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妖靈稿件大募集

梅花

梅花梅花幾月開一月開不開

    「不開。」我蹲在地上。

    「二月開不開。」沈重的聲響從巷內傳來。

    「不…開。」

    「三月開不開。」男孩的喘氣聲逐漸大了起來,他在隱忍著。

    「四月開不開。」未等男孩開口,我便衝上去踹向領頭的人大喊,「開!」

    瞬間我身後的一群人蜂湧而上我趁亂帶著男孩離開了巷弄。

    「你還好嗎?老兄。」

    男孩抹著嘴角的血,低垂晃著腦袋,「習慣就好,不是一兩次了。」

    我稍微心疼了眼前這個初次見面的男孩,畢竟被打成這樣還能說習慣就好,我有點不忍,「哎呀這種東西不要習慣啊。」

    他只是輕笑後不再言語,我沒辦法為了他做任何事,今天只是剛好救到了他。

    「你是國中生?看上去怎麼那麼小。」

    男孩赤紅著臉反駁我:「我在班上不是倒數矮了。」

    「喂!事情結束了!妳要不要來看!」身後,被我喊來的黃毛丫頭對著我喊,我擺著手,「不了,我不打算留痕跡。」

    「好了老兄你聽好!你就瘋狂一次反抗他!他就不會敢對你怎樣了!」

    說完,我急忙跑開,因為我看見認識的同學在那裡。

    「啊!妳可不要跟那群人一樣喔,呵呵呵。」

    「妳不是下課都要去幫忙妳媽嗎?怎麼還在這裡瞎逛?」

    我和她們保持了一些距離,掩蓋住臉下的不耐,「我媽休息啊,我不是有說嗎?」

    「喔是嗎?妳可要讓妳媽省點心知道嗎?」說話的人將頭髮重新用鯊魚夾夾起,「妳媽也很辛苦的。」

    一口一個妳媽妳媽的,但事實上都不是真正的關心,嘲諷的語氣掩蓋不住她們內心的虛偽,我就不該讀這間學校,這樣也不會遇到這種人。

    我忽然想起我對男孩說的那句話。

    你就瘋狂一次反抗他!他就不會敢對你怎樣了!

    要是有能力的話,誰會甘願受著委屈呢。

    我也就只會說著風涼話罷了。

    我只能尷尬的陪笑著,不做任何事。

    警察提著幾個穿著國中制服的人出來,他們一個個人高馬大的,這才是國中生該有的模樣。

    為首的人與我對到了眼,似乎並沒有認出我,我鬆了口氣,若是被認出免不了又是進警局做筆錄。

    鯊魚妹笑著,「怎麼一直傻笑啊?妳不要內卷了,陪我們去夾娃娃啊。」

    我跟著她們離開了現場,今天發生的事對她們來講只是個放學後的小插曲,但我知道,事情不會那麼簡單。

    也許是覺得搶別人的錢她們覺得掉價,一路我就在旁邊待著,娃娃被夾起的瞬間又滑落原地,幾次下來一直都在那。

    「這機器有問題吧?」她扯著她金色的頭髮,對著鯊魚妹喊著,「走吧,我不玩了。」

    她們並沒有霸凌我,只是對著我講話比較難聽一點而已,她們並沒有對著我動手。

    我的生活還是有點希望的。

***

    「妳要知道我這麼努力賺錢是為了誰!」媽媽拉著我的手不停搖晃著,透露著她心底的焦急與期待,「妳一定要成為鳳中鳳。」

    夜晚的家中,一頂黃色的小燈打在木頭桌面上,上面零散躺著幾本複習講義,同樣在旁邊的還有蒼老的母親。

    四十。這並不是一個女人生小孩的年齡,但她義無反顧的愛上一個小白臉——我的父親。

    從我出生以來從未見過的男人。

    媽媽將她這輩子的希望全部寄託在我身上,但她的運氣早就在生下我時消耗殆盡,因為我活生生的站在這裡,沒有少手少腳,腦子也沒問題。

    「我還要唸書,妳能不能先出去?」

    「好好好,我最了解妳了!這是妳最愛吃的茶葉蛋。」她說完放下一直拉扯著我的手,走出房間。

    桌上的講義像是在排斥我,過了半小時依舊在同一頁,題目讀不進我的腦袋,就像母親從來也未走進我的心。

   

***

    我又再次見到了那個男孩,這次是在媽媽打掃的公園裡。

    這次他躺在我要打掃的那塊地上。

    雖然不至於到渾身是血,但模樣慘不忍睹。

    臉上被打了兩拳,上下衣服也都有燒過的痕跡。

    我慌忙蹲下身查看他的傷勢,那時候我並沒有認出他來,畢竟臉被打成那副模樣,一個小孩到底遇見了什麼事情,才會被打成這副模樣。

    我沒辦法幫助到他,無力感打從心底而起,人生很常遇到自己無能為力之事,只能放任其順其自然。

    我把他帶到廁所清洗著他的臉,他悠悠轉醒,一把將我推開。

    「妳幹嘛!」他還沒有從剛才的事情緩過神來,我遞給他一件外套。

    「你應該穿得下。」他有些驚恐,眼神上下打量著我,「是妳?」

    「誰?」

    「之前在巷子裡。」

    我摀住他的嘴巴,頭四處張望,「這事別到處說,忘掉。」

    這時,我才想起這個男孩是在哪裡見過,「這個外套要記得還給我,你先穿著,到時候讓你媽幫你洗。」

    他愣了一下,隨後點頭。

    我看著他衣服上焦黑的痕跡,「臉上這個傷口回去要先洗乾淨,之後擦藥,你身上的燒傷也蠻嚴重的,我已經用水幫你都先擦過了。」

    見我又想伸手幫他擦拭,他抗拒的向後退幾步,我識趣的將衛生紙遞給他。

    男孩跟我素不相識,我這種貿然的熱情似乎嚇著了他,我收回手。

    回到原本我應該整理的公園角落。

    媽媽提著垃圾袋朝我走過來,語氣中帶著命令,逼迫我屈服,「妳回家,不是馬上期中考了嗎?妳現在是關鍵時期。」

    我有些煩躁,之前沒有幫忙她便一口一個我不懂事,我在這裡又趕我回去,難道我要一次分兩個人嗎?

    「這個很快就能掃完了。」

    「妳快回去!」媽媽推搡著我,想強行把我趕回去,「妳這樣在外面很難看。」

    我四處張望,只見幾人已經圍繞在我們身旁,我不得不鬆開手,離開現場。

    一片落葉掉到我的腦袋上,我也沒有心思去拍掉,媽媽給的壓力讓我喘不過氣,一片葉子下或許是唯一能夠容納下我的地方。

   

***

    雨幕。黑色的夜空籠罩整座城鎮,雨滴稀稀落落打在窗上。

    我並不想那麼早回家。

    期中考我考砸了。

    媽媽現在應該握著我的成績單等待我的歸去,迎來的只會是辱罵、情緒勒索,以及她更加病態瘋狂的控制欲。

    黃毛丫頭坐在我旁邊,我們望著便利商店外面的那棵樹,它在風雨中搖晃著。

    丫頭吃著關東煮,嘴巴含糊不清的對著我說:「妳媽又罵妳了?」

    見我不語,她也猜到了事情的經過。

    丫頭和我是在公園認識的,那時候我還在幫媽媽打掃廁所,她吃棒棒糖被噎到,我用哈姆立克幫她吐出來,她誇張的大喊我是她的救命恩人,從此就變成朋友。

    她的直率成了我和她成為朋友最大的契機。

    「沒事,我們講講別的轉移注意力吧。」她拿起竹輪遞到我面前,抵擋不住美食的誘惑一把搶過狼吞虎咽的吃起來。

    「還記得上次妳讓我們去打的那群人嗎?」

    「他們做那種事,這只是他們應有的代價。」

    「確實,妳媽那時候也被他們打了吧?」

    媽媽上班的那座公園,總是發生許多鬥毆事件,即使有監視器也看不清人臉,且有很多地方也沒有監視器,形成一大群人聚集賭博、嫖娼的聚集地。

    我曾經在廁所裡看見現買現嚐的現場。

    「嗯,他們之後沒來了,看來是那次鬧大了。」

    丫頭頷首,同意我的說法,「我們兄弟只有一人被帶走,但那人家庭雄厚,不用太擔心。」

    「家庭雄厚還能跟妳玩在一起?」

    她推了我一下,「什麼意思啊?他肯定是喜歡我的魅力。」

    「妳那天踹完人好像拉著一個人出去了?」她問道。

    「嗯對啊,看他好像也是受害者。」

    丫頭猶豫一下,「那個人他在我們學校已經經常被打了,老師也不敢管,領頭的叫猩猩,他爸是校長,這事後來就不了了之了。」

    「上次我在公園遇到他了,他好像被燒傷的很嚴重。」

    「猩猩不幹這種事,這應該是長毛做的。」

    「怎麼那麼複雜?」

    丫頭的國中跟男孩同一間,裡面內部分化十分嚴重,一邊領頭的猩猩他爸是校長的,另一邊的長毛他爸是副校長。

    雖然聽起來有點小說,但事實卻是如此,而兩方人馬都會欺負男孩。

    「長毛就特別喜歡打人,而猩猩更偏向於惡整,像是把書拿粉筆畫滿之類的。」

    「妳是哪邊的?」

    丫頭忽然非常自豪,「我們是第三方!主打幹掉他們兩派人馬的!」

    他們的生活過的非常澎湃,我國中的時候只顧著埋頭唸書,從未想過做自己想做的事。

    「但他們家庭背景也很硬吧?」

    「還記得那個被帶走的那個人嗎!他也是!」丫頭像是某部小說裡的女主,拉著我站起來,「我看起來像瞎妹,事實上我只想當正義的化身,但這種天真的想法或許只有妳會支持我。」

    我頷首,有點被她的精神打動,瞬間腦中閃過想加入他們的衝動,但那是他們國中的事與我關係不大。

    況且現在快要學測了,我不能再像這次期中考一樣失常。

    「我覺得,能有自己的想法最好了。」

    「是吧是吧!」

    丫頭陪著我聊了很久很久,久到我眼皮在打架,直接就在便利商店的桌上趴著睡覺,我感受到她把一件外套蓋在了我身上,我蜷縮著,只希望能夠貪得更多的溫暖。

 

***

    「妳這次又考差了,妳媽又要罵妳了呢。」鯊魚妹翹著腿,戲謔的看著我的笑話,連帶著金髮女也咯咯笑著。

    我沒有理會她們的嘲笑,轉身到廁所乾嘔著,胃裡空蕩蕩的只能吐出在胃裡翻湧的酸水,夾帶著紅色的鮮血。

    怎麼辦?怎麼辦?

    我不斷的反問著自己,腦子嗡嗡響,我做不到,我什麼都做不到,媽媽把她的一輩子都給了我,而我卻沒有辦法達到她的期許,如果我的存在是一次次給她失望,那我的存在也失去了意義,早早結束比什麼都好。

    學測前最後一次的總複習模擬考成了徹底壓垮我的稻草。

    沒有希望了。

    我走到樓頂,平時總是會鎖著的鐵門如今敞開著,像是在迎接我一般,我踏著沈重的步伐走到樓頂邊緣,風很大,大到像是要將我吹下去,頭髮飛的方向,就是我該前行的方向。

    只要跳下去就解脫了,不用背負著媽媽的期許,同學們的惡意以及自身的期待,不需要再為自己的失敗而負責了。

    我這麼的努力,每天夜裡徹夜讀著那本書,文字彷彿枷鎖般牢牢套在身上,令我喘不過氣來,我想要逃脫,卻被現實無情的拉回,唯有死亡,才能帶給我自由。

    一抹黑色的身影矗立在校門口,矮小的身軀獨自站在那裡,他面向著學校與所有人放學離開的人方向不同格外顯眼。

    他手上拿著黑色外套——是我借給他的那件。

    男孩在門口一直張望著,看見了在頂樓的我,他抬手揮了幾下,像是希望我能夠看到他。

    他怎麼知道我是哪間學校的?

    身體比腦子更快的動作,我喘著粗氣,在他面前站定,我把他拉到學校附近的一條巷子裡,有些用力且著急的緊抓著他的肩膀,他吃痛的向後縮,我慌忙將手鬆開。

    我現在的臉色稱不上有多好看,大概臉色蒼白、憔悴這些天給我將自己逼迫的很緊,才在這天全盤崩潰,但這男孩並沒有做錯什麼,我不能將脾氣發洩在他身上。

    「你快走吧。」我從他手上奪過外套,「雖然我不知道你怎麼知道我讀哪間,但現在這些都已經沒有用了。」

    我的聲音顫抖著,壓抑著某種要潰堤的情緒。

    我推搡著他,他低聲的說出話:「黃毛說妳讀這間的。」

    丫頭像那個猩猩?長毛?一樣有了個綽號叫黃毛,我忍不住笑出聲想在離開前去見見她。

    我注意到了男孩臉上的猶豫與擔憂,他在在意我剛為什麼在樓頂嗎?

    「她在哪裡?」

    他把我帶到便利商店,男孩笑著向我道別,「黃毛說,如果不是妳,她會繼續漠視他們的動作。」

    「她說她會把猩猩和長毛處理掉,這事跟我沒關係。」

    「他們處理不掉的,但是能夠將我這種人拯救出來,已經是他們最大的極限了。」

    男孩張了張嘴,又閉上了嘴,扭捏了半晌最後問我:「可以跟妳⋯⋯跟妳加聯繫方式嗎?」

    我愣住,我不知道我自己在他心裡是什麼樣子的,沒想到他會提出這種要求,我還是跟他加了賴,只看見他手上的傷口癒合了不少,他最近應該沒有再被打了。

    丫頭一人坐在位置上,面前是熱騰騰的關東煮,她的臉上又多了一些紗布,貼的歪七扭八的,不難想像他們那時的慘狀。

    「你們真的可以嗎?」我坐下來,有些擔心丫頭的情況。

    「能!當然能!」丫頭語氣強硬,但掩蓋不住她雙手的顫抖,「需要時間,他們人太多了。」

    她感到害怕,卻努力偽裝自己,他們這次的戰鬥並沒有討到任何好處。

    我緊抿雙唇,「我加入你們吧,雖然我力量不怎麼夠。」

    「我們已經計劃好了,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我們可以先拉攏其中一方!」

    反正都要死了,乾脆什麼都不管直接放手一搏吧,至少在死前我想做點什麼,讓自己感覺我是活著的。

    丫頭驚訝的看著我,半晌才弱弱的問出:「但是妳學測快到了吧?妳媽怎麼辦?」

    「我…」我不想讓丫頭知道我想死的心,猶豫半晌,話遲遲未出。

    「不如等學測考完我帶妳去吧!不然妳這幾年來讀的書全部都打水漂的!」她咧開嘴笑,將一根棒棒頭塞到我嘴裡,「我等妳!」

    她的笑容像是拯救了一個尋求自由的人。

    讀都讀了,確實沒理由不去,反正考差就考差吧,沒過多久也要去死了。

    我將棒棒糖從嘴裡拿出,對著她道:「好!」

     

***

    我以為事情就如同我想像一般進行。

    學測考完什麼都不管的和丫頭到處遊玩,之後找塊不會排斥我的地躺下,等待死亡。

    但在學測第一天結束,男孩堵住了我,他神色慌亂,大口踹著粗氣,來回走路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黃毛!黃毛她出了非常嚴重的車禍,如果⋯現在不去看她,可能就⋯就再也見不到了。」

    我愣住了,她怎麼出了車禍了?

    腦袋再次響起嗡嗡聲,只剩男孩嘴裡話,在我腦海裡重複著。

    丫頭都還沒和我做計劃裡的事情,她就要離開了嗎??

    比起腦袋,我的身體更快的動起來想往醫院跑去。

    「妳!」我頓住,熟悉的聲音從身後響起,媽媽正站在不遠處,手裡拿著今晚的菜,而臉上又多了幾道青紫的傷口。

    那群人⋯又去打媽媽了。

    「不准去!現在是關鍵時刻!」她大喊著,眼裡的期盼如同荊棘般纏繞著我,我感受著疼痛包裹著我。

    我該怎麼做?她是我的媽媽,但一個是我的朋友,唯一一個的朋友。

    「妳只有這一次,但朋友還可以再交。」

    再交?

    丫頭她是不可替代的,媽媽即使到了這種時候,還是永遠只想著她自己嗎?

    她真的有想過我嗎?

    丫頭是唯一!且不可替代的!

    她是我黑白人生中的唯一一道色彩,而媽媽她正親手將她剝去,她想抹掉我的光。

    我緊咬著雙唇,鐵鏽味在嘴裡蔓延開來,但我卻沒有任何感覺。

    因為嘴上的刺痛,比不上媽媽話語的疼痛。

    我掏出放在鉛筆盒裡美工刀。

    「妳想做什麼?!」媽媽衝了過來,想奪走我手上的刀。

    刀刃反射出我的面龐,瘋狂、絕望,那是我能夠在那上面看到的,我的情緒。

    刀刺進心口,窒息感瞬間湧上來,我看著媽媽把我抱著懷裡,我大口吸著氣,我只感覺到了前所未有的解脫。

    我聽不見任何的聲音,在即將閉上的雙目中,我只看見了媽媽以及男孩慌張的神情。

    「這樣我就可以去了吧,媽媽。」

    美工刀斬斷束縛著我的枷鎖,我搭上了去往未來的最後一班列車。

   

***

    梅花綻放的節日裡,她的倩影也搖盪在那其中,她就像是知道我今天會來一樣,站在梅花樹下,白色的花瓣落在她的肩上,她笑得跟以前一樣燦爛。

    她答應我的事情,她沒有做到。

    只留下一攤子殘局,等著別人收拾,她真過分呢。

    眼裡是止不住的淚水,腦子裡無論怎麼想,心裡無論怎麼說,眼中怎麼表現出最真實的模樣。

    沒關係,丫頭。

    我馬上就會去見妳了,我在她的墓碑上放上梅花,她就像梅花一樣堅韌,才能激起我在這世上多一點的留戀。

    我閉著眼,輕撫著冰涼的墓碑。

    男孩站在我的身後,他一身黑色在白色的花海在顯得格外醒目,我身上也是黑色的。

    「黃毛說,她很高興有妳。」

    「妳是她的遺言傳遞者嗎?」我語氣有點諷刺,因為我那時候我確實來到了醫院,但心臟旁的傷口也非常深,我過了好幾天才清醒過來,但丫頭卻早已離去。

    「她知道妳為了來見她做了什麼,她很高興。」男孩沉默著,諷刺的話語或許讓他開口的勇氣消失,我示意他繼續說。

    抱歉沒有遵守約定我的就要比妳先死了,妳那天來找我的時候,是不是自殺前夕的道別呢?我很高興妳為了我多活了一陣子,但我卻要先走了,認識妳我很高興,幫我救救眼前這個男孩吧,完成我的遺願。

   

    我沉默著聽完,她也知道我在埋怨她啊,我擦拭著淚水,對著男孩說:「你怎麼等我出院了才說?」

    「丫頭也知道妳為了見她而朝著心臟刺一刀,她擔心妳在養傷期間的壓力會太大,所以讓我等妳出院之後再跟妳說。」男孩默默遞給我衛生紙。

    她離開前,甚至是那幾分幾秒,她都在為了我著想,我很高興我做將刀刺進心口的決定,卻也失去了見她最後一面的機會。

    我深吸幾口氣,將情緒收斂,語氣聽上去十分平淡的開口:   「我該怎麼幫你?」

    他領著我走著,「妳幫完我之後⋯也要死嗎?」

    「沒錯,我只是想完成丫頭的遺願而已。」我悄悄眨了眨眼,「當然,我也想幫助你,不然那時候我也不會出手。」

    我發現在我說完前面那句話他看上去有點失落,便在後面多加這句。

    「能不能在事情結束後,多留久一點。」

    「為什麼?」

    他沒有回答,只是加快了步伐。

    「和我多說說你吧。」

    「不要。」

    「?你不說我怎麼幫你?」

    「我不管。」

    「???」我非常不解的看著他,他搖搖頭,「你幫不了我。」

    「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不要。」

    他還是非常強硬的什麼也不說,但他依舊像是要帶領著我走向某處。

    「妳媽怎麼辦?」

    「經過這事後,她放生我了,把我的東西全部丟出來,不認我這個女兒了。」我心中的酸楚蔓延到全身,我還是強硬的憋著沒有哭出來,我早就料到媽媽會這麼做了,在我沒有利用價值後,就活該被這麼對待。

    身上的傷口也是男孩和丫頭的父母幫我照料的,比起照顧我多年的母親,這幾個月的照料更讓我感受到了溫暖。

    「我現在暫住丫頭家,她爸媽人很好,願意暫時收留我。」

    他沉默,他才國中而已,不知道如何安慰人也是正常,我也是花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才學會如何安慰自己。

    「我沒有媽媽。」他一句話像是重錘砸在我的腦門。

    「黃毛所指的拯救,不是指猩猩長毛他們,而是我的家庭。」男孩侃侃說著,我沒有回應他。

    「我爸是個賭鬼,我媽老早就跟別人跑,現在家裡就靠我爸賭贏,才有飯吃了。」

    男孩家庭也不好,至少我不愁吃穿,但他卻連飯都有可能吃不到,在學校又被霸凌,他這幾年來的生活到底是怎麼過的。

    男孩淺笑,「我不覺得妳能夠拯救我。」

    他笑起來的時候眼睛會不見,我沒辦法看清他笑容底下暗藏的情緒。

    他輕描淡寫的帶過自己的傷痛,明眼人都清楚,這是他十幾年來的苦楚,他的內心積怨想必很深。

    我連自己都拯救不了了,我還妄圖拯救別人,真是可笑,沒有任何能力就說幫助?拯救?我意識到了自己的渺小。

    我連要將男孩帶離那個環境都有困難,因為我也是寄人籬下。

    「我能夠給予幫助。」

    低沉的嗓音從面前響起,我停下腳步,「妳是葉喬奇吧?」他緩緩開口,「很常聽黃毛提起妳。」

    我看見了他。那個家庭雄厚的男人。

    男孩低聲喊了句:「老大。」便退到我身後了。

    老大臉上掛著笑容,笑容卻不達眼底,像是因為我與丫頭感情好才會對我比較有禮貌一般。

    他在評估我是否能完成丫頭的遺願。

    「我認為我們聚在這裡都是有同一個目的的。」我沒有因為他的態度而感到退縮,依舊直視著他。

    老大表示他有個計劃能夠處理掉男孩的父親,使他快速失去撫養權,之後由其他家庭收養他。

    「妳的任務就是讓他爸輸錢。」

   

***

    飯店內,看似正當的經營著,實則背後財閥贊助的賭場在頂樓營業著。

    我跟著未成年的老大混入其中,他看起來熟門熟路的,腳步毫不遲疑,而男孩則在飯店的某間房間等待我的歸來。

    「那個——」他手指著那個乾瘦的男人,我恍惚了間像在他身上看到男孩,「就是他爸。」

    我拉起外套的帽子,掩蓋住不安的心情,坐到男人的對面。

    男人大口大口吸著煙,吞雲吐霧的,眼神輕蔑打量著我,心情不錯——應該沒有輸錢。

    「我要怎麼贏他啊?我根本沒玩過啊!」我低聲對著老大抱怨道:「而且我沒錢賭!」

    「妳照妳的方法來,順便出言挑釁他。」

    牌發了下來,玩得是21點,我心思並不在牌上,而是⋯在其他地方,「你兒子生的不錯啊?」

    他愣了一下,思考我話語的意思,片刻咧嘴笑著,「是啊,還好我還記得他,他大有用處了。」

    男人隨手丟出一疊籌碼,眼神試探:「我沒見過妳啊?新來的?」

    「是啊,來就聽聞你兒子生的好看,令我十分癡迷呢,要不這次你賭你兒子?」

    「那怎麼行呢?那可是我兒子啊,這點籌碼可不行。」

    錢的問題,我還以為他對他兒子還有一點情分在,看來是我把事情想得太過於美好了。

    現在我唯一能做的,只有幫助男孩親手復仇,但他一旦離開他的父親或許還有其他問題,但也比將他放在男人的身邊好。

    「錢不是問題,還是等你輸上百萬?千萬?你才想拿出來啊?」

    「口氣不小啊,我也是混跡在這塊多年,怎麼可能輸給妳這毛頭小子。」

    我將手中的牌翻開。

    我贏了。

    他瞳孔微瞇,「看不出來小孩妳還蠻有實力的嘛。」

    他又吸了幾口煙,不信邪的加注,試圖翻盤。

    而他不是爆牌就是比我小。

    表面上看起來我像是個賭場老手,但事實上我內心十分慌亂,但在不自然間對老大的信賴,慌亂漸漸平復。

    一來一回,他目前負債早已超過千萬。

    男人不是那種小籌碼謹慎丟下去,而是在絕望中破罐子破摔期望幸運女神能夠寵幸他一次的態度。

    老大在這場局動了手腳,這只是一場無聲的屠殺,將人逼入絕境的圍剿。

    都是老大那邊的功勞,而我只是出個面而已,或許丫頭在生前也有叮囑過老大照顧我。

    丫頭是我的救贖,在她死後她依然是。

    男人被帶到男孩所在的房間裡。

    「你怎麼在這裡?」

    男孩眼神微冷,與我平日所見完全不同,他眨巴著眼,「能不能給我一點時間。」

    我頷首,「老大說,你想做什麼都可以。」

    待葉喬奇出去,男孩如同大人一般翹著腿坐在沙發上,眼前是跪在地上被綁手綁腳的父親。

    「爸,你有一天沒一天的給我飯吃,是當我是狗?你當初就應該把我射在牆上而不是出現在這裡。」

    男人噗呲一聲笑出來,「爸?我根本不是你爸!你只是老子養的籌碼而已!」

    「現在把老子解開!我要親自驗貨!」

    「你以為他們口中的籌碼是我?」男孩起身打開浴室的門,裡面幾個高大的壯漢從裡面緩步走出。

    「好好享受,爸。」

    男孩離去的背影,男人絕望的呼喊著,接下來他要體驗的,將會是空前絕後的幸福。

    門隔絕一切的聲響,切斷了一切男孩與男人的關係。

    「這其實比我想像中還要更輕鬆簡單的處理完。」

    「因為我有錢。」老大淺笑,回應著我的感慨,「反正幫你們就是在幫黃毛。」

    我眨了眨眼,媽媽也是為了錢才讓我要考上好學校,男孩也是要有錢才能生存,到頭來,唯有錢成了這世界的真理。

    「有了錢就會不想死嗎?」男孩淡淡的問。

    「有錢還是會想死,因為你存在的意義消失時,你擁有再多也仍然會放棄。」

    我看著老大離去的背影,他才幾歲?14?15?我不知道,也不願知道,因為他比我更加的成熟理解了更多,我早已失去知道他年紀的資格了。

   

***

    「你有什麼打算?」在飯店附近的一間咖啡廳,我和男孩對坐著,吃著蛋糕。

    男孩唇角擒著一抹笑,「我想考會考。」他又像是想到什麼眼神亮了起來,突然問:「妳陪我到會考結束好不好!」

    我愣了一下,這個男孩,在過去發生的事情除了黃毛以外是陪在我身邊最久的人,或許,是時候輪到我陪伴他了。

    「好。」我輕聲允諾,又問他,「你在學校應該過得不好吧?要不轉學?現在學期才剛開始,已經是會考前的關鍵期了,不能再受他們影響了。」

    「老大他安排我在家跟著他學,所以可以不用去學校。」

  我忽然又想起丫頭,輕笑說:   「丫頭給我們的遺願,其實是給他的吧。」

    這份遺願我竟然如此輕易就完成了,可是我並沒有出什麼力,我感到遺憾。

  男孩聲音沉悶著,   「丫頭可能只是想讓妳多活久一點,老大介入大概是不知道這件事。」

    我愣了一下,直到丫頭死去她永遠都在為了我著想,我眨了眨雙眼將要奪出眼眶的淚水硬生生憋回去。

    「是這樣嗎……」

    隔天,我們在又再去了一次丫頭的墓前,現在梅花掉落了很多,四月梅花開不開。

    不開。

    我和她細細說著這段時間發生的事情,去往賭場與我出院看他早已過了一個多禮拜,我凝視著梅花掉落,我彷彿就像它一樣,等待著春天的來臨。

    「梅花凋謝了呢。」我喃喃自語。

    我很喜歡梅花,因為它堅忍不拔的雪白模樣總是令我想到丫頭。

    男孩跟在我旁邊,「妳喜歡梅花嗎?」

    「對啊,但梅花四月就凋謝了,要看還要等明年了。」

    「不用!」他衝到我面前來,遞給我一朵用白色的紙做的花,「把它放進水瓶裡,就像梅花一樣。」

    我心臟撲通一聲,有東西要破出身體,我直勾勾凝視著那朵花,「這會爛掉吧?」

    「我每天折一朵給妳!不夠的話三四朵我都折!妳想要多少我都給妳!」

    這是我第一次看到男孩如此真誠的表達自己想法。

  心中彷彿被熱火包裹著,沒有被燒傷的痛苦也沒有被燙到的感覺,只有像冬日的棉被熱氣——

    …….以及丫頭曾經給予我的溫暖。

    眼淚又再次止不住的流出,在同一塊土地上,我仍舊哭成了淚人。

    梅花四月開不開?

    開。

***

    男孩學校那邊的勢力早已根深蒂固,老大表示要我們好好過自己的生活就好了,剩下的他來就好。

    「那是我的課題,黃毛那丫頭給我出的!」老大語氣眼神都堅定,對著我們喊道。

    他轉身離去,匆匆消失在了人群中。

    我在某間飲料店打著零工,幫忙分攤丫頭家裡的負擔,她父母給予我的溫暖我無以回報,甚至在他們家住的這段時間,我認為我搶了丫頭的生活。

    如果在那裡不是我就好了,為什麼出車禍的不是我,我明明早就是個死人了,但丫頭用她的命換了我的命的。

    還有人等著她,可我已經沒有人了,那時候死去的人就應該是我。

    那一刀為什麼沒有貫穿心臟?我還妄想著在這世界生存嗎?

    我在吸滿了水的梅花前矗立,明天男孩又會再給我一支新的,答應了男孩我就不能食言,抱歉丫頭,妳可能要再等我一下。

    梅花。梅花。幾月開?

    五月開不開。

    開。

    有著男孩給的紙梅花,那梅花就是一年二生三餐四季,永遠都會開著。

    會考就在今天,男孩一如既往的給了我一朵白色的梅花,「黃毛給了妳生命,就是希望妳可以代替她活下去,不是讓妳送死的。」

    「可是,我沒有資格頂替她過日子,她還有人在等她,可我⋯」

    「妳有!」

    男孩咧開嘴笑著,「妳還有我啊,我等妳!」

    心臟猛然一縮,眼淚差點奪眶而出,可這裡是考場門口,人很多,我不能在這裡哭。

    「好!那…我等你考完出來找我!」

    時間一路來到下午,學生陸陸續續從門口走出,我不斷尋找著男孩那抹黑色的身影。

    在看到他的那一刻,我彷彿在男孩黑色的外套上看到色彩,因為他就像丫頭一樣,成為了我人生中的顏色。

    「這裡!」我在馬路對面向他擺手,他瘋了一般燈一綠就朝我衝過來。

    沒有預想的撲到我身上的衝擊力——

    因為他本人承受了那股衝擊力。

    喇叭聲尖叫聲撞擊聲一次性瞬間衝進我的腦海裡,我僵住了,腿想要動,動一步全身就像章魚一樣軟掉。

    直到男孩倒在血泊中。

    「———!」

    我瘋也似的爬上前去,不顧周遭所有人的視線不管所有人的驚嘆的模樣,我想再多看看他。

    眼淚終於止不住的流淌而出,但與前幾次的不同,這是痛徹心扉、絕望的海水。

    「我還不想死⋯⋯」男孩全身浸滿了鮮血,手緊緊抓住我的衣服,「請…跟我…結婚…我…愛妳……」

    男孩吐出一口血沫,眼神直勾勾的盯著我,痛哭、不捨、一切情緒混雜在他的雙目中。

    「我想跟妳永遠在一起。」這是男孩在臨死前,講的最完整且最堅定的一句話。

    全身彷彿被狠狠刺了很多刀,胃緊緊的蜷縮起來,腦子在那一刻只想著他的模樣。

    我緊擁抱著尚且溫熱的身體,貪圖著最後一刻的安寧。

    梅花五月開不開?

    不開。

   

***

    第幾天?

    梅花。已經爛了。

    因為屬於我的東西,都早已沒了。

    我憤而的將美工刀刺進心臟。

    又一次在醫院中醒來,面前是丫頭的父母,他們在對著我說什麼,但我什麼都聽不清了。

    白色的天花板,腦海一瞬間閃過男孩的臉龐。

    「我想跟妳永遠在一起。」

    我扯掉身上的管子,瘋也似的想跑出去,「不要攔我!不要!我要去見他們!」

    我又再次昏迷,應該是被醫院注射了鎮靜劑。

    我想死。

    讓我死好不好?丫頭!男孩!

    你們把命給我,可我早就是個將死之人了,將如此重要的東西給予一個活屍難道就是你們的遺願嗎?

    直到進入精神病院,我瘋狂的詢問著這個早已得不到答案的問題。

    我還有救嗎?沒有了。

    精神病院要自殺的人要抓一大把,他們在這裡不死就像是對他們的一種囚禁、一種折磨。

    我到處尋找著方法,但處處透露著無望,純白的精神病院令我無法忍受,那彷彿像梅花又想絕望的瘋狂哭泣,腦子承受不了。

    窗戶被鐵欄杆封死,護士盯著我把藥吞下去,腦袋昏沉沉的,混雜著空氣中的濕氣,令我喘不過氣來。

    他們每隔段時間都會來查我的存活,但我早已死了,只留下身體還在這世間遊蕩。

    男孩的死生生刻印在我的腦海中,揮之不去,也不願揮去,因為那是我最不能忘卻的事情。

    如果我死了,是不是就能再見到他了?眼淚簌簌的流下,浸濕了白色的棉被。

    我在精神病院乖巧的吃藥、吃飯,像是個活木偶,終於,他們給了我一把剪刀,在護士的眼皮下,我剪起了白色的紙。

    第一次拿到尖銳的物體我二話不說就要動手卻被制止住,綑綁了四肢,被注射了鎮靜劑。

    我沒有數著時間,在這裡我忘卻了時間,因為知道了時間,就知道了你離開我多久了。

    紙漸漸變成了梅花的形狀,我拿起一張又一張的紙剪著梅花。

    我忘記丫頭叫什麼名字了。

    並不是因為我一直叫她丫頭,而是她死去的時間長了,面龐深深烙印在我心裡我最先忘記的就是她的名字。

    梅花被我整理起來,擺在床上,恍惚間我看到男孩一張張為我裁剪的模樣。

    握住梅花的指尖因為用力而泛白,我已經哭不出來了,眼淚早已隨著時間流淌殆盡。

    我又再一次獲得了剪刀,也不知道距離上次又過了多久,這次沒有忘記什麼。

    因為早就已經不記得了。不記得男孩的名字,人不在我對著誰呼喚他的名字?

    腦子有著他們的模樣,像是他們每天巡迴來我的夢裡查看我的生存狀況,我不知道怎麼和他們分享我的想法,因為還沒有和他們訴說便又黎明了。

    忘了好多東西。

    我用著這個特殊的方法計算著時間的推移。

    終於。

    出院了。

    不是因為病好了,而是因為丫頭的父母他們沒錢幫我支付醫療費了。

    我的病永遠好不了。

    我淡淡的對著愧疚的他們說道。

    他們看著我離去的背影,相對哭泣,他們知道,我很高興丫頭有他們這樣的父母,如果她沒有死,現在或許已經成為了英雄了。

    一條路,一個人,夕陽將我的影子拉得老長了,驀然間一朵白色的花瓣落到我的肩上。

    梅花梅花幾月開?

    …月開不開。

    開。

    但屬於我的梅花再也不會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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