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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虐戀】思慕的人

      我心內,思慕的儂,汝怎樣離開,阮的身邊……心愛的,緊轉來,緊轉來阮身邊——*

      蒼老的歌聲傳來,我放下湯杓望向左側,果然看見余爺爺在鐵門前的綠色塑膠椅坐下,曬著冬日午後的陽光,斷斷續續哼著歌曲。這首「思慕的人」我已經聽他唱了二十多年,從他尚健朗時,一直唱到年過古稀。

      「阿公,哩坐卡入去欸,日頭大。」用毛巾擦過汗,我對老人家喊道。今年因聖嬰現象而呈現暖冬,即使是冬天下午,太陽也又豔又大。

      余爺爺聞言起身,將塑膠椅搬到高大的盆栽陰影下。

      幫店內客人上完菜,橫豎沒什麼事,我拿了兩罐決明子茶來到余爺爺身邊,拉過他編的藤椅後灌了幾口。

      「啉卡慢欸,但幾類嗾著。」

      我笑了幾聲:「賀啦,天氣這麼熱,太口渴了。」臺語「袂輪轉」,我總是幾句後就回到國語。

      「你喔,被阿珍知道偷懶,等等回去又要被揍了。」余爺爺喝著另一罐茶,搖搖頭。

      「哎呦,她才不會知道咧。」想到老媽今天參加社區活動去了臺中,我不禁得意地笑起來:「她現在玩得不知道多開心。」我打開社群網站,滑到老媽在彩虹眷村拍的照片遞給余爺爺。

      余爺爺在村裡住了很久,是位小有名氣的書法家,逢年過節都會免費幫村裡的人寫字。

      老媽回村時懷著我,剛踹掉外遇渣男、我生理上的父親,在故鄉開了麵線攤。余爺爺看著我長大,也沒少幫忙她,已經成為我們沒有血緣的家人。

      「明天就是平安夜了,阿公你這次也不過來跟我們一起慶祝嗎?」

      「免啦,我自己隨便吃一吃就好。」

      果然……爺爺總說自己不愛那種熱鬧的節日。

      「啊,差點忘記,阿英要從英國回來了。她最愛我做的潘娜多妮,我得處理材料……」

      我愣了下,若無其事地接上他的話:「奶奶這次去英國啊。」

      「是啊,你也知道她愛到處跑,看到新奇的東西就會被吸引走。」爺爺無奈地說,眼裡滿是寵溺和溫柔。

***

      送爺爺回屋後,我收拾店內,準備打烊。

      一年前出現失智症狀的爺爺開始說起「阿英」這個人,我們原以為是他的家人,卻從沒見過她。我變得更常陪爺爺,也因此從他口中知道不少「阿英」的事:喜歡旅遊、唱歌和做菜……還有——

      他們彼此相愛。

***

      每年平安夜,老媽都會弄頓大餐慶祝家人團聚,還有紀念多年前那晚她發現渣男外遇、拿著原本要送他的高爾夫球桿把人胖揍一頓。

      稍晚,我去爺爺家送飯。他吃得晚,我到時他剛寫完書法。坐了一會,我拿起他烤好的潘娜多妮麵包要回家,爺爺落寞地跟我走到門口,我想是因為他沒等到阿英。

      開門時,地上卻有個包裝精緻的方形禮物。

      爺爺呆呆看了一會,猛地往外衝。我怕他激動地絆倒,連忙攔住人:「阿公,怎麼了?」

      「阿英……是阿英!」他不斷喃喃,淚流滿面。「天賜,你幫我去找她好不好?她回來了、她回來了!」

      「好!」我輕輕拉開他的手,往巷子衝去。

      說不清是什麼感覺,我只是不斷地跑、找尋人影,腦中滿是爺爺說起阿英時的神情和真摯的愛意。

      一定要追上!

      滿身大汗的我找了許久,喘著氣、劇烈咳嗽,完全沒見到任何人影。悶熱的平安夜,我卻全身發冷。再過一小時就到聖誕節了。

      還是不行嗎?

      我抹了把臉,才發現自己也哭了。

      今年都發生聖嬰現象了,出現個奇蹟不行嗎!我怒視陰暗的天空。

      「那個……」突然,一道女聲響起,我回過頭,看見一個女人,她遲疑地開口:「你還好嗎?」

      「請問,您知道『阿英』嗎?」我問。

***

      洪女士是阿英——洪赤英的養女。據她所述,阿英跟余爺爺離婚後,隻身一人在各國旅行,最後定居德國,並收養了她。今夜,洪女士依照母親的遺囑,將她的禮物送到爺爺家。

      洪女士疲憊地眨著藍眼睛,飛機因壞天氣延誤,她好不容易才趕上平安夜結束前到達,現在她得回德國了。

      臨走前,她將項鍊摘下、請我轉交給爺爺。被串住的戒指內側刻著:Lisianthus。我磕磕絆絆唸出,她微微一笑:「那是我母親親手刻的。」

      我將爺爺烤的麵包送給洪女士。紙袋一開,果香與奶油香撲鼻,她驚訝地低呼:「潘娜多妮!」

      「母親常烤給我吃,她說有個人最愛吃她烤的潘娜多妮了。」洪女士想起母親,紅了眼眶。

      「請幫我向余先生問好……若有機會,我會再來拜訪。」

***

      回到爺爺家時,空中烏雲已散去,今夜無月,滿天星光閃耀。我看見他坐在落地窗邊仰望星空,身旁有許多拆開的信。

      其中一張信紙寫著:我從未恨過你,只是我們努力過卻無法一起走下去。你喜歡書法,我愛往外跑;你不愛熱鬧嘈雜的節日,我卻喜歡唱著歌奔向人群;你嫌我太吵,我嫌你太悶……現在我要走啦,終於可以讓茜茜把信拿給你,這樣跟你道別。

      你總說我像聖誕紅,葉瓣熱情張揚,內裡卻敏感、脆弱,如同那金黃、小巧的花朵,需要人呵護。

      阿念,謝謝你擁抱過真實的我、曾經成為我的伯利恆之星。

      ——赤英

      我將項鍊交給爺爺,轉述洪女士告訴我的一切。

      寧靜的夜裡,只有我的聲音與蟲鳴。爺爺乾瘦的手指摩娑銀戒,將滿滿信紙擁入懷,如同多年前與心愛的女孩相依。

      恍惚間,溫柔歌聲響起:

      好親像,思慕的儂,優美的歌聲,擾亂阮耳……聲聲叫著汝!

      心愛的,緊轉來,緊轉來阮身邊。*

      綁著馬尾的女孩坐到寫書法的男孩身旁,撥動吉他,緩緩唱起情歌。

      *註:洪一峰〈思慕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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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應(2)


好好看
最後歌曲響起時,整個情感都上來了
2023-12-27 01:32 透過電腦版 回應
謝謝你的閱讀和喜歡
〈思慕的人〉既是兩人的回憶、羈絆,也是寄託。很開心你喜歡這樣的搭配!

男孩和女孩相遇時,女孩望著他溫柔歌唱;在分開後沒有她的日子裡,他卻活成了她的樣子......
2023-12-28 12:43回覆
作者的彩蛋懶人包
思考了很久要怎麼寫,虐文是我的阿基里斯腳踝 最後還是用溫柔又帶點哀傷的感覺呈現,也把〈思慕的人〉這首喜歡很久的臺語歌寫進文中,希望有緣的讀者能從這篇文感受到那樣溫柔又美麗的情感。個人也推薦Guns N’ Roses的〈November Rain〉,MV的呈現與最後幾幕同樣適合配著這篇文食用。

彩蛋一:「我」的名字是「天賜」……良緣,算是小虐點吧
彩蛋二:Lisianthus 搜尋後會看見洋結梗,花語是「永恆的愛」與「無望之愛」。這樣一體兩面、融為一身的花朵,正適合阿英和余爺爺對彼此的愛。美好,卻也無奈。

PS. 潘娜多妮麵包超、級、好、吃 非常推薦吃吃看!濕潤得剛好,介於磅蛋糕跟一般麵包的質地。不專業食評
2023-12-14 15:43 透過電腦版 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