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T 創作馬拉松,正式起跑閃亮星─語風稿件大募集

III

「2013年X月XX日,陰天,微雨

我吻到他了!

我吻到他了!  

那不過是半小時以前的事。我還記得那個吻的味道,隱隱有種芒果的香甜——對於他來說,初吻是甜中帶酸的,那也不錯。他的反應極為生澀,還羞得拚命掙扎,與他平日的爽快、豪氣不太相符,但他畢竟是我打從心底……真心對待的人,而我相信他也真心地對待我。他與我的前女友不同,他從來沒有要求過我為他做什麼   :   哪怕是一個吻、一份禮物,抑或是一場性愛。在今天之前,我們之間只有偶爾的擁抱與牽手,而我們在一起足足二百幾天了——他是跟我拍拖最久的一個人。上一次最長的紀錄也就是當年的初戀,持續了四個半月。

在二百天內,我們兩個血氣方剛的男性竟然沒有做過什麼!   有時我想   :   他到底是否性冷感?   何以連索吻也不會?   但我知道他一定是真心待我的。他說他守了我幾年——五年的歲月。那千幾個日子裡,我天天被那雙單眼皮卻圓大有神的眼睛偷偷凝視著,而竟懵然不知。

過去的我實在太膚淺,以為愛情一早由性別與外表決定,而外表決定了人的性情。最近這二百多個日子顛覆了我對愛情的想像——我以前愛讀郁達夫的小說,希望自己有天也能找到心中的伊芙。我在一個個少女間流連,她們或豐滿或纖瘦,卻還是無法解救我寂寞痛苦的靈魂。現在,我竟讀起白先勇的《孽子》來了!   我想找一個李青——年華就是我的李青,他的名字甚至比「李青」更悅耳。也許我也想找個野性難馴的阿鳳,可我不想自己成為龍子。

與年華的事不小心讓妹妹撞破。那個小鬼,說自己是什麼腐女,莫名地鍾愛男性間的愛情——說什麼愛情,那不過是由性連結的關係。她常常要我把我倆的事告訴她。然而我也並非那麼不情願。須知道我不介意公開性向,但年華極之保守,不容許我在學校說我倆的事。在旁人眼中,我們如同何韻詩曲中的勞斯和萊斯……我倒是希望他有萊斯的勇氣!   年華的保守使我無法向任何人傾吐感情煩惱,再加上性方面的壓抑,我感到自己開始走向極端……

我多想把年華推入學校的廁格,褪下他的衣褲,對他大肆侵犯!   我多想誘他來我家住一晚,成就好事!   我多想……我本是等他作主動一方,因他一早認定自己是同志,而我不算是那邊的人,對於男人間的愛情實不熟悉。可是等得我不耐煩了,年華還如當初般,做個偽君子。

(不,我怎可以說年華是偽君子……)

年華只是缺乏愛情經驗,不懂進取。我把事情跟妹妹說過,這小鬼頭倒當起狗頭軍師來,教我取得年華的初吻,還說下一步就是……我想那太快了。看年華剛才接個吻也滿臉通紅的樣子,便知道要給他習慣的時間。

剛才我除了吻年華外,還趁他意亂情迷之時——他在接吻時反應激烈,不斷頂著我的舌頭,若不是他抗拒得厲害,我倒以為他是個接吻高手——我的手從他衣服底下滑入去,摸著那片平滑、硬中帶韌的背肌,多想再摸上一點去感受他肩胛骨的形狀,多想摸下一點揉搓他結實的臀部!   可我沒這樣做,怕他反感。他比我以往的女友更要保守,簡直好似農村出來的村夫,對於情事全然不熟悉,似乎也沒大興趣。

我懷疑他平日不知道有沒有看過色情電影。他倒是說沒有。我問他平時自慰是靠什麼幻想,他又支支吾吾地不敢答。

他在性方面的內向與他平日活潑豪邁的性格形成有趣的反比,使我不得不把他當成一株幼苗,好好栽培。我不是沒有想過揠苗助長——畢竟我已為他守身大半年,遺精與手淫的次數愈來愈頻密,我所渴望的——也從未得到過的——就是靈肉合一的性愛。我深信這只有年華能給我。但我並不想嚇壞他。

妹妹聽我這樣說,嘖嘖搖頭地說我真的動了心,竟然會為了日後的幸福著想,而不願只有一宿春情。事實上我亦沒想過自己能年紀輕輕就只對一人情深義重,我一向不是專一的人。但自從對年華產生感情後,我連看AV也不會感到興奮。

(真可怕。)

年華將我變成另一個人——我對自己日益陌生。年華使我發現自己的耐心、溫柔、忍耐……而這是我往日所沒有的。我不知道自己日後會變成怎樣。

今天,年華問了我一個問題   :『白熙,你是時候想清楚我們之間的事了。』我一驚,說   :『怎麼了?   我們這大半年都過得挺好。』年華一臉陰霾,欲言又止,終於說   :『不,你要再想清楚,你之前一直與女性交往,我想你應該是異性戀才對的。』我心裡一笑,這小子終於吃起醋來,可我知道他心靈敏感,不敢討太多便宜,便認真地說   :『我也許曾是異性戀。但因為你的感情,我……我變得跟以前不一樣了,』

這時年華驚詫地抬起頭,我只道他遲鈍、不明我的心意,就緊握著他的手,說   :『我為你而改變了自己。我不再想著女人了,她們的胸部是一對累贅的沙包,她們聲音尖細如太監,她們嬌弱不堪、任性反覆。而你身材勻稱陽剛,聲音低沉磁性,又不需要我保護。最重要的是你給了我自由,你不會束縛著我……哈,反倒是我想束縛你才對。縱使我外表出色,但你從來沒有注重過我的外表,而是待我如摯友,帶我四周遊玩,也從不須我遷就你……』

年華卻苦笑說   :『是不是我束縛你,你就會討厭我?』

妹妹之前講的話跑進我腦裡——『哥,小謝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歡你?   有什麼理由你們在一起半年有多,他卻從來沒要求過你與他親熱,就連吻你的臉、額頭或手也不敢?   就是五十年前的人都有奉子成婚了!   現代人怎會有可能這麼保守……』

在我思索著妹妹的話時,我並無出過聲,回神過來,就見到年華既憂且驚地看著我,他溫柔地笑說   :『我在開玩笑而已,你都當是認真……』

年華的手疊上我的手背,帶著一絲抖震,我知道他又在害羞了——他是在乎我的,所以才安撫我。我怕他擔心,就說   :『你別嚇我。陷入愛情中的人每天擔驚受怕,你不要再落井下石。我每天的苦都是你所帶給我,但這種苦卻使我很快樂。如果你這時才走,我……我不知道我會做出什麼事來。但我可以肯定,你我都不可能全身而退。我以前是未曾想過要愛一個男人的。我對你很認真,認真到有時我自己也害怕。我清楚我們這麼年輕,才十幾歲,這樣的愛情不成熟,我們極有可能有天就要分手。但單是稍稍想像那局面,也教我萬分心寒。』

『但人生有很多事難以預料,說不定我們日後被逼分開……例如我們讀的大學不一樣……』

『哈哈,當然不會。你天資不錯,又有我教你,我們定能雙雙入K大的!   到時候我們一起住宿……』我兩手握著年華一只手,將他的大掌包在我掌心間——當然他的手遠不如女子的柔細,我不可能完全包住他的手。但這個動作使我感到自己擁有了他。

我從未擁有過他,這種慾望把我折騰成瘋子了。我愈來愈想將他推入一個暗角,綁住他的手腳,封住他的嘴,使他無法離開我、或說出任何我不高興聽的話。我曾發過誓,絕不能讓年華在我們的第一次關係中感到痛,但現在我的誓言愈來愈薄弱。我不知道再過幾個月後,若我還未能得到他,則這種日積月累的慾望必會在第一次性愛中排山倒海地……

不,那太可怕了。這不是我。我向來討厭女人管著我,何以我現在也成了一個女人?

不,即使是女人也沒有這樣極端的心思。只有男人——只有男人才能做到那一步。只有男人才對於自己鍾愛的事物懷有那麼強烈的感情,必須得到他,在我生厭前也不能讓他離開   ;   若得不到他,就來個玉石俱焚。

(不不不,我只是寫著好玩。我深信。)

但這種瘋癲的慾望快要把我逼入死胡同。我已不是第一次在日記裡書寫這種可怕的事。我不是第一次夢見年華躺在我身下,一邊被我佔有,一邊被我撕咬,他身上的傷痕滲出芳香甘美的血水,我多想印證一下,看他身上的味道與我夢見的是否一樣。

我喜歡年華的氣味   :   無論是他所噴的止汗劑、肥皂的氣味,甚至是濃烈微鹹的汗味,都能誘使我情慾勃發。上次去年華家打遊戲機,我逼他下去樓下便利店買零食。其實我醉翁之意不在酒,根本不志在零食,只是想趁他出門、家中又無人,偷去他的衣服。我偷了他兩件汗衫——他衣櫃裡就數這種白色汗衫最多,如此一來偷一兩件他也無從察覺。

我特地挑選一些被汗水染出淡黃汗印的衫   :   一來這種衫穿得殘舊,應是他早就打算替換的,偷了他也不察覺   ;   二來——最重要的是——他身上的氣味已透過汗蹟儲入衣料中,無論洗多少次、放多久,也不會散失氣味。

那晚,我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嗅著年華的汗衫,自慰。從未試過這麼快達到兩次滿足。我用得十分小心,沒讓濁液濺到汗衫上。並不是我想把汗衫還給他,而是我不想因清洗汗衫而沖淡了那上頭、屬於年華的味道。我特地買來一個新的洗衣袋放置那兩件汗衫。我不願放在自己的衣櫃,怕有一天汗衫染上我衣櫃中的氣味。年華的物品只能有年華的氣味。

(我多想年華身上沾上我的味道與體液。)

我不能讓年華知道我這種扭曲的性慾。我待他如一件珍寶,為免有負他的心意,我是不能作賤他的。將最甜美的留到最後。我是那種食魚蛋粉時要先吃完河粉、最後才慢慢吃魚蛋的人,總是將最美味的放於最後,慢慢品味……

只除了一次。記得讀小學時,我種了一棵豆芽   :   用綠豆種的那些。頭一星期,我運用無比耐心去照顧它,但它只是發了芽,在陰濕的棉花中鬱鬱不歡地生長。後來媽媽告訴我,家裡向北,風太大、冬季時又沒有陽光入屋,豆芽不可能長得好。我問媽   :『那就是沒可能看它長大嗎?』

媽說   :『我想是的。』

我知道自己長久的心血都付諸東海,覺得憤怒又羞辱。既然如此,倒不如摧毀了它!   於是那天,我自棉花掏出豆芽的根,扭斷、撕碎,灑回棉花球上,等人發現它的死屍。後來我被母親罵了一頓,她說那是一條生命,我卻只對它付出一星期的心力就放棄。她說,或許我再堅持,它有天就能結果。

(我不應太快放棄。也許我的耐性就是自那時建立起來。)

謝年華就是我第二株栽培的豆芽。我一直後悔當年自己急躁地毀去豆芽的生命,因此我花了百倍心力去栽花——這名為年華的花。有一天,我一定要他在我的引導下享受歡愉——只有我能教他。

我不知道,若年華有天變心,我會做出怎樣的事來。但可以肯定的是我絕不會做出那種先是殺人、再自殺的蠢事。我是多貪戀年華青春偉岸的肉體、機智的語言、溫厚的手、清爽的氣味、堅定的眼神……這些東西,若是毀了他或我,就不能再擁有了。

(奇怪,何以今晚我會想起這麼多可怕的事?)

(那一定是因為我太想念年華了。)

(我應變換心情,去做點別的事。)

啊!   已經過了十二點半了,剛剛又忙著應酬那小妮子,害我忘記收聽阿魚的節目   :『寂寞的心……』什麼的,忘記了全稱。剛開了收音機,正在播達明一派的《十個救火的少年》。我喜愛聆聽不同人的故事,所以最愛聽這種phone-in節目。都市病多得可怕,城市人的心靈是多麼狹窄、可憐而寂寞。幸好我不是他們的一群,因為我身邊,有年華。

(我想你,想得要瘋,瘋得變成另一個人。)

行文至此,暫且收筆。

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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