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閃亮星─阿沿稿件大募集

碎片二:王牧(上)

前面的人又在看我。

傳資料的時候、發講義的時候或是回座位的時候,只要是任何能回頭的時刻她從來不會放過,雖然從來沒有跟她對到眼,但我知道那個眼神,緊迫著想將人看穿。

這樣的想法或許太過自以為是,不過我不認同這個說法。

畢竟,這個形容詞套在我身上完全沒有任何意義。

她將資料丟到我桌上就轉回去了,應該是我又惹她不高興了。

「這是校外服務的報名表,有興趣的人填完資料後來我辦公室找我,老師再把詳細說明和注意事項告訴同學,那麼,可以下課了。」

說話的是班導師,有著一頭黑色長直髮,戴著副黑框眼鏡,面貌清秀的模樣深受許多學生愛戴,但我覺得她對我的態度,和其他人有很大的不同。

此時,她的視線轉了過來斜視著我,我立馬垂下頭,深怕對上那冷峻的眼神。

伴隨著鐘聲響起,我正將剩下的資料遞到後方,結果被接下來的聲音嚇了一跳。

「不要再睡了!」

出聲的人一掌用力地拍了鄰座同學的背,從剛才上課便在打盹的男生立馬從座位上彈了起來,突如其來的痛覺使他惡狠狠的盯著眼前的人。

「靠很痛欸!幹嘛啦?」

「陪我去福利社吃飯!我有點餓了。」

我隔壁坐著的是,不久前剛從其他學校轉過來的轉學生,長著一副不良少年的臉蛋,還挑染了金髮,他在自我介紹時慵懶地打了個哈欠講了句自己的名字便草草了事,所以我也就沒有記住他的名字。

曾聽聞他混過幫派,放學時間經常和幫派份子到處找碴,所以在剛開始,大家都以為他是不良少年,對他敬而遠之,尤其在他剛睡醒不說話時的銳利眼神,更使得來搭話的人退避三舍。

直到運動會後,他獲得了男子一百公尺九秒一的成績,還在接力賽中以最後一棒得到了第一名,他在賽後的一句話「我只是不小心盡了全力而已。」使得他聲名大噪。

而那些傳聞,經他本人證實完全是子虛烏有,他的個性和臉蛋擁有極大的反差,少根經的說話方式、時常做出和臉蛋不相符的行為舉止,讓他逐漸成為班上的核心人物之一。

看著他不到半年便和大家相處融洽的場景,我的心中浮現了一種奇怪的心情,我不曾體會過所以無法描述那種感覺。

和他說話的人時常會開他玩笑,而被揶揄的他也不曾生氣,還能夠反過來利用逗得大家開懷大笑。

他,對我來說,是個令人嚮往又遙不可及的存在。

傷疤,開始痛了。

我既沒有什麼擅長的運動,成績也很普通,還總是在奇怪的事情上鑽牛角尖,脾氣古怪還很自閉。

越是坐在這樣耀眼的人旁邊,我就越能感受到與這些人的差別,還有我是個多麼突兀又異常的存在這件事。

真要說有什麼優點的話,那就是做什麼事都很低調不至於引起注意吧。

發下來的資料是有關校外服務的一些簡單說明,我掃視了一會兒在心裡暗自搖了搖頭,便將資料收進抽屜。

大家會害怕的吧。

健護課,在國中時,男生和女生是要分開上的,那時候我不明白為什麼,以教育來說,學校有義務教授男女雙方有關兩性間的各種知識,以解決我們在這個年紀對性所產生的好奇心,分開教授會導致雙方都只能以單方面的形式思考,反而使其思想受限。

然而,到高中之後,我對此有了不同的見解,以教授課程為出發點,以及兩性不同的思維互相交織碰撞、雄性激素的刺激,導致男性說出不雅內容的話語的這種情況,只要是在兩性共存的空間中,實為常見。

但今天似乎和兩性關係無關。

如果說兩性是和健康有關的課程,那所有問題的事前預防和事後照顧則是和護理脫離不了關係。

這也是我討厭這堂課的原因。

我的臉上有著令我難忘的傷痕。

每當播放著燒燙傷照護的影片時,總能感受到的同情、好奇心以及各種各樣的視線投射而來,雖然已經不是第一次,生理上也沒遭受任何苦痛傷害,卻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苦澀感受。

那是我年幼時,家庭旅遊發生事故所導致的傷疤,也是家庭破碎的開端,詳細經過我已經沒有記憶了,但這傷痕所帶來的痛楚卻讓我非常深刻。

視線的聚集使我難以呼吸,彷彿斷頭台上的死刑犯,我將頭垂至最低,彷彿在等待著他人的公審。

恐懼、害怕算不上什麼,語言暴力比肢體所帶來的殺傷力更為強大,畢竟,已經感受過皮肉傷的我,對此已不再有任何恐懼,那片傷疤覆蓋了我的所有感受,也封閉了我早已支離破碎的心。

我不再奢望有人能懂,也不期望能受到幫助。

「好了!同學們,我們專心上課!」

老師將他們的視線換回,結束了我的公開處刑。

比起傷痕,我更憎恨這份軟弱,它使得我在這些視線中一遍又一遍地陷入、掙扎,然後……沉淪。

※       ※       ※

事後被老師叫去的情況也不在少數,他們會說:「很抱歉,不知道你的情況」或是「沒有注意到」等等的事由,把自己偽裝成受害者來請求我原諒。

我知道這不是他們的錯,因為老師們無法因為我的緣故避開特定的教學內容,而我可以,只要能夠事先知道,便可以逃掉這堂課,但是,有些老師可能無法容許就是。

正打算離開時,門被人搶先一步打了開來,我不知道是誰,只知道他的身材魁梧擋住了整個門口的出路,而我的精神再經過剛才那堂課之後早已精疲力盡,我沒有抬頭,只有腳步停了下來。

「嗚噢,嚇我一跳!」

「張映傳!你可終於來了!」不遠處的班導出聲叫住了眼前的高個兒。

「老師,我來交報名表的。」

我感覺到他舉起手中的紙在空中晃了晃,此時的我正盤算著該如何從這狹窄的門口無聲無息地離開,我試著往前挪動一步,在被他撞上之前又回到了回地,我感到有些無可奈何。

「啊對,還有這事呢,我忘記告訴你,這次報名人數嚴重不足,就算加上你還是少一個人。」

因為正值午休時間,辦公室裡的人少之又少,以至於班導的聲音異常地明亮清楚。

「是嗎?真傷腦筋……嗯?!」

啊,最害怕的事情發生了,我的身高足足矮了他一節,他的聲音由上而下傳來,比起方才更為清楚,儘管我已將存在感降至最低,但很明顯地,他還是發現了我的存在。

「老師,我找到人了!」他興高采烈得說道。

萬幸的是,我感覺到他的視線沒有停留在我身上太久,但他仍舊擋住我的去路,一進一退使得我與門口的距離越來越遙遠。

下一秒,他的臉出現在我面前,「喂!你!有興趣參加校外服務嗎?」

那是有如潮水般的恐懼。

他瞳孔裡映出了我不堪入目的模樣,歲月痕跡讓那片傷疤越顯暗沉,褐色帶點瘀紫從前額止於耳垂,傷疤的主人面目猙獰,齒間緊咬著唇滲出了些許殷紅。

腦袋頓時傳來劇烈聲響,頭部像是被重擊一般,沉重的疼痛感奪走了我的大部分感官,耳中傳來彷彿訊號中斷的唦唦聲,我看見瞳孔中的人微微張開著嘴露齒地笑著,嘲笑著王牧這個人、嘲笑著我至今為止所做的各種努力、嘲笑著我終其一生永遠循環著的困獸之鬥。

在不間斷的噪音中,我聽見了更細小的聲音傳來,似乎在說著什麼,他的唇齒一開一合,聲音隱沒在吵雜的聲響中。

之後,我不知道我是怎麼逃離的。

※       ※       ※

再次醒來,是在保健室的床上。

我揉了揉閉著許久已經酸澀的眼,盯著被漆成淡綠色的天花板。

方才的景象仍然歷歷在目,我試著回想那副瞳孔中的容貌,那是我嗎?

毫無頭緒。

第一次與人對上視線的恐懼感,如同被擒獲的獵物般,無法掙脫。

「你醒啦?」

當我正打算起身時,有個人進入了我的視線範圍內。

「你突然昏倒,我就把你送來保健室了,真是抱歉吶……」又是他,那個大個子。

我無從思索該說什麼,也不認為需要說什麼,因為我已經許久沒有和人說話。

伴隨著上課鐘響,他側過頭似乎在思考什麼,隨即攀上了隔壁地床,「你知道,這裡真的是個翹課的好地方,有床能躺也不會有人打擾。」

學校的保健老師於這個時間點都會外出,門上會掛著外出的字樣,以防學生隨意進入,但他卻輕易地打破這項規則,自稱和保健老師熟悉並已事先打過招呼。

當然,對於這點,我也是無從過問。

對著眼前害我變成現在這模樣的罪魁禍首,我沒有過問他為何那麼做的理由,也沒有這樣的權利,因為,一切問題都出在我身上。

不過,在我意識到他剛才對我道歉的時候,我感到非常驚訝,驚訝這人為何能用這麼自然的語氣對我這種人說出這種不符合他言行的話語。

「啊,對了,我想問你,對校外服務有興趣嗎?」

如果把從我醒來到現在的時間加以計算的話,他似乎已經自言自語了一段好長的時間,但我還是認為沒有回答的必要。

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他是班級中的靈魂人物,是璀璨光芒也想與之聚集的人,而我則是被黑暗唾棄只能蟄伏於陰影中的存在   ,如果被其他人知道現在的景象,大家一定會失望的吧。

「不回答我就當你答應了。」說完他翻了個身子背對我,打了個哈欠不再說話。

這是放棄和我談話的意思?

不對,現在這情況非常不妙,我對課外活動毫無興趣,就算參加人數太少好了,只要他到班上隨便找人詢問也好,一定能找到許多比我更好的人。

再怎麼樣也不可能會問我這種人的吧?我們之前可是完全沒說過話。

「我……」聲音參雜著一絲緊張與猶豫,我生疏的組織著語言,「不、不會去的!」說出了我的想法。

他還是一動也不動,我因為過於大聲說話導致有些上氣不接下氣,離開了保健室,不同於裡頭窒息的氣氛,外面的空氣讓我舒坦了許多。

很不巧地,鐘聲響了,我沒多想便走回教室。

※       ※       ※

下午四點,是學生們的放學時間,學生魚貫的走出教室離開學校,對他們來說,或許正是自由的開始,對我來說,則是一整天下來最寶貴的時間。

從學校回到家裡的路程約二十分鐘,路程總是會經過一間超市,我隨意採買了一些蔬菜,便往家的方向走去。

「外婆,我回來了。」我將那袋蔬果放在客廳桌上,抬頭瞥見已經白髮蒼蒼的外婆在廚房裡忙進忙出的景象,她脖頸間繫著圍裙,胳膊微彎貼著些微駝背的的腰部兩側,手邊的動作沒有停下。

我走到她旁邊,從她的手中拿過菜刀,這時外婆才轉過頭來看向我,嘴角牽動著皺紋笑了笑,便走到餐桌前拿起我買的一把蔥。

外婆的一隻耳朵在三年前出現了一些問題,導致她的聽力受損,儘管如此,年邁的她,在視覺或其他感官上反而變得更加敏銳。

這也是外婆的老毛病,當她發現外公多年私藏的零用錢後,外公曾說:「你外婆她什麼都好,就是太敏感了點!」

這點我非常認同,因為我和外婆一樣。

不過外公不知道的是,外婆在有些時候是非常遲鈍的,例如某次外公在某個紀念日時藉機偷偷把家裡一些廚房用具換新,外婆不知道他這麼做的理由,只說了一句:「你就是太閒!」以外公那彆扭的個性,兩人當然就這樣鬥起嘴來了,直到我告訴外婆那是紀念日的驚喜時,這次換外婆彆扭了,拿了根不求人到外公房裡要幫他按摩,外公還以為她是要打人,結果在一番糾纏下,兩人彆扭地和好了。

那是我最寶貴的一段日子,在外公離開了之前。

當我端上最後一道菜時,便打算去拍拍外婆的肩膀,敏感的她在我走到她旁邊便察覺了,她摸了摸我的臉頰給了我一個溫暖的笑容。

有時候我會想,外婆之所以會如此敏感,是害怕失去。

那麼我呢……?

※       ※       ※

前頭的人將講義塞了過來,這一次,她沒有看我。

可能忙著玩她的手機吧。

隔壁的人今天沒有來,少了他,教室變得安靜許多。

我能夠深切地感受到他的影響力,除了搞笑的天賦,他也是絕佳的傾聽者,許多大家生活中遇到的大小事都會來找他解決,範圍從人際、男女關係、課業到日常煩惱通通都有,他也很樂意給予他們建議,但久而久之,我發現,儘管他成了所有人的傾訴對象,然而他卻甚少告訴別人他自己的事,幾乎可以說是完全沒有。

下課鐘響,我被導師叫到了辦公室,總覺得有不好的預感,就如同前述所說,毫無存在感的我,從來沒有任何被點名的時刻。

「是、是你啊,映傳跟我說你願意參加校外服務?」導師撥了撥眼鏡,神情似乎有些不自然。

心裡大概也有了底,我昨天說的話他完全沒有聽見。

但就連在老師的面前,我都無法理直氣壯的開口表明,因為我深信,眼前這位老師,對我的名字非常敏感,她似乎一邊在思考著什麼一邊開口,這讓我感到十分不舒服。

「今天是校外服務的第一天,麻煩你在放學的時候到上面的機構報到。」

她沒有告訴我更多詳細內容,只將單字交給我,我也沒打算發問,因為看紙上的說明對我來說反而比問出口來得輕鬆。

我回到座位上,小心翼翼地不讓任何人發現(實際上也不會有人去注意),單子內容寫著服務機構是一個基金會,對象是小學生,服務內容為傾聽和幫助他們日常所需,看到這裡,我對他突然產生一股肅然起敬之感。

※       ※       ※

基金會距離學校一個社區的距離,我移動著緩慢的步伐,心中早已為自己想好了諸多情況:

一是最快也是最有效的方法,那就是他們以我的傷痕會嚇到他們為由,拒絕讓我服務,而我也能夠順理成章的回家準備晚飯。

二是說服當初那個罪魁禍首找到能夠取代我的人,這種人一定多的是,成功機率極高。

三則是明確得告訴他們我的意願,拒絕他們,雖然有效率但我深知我做不到。

或許在外人眼裡,我是個沒有服務精神、自私自利只顧著自己的傢伙,嗯,就讓他們這麼認為吧。

我甘願安於日常生活也不敢跨出自己的生活圈,只是個害怕受傷的膽小鬼。

正當我踏入門口的時候,前方有個人也停了下來。

「王牧,你來了!」是他。

「不好意思,他是我的同學,也是來幫忙的,待會的活動我會告訴他。」他朝前來迎接的小姐微了微笑,便示意我跟著他。

事情並沒有朝我所想的那樣發展,一切都被這個不請自來的人破壞了。

「待會兒有個闖關活動,需要帶領幾個小朋友,簡單來說就是陪他們玩,然後幫助他們破關。」我跟著他來到一間木製地板的教室,我看著鞋櫃上整齊擺放著大大小小的鞋子,他拖了鞋走了進去。

「映傳哥哥來了!」很快地,銳利的尖叫聲在他走進去後便劃破了寧靜的空氣,我望了一眼,他蹲了下來,身邊圍繞著一群小朋友,個個都很開心的模樣,可想而知,在這裡的他也是個人見人愛的角色。

「在做什麼,快進來!」

這句話對我來說宛如地獄,我成為了那些小孩的焦點,他們一齊望向我,作祟的好奇心使他們往前移動了幾步。

我猶豫了半响,緩慢地踩上階梯進入房間,望著木頭地板用我最擅長的沉默回應他們。

一秒、兩秒、三秒,他們的視線、呼吸和任何一舉一動我都感覺得到,就連同儕都會害怕的這張臉,更不用說這些年紀輕輕還不懂事的孩子們了。

老實說,我沒有很喜歡小孩,但也沒多討厭他們,我一直都沒有什麼特別的喜好,面對事情我的反應並沒有多大差別,一想到這裡,便覺得這樣的我真悲哀。

「映傳哥哥,他是誰?」怎麼長著那張臉?

「跟大哥哥一樣來和我們玩的嗎?」不要吧……

「真的嗎?」他的臉好奇怪喔……

我的視線停在書櫃下方的玩具拼圖上,我幾乎能夠聽見他們的心裡話,首先,他們會好奇,然後覺得奇怪,最後心生厭煩,這是我從小到大的體悟,與事實從來沒有出入。

「……大哥哥,你在做什麼啊?」

突然間,我的手掌傳來一股熱流,我猛地抽回了手,驚訝地看向她,是一個小女孩,她頭上有個紅通通的大型蝴蝶結髮飾,身著淡粉色的洋裝,她稚嫩的小手停在空中,臉上綻放著大大的笑容。

「哈哈哈,好奇怪喔!」出聲的是一個小男孩,他挽著那個大個兒的手指向我,男孩看著他說道。

下一秒被大個兒阻止了。

「沒錯,他跟我一樣也是來和你們玩的喔!」他朝我這個方向說道,似乎在等著我出聲附和他。

我用難以察覺的方式輕輕點了頭,事已至此,也無法說出要離開這種事。

「哼!真無聊!」男孩有些不滿,甩頭就走。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反應,以剛才的說法來說,小朋友達到生厭的階段是不用花很長時間的,只要一瞬間,就能讓他們決定這個人是否值得去接近,而顯然地,我不夠格。

我赫然發現,剛才的那位小女孩仍在看著我,我不確定,因為她也有可能在發呆。

「昀佳,我要說明規則了喔,跟大哥哥一起聽吧!」另一個「大哥哥」摸了摸那個女孩的頭,讓大家圍成一圈坐了下來。

「……好。」小女孩說完,原地坐了下來。

她坐下來的地方,離小朋友們圍成的圈有些遠,這個距離,應該是聽不到講解的。

這時,他拍了一下我的肩膀,「昀佳在某方面需要你的幫助,所以就拜託你了,照我剛剛跟你說的就行了。」他的語氣聽來非常認真,說完便走到圈圈的正中央開始講解。

某方面……是指?

儘管講解已經開始,女孩仍然不為所動,我忽然意識到了什麼。

「那、那個……」這是我第一次和小朋友說話。

她沒有理會我,就是一直看著前方。

「我、我們等下的闖、闖光活動!」我試著回想剛才所接收到的闖關內容,殊不知咬到了舌頭。

好痛!

「闖、闖關!」這幾秒的時間忠實反應了我的怪異和無聊程度。

不過,這次,她轉過頭來,「真的嗎?」眼神卻停留在我身後的書櫃。

「對,我們會給你一個字卡,妳要試著把謎題解開來。」

奇怪的是,我竟能夠毫無結巴說出如此流暢的語言。

原因很有可能是,我發現,從剛才見到她開始……她的視線,完全沒有停留在我身上。

根據心理學的說法,人與人在談話時會下意識看著對方的眼睛,若是盯著其他地方,則會被認為是在說謊。

但也有例外,例如我。

因為臉上疤痕的關係,我的視線永遠不會與他們相交,因為只要我看著他們,我似乎就能感應到他們內心深處的真心話,以及他們任何的表情變化,都會傳達給我,讓我知道我臉上的傷疤有多麼奇葩、多麼不堪入目。

處於被凝視的狀態下會使我緊張並陷入自卑的情緒,因此我盡量避免與人接觸和視線交接,不過「被迫」的話就另當別論。

所以,當我意識到我竟能夠如此正常的說話時,我才發現了這點,那就是我變成了「不視線相交」的話就能正常談話的人。

是這個女孩讓我明白了這點。

「闖關活動在五分鐘後開始。」他說完,朝我走了過來,「情況如何?」

「可、可以。」

「真的?你確定?她有回應你嗎?」

「嗯……」

「太好了,謝啦!」他扯了一抹微笑,像是鬆了口氣。

「為什麼…她……?」

「昀佳她…有注意力缺失症的問題,所以我們必須先想辦法吸引她的注意力,等到她回應我們之後,我們才能告訴她我們所要說的話。」

注意力缺失…嗎?也難怪她會做出這些舉動,不過不可否認的是,我在和她對話的過程極為順利,或許我們在某方面滿相似的?

「話說回來,你又是如何?」他突然把話題轉向我,「雖然坐隔壁,但我對你的事完全不知道,班上有些人甚至不知道你的名字,我也是向人打聽才知道,你是喜歡一個人嗎?」

我不知道他是用怎樣的心態說出這些話,「你…看、看不出來嗎?我的、我的臉!」讓我說出這話的是他,把我帶到這裡來的也是他,一切的一切都是由他開始的,然而為什麼我非得說出來不可,這等於在傷口上灑鹽不是嗎?!

我感覺心中有股異樣的感覺在沸騰,那是我不曾有過的感情。

「我的這張臉!你想我怎、怎麼樣!要我怎麼樣去融入人群,要我怎麼樣才能和其他人打成一片!」

說出口後,我才知道,之前的謎樣感情,是「羨慕」。

「我和你不一樣!不會有人肯接納這樣的我啊!」灼熱的感覺刺痛著眼睛,我感覺到溫熱的液體順著臉頰流淌下來,我不知道我為何會如此失態,情緒的爆發,讓我知道我這壓抑已久的心,已不堪負荷。

※       ※       ※

我不知道他現在表情如何,當我說出那些話之後,我便轉過身不再看他,可能是驚訝,可能是憤怒,也可能是厭倦。

「我不介意啊,只要你願意給我理解你的機會。」不用多久,一個慢悠悠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寧靜又平淡地語氣使空氣稍微溫暖了一些,不過,也許是因為眼淚的緣故。

一向沒什麼感情的我,竟然也會有如此情緒激動的時候,我將所有怒氣全部發洩在他身上,當下雖覺得沒什麼,但現在,我感到些許罪惡感。

我試著回頭,卻發現他已經越過我來到我面前。

「嗯……我不知道你是這樣想的,但就是因為不知道,我才想親口聽到你的回答。」

「你、大可不必這麼做。」根本毫無理由,我什麼都沒有,從我身上得不到任何東西,他沒有任何能夠接近我的動機。

這點,我一直想不通。

「我知道,我只是覺得你很特別。」

……

他說……什麼?

「我指的並不是你的臉,呃或多或少有一點啦!」他連忙解釋道:「只不過,班上的人不論是名字、生日、還是一些個人隱私,從他們口中我也聽到他們今天做了什麼,他們遇到了什麼問題,我全都記得住。」

我也知道,因為這樣他們才都喜歡你。

「但是,只有你很特別,你有意地遠離他人,孤傲地如一匹狼,儘管有時全身散發著悲傷,卻總是獨自一人苦嚐。我只是好奇你這樣的人,在想些什麼。」

「你的好奇……不會持續多久的。」現在的我只希望他的視線能從我身上移開。

「為什麼?」

「因為…我這個人,很無聊,你的好奇很不必要,很快地……你會感到奇怪,最後覺得厭煩。」

「呵,你又不是我,怎麼會知道?」他聽完笑出了聲,「不覺得你現在跟我說話變得自在點了嗎?」

是你一直跟我說話的緣故吧……

打從我們初次接觸開始,他的所做所為都非常莫名其妙又荒唐,但不知為何,我能感覺到心中產生了一些變化。

是否真會有人看得起並接受這樣的我,我看著他的背影,竟不自覺開始對他產生了期待。

「好了!我們要開始闖關活動囉!你們都拿到字卡了嗎?」

「拿到了!」

「那麼就開始吧!」

上一篇回作家的PO下一篇

回應(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