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憂。

      我有一個朋友，她叫作李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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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實上，她的真名並不是叫作李憂的，不過當初一見面時她就要我們大家這麼稱呼她了，隨著時間流逝，也沒有人叫她的真名了，不如說根本沒有人知道她的真名，不過那也不是那麼重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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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於李憂這個人，套一句雅琪說過的話：「妳是個沒有愛就生存不了的人。」，套我的話則是：「感性的李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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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還記得雅琪說這句話的那天，那是個炎炎夏日，大家聚在一起吃點什麼、聊些是非，而雅琪不知怎麼地看著李憂，突然冒出了句：「妳是個沒有愛就生存不了的人，妳是靠著愛而生在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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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憂拿著杯子的手頓了下，她抬眸看向雅琪並沒有發聲，接著她放下杯子、拿起包就走了，她什麼也沒說，沒有承認卻也沒有反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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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人說李憂是不想回答這奇怪的評語，有人說李憂本就是個捉摸不定的人，有人說李憂不想跟雅琪對話(畢竟她倆也不是第一次不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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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卻覺得李憂是被說中了心中的私密處，感到不適而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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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憂是個極度需要愛的人，從她不斷和男生交往中你就能看出來，有人說過李憂就是這點賤，我卻覺得這只不過是李憂心靈上的一種缺陷，她缺了愛，又或是說她在找一份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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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問我為什麼說感性的李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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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在冬天時候的事情了，那天我去看了一部電影(要是和我約的人沒放我鴿子的話，就不會是我自己去看了)，一部劇情片，片名是什麼我已經記不清楚了，更別說是劇情到底是在演些什麼(唯一記得的只有兩個段落，而且還是因為李憂才記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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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唯一記得的是李憂右邊的側臉，以及她落淚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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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發現李憂和我同場次時，是剛入座時發現的，她坐在第六排的最左邊位置，手上只拿了杯飲料(還是自己的環保杯子)，看見她自己一個人時，我忽然想起某次我們兩個人的對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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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懂我的意思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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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呃，妳是指說不跟人接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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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是，我是指，某些時候你會很渴望能夠一個人獨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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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譬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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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譬如，我喜歡一個人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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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個人看電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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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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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戲開演了，燈光暗了，只剩下投射到大螢幕上的光。我藉著微弱的光看著李憂，心裡有些希望她發現，卻又有些不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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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隱約記得當時看到某個段落時，李憂落淚哭了，哭得像是看了一部什麼超感人的片子之類的，還是被求婚之類的反應，螢幕上的光照著李憂的側臉，淚水落下，那是一個很漂亮的畫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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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跟著李憂看了螢幕，才發現她是為了螢幕裡這個小角色的死亡而哭泣，我悄悄看了看左右發現沒什麼人在為這小角色而哭，但是李憂卻哭的像是那是她認識的人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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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到了整齣戲最高潮的時候，很多人都紛紛落淚了，我也有些感到鼻酸，我忽然想知道李憂會不會哭，卻發現李憂並沒有哭，一臉平靜的咬著環保杯的杯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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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忽然有些覺得李憂真的像很多人所說的，是個奇怪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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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戲了，人群散了，我小心翼翼的想跟著李憂，卻因為人太多而跟不上她，我忽然有些感到失望，卻也沒在去細找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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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時候我常常想，要是我那天有跟上李憂會發生什麼事呢?也許我會拍李憂的肩膀跟她說嗨，也可能我們會一起走去哪裡，又或是跟沒跟上她一樣，什麼事都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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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憂曾經說過她不喜歡哭，因為她覺得哭的時候很脆弱。所以很多人都覺得李憂不喜歡哭，我們最多看過李憂微微哭的樣子，卻沒有人看過李憂大哭的樣子，我卻看過了，我沒有跟任何人說過，我只想把那樣的李憂存在我的心底，當作一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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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我才知道其實李憂是個很愛哭的人，她能為了小角色的死亡而哭，能為了一張照片而哭，能為了一段文字而哭，能為了一個畫面而哭，她真的很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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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沒有人知道，她也不希望有人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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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憂，缺愛，愛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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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我們也就畢業了，相處的時光不短卻也不長，就那樣三年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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脫下制服我們換上了自己所喜愛的衣服，朝著自己夢想前進，也就這樣離別對方好幾年，雖說我們要好的幾個也不是沒在聯繫，不過總歸忙碌，大家也開始了自己的大學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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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離開高中生活後，比起和好友們的聚會，我只見過李憂三次，而大家則是沒再見過李憂了，只是偶爾會談起她這個奇怪的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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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再次見到李憂時，是大二學期中了，那是一次眾校聯會時看見她的，我這才知道李憂念了的其實還是跟我們同城市的學校，只是沒見過她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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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比起高中時，她的臉成熟了點，不知道是因為化了妝，又還是學業上的關係，她正和別人對話著，是個男生，李憂時不時笑著，笑到瞇起眼睛的那種，我很喜歡她的那種    笑容，眼睛微微瞇著，呈現下弦月的樣子，嘴角上揚，說多好看就多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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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等我一下。」我對著跟在我身邊的女友這麼說，她點了頭轉過身去和別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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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了過去，「嗨，李憂。」她有些愣住了，像是沒想到會遇到我，又或者是說遇到高中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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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嗨，好久不見。」她將垂下的髮絲勾去耳後，又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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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對著那男生說道：「你先去忙吧，我和我朋友說幾句。」那男生看著我笑了點了頭就禮貌的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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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最近過得怎麼樣？」我聳肩表示也就那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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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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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錯啊，我現在讀的系和我喜歡的事情一樣，我覺得每天都很開心，像活在自己的夢裡一樣。」她笑了笑，眼底充滿了夢想與我從沒看過的某種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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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很好啊。」我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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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我和李憂講了不只幾句話，我們談論彼此學校的事情，李憂還說以後可以去她學校找她，一起喝茶還什麼的，等到了我們分離時，她給了我她新手機的號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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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我一次也沒打過，也沒有彼此聯繫。就像前兩年一樣，我們一起在這個城市生活，卻彼此沒再有所聯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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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次再見李憂，是我們二十五歲時，那時候我在一家室內設計公司上班，離大學時期也已過去了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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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時候其實我已經很少想起李憂了，就像是李憂已經成了合照裡的一個人，成了一個名字，而不在是談論的對象，又或是交往的對象(朋友間的交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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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是在馬路上遇見李憂的(正確來說應該是在對街準備過馬路)，她站在人群之中，戴著耳機，穿了件很好看的長裙，揹了個側背小包，胸前抱了一本略厚的書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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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就站在她的對面，她卻一直沒看見我，這時候距離等待過馬路還有四十五秒，二十三秒時李憂哭了，在喧鬧的人群中她靜靜落了淚，她空出隻手，用手背擦去淚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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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她為什麼哭，可能是因為一段歌詞？零秒，能過馬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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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斷思索著是否該攔下李憂，最後我沒這麼做，她隨著人群離去到了我原本站的對面，而我也到了她原本站的對面，我站在那看著李憂的身影越來越小直到被人群淹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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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憂，妳過的好嗎？我在心裡這麼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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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次，也就是我這一生中最後一次見到李憂這個女孩，那是在我們二十七歲時，可是要是如果可以的話，我真不希望是在這種方式最後一次見到李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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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時候，李憂開了一場個人展覽，那是一個很寒冷的冬天。那時候很多人都來看了，包括高中時的好友們，以及很多我不知道是誰的誰，我這才發現李憂原來認識這麼多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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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門口簽了名又寫了一段話給她才進去展場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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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展場內擺了許多幅大小不一的照片，都裱上了不同的框。每一幅都是李憂眼裡的世界，我這才知道原來李憂是這麼的喜歡攝影，原來她眼裡看到的世界本來就和我們不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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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李憂人則在展場最後面接待我們，她烏黑的頭髮擺在身後，頭上戴了個玫瑰花圈，她的臉並沒有像大二那時塗抹了化妝品，而是像高中時那樣，很單純的、白淨的一張小臉，她笑的很開心，是用我說覺得好看的那種笑法，，她今天穿了件白色洋裝，洋裝兩邊的肩帶是由小花朵縫成的，她的皮膚很白，很襯她這個人，這讓李憂看上去並不像二十七歲，而像十八歲時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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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憂這樣漂亮的樣子呈了一個畫面，永遠定在那，也定在我的心底深處，是的，我所看見的李憂也是一幅照片，一幅很大張的照片，就放在她的棺木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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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憂那麼喜歡拍照，自己的照片卻是一張都沒自己拍過，聽別人說這張照片是她男友所拍的，也就那個站在她棺木旁的男生，也更是那個我在大二時看見的那個男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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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走了過去，那男生看著我勉強笑了笑，什麼也沒說遞了隻玫瑰給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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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棺木是開著的，李憂穿戴都跟照片上一模一樣，就連臉也是一模一樣，她閉著眼睛就像只是睡著了，睡在紅色玫瑰裡頭，就像個美麗的故事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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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將花放在她右臉旁，紀念我心底那個哭著的右側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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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憂，真的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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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在心底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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