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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章

齊襄國內,不論是朝廷之上還是百姓之中,說起風府,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齊襄國自開國以來,風家便一直扮演著忠心齊家的角色,並未因時間有任何的更改。然而,也因風家的存在與聯繫著國家興亡的封印有著直接的關係,風家之人的一舉一動更令人猜測和揣度,千百年來從未停止。

這齊襄的每個人,無一不崇拜敬仰又恐懼猜度,一直一直,循環輪迴了千百年,直至今日,仍是複雜難解的心結。

說起風家太公,境內無人不知。

風家自守護齊襄國以來,僅一脈單傳,每代子孫雖壽命短暫但生長極緩,在完成自己的使命後,即會先後死去。唯有風太公一人跳脫這框架,不僅活了較數代前人還長的歲數,更修習仙法成了仙人。

這點讓齊襄國人喜多於憂──喜的是自己的國家有了素來聲望威名皆高人一等的仙人來守護,憂的是若風太公聯合風家一起反了皇族該如何?

或許風家對皇家一直以來的忠心,足以不愧天地,亦是眾人親眼可見,百姓雖有隱憂,久了卻也認作理所當然。

如今傳來風太公仙逝的消息,舉國無一不哀。

然風家素來低調行事,縱使是如此堪稱國家大事之事,也讓風家自行當成家事處理。

但風太公盛名,仙逝之後不少百姓欲前來上香弔唁,故風家在府外設置一座靈堂暫供百姓上香,府上並未開放百姓入內。

是以,也不得見裡頭的景象──

前廳靈堂。

一名男子身穿白衣,髮梳玉冠,樣貌俊雅出塵,渾身上下無一不是道骨仙風,他的姿態用言語詞彙也不及形容一分。

身後,一名身穿水色衣裳的少年一樣秀雅清麗,但遠不及身前那人,他雙手捧著一把長劍,俯首垂眼,模樣十分恭敬。

「是太公的劍。」風清韻輕眨眼,雖被眼前之人的風華所折,面上淡然,瞥了眼他身後少年掌中之物。

他的姿態冷淡清漠。眼底又有一絲極淺的慈悲,睥睨天下的眼眸深邃卻不高傲,如月華清高,又是極雅致的神態,一襲白衣更添他出塵不染,黑髮被束起紮髻,其餘髮絲皆垂曳至地如墨緞滑順。

「真人為護上仙而仙逝,故上仙特此前來祭拜。」少年高舉手中長劍,欲將此劍歸還,風清韻用眼神示意風子青去接,自己半分不動。

「太公臨終前可有說什麼?」她不看少年,直盯著眼前的白衣仙人,心中隱有猜測他的身分。

太公逝去自己並非無動於衷,只是風家身懷封印咒術,這樣的命運早晚都會面臨的,且太公時常與她說仙門之事,久了,她多少也能調適自己心態。

既是為護他而死,那麼最後,若太公有話要說,也是說給他聽吧。

「護妳,直到命盡離世。」他眼眉未動,不迴避她的目光,無所畏懼。

出口的字句溫潤,空靈的嗓音悅耳。

風清韻聞言,眉尖一蹙。

──是那日聽見的嗓音。她想。

這樣的嗓子太過特殊,再加上她從小對聲音的辨識度極高,幾乎可以肯定是他。

「麻煩上仙,不過好意心領。待向太公祭拜後即可自行離去,風府就不送了。」語落,風清韻也不多言,往一旁太公的靈位比了下後,又比了前方的門口。

將長劍交給風子青的少年已抬起首,見風清韻這等態度,眉頭輕皺。

「承君一諾,必當遵守。」他對她這等不敬的姿態,不惱也不慍,只淡然地道出這句。

「陵云。」他微一側首輕喊,少年隨即應聲,從懷裡掏出一個木盒,往前遞給風清韻。

「這是上仙給姑娘的傳信鴿。若有要事,以盒內朱砂書寫即可。」

「……憑風府能耐,還不用仙門插手。」風清韻雙手依舊放在身側,半分未動,輕睞少年一眼,目光又對上他。「況且,風家與仙門的牽扯,到太公這裡即可。」

這幾年,太公為了找尋掙脫封印的術法,已花去太多時間和力氣。不是不想擺脫這樣的命運,可若是前頭已經看不到希望,又何苦給自己希望,然後不斷失望?

倒不如,就這樣認分的活著。

「……自齊襄開國、風府成立,風府與仙門淵源早已難斷。」始終佇立一旁宛如雕像的他開口,這話一出,當即教風清韻和風子青兩人變了容色。

「也罷,妳不願受,本座自有護妳之法。」語畢,陵云知意地將手中木盒放在一旁的桌案上。

「此物仍贈妳,用或不用亦在於妳。」而後,他轉身往外走,身影走動間彷彿飄落一陣的霜花白雪,連吸入肺腑的空氣皆含清冽。

他招手喚來一把長劍,劍芒內斂,日光下也能僅含微光不刺人。

拾步踏上,忽聞風聲劍嘯,而後眼角閃過一片白影──

已不見適才的兩道身影。

風子青低低一嘆:「姊姊,他既是上仙,許會有法子可助我們一舉破除風家咒術,妳又何苦推拒他於千里之外?」

「子青,風家咒術維持至今已有上千年,除了百年前那次劫難,你可曾感到封印有一絲鬆動?何況這本是風家事,上仙既非風家人,又如何讓他攪這渾水?」

「……」風子青垂下眼,也不與她抗辯。

「兩日後你便要代鎮國將軍前往邊界平亂,若無要事,趕緊準備歇下吧。文央此次也會與你一起。」風清韻一襲單薄的身子立於院中,風子青見狀有些心疼。

「知道了。姊姊身邊只有虹兒一人伺候,若是真有要緊事──」

「自會擔待。」不多不少,只有四字。

風子青也不再言,退了下去。

自會擔待……這風府一直以來,大小事全是姊姊一人打理,這聲「擔待」,擔的不只風府,還有家國啊……

####       ##

風子青出征時風清韻未能相送。

因風家咒術之力一起,首當其衝便是風清韻。

八年前風清墨和風清韻兩人本該命盡辭世,是風太公硬施延壽之術,再輔以丹藥讓兩人得以繼續存活。

這術法逆行倒施下若能年年維持,自無大礙,奈何風太公一朝仙逝,本受控制的封印失去制衡,又有禁術加身,情況頓時像逆流撲噬的海水,兇狂的朝風家人反撲。

而風家兩女一子,風清墨若受術法封印反噬,尚能穩住,但風清韻便無那樣的運氣,封印一有動盪,最先受創的即是她。

也因此,皇上和風清韻一直想盡快將風子青培養起來,若哪日風清韻驟逝,也有人可替補鎮國將軍一位。

房內瀰漫一股濃重藥味。

地上一片斑駁血跡刺目。

風清韻臥倒床榻,長髮垂落一地,手臂掛在床沿,半掩的面容死白似灰,幾乎不見生氣。

脣角的血透著黑紫,不是中毒,卻與中毒無異。

「將軍……」虹兒揪著巾子,水盆裡的水不見清透,地上、腿上及她的手上,俱是她的血。

她的語音哽咽不捨,更有一絲惶然。

「……無……事……」羽睫顫動間沒有睜開,吐出這兩字已至極限,之後,再無半點聲響。

虹兒抖著手擦去她脣邊血跡,見她此番模樣,不由再憶起前事,淚花滾滾而落。

「如何能無事?都已經這樣了……」她伸出手探她鼻息,已是極淺,心下一狠,站起身,往風子青房裡跑去。

風子青臨走前私下叮囑過虹兒,若風清韻真有狀況,就去他房裡拿傳信鴿。

物什暫且收在房裡,是因為料準風清韻不收下鐵定也會丟棄,是以先代為保管已備不時之需。

這會,正好派上用場。

虹兒走得匆忙,也就錯過在她離去之後,床邊出現的那一抹潔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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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雲峰。

陵云一邊督視師妹陵羽行劍式,眼角偷偷注意師尊動靜。

竹林前,他一身飄逸白衣盤坐石上,八風不動。

連偶來吹起的清風也未能揚起他髮絲衣袖一絲分毫。

自兩日前從風府回來後,師尊便維持這樣入定的姿態,動也不動。

其實這模樣陵云也是習慣的,畢竟之前師父一旦入定,坐上三、五天也是常有的事,但因發生風府之事,這下便留心起來。

偷覷一眼,依舊沒有半分變化,陵云收回目光,恰見陵羽一式行錯,出言指導。

與此同時,後方石上的人站起來,喚出佩劍。

「師父要去哪兒?」陵羽停下劍式,不解地問。

「人界。」語落,尚不及看清他如何上劍,只聽風聲呼嘯一聲,轉眼連影兒也瞧不著了。

「哎,師兄,師父他這會怎走得如此急?為何不帶上我們……」

「師父此番有要事,妳別添亂。」

「我怎麼就添亂了──」

「繼續。」陵云拉下臉,沉聲道。

陵羽只好噘著嘴繼續練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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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去……」不是沒聽到虹兒臨行前那番話,但她已無法動彈,更別提她細若蚊吶的聲音會有人聽見。

風清韻倒臥,身軀重如千斤,用盡力氣也只能讓指尖微動。

忽地,鼻間嗅入一股冷冽清香,她的手被一人的掌心包覆,下一刻,她的身子被人拱起,靠在一堵溫熱的懷裡。

鼻尖充盈一股香。

極低,極清。

似寒天雪地中綻放的雪花香氣,微香不濃郁,氣韻卻長。

他執起她的手,探向她脈門──又是氣息血脈被堵,再晚幾個時辰這心脈一旦閉塞,就會死去。

他掐碎捏在指腹的丹藥,將藥丸餵進她口中,把她的身子扶起靠在牆上。

雙手翻過她掌心,之前僅是流光乍現的封印圖紋,此刻鮮明得宛若刻印。

他眉尖不住輕蹙。

竟是逆天之法……

對面的她一聲痛苦低吟,他收回心緒,與她掌心相對,傳輸靈氣給她,助她行順氣脈。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他無暇理會、不曾細算,只專注調理眼前之人的氣息,他用仙氣引導她體內之氣行走,好半晌,她的面色方見紅潤。

他的額際微微沁出汗來,甫睜眼,她的身子經不住地頹然倒去。

他身子微傾,欲探她脈門,被她反手握住。

又一次。

這女子抓住他手時總是輕而易舉。

他不驚不慌,不冷不淡地抬眸瞅她。

她已醒來,唯眸光因為虛弱,眼眉半含。

「……我……還不能死,風家、子青還不能……皇后也……你……能為我續幾年陽壽?」這時她才清醒的意識到,自己和皇后的性命真是太公強搶來的,肩頭重擔未得放下,此刻只能服軟,請他幫助。

他未抽開手,眸色一片清澈。

「妳此時,壽盡比延壽更好。」沒有低斥她這番無禮的言論,他淡道。

「但你還是做了。」風清韻輕眨眼,調整呼吸後低低道來:「初見時若不是你替我行氣,如今我已死去,現今因你之故又得以多延幾日壽命……太公讓你護我至命盡,不料想卻陰錯陽差替我續命……」

他聞言,眉頭又是一擰。

「你若憐憫這齊襄百姓,便請你助我可好?待事情落定,我定靜待一死。」她輕言自己生死,眼眉半分不皺,如此氣魄換作男兒也未必有。

「妳身懷逆天之術,就算此術可維持國祚不墜,但於妳自身耗損甚大,如今這副樣子應已是極限,妳又何苦執著?」他眼睛深處有一股難以捉摸的情緒,不知是憐憫還是冷酷。

「風家……風家自開國以來便守著齊襄,百姓已不能沒有風家。風家一脈若失,將是數以萬計的家園被毀。你以仙人之姿睥睨天下,守護的,難道不是這蒼生百姓?」她語盡,不避諱地直視他眼底。

他一時無語。

好半晌,他抽回手,淡應。

「……好。待妳此間事畢,本座便不再插手妳的生死。」

「多謝。」落下這一句,她方安心地失去了意識。

竟要強地撐到了這個地步……

他起身後立於床邊,目光不由得在她蒼白的臉龐上多停留了會。

──她的表相,於凡人眼裡確實是一張極為美豔傾城的容貌。但是,她精緻的面相之下,卻是看不清的、極為坎坷命格。

或許,連他自己也不知,失去他的仙氣護體,他的孫女受到封印反噬的速度竟這樣快。

罷了,反正她的命數他一時也參詳不透,替她續命,或許是她轉折的命數之一也說不準。

他抬起手,口中輕唸法訣,隨後指尖輕點她額面。

突地一震。

金色的仙印在與她額面相觸的那刻被她震碎。

是結界。

檀華:「……」

若不能靠護體仙印感知她的狀況,便得時刻守著她了……

他輕喟,朝房外走了出去。

去而復返的虹兒見他在為風清韻療傷便一直守在門外,此時見他出來,欲往房內一看究竟。

他招來長劍,側首輕道:「現下已無礙,讓她好生休養。」

虹兒聞言,眼淚又要落下。「多謝上仙救命!若是──」再有這種情況怎麼辦?

虹兒還未說畢,他已淡然開口。

「待本座事畢,便會過來。」然後,風聲起,他的身影如劃過空氣的落葉般消失。

虹兒望著天邊餘光,感激地直道謝,進房去看風清韻的狀況。

####       ##

待他處理完手邊事情來到人間,去風府之前,他在齊襄國內走了一圈。

施了易容術,換上一身尋常百姓的衣裝,他此時平凡的再不復半點仙人之姿。

早先答應替她續命,除了是不知她命數如何之外,還有這蒼生百姓是否真如她所言。

若照她所說,國內的百姓都十分依賴風家,且抵禦這四面環敵處境、延續齊襄國祚,皆非風家不可的話──

她的確無法如此死去。

雖然多少耳聞齊襄國這特殊的狀況。

但那時只當自己是局外人,並未干涉且去深入了解。

如今……

「……有風家在,齊襄國便永無危難!」

「風家不在?不可能的!風家已隨齊襄一起活過了那麼多個年頭,一直守護著齊襄世世代代,就算換了主子也不可能會消失的!」

「是啊,風家的確偉大,守護著我們世世代代,若是可以,希望他們能一直保護齊襄不受外敵侵入──」

「當年風家可是自願守護齊襄帝脈永生永世的,怎能反悔不作數?就是怕他們生反心、反悔了,所以才有咒術封印的──我說那才好咧,要是哪天他們反悔了,我們這些百姓可怎麼辦?」

「若是風家真不在了──那齊襄便真是命數盡了……」

想起方才在街上走了一圈得到的反應,他不禁喟嘆。

真是如她所言,齊襄的百姓若是失去了她、失去了風家,便無法存活了。縱然命數從來是掌握在自己手裡。

但是依賴慣了,長此以往,也就忘了。

命運是在自己手中,不是靠誰給予或守護。

腳步在風府前停下,他初次來訪時便覺得這裡不似尋常王侯貴族的府邸華美貴氣,有種沉澱百年底蘊穩重端肅──瞧著教人敬重,不敢造次。

仔細想來,依風氏在齊襄的地位,倒是理所當然。

輕一揚袖,他撤去易容術,恢復本來的面目。

正想敲門,門已先一步被打開。

「上仙?我正想著您不知何時才會來,快請進──」虹兒正要出門,就見一身白衣的他站在門外,面上驚喜溢於言表。

他頷首,被虹兒領到府內大廳去。

「將軍在書房,若是不麻煩,可否請上仙小憩後去看一下我家將軍?這幾日雖不曾有什麼問題,可是身子一直不見好……」虹兒斟了杯茶水遞給他。「上仙莫要見怪,府上茶水粗陋,還請不要嫌棄。」

「無妨。」他接過手,表情依舊不冷不淡。

「虹兒還有事先行外出,府上您隨意走動,我等會便回來了。」接待了人並暫且安置好後,虹兒有禮地朝他致歉後自行外出了。

他未語一句,卻覺有些莫名。

風府偌大,奴僕應是不少,為何入府至今好似見不到幾人?

啜了口茶,舌尖的滋味教他一愣。

這風府,一點都不似權貴大家。

他擱下茶盞,步出大廳,感知她的氣息,拾步往書房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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