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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說泡麵太辣

「阿雯說下午她家義仔要回來餒。」

我癱在沙發上,盯著電視的雙眼幾欲闔起。

母親的聲音成了模糊的背景聲,只依稀聽見她說了一個熟悉的名字,然後又絮絮叨叨唸起陳年往事。

「我記得義仔上一次回來好像已經是三年前了喔。」母親回憶著,右手熟稔地將菜豆仔捻去頭尾,「都是因為疫情啦,阿雯每天都在跟我唸他家阿義還不趕快回來。」

母親像模像樣地模仿起對門阿姨的神情,嘴裡喊著蔡義翔東、蔡義翔西的。

「欲睏返去妳房間睏啦。」陷入睡眠前,我聽見母親這樣喊道。

我已經很久沒有見到蔡義翔了。

只要提起蔡義翔,眼睛一閉,腦中就可以浮現他那雙古靈精怪的雙眼和調皮惱人的笑容。

我跟他,說是穿同一條褲子長大的也不為過。

他家住我家對面,抬頭不見低頭見,中間那條小小的巷子甚至經不起一台休旅車的進入。蔡義翔曾經數過,五步,我家跟他家之間,只距離五步。

母親曾說過,她跟阿雯姨原本想幫我跟蔡義翔訂娃娃親,但是後來看我們兩個扭打在一起、一個扯頭髮一個踢小鳥的樣子,於是作罷。

其實我小時候不覺得蔡義翔是男生。

排除掉他有小鳥的這件事,我從小跟他擠在同一個鋁盆裡洗澡,洗著洗著又換成浴缸,他還會在他的小鳥上面抹泡沫,一邊把泡沫晃下來一邊跟我說他有一把噴射槍,阿雯姨在外面看到便驚叫著跑進來揍人,蔡義翔像小獅子一樣被母獅拎出浴室,幾天之後又繼續跟我炫耀他的噴射槍。

蔡義祥對小時候的我來說,只多了一把噴射槍。

後來慢慢長大了,從某天開始,我忽然發現他是男生。

國中時我們被分到同一班,因為負責抬餐桶的人不用做打掃工作,午休還可以找藉口在校園裡遊蕩,所以那稀少的五個名額就成了大家趨之若鶩的競爭目標。

班導說抬餐桶要很有力氣,所以讓所有想要抬餐桶的同學比腕力,一聽到要比腕力,男生們立刻摩拳擦掌、躍躍欲試,女生們則都選擇放棄。

腕力比賽一輪接過一輪,最後五位贏家幾乎已經塵埃落定,蔡義翔不知道哪來的怪力,連班上的體育生都掰輸他,當時大家都以為蔡義翔要變成第一名了,誰知道就在老師即將宣布比賽結果時,我勝券在握地舉起手。

「老師,我要跟蔡義翔比。」

此言一出,全班譁然,台上的衛冕者們更是面面相覷。

身在民主社會,自然人人都有爭取的權利,老師念我是全班唯一一個勇於挑戰的女生,欣慰地同意了。

我站上台,與蔡義翔面對面,蔡義翔一臉嫌棄地看著我,我則自信地將慣用手拄在桌面上,挑釁一笑:「看屁看?」

蔡義翔皺眉,也伸出手:「妳是女生欸。」

「女生又怎樣?女生不能抬餐桶喔?性別歧視?」我冷哼一聲,雙眼直直看著他,低聲說道:「我請你看一個月的漫畫。」

蔡義翔瞠目,表情變得嚴肅起來,又立刻在一秒後釋然,低下頭道:「好。」

老師喊著比賽開始,我瞬間繃緊手臂肌肉,不出所料在三秒內放倒蔡義翔,隨著蔡義翔落敗,全班激動地大叫,有人喊著作弊、有人替我叫好。

為了公平起見,老師還認真問了蔡義翔有沒有放水?我記得蔡義翔假裝疼痛地揉了揉手臂,抱怨道:「老師,不用派五個人,我覺得黃彥欣自己可以搬兩桶。」

其實我當時只是為了不做掃地工作,才會想去爭取抬餐桶的資格,我沒料到餐桶會那麼重,尤其當菜單出現三色豆的時候,每次都剩下超多廚餘,我力氣小,一個人根本抬不起來,不只吃三色豆的時候,吃滷茄子的時候、吃紅蘿蔔炒蛋的時候⋯⋯反正我幾乎都抬不起來,所以後來就變成蔡義翔一個人要抬兩桶。

蔡義翔力氣很大,毫不費力地把我幾乎動不了的餐桶疊在他的餐桶上,暗罵我一聲沒用,接著腳底生風似地走了。

他腳長、走得快,我趕著步子才能追上他,那時候我才發現,蔡義翔跟我不一樣,他是男生,我是女生。

也不知道是看什麼節目,說男女之間沒有純友情,節目裡的來賓為了這個議題吵得不可開交,我看得入神,一個不察就被蔡義翔夾了一大坨麵過去。

這種情況不是第一次,我跟蔡義翔常常在晚上一起煮泡麵吃,我們都喜歡那種超辣的韓國泡麵,一人煮一包,然後加上一顆蛋、一片起司,辣得燙嘴時再配上一杯冰牛奶,實在是人間一大享受。

一開始,一人一包相安無事,後來慢慢出現了爭吵,蔡義翔食量愈變愈大,從一包變成兩包,兩包吃完還要來偷我的。

蔡義翔說我的看起來比較好吃,然後一邊吸哩呼嚕把偷來的麵吸進嘴裡。

我後來回想,小時候的我應該是會生氣的。

我跟蔡義翔小時候很會吵架,一點小事都能大打出手,要是他敢偷我的東西吃,我一定一巴掌打過去,但長大後就變了,不知道是我變了,還是他變了。

電視前兩個並肩的小小身影,慢慢長成了一高一矮,我狗啃一樣的短髮留長了,蔡義翔身上的肌肉也因為練習棒球練壯了。

他從小時候的調皮乖張,逐漸多了成熟禮貌,連我媽媽都開始把他掛在嘴邊,遺憾地唸著早知道就把蔡義翔訂下來當女婿了。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

這原本是我跟蔡義翔之間的距離。

國中之後我升上普通高中,蔡義翔接觸了棒球,並以驚人之勢快速成長,阿雯姨說要送他出國打球,據說打得好會有很多錢可以拿。

對於出國,蔡義翔的態度一直拿不準,畢竟他的英文爛得要死,可能連完整的ABC都背不出來,他唯一的資本只有一身能打出高速球的怪力以及一股懵懂的衝勁,只是後來經過父母和學校積極促成,終於決定了他留學的路。

出國前一晚,蔡義翔有來找我,問我要不要去散步?

我不知道他是想要散屁步?外面那麼多蚊子,而且我跟他從來沒有一起散過步,也不知道要走去哪裡。

反正我就傻傻地跟著他走,好像是晚上七、八點,路上車子很少,我們走過一盞又一盞的路燈,他好像在猶豫要跟我說什麼,我其實有點想哭,心裡也很懵。

我是年頭生的孩子,蔡義翔是年中生,每一年的一月過後,我與他便會從同齡者變成相差一歲。我記得他出國的時候我已經十八歲了,我們曾經討論過彼此成年後要去做什麼,比如一起去看十八禁電影、一起去夜店喝酒、一起夜衝武嶺⋯⋯我跟他從出生就認識了,一晃眼過了十八年,我當時只感覺好奇怪,時間怎麼會過得那麼快呢?蔡義翔為什麼忽然就要出國了?

那晚蔡義翔還是什麼都沒有說,我們真的只是去散步,然後被蚊子叮,我看出他的欲言又止,卻不知道他想說什麼。

「阿欣!妳不是要吃泡麵?麥擱睏啦!」

我迷迷糊糊被母親喚醒,那些塵封的夢境立刻如幻影一般消失。

早上加完班之後又舟車勞頓返鄉掃墓的我,根本張不開眼睛,我握著筷子,睡眼惺忪地戳著鍋子裡顯眼的綠色。

「為什麼泡麵裡面會有菜豆仔!」

母親無視我的怒吼,注意力被對門吸引過去,我豎起耳朵,恍惚聽見喧鬧聲,接著一陣凌亂的腳步聲朝我家而來,鋁製拉門被刷地用力拉開。

「黃彥欣!」

我倏地回頭,蔡義翔長開的五官竟變得有些陌生,午後的斜照日刺得我幾乎睜不開眼,只聽見他如舊的爽朗笑聲。

「好久不見欸!」蔡義翔熟門熟路地走了進來,熱絡地與母親寒暄,母親玩笑似地捏了捏他黝黑的皮膚與健壯的手臂,笑著說阿義仔長大了。

我直直盯著蔡義翔看了一會兒,隨後低頭吃麵,我把菜豆仔塞進嘴裡,又快速吞了幾口面,試圖讓辛辣掩蓋豆臭味。

「欸,最近過得怎麼樣?」

蔡義翔結束了他與母親的交際,像以前一樣一屁股坐到我身邊,我應付了幾聲,然後問他要不要吃泡麵?

他的視線落在那鍋紅通通的麵上,愣了一下,接著笑著搖搖頭。

「我老婆說這種麵太辣了,對我的身體不好。」

我聽著,作罷答了聲「好吧」。

他還想跟我聊,對門卻傳來女人的呼喚和孩子的哭鬧,蔡義翔立刻起身,隔著紗門朝對面回了一大串流利的英文。

雙方像是在討論什麼事,我英聽不好,聽得不清楚,只聽見蔡義翔出了門往對面走。

一向只穿運動鞋的他像是穿了皮鞋回來,那特殊的足音朝對面急急而去。

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五步。

那是我跟他原本的距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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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1)


應該不是刪掉,是發在其他帳號XD
之前看到那篇就覺得有簡栖的感覺,只是不敢認
果然啊~ 很喜歡這篇!
2024-11-05 08:55 透過電腦版 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