變化不同以往,還是會悄悄地繼承了來自過往的味道。

        環樑繞棟,縈迴不散的幸福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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