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碎片二:王牧(下)

我們離開房間,來到了公共空間,在其他小朋友尋找字卡的同時,我注意到那個小女孩仍然待在原地。

我走了過去,在她身旁蹲了下來,她的字卡上寫著:「請在這個空間裡找出你想要的東西。」

想要的東西?這女孩想要的東西……?

這題目對一個小孩來說不會太困難了嗎?

「妹妹,妳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

「……」

啊對我得吸引他注意力才行。

我舉起手在她眼前揮了揮,女孩緩慢地將視線轉了過來,但依舊沒有看我。

「妳有什麼想要的東西嗎?」這使得我放下心來。

「我想要和大家一起玩!」女孩毫無猶豫,天真無邪地說道,令我有些震驚。

我突然了解到某種異樣感,那就是其他的小朋友不怎麼與她交流,這個年紀的他們,或許不知道真相,卻察覺得到異樣。

反而女孩不太清楚,自己和他們有什麼不同,更因為如此而被疏離。

問我為什麼這麼清楚?因為……我也是這麼過來的。

然後現在的我,必須幫助她才行,幫助她讓她能夠和大家打成一片,這件目前為止我也還未能做到的事。

不過我相信她能做到,因為她在初次見面的時候和我搭話了,我無法想像我能在班上做到這點。

「妳要不要試著過去和他們說說話。」

「我試過了,但他們說我很奇怪,不想和我玩。」

這時,我注意到,剛才指著我的小男孩正在看著這個方向,約莫兩三秒便撇過頭去,不用很快的時間,我便了解她是如何被疏遠的。

下一秒,女孩朝男孩走了過去,「你、你的字卡上寫了什麼?」

「哼!才不告訴你嘞!」

男孩朝她做了一個鬼臉,便走開了,經過我時,我瞥見他字卡上所寫的文字。

我思考了一會兒,看了一眼遠處那個高大的身影,猶豫地邁開步伐朝他走了過去。

「那個……」

「嗚哇!嚇我一跳!」他轉過頭,驚訝地退了一步。

我試著深呼吸一口氣,主動搭話這樣的事,或許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那…那個男生,家裡出、出了什麼事…?」我看著男孩的方向,透過這種奇怪又彆扭的方式讓他意識到我在說誰。

「噢,承洋啊,他父母親很早便離開人世了,平日幾乎都待在機構裡,挺懂事的,可以說是孩子們的榜樣,怎麼,難道你看到他字卡了嗎?」

「……對,那都是你出的嗎?」

「沒錯。」

「不覺得上面的內容對他們來說太難了嗎?」

「呵,我知道,但我希望他們能理解,」話說到一半,他看向那兩個人的方向,女孩正到處找人談話,男孩則是呆愣在原地,「尤其是他們兩個,有些事情我希望他們能夠在這個年紀就能學會。」

我曾想著……如果哪天,我能夠有勇氣與人對視,那會是個怎樣的世界?

「……」我無話可說,因為他真的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人,這使我不小心脫口而出:「你…很厲害。」

「嗯?」

「沒、沒什麼。」

「哈!沒想到你也有坦率的時候嘛!」

什麼?我皺著眉,有一瞬間想看清他是怎樣的表情,不知為何我鼓起了勇氣。

他微微歪著頭燦爛地笑著,這時,我才看清他真正的模樣。

挑染的金髮沿著頭型垂下,有些則翹起卻又不至於凌亂,爽朗笑著的他並不像第一次看見的那個不良少年,他的眼簾低垂,眸中映著溫和的零星亮光,不見初次和他對視的那樣令人恐懼。

「哦?你終於願意看我了?」

「沒有啊。」仍然會感到有些不自在,我轉過頭不再和他說話。

然後我看見,男孩仍然停留在原地,我又看了看女孩,似乎有股不知名的力量驅使我去做點什麼。

應該說是現在的我,很想做點什麼。

忽然間,被人從後面推了一把,我回頭看著那個罪魁禍首,「幫我一把!」他說,附帶一抹意味深長的微笑。

我點了點頭,隨後發現哪裡不對,摸著疼痛的背部向前走了幾步。

「你來幹嘛?」男孩見我朝他走來,撇了撇嘴。

我一直有種感覺,這個小男孩,某些部分也和我有些相似。

「你……不寂寞嗎?」

父母離世的悲傷、被留下來的感受,這些……

「啥?」

「你很喜歡他們吧?你的家人。」

我可以如此自以為是的說嗎?我都懂。

「什麼…你怎麼……你、你又知道什麼!」

「我的父母在車禍中為了救我脫困離開了,只留下我和這道醜陋的疤。」我試著撥開頭髮,想讓他看清楚一點。

男孩在看見那道疤痕時有些驚恐,用著不可思議的看著我,我不以為意繼續說:「沒有什麼比接下來的日子更讓人難受了,每天起床我便會意識到這個疤痕的存在,然後開始自責,責怪自己為何要遭受這種痛苦,漸漸地,我開始變得自卑,不再與人交談,直到現在我仍然不敢照鏡子。」這是我一直以來所經歷的,我不奢望任何人能懂,我只是此時此刻想將心中的想法傳達給他:「你說的對,我是不懂你之前遭遇了什麼,畢竟那是要親身感受過後才能懂的。」

這時,男孩終於亮出了字卡,上面寫著:「找出你和別人的相同之處」。

「你和我、和其他人並沒有什麼不同,因為我們都有愛著我們的父母。」

我不知道我為何會說出如此自大的話,用著自以為是的口氣,說著一點都不像我的話,我,到底怎麼了……?

「哥哥…的爸媽也都不在了嗎?」突然間,那個小男孩開口了,他的臉上不知何時多了些許淚痕,這令我感到有些自責。

「對、對的,雖然他們不在了,但對我來說,得到了更、更加……」

等等……

我在說什麼?

我並不是這樣覺得……才對啊。

是嗎……?

「你想說你得到了更加珍貴的東西,是嗎?」他不知何時正倚著牆看著我們,雙手環抱著臂膀說道。

真的是這樣嗎?

這疤痕,讓我自卑、讓我不敢再與人有所交集,甚至開始討厭這樣的自己。

但儘管如此,有比這些更加珍貴的寶物,那就是父母傾注所有的愛給我的那份心意。

是啊,我怎麼會沒想到呢,至今仍被我完整地保存在心裡,與臉上的疤一起,它陪伴了我十年,那是父母留下的愛的結晶,也是我存在的證明。

他似乎在等我回答,我看著他,不再感到那麼不自在,我已經能夠正視他的眼睛,並堅定地說出我想說的話。

「沒錯。」

之後,男孩順利地拿到了闖關成功的獎賞。

「都是多虧了你。」他說。

「是嗎…?」我有些遲疑地說,視線正好往小女孩的方向看去,她走了過來。

「大哥哥,為什麼他們都不和我玩?」女孩說完開始啜泣,「他們、他們都說我說話的樣子很奇怪,是真的嗎?」她雖然看著我的方向,眼珠子卻跳來跳去,視線裡沒有我的存在。

這個女孩,是多麼努力地想與人有交集,卻因為天生疾病所苦的關係,導致交朋友的過程屢屢失敗。

那我呢?

孤僻、不再接觸人群甚至怨恨這樣的自己,只因後天的傷疤,只因如此,我便切斷了所有與任何人的聯繫。

「不,你不奇怪,不用這樣否定自己。」我摸了摸她的頭,說:「只要堅持著不放棄,一定會有願意了解妳的人出現。」

妳那迫切想與人有交集的心必定會有人感受得到。

這時候,小男孩在我面前停了下來,猶豫了一會兒上前說道:「大哥哥,剛才……謝謝你。」

我愣了幾秒才回應過來,尷尬地說:「沒、沒什麼。」

「大哥哥,謝謝你。」

「喂!妳幹嘛學我說話!」

「承洋!可以跟我一起玩嗎?」

「蛤?妳有沒有在聽我說話?!」

「承洋我們來玩吧!」

「我在跟妳說話妳在看哪!妳就是這樣才會沒朋友!」

「承洋也沒朋友不是嗎?」

「妳、妳在說什麼?!我跟妳不一樣!」

他們邊吵邊越走越遠,我有些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感到有些茫然。

「看來,你幫昀佳找到朋友了呢!」他又突然冒了出來。

我從未有過這樣的感覺,會有人因為我得到幫助什麼的,這是之前的我從來沒想像過的事。

「小孩子交朋友的速度本來就很快。」我突然感慨。

「我們不也是朋友嗎?」

「哈?」

「難道你沒有這樣覺得?」

「呃…我們才剛認識不久吧。」

「那之後慢慢認識就行啦!反正我們坐隔壁嘛!」

「哦?你終於笑了!」他指著我,興奮地說道。

我這才意識到我的嘴角不知為何竟不自覺上揚,連忙甩了甩頭。

他用一種平靜卻又帶點正經的語氣,說著對他來說看似微不足道的話,就如同對待「一般人」一樣,或許正是這種雲淡風輕讓我笑了出來,也或許是一直以來將存在感降至最低,結果在他面前仍毫無作用這件事。

原來,我是渴望被人認同的。

我希望有人能認同我的存在。

※       ※       ※

那天起,我的世界變了。

我想我找到了,願意理解我的人。

對我來說曾經黯淡無比的這個世界,因他的闖入開始綻放光彩,而他的一句「只要你願意給我理解你的機會」,我的世界便從此變得不一樣。

他依舊是班級中的核心人物,每天依舊會聽取其他人的抱怨,然後提供想法給他們解決問題,依舊會不時地開玩笑逗樂大家。

「欸,昨天我家狗啊,又尿在我床上,我清超久的!」

唯一不一樣的是,鮮少談論自己事情的他,竟然只在我面前,才會開始講述自己的私事,原來他也會抱怨、也會難過、也會自責,我雖然覺得奇怪,卻覺得這樣的感覺似乎也不壞。

而我一貫的回家路程,多了一個人陪同,他以家裡方向跟我順路為由,主動走在馬路的一側,現在的我還依稀記得,他第一次踏入超市到時候,那個初生之犢的表情,很是新鮮。

「這是什麼東西?」

「那是刮痧用的。」我看著他把玩手中的東西,說道。

他拿起刮痧用具,在掌心來回摩擦,我看了一眼,失聲而笑,然後在他疑惑的視線中,我隨意拿起一個象牙狀的用具,抬起手停在他肩膀的位置,然後開始用較為尖銳的一端反覆刮著他肩部的肌肉。

「我靠!好痛!」他揉著肩膀,在一瞬間便退了好幾公尺。

看著他皺著眉一臉害怕的表情,我突然興起一股玩味,上前幾步作勢要再幫他好好按摩一般。

於是,超市裡四處迴盪著他的哀嚎聲。

我們鬧騰了一陣子才離開超市,然後在離我家不到幾分鐘的地方遇到了外婆。

外婆看見了他,咧嘴笑著說:「我家孫子終於帶朋友回來了。」

是的,我不得不承認,我們成了朋友。

但是從別人口中聽到總讓人覺得不好意思,我尷尬地撓了撓頭髮,看著外婆興高采烈地邀請他到裡面坐坐,而他也義不容辭的答應了。

我有些無奈地,也跟著走了進去。

「你有什麼想吃的嗎?」

「沒有,我還不餓。」

「很餓嗎?正好,我煮我家孫最喜歡吃的炒米粉!」或許是家裡多了一個人的緣故,外婆今天異常地開朗。

我大略向他解釋了一下外婆耳朵的狀況,他聽完點了點頭表示瞭解,才對外婆說道:「好,謝謝外婆。」

「沒事……我才該謝謝你和我家孫仔做朋友。」

嗯,或許這才是外婆最開心的原因吧。

「你去客廳坐著吧。」我用眼神示意他客廳的方向,隨後也走進廚房。

「真是太好了,孫啊。」外婆話說的有些小聲,像是深怕被外面的人聽見也像是自言自語。

聽到這話,我竟覺得眼眶濕潤,溫熱的液體在眼眶打轉,肯定是因為在切洋蔥的關係,我下意識用手肘揉了揉眼睛,卻不知這反而讓眼淚留了下來,我不停地吸了吸鼻子,「   是啊,外婆。」

我拼命眨著眼,刺痛感卻又讓我不得不閉上眼,忍住再度揉眼的衝動,我只能憋氣並將頭抬高,讓鼻子不再至於聞到那個味道。

眼睛雖然很痛,但是……心中卻有股暖意流入心扉。

一直以來我都認為我的世界只有我一個人,而事實上,是我打從一開始便拒絕了他們,不讓他們接近。

而當終於有人踏入我的世界,我所關注的不再是只有自己   ,我學會不再只憑「眼」去觀察他人,而是用「心」去感受,因為只有這樣,我才能夠真正了解這新的世界,而不是一昧地用自己主觀的思想套在其他人身上。

就像外婆一樣,他一直都非常「用心」地聆聽我的想法,儘管她的一隻耳朵早已聽不見,但她比其他人,甚至比爸媽還更了解我。

我感覺到我不再是一個人了,明明應該是令人高興的事情才對,我竟開始害怕了起來,這樣的幸福,我害怕我不夠資格擁有。

是啊,當我得到之前不曾體會過的事物後,我開始害怕失去。

這或許便是人之常情吧。

我捧著煮好的一大碗炒米粉,將它放在餐桌上,而他也剛好走來,熟練地擺起了碗筷,很快地,我們三人便坐了下來。

「王牧你……眼睛怎麼那麼紅的啊?」他扒了一口米粉,視線停留在我的臉上。

我感到有些窘迫,隱約感覺空中仍殘留些許嗆鼻味,仍刺痛著我的眼睛,眼睛微微腫了起來,「沒什麼,只是剛剛切洋蔥……」看來等等要冰敷才行。

「哈這樣啊!」他大喇喇笑著,「真的會流眼淚喔?我沒碰過刀子,所以不知道。」說完,他夾了一塊炸豆腐進嘴裡,吃得津津有味。

我有些心虛,沒說的是還有另外一個原因,我切洋蔥時邊想起了過去的我,想起了過去的種種與我的軟弱,想著如果沒有他,我是不是會依舊在黑暗裡沉淪,想著想著,眼淚又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欸孫仔,你怎麼哭了?」

「你沒事吧!」

看著兩人驚慌失措的表情,我破涕而笑,接過他們遞來的衛生紙。

我什麼時候變那麼感性了呢?

啊,一定都是因為認識他的緣故。

我不再壓抑一直隱藏在內心裡的情緒,我變得會笑、會哭,甚至會生氣。

「試著把它們表達出來吧,我會全部照單全收的。」說這話都不會害臊的人現在正一邊大口吃著飯菜一邊拼命稱讚外婆的手藝。

不管我是如何的樣子,他們都不會離開我身邊。

我是何其幸運,能夠遇到這樣的人,想著想著,這次留下的是感動的眼淚。

或許我該改改這動不動就哭的毛病。

在班上的時候,我們會減少交流,儘管我們互相坐隔壁,但他知道我還是會感到有些不自在,所以他也盡量迴避直接交談,免得被人說閒話,只不過,他上課時因為太受老師歡迎時常被點名回答問題,這時他總會將視線轉向我,露出求救的眼神,他這窘迫的模樣也是從不曾讓人見過的。

前座的人不再看我了,不過她會藉由傳資料的時候轉頭藉機和他說話,話題不一,談論天氣、老師出作業或是今天吃了什麼,這是我之前沒有注意到的地方。

不知不覺間,他的存在讓我產生了習慣,至少在放學時間時,他的陪伴早已逐漸成為了我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有時候會想,他對我的影響力如此之大,那麼,我對他呢?

嗯,新的感情就又這樣順理成章地冒了出來。

我開始變得貪婪。

我還是有些害怕照鏡子,但不再是因為臉上的疤痕,而是我開始試著想像著這樣的我走在他身邊的模樣,突兀的令我感到羞恥。

但每當和他走在一起的時候,我又會冒出一股無來由的自信,和他說話的時候,我感覺自己就像普通人一樣。

「什麼普通人?你本來就是啊!」

那瞬間,我感覺整個人都快被他說服了。

這個時候如果去照鏡子,我便會覺得疤痕好像沒有之前那麼深了。

「蛤有嗎?那是你心裡作用啦!」當我對他說出我的煩惱的時候,他都會這麼說。

或許真的是心裡作用吧。

我又這樣簡單地被他說服了。

所以,我在他眾多的朋友裡,到底有沒有一席之地呢?

這個問題一直迴盪在我的腦海,直到某天中午時刻才得到解答。

那天,我好不容易鼓起勇氣來到每逢中午便擠滿人潮的學生食堂,之前的我都是待在教室裡吃外婆準備的便當,沒有什麼接觸食堂的機會,不過那次外婆的腰受了傷加上我又起的太晚沒時間準備便當,所以我只好到食堂來看看有沒有什麼可以打包的食物,打算回到教室吃。

繞了好半天,每個店家已經大排長龍,我看了看時間,只好先選了一個較靠近角落的兩人座位坐了下來,我看了看其他座位,不是兩人就是一群學生一起相約來這裡吃飯,座位巧妙地被佔滿,只剩我一人獨佔了兩個人的位置。

想當然地,大家寧願摸摸鼻子想著自己太晚來自認倒楣,也不願意來坐我前面的位置。

他們紛紛往這僅剩的位子看了一眼,看到我又迅速調頭打消念頭的人不在少數,我的勇氣一點一點地流失,只要再任何一道目光或視線,我想我隨時都可能會起身離開這裡。

我的肚子開始咕嚕咕嚕地叫,我才意識到我還沒沒有排隊點餐,想著佔位這種行為有些不適當,餓一餐似乎沒什麼大不了的,我這麼想著,正打算起身離開食堂,就在這時候,他出現了。

他旁邊跟著兩個人,都是同班同學,三人手中皆端著餐盤,似乎在找位置入座的樣子。

而那兩個人因為他的視線停留在我身上所以不約而同地看向我,方才還沒什麼表情的臉在看到我起身的剎那露出了難以掩飾的喜悅,   感到習以為常的我假裝豪不在意地繼續我的動作,但卻被他攔了下來。

「你在這裡啊,剛好我有事找你!」他說完將餐盤放在我前面的桌上,並轉頭對另外兩個人說道:「抱歉,老師讓我轉告點事給他。」

我起身的動作進行到一邊,看著佇立在前方不遠處的那兩人,我有些心虛地垂下了眼眸,下一秒,默默地坐了下來。

「太好了!找到位子了!」待兩人走後,他嘆了一口氣,頭靠著自己的手肘,撓了撓凌亂的金髮說道,「咦?你沒買東西吃嗎?」下一秒,突然抬起下巴,用詢問的口氣問我。

「呃……還沒有。」不是還沒有,是沒有那個打算了。

「是喔?」他已經津津有味地吃了起來,餐盤上有一碗拉麵、魯肉飯、一盤小菜、蒸蛋、和紅燒肉以及一杯紅茶。

我吞了口口水。

「要吃嗎?」他將魯肉飯遞了過來。

第一次知道他的食量如此之大,我產生了猶豫。

「放心,不夠我再去叫。」發現我有些遲疑的模樣,他將筷子放進嘴裡,微微笑道。

我接過那碗魯肉飯,在他的凝視下,我拿起另一雙筷子吃了起來。

而至於為什麼他的餐盤會有兩雙筷子,他支支吾吾地解釋:「呃……就、就怕筷子會掉嘛!別問了快吃!」

「老師讓你轉告我什麼?」

「啊?」

「你剛剛說的?」

「喔!那個啊!我隨便說的。」他壞笑了一下,歪曲的嘴臉讓人發笑,「我只是突然想沒和你一起吃過飯,所以……哈哈!」他尷尬地笑著。

看得出來他好像有意避開這個話題,或許跟剛剛那兩個人有關。

「他們怎麼了嗎?」

「……還是被你看出來啦?」他斂了斂眼眸,心虛地像做錯事情的孩子。

就像之前所說的,他會抱怨、會生氣也會自責,在眾人面前,他維持著被人人依賴的可靠形象,不知道積攢了多少壓力、攬了多少責任在自己身上,人後的他,完全不是這麼一回事,他其實沒那麼可靠、沒那麼堅強,沒有大家想像中的那樣替人著想,我總是會在心裡替他報不平,想著他為什麼要扮演這麼辛苦的角色,但正因為他是這樣的人,他才會來和我說話,我才能夠認識真正的他。

才能知道,在我面前的才是他真正的模樣。

在某些事物上會有些遲鈍,有時會像個孩子般需要人照顧,有時也會犯錯傻笑,正是這些模樣讓我知道我在他心中的地位。

「雖然我不太會安慰人,但當傾聽者我有自信。」

是啊,他是大家的傾訴對象,而他呢?

誰來聽他說心裡話?他也是個普通人啊!

「哈!」他有些不好意思地用手捂住臉半响,才開口:「我有表現得那麼明顯嗎?」

我點了點頭。

因為你只有在我面前才會有如此模樣,我才能夠察覺地到。

「他們啊,仗著自己是學長就讓我做東做西,啊……有時候我真羨慕你,擁有和自己相處的時間。」他偏頭思考了一陣,「可以更了解自己,知道自己喜歡什麼,討厭什麼,我啊,沒什麼喜歡也沒什麼討厭的,和大家相處也是同個道理。」

「我其實…也沒特別喜歡什麼,和自己相處什麼的都是你的錯覺,大部分的時間都是在自怨自艾而已。」認真的,我完全沒有思考過自己會喜歡或討厭什麼東西。

「是這樣嗎?也沒什麼不好啊。」他停頓了一陣,露出了奇怪的笑容:「不過,我最近挺喜歡和你在一塊的!」

聽完他的話,我想起我那天為什麼會鼓起勇氣來到食堂了。

『陪我去食堂吃飯!我有點餓了。』

不論是多麼冠冕堂皇或是嗤之以鼻的理由,都只是想再多靠近他一點而跨出的一小步。

※       ※       ※

現在的我,每個禮拜都到基金會去報到,有一部分是因為他的原因,我告訴他我心中還存有一些遲疑,他卻說:「那你更應該多看看這個世界。」

呵,害我又不自覺地笑了。

總之,他,真的是一個很不可思議的人。

「你變了。」他曾說道。

光是傷疤不再隱隱作痛這點,我就能感覺到,我真的如他所說的變了,不管是看待事情的角度還是開始說話時不再低著頭,現在的我,不再害怕與他人對視,雖然還不能很好的說上話,但我能感受到我確確實實地在進步。

我能有現在的改變,都是因為你。

我還有一句話還沒告訴他。

這麼想的我便加快了腳步,朝導師辦公室走去,他曾說,放學時間有時會在那裡幫老師處理資料。

這麼說來,他和其他老師的關係好像也挺不錯的。

「啊你要走了是嗎?」

當我抵達辦公室門口,準備打開門時,無意間聽見辦公室裡傳來的聲音。

「嗯,對。」是他的聲音。

「那幫老師一個忙,幫我把這個資料拿給那個、那個誰…叫什麼來著……」老師的聲音停止了約莫兩秒才說道:「羅宗。」

嗯?

「羅宗?……老師你糊塗啦,我們班上沒有這個人吧。」

這個名字,好像在哪裡聽過……

「啊!不對!是、是王牧!他現在是王牧……!那沒事了,資料給我吧!」

「老師,您沒事吧?臉色似乎不太好,王牧他怎麼了嗎?」

聽到這裡,我的手突然顫抖個不停,那個熟悉的名字,不知道為什麼,想不起來在哪裡聽過。

「沒、沒什麼,王牧他很好……」

頭開始劇烈疼痛了起來,嗡嗡作響的耳朵,彷彿有上千隻蟲在裡頭低鳴。

「老師,為什麼你會把王牧說成羅宗,他是誰?」

不要!

不要告訴他那個名字!

那個陌生又熟悉的名字在腦海裡不斷地重複著,聲音乎大乎小,時而震得我頭痛欲裂,時而微弱如雜音,我的視線開始有些模糊,就如同那天一樣,冗亂的思緒使我無法思考,我倚著牆蹲下身,卻絲毫沒有起到緩和的作用,我感覺體內有股力量,撞擊著我的胸口。

「唉……映傳,你知道…班上的同學們害怕王牧的真正原因是什麼嗎?」

「難道不是他的傷口看起來很可怕嗎?」

最終,那股力量衝破了我的胸腔,傾瀉而出,順帶奪走了我的意識。

最後,我聽見的是,老師那略帶些顫抖的話語。

「不對,他們害怕的不是他臉上的疤……是另一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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