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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桑戀】一回‧沐屋奇譚

它靜靜佇立在校門口。

或許不該說是「靜」。

每當微風吹拂,枝葉便跟著輕輕擺動,偶爾有些調皮好動的學生會跳起來拍一下樹枝末端葉子,像是與它相互擊掌。

它就這麼看著人們。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來來往往的師生中,只有那個女孩會笑著對它打招呼,輕輕道一聲早安,呼喚只屬於它的名字。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現在的它只能看著女孩蜷縮在樹下害怕哭泣,被自責與思念束縛的身影,卻無能為力。

它會把那些潛伏在黑暗處的可怕東西都趕跑。

所以,別再哭了。

雖然女孩聽不到,它還是一遍又一遍地訴說。

它就這麼守著女孩。

日復一日,年復一年。

※                 ※                 ※                 ※                 ※                 ※

「你們知不知道?最近一年級的新生都在傳,說我們學校後山上有棟鬼屋欸!」

「後山不都是墳墓?還有住家喔?那今天下課之後去探險怎麼樣?多找些人一定很有趣!」

「什麼東西?有好玩的我也要去!」

位在台北山區的麟亞科技大學適逢午休時間,五名男大學生窩在餐廳裡圍成一桌,你一言我一語規劃探險行程。不時發出的喧鬧聲引來隔壁幾桌側目,但大多只看了一眼就又見怪不怪地轉過頭繼續用餐。

餐廳裡充斥著各種聲音。

攤商的叫賣聲、學生的點餐聲、與朋友會合時開心的呼喚聲……讓整個空間鬧哄哄地像菜市場一樣。

「吵死了!隔三桌都聽得到你們的聲音,不覺得丟臉嗎?」

一名穿著黑色襯衫、牛仔褲,手上拿著餐盒與牛奶、麵包的男學生對正發出大笑、話題還在鬼屋上打轉的同學提出嚴正抗議,並拉了張椅子在一旁坐下。

男生的個子不算高,身材也不算粗壯,甚至有些娃娃臉。但他的話語卻有種難以忽視的魄力,閃耀在黑色眼瞳中的銳利光芒更讓氣勢增強不少。

那群學生先是被聲音嚇到,抬頭一看發現是認識的人,立刻降低音量趕緊解釋:「我們只是太興奮了嘛!阿沐,你家住在這附近吧?有沒聽過『鬼屋』的事?」

「鬼屋?」

「就在學校後山上面,聽說有幾個夜間部學生上完課,正打算從後門離開,突然聽到山上傳來恐怖淒厲的尖叫聲。正當他們猶豫要不要報警的時候,所有路燈居然一起熄滅!嚇得他們一路連滾帶爬衝下山!

我問了警衛室阿伯才知道後山上除了墓地居然還有一棟老房子,很可疑、很像鬼屋不是嗎?所以我們打算今晚組個探險團去一探究竟。」把頭髮染成淺棕色的男生說完還用手拍了下餐桌。

「老沐你要不要一起去?反正明天是假日。」淺棕髮男生身旁,臉上有些雀斑、舉止活潑的男生接話。

說時遲那時快,「啪」的一聲,原本還拿在某人手上的麵包直接快、狠、準地砸在剛剛說老沐的男生臉上,動手的正是方才提出抗議的人。

「說過多少次不准叫我老沐!我不是你媽!叫阿沐還是阿偃、小偃隨便你,就是不准叫老沐!」沐偃手腳俐落,面色陰沉地抽回剛要落下、儼然被當成武器的麵包,撕開包裝紙狠狠咬了一口。(※註1)

「……阿沐、老沐還不是差不多。」被害者摀著被麵包砸到的鼻子,話語裡夾雜著濃濃鼻音。

「你剛剛又說了一聲『老沐』是吧!臭小劉!既然你這麼想叫我老沐,那我就代替你媽好好教訓你,扁到連她都認不出你來!」

一長串毫不打結的流利罵聲方歇,沐偃一把抄起手邊不知是誰放在桌上、簡直像磚頭那麼厚的「世界建築史」課本,目光兇狠地直瞪著他,大有「你再說我絕對扔」的意味。

原本還在一旁看好戲的同學們見狀趕緊勸阻,那名綽號「小劉」的男生,劉鵬趕緊與其他同學交換位子避難,不敢繼續坐在他對面,就怕等一下飛過來的東西不是麵包。

開玩笑!那本書至少有三公斤,用力砸會死人的!

「士潼,你剛剛說的鬼屋長什麼樣子?」好不容易情緒平靜下來,終於不再抓著書想扁人的沐偃回到剛才的話題。

啃完了麵包,他又繼續進攻手中的餐盒。

「好像是木造的老房子吧?我也沒親眼看過,只是聽學妹他們說的。」李士潼抓了抓淺棕色的髮,還是一臉很想現在就衝上山去查證傳聞的表情。

趁著沐偃思考的空檔,坐在他身旁戴著黑色細框眼鏡同學不動聲色地把課本收到包包裡,以免自己的課本又被當成凶器使用。

「……通通不准去。」

遲疑了一下,沐偃給了個命令式的否定答案。

「欸!為什麼?老沐你怕鬼啊?」大概是看到課本被收起來,劉鵬又敢開口了。

「你欠揍!」這次省略抱怨,直接拍桌開扁。

有沒有東西能扔好像不太重要,因為沐偃用手臂勒住劉鵬的脖子,直到他道歉大喊投降才放手,氣呼呼地回到座位重新坐下。

……這小子根本全身都是凶器吧?

看著打鬧成一團好不容易才分開的兩名同學,在座的人都有了新的體悟。

「為什麼不准去?雖說是探險,也只是在外面看看而已應該沒關係吧?要是遇到屋主就說我們只是路過不就好了?」李士潼單手撐著下巴,眼睛瞇成一條線,似乎覺得很掃興。

沐偃用手扒了扒瀏海,半晌才抬起頭,用刀刃般的目光帶著濃厚的警告意味掃射四周。

「因為那是我家。」

※                 ※                 ※                 ※                 ※                 ※

「碰」的一聲巨響,院子的鐵門被人重重關上。

鐵門旁的老榕樹上傳來撲拍翅膀的聲音,幾隻小麻雀在暮色中驚飛而起。

「我回來了!」

顯然是剛採購回來的沐偃對著黑漆漆的屋內大喊。手上提著大賣場的購物袋,裡頭鼓鼓的,還露出一把青菜。

木造房屋旁是一整片簡直要將建築物淹沒的綠意,即使只是眼角餘光一瞥都能看出,屋主並不熱衷於整理庭院。

長得比人還高的芒草與各種雜草在院子裡一簇一簇恣意生長,相較之下空地少得可憐。紫、白、紅,各種不同顏色,不知名的小花在這塊土地綻放,點綴在綠色上頭別有一番自然風情。

雖然整體而言還不到荒涼的地步,但要是大門連接玄關的細長步道不是石板舖面,恐怕早已埋沒在草叢中了。

「我回來了──!」

好不容易空出手把大門打開,又對著屋內拖長尾音喊一聲。沐偃順手把玄關以及前、後院的戶外燈點亮,心裡有些納悶怎麼沒得到回音。

過了一會兒,一隻白色的大狗從後院跑過來,搖著尾巴發出開心的低吠。然後,才看到花貓、虎斑貓隨後悠哉悠哉地晃出來,在他腳邊磨蹭邊喵喵叫算是歡迎。

「……你們都窩在後院做啥?」

望著蹭得他滿腳貓毛的幾隻貓咪,沐偃心裡湧上一股異樣的感覺。把購物袋與背包往地上一扔,就邁開步伐直往後院衝。

他跑過長長的窄廊,木造的地板隨著步伐發出了碰碰碰碰的吵雜聲響。

當他一把拉開後門,看到眼前的景象,就完全愣住了。

有位穿著白色中式立領上衣、年紀看起來頂多二十出頭的青年站在後院。

他的肩上還扛著鋤頭,黑色布鞋與白長褲沾上了一些泥巴,就連肩頭也有沾到。但青年似乎並不在意,正歪著頭好整以暇地觀賞自己的傑作。

聽到身後傳來的聲響,青年轉過身來。

天藍色的長髮綁成一束,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有些偏綠。紫藍色眼瞳盈滿溫暖笑意,注視著原本氣勢洶洶,現在卻呆愣在原地的人。

「歡迎回家,今天晚餐吃什麼?」青年唇邊浮現一抹淺笑,神情愉悅。

「吃燉菜……等一下!那、那那那那棵樹怎麼回事?誰扛回來的?是你還是夜雨?」沐偃從驚嚇中回過神來,指著後院突然冒出來的大樹,氣急敗壞地大吼。

他早上出門前明明沒有這棵樹!

據他目測,這棵樹的高度好歹也有四、五米吧?

這種一般來說應該要用吊車來吊才好移植的東西為什麼會出現在他家啊!而且連枝葉都沒有修剪,就好像它原本就生長在這裡一樣。

要是告訴景觀設計老師:「啊哈哈哈老師老師你聽我說,我家突然冒出一棵大樹,什麼保護措施都不用就移植成功了耶!」那位植物控老師搞不好會感動到哭,順便把所有建築系的學生都抓來校外教學一番。

「這次真的不關我的事喔!是青浬從你以前讀的那間高中扛回來的。」

藍髮青年還來不及解釋,一隻黑貓從燈光照不到的樹叢陰影角落走了出來。抖抖身體把沾在身上的落葉甩掉。孩子般高亢嗓音懶洋洋地回答,還順便抬起一隻前腳指著那名被牠喚做「青浬」的青年。

貓的毛色純黑,柔順的短短絨毛遍佈全身,胸前有片銀白色的毛,就像有人用銀色的筆寫了個「V」字,乍看之下似乎跟一般的貓沒什麼不同。

但是,牠有三條尾巴。

況且,一般的貓也不會用這種懶洋洋的語調說話。

原本還在沐偃身邊繞圈圈,有著茶色斑點的花貓一看到黑貓就衝上前去,圍在牠身一邊打轉一邊喵喵叫。

「夜雨!妳就放任他隨便挖地亂種樹嗎?好歹先跟我說一聲吧?我是屋主耶!」猛翻著白眼看被花貓打轉到煩,索性直接跳上自己肩膀避難的黑貓,沐偃氣到快抓狂了。

會這麼生氣不是沒有原因。

大約三個月前,青浬不知從何處撿了一窩小河童回來,一隻就算了還撿一窩!拾得人閃著那一頭藍髮,用爽朗到欠揍指數爆表的笑容攤手說了這麼一句:「哈哈哈,交給你了。」就完全撒手不管。

五隻河童整天只會像初生雛鳥一樣張嘴討吃,拾得人又只負責撿完全不照顧。害他休息時間還得爬山衝回家給它們弄吃的,再用跑百米的速度從接近山頂的沐家迅速衝回位於山腰的學校趕上課。

就算想找人幫忙也不太可能,姑且不論能看得到妖的人類有多少,要是看得到卻品德惡劣的人搞不好會把牠們當成珍禽異獸製成標本或是拍賣,種種因素考量下只好自己想辦法。

更悲慘的是,當時正值建築系如臨大敵的期末,每天沐偃趕作業趕到一半就要衝去弄吃的,好讓飢餓吵鬧的河童們安靜下來。

最後,那窩河童是啃蔬菜水果五穀雜糧吃得白白胖胖的,他卻整整瘦了二公斤!

要是有人想減肥的話,他非常推薦這種課程!能實際參與不可思議的河童成長過程還能挑戰體能極限,外加體會逼不得已照顧家中寵物的老媽辛勞,真是一舉數得。

好不容易在暑假結束前,牠們都長大回到溪裡去了,現在又「撿」回來一棵樹!動物撿完換植物嗎?改天會不會把整座森林連同松鼠之類的小動物一起搬回家啊!

……別鬧了!混帳東西!

「還是這麼愛生氣,難怪你光長年齡不長身高。」夜雨用前腳拍拍他的頭,在沐偃的手揮到她之前靈巧避開,依舊安安穩穩地站在他的肩膀上。

「誰不長身高啊?好歹我也有一百七十公分!少瞧不起人了!」

「你那是『號稱』一百七十吧!大學入學體檢的時候明明就是一百六十九點四公分,就算四捨五入都不到吶,你還看著那張體檢報告沮喪了一下午,我沒記錯吧!」

「吵死了!誰規定數字一定要四捨五入?我就喜歡無條件進位不行嗎?再說我為什麼要和妳爭論身高啊?全長不到五十公分的迷你台灣黑熊、矮子黑熊!」

雖然從沐偃的角度看不到黑貓的表情,但聽聲音就能知道夜雨的笑意,連思考回憶都不必就浮現在腦中的促狹笑臉讓他更加火大。     (※註2)

「什麼!居然把優雅纖細的我比喻成粗壯的黑熊?你眼睛瞎了啊?」

「妳才眼睛瞎了!矮子黑熊矮子黑熊矮子黑熊矮子黑熊──!青浬!別一臉與你無關的樣子在旁邊偷笑!給我解釋清楚!」

不理會夜雨的抗議聲,沐偃擅自結束沒營養的爭執,將視線移回從剛剛開始就在微笑看好戲的青浬身上,雙手環抱在胸前等他解釋前因後果。

「多一點綠意不是很好嗎?反正空間夠。」完全不把他的怒氣放在眼裡,青浬依舊笑得很燦爛。他悠悠哉哉地放下鋤頭、拍掉手上泥土,用談論天氣一般的語調:「翠森高中最近要改建校門,這棵樹剛好擋到了新的警衛室,正愁沒地方遷移,我閒著沒事就好心的接收了。」

「……拜託你回頭看一下這滿山滿谷的綠意!我們家什麼時候缺過植物?還有!你是怎麼扛回來的?一個人扛嗎?」

下次叫青浬去搬家公司打工算了!搞不好會讓他覺得生活忙碌充實一點!省得跟夜雨一天到晚撿不明生物回家。

「綠意永遠不嫌多,至於你的另一個問題──當然是借助了風的力量。不論順風逆風暴風,風永遠是青鳥一族的好夥伴!」不能告訴他中途手滑了一下,差點把沐家老房子整個砸爛就是了。

回給沐偃一記拇指,青浬整齊的牙齒就像牙膏廣告中的演員一樣閃閃發亮。

……太好了,搬家公司果然是青浬最好的歸宿。

望著那棵在微風中搖擺枝葉的樹,沐偃突然有種在跟外星人說話的無力感。反正也不可能叫他把樹拔去丟掉,幸好樹比河童好照顧。

「對了,這是什麼樹?」

沐偃回想起讀高中時進出校門都是跟糾察隊的同學或教官打招呼,不曾仔細留意旁邊的樹,要不是青浬提起還真的沒什麼印象。

「桑樹,結的果實叫桑椹可以用來釀酒,樹皮可以造紙、樹葉可以養蠶。雖然常因名字諧音被人類厭惡,其實是用處很多的一種樹!」

頓了一下,青浬又補上一句:「不過這棵桑樹不會結果就是了,但葉子還是可以摘來餵蠶寶寶……就是你國小讀自然課時養的那種白色小蟲。」

「那你剛剛說的功能不就白講了!總不能把它砍了造紙吧?什麼諧音?什麼被人厭惡?還有,我鄭重警告你不准再撿蠶寶寶回來!」

他有預感,要是不先說清楚的話,這傢伙很可能會用「桑樹好像很寂寞」之類的理由去撿一堆蠶寶寶回來。

然後又會陷入童年那段整個客廳都是蠶寶寶養殖箱,青浬和他老爸還樂此不疲的四處蒐集附近小孩子不想繼續養的蠶寶寶,等蠶寶寶長大再生蠶寶寶永遠養不完的回憶。

如果用漫畫來表現的話,沐偃頭上此刻想必是烏雲密布──會打雷的那種。

可能也想起同樣回憶的青浬只是聳了聳肩,無視屋主滿臉黑線。

「桑與『喪』同音,有些人很忌諱在家裡種桑樹,看到庭院裡偶然冒出來還沒長大的小樹苗還會拔掉。」回答他的是夜雨,說完還甩了甩細長的三條尾巴。

從剛才鬥嘴時他就覺得奇怪,夜雨一邊的臉頰好像鼓鼓的,聲音有點含糊。

雖然沐偃很想把她的嘴巴扳開來研究一下,探討她到底是怎麼發出「喵」以外的聲音,或許可以發表一篇論文揚名國際。

不過那樣做可能會被活活烤死,還是算了。

「妳的嘴巴怎麼回事?不會是受傷腫起來吧?」

沐偃伸手搔搔黑貓下巴,聽到她的喉嚨發出高興的「呼嚕呼嚕」聲,再摸摸右邊的臉頰。

──真的鼓鼓的。

「沒有受傷啦,只是……」夜雨瞇起眼睛,似乎想說些什麼。

這時連青浬都斂起了笑意,嚴肅的看著一人一貓。

過了半晌,黑貓還是沒有開口。

「到底是怎樣啦?不要話講一半就不說了好不好!這樣很吊人胃口耶!」人類等得不耐煩,出現即將連續長篇抱怨的徵兆。

「那……你明天領到打工薪水會買貓餅乾回來嗎?會買我才說!」夜雨那與毛色一樣漆黑閃亮的大眼睛在昏黃燈光下顯得格外水潤明亮。

「又想敲我竹槓!好啦!買給妳啦!」

「會買多少?」

「三包!」沐偃用手指比了個三。

不過要跟正在他腳邊打轉直盯著夜雨瞧的花貓──襪子,和後面正在撲飛蛾的虎斑貓──小虎平分就是了,所以是一貓一包。

一次買多一點還可以跟寵物店老闆殺價,挺划算。

「呵嘿嘿嘿……那你把手伸出來。」夜雨笑瞇了眼,對於答案相當滿意。

沐偃依言伸出手,在攤開手掌的瞬間,黑貓從嘴裡吐了一團黑黑的、毛茸茸的,比成人拳頭還要小一點的不明物體到他手上。

那團東西還沾著她的口水,黏呼呼又熱熱的,整體觸感讓他想起以前老媽在尾牙聚餐喝醉酒,回到家把自家兒子誤認成垃圾桶就往他身上吐的感覺。

超噁心。

「這是禮物喔!」

「……妳的衛生習慣真的該改一下。」

望著那團東西不知道該不該直接扔掉,沐偃有些哭笑不得。

哪有人禮物上黏著口水還牽絲的?真不知道她的嘴巴是不是連接異次元空間的百寶袋。正常人哪會從嘴裡吐東西出來,還說是禮物啊?

慢著,記得以前看過的「貓咪飼育指南」裡面好像有提到,當貓抓老鼠之類的東西回來時,就是牠對人類友好的表示。這時候絕對不可以擺出厭惡的樣子,以免傷貓的自尊。

應該笑著對貓道謝,表現出很高興的樣子,然後再趁貓不注意或沒看到的時候處理掉。

嗯!就這麼辦吧!他可是屋主,這點器量一定要有的!

「謝謝你,夜……」

「雨」這個字還來不及說出口,沐偃就說不下去了。

──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

因為,那團黑色毛球甩了甩身體,露出了小小的三顆眼睛。

毛球沒有尾巴怎麼看都不像是老鼠,倒有點像……

──小煤炭?

沐偃的腦海裡頓時浮現童年動畫中的超可愛角色。

想當年他和老弟爭論世界上到底有沒有這種生物還爭到互毆,被老弟一記過肩摔摔得頭破血流、不省人事。被老爸送醫院急診,輕微腦震盪住院觀察了幾天才回家。

從此沐家家規明訂:「無論發生任何事,弟弟絕對不准打哥哥。」

老爸當年還非常認真的闡明理由:「阿昇被哥哥打不會有事,但哥哥被阿昇揍到一拳肯定會死。」

說得好像他很弱一樣,讓他不知道該說什麼。

當時沐昇站在病床邊,抓著他的衣角,看著他頭上纏著的繃帶大哭。嘴裡翻來覆去只有一句「哥哥對不起。」

看著平日連打人都笑得很開朗的暴力弟弟哭到眼淚鼻涕齊噴,讓沐偃想生氣都很難。

那是兄弟第一次打架,也是唯一一次。

當年造成兄弟鬩牆的主因,本尊居然就出現在他的眼前,怎能不感動萬分!他終於能證明小煤炭確實存在!當初被摔那一下值得啦!

那時候老爸還在、老媽也還沒有變成工作狂,阿昇也還沒搬到大學宿舍裡。想起令人懷念的記憶,讓他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了微笑。

仔細看才發現牠的眼睛是三顆成三角形排列,和童年想像中的有些不同。搞不好牠跟小煤炭有親戚關係?好奇的歪著頭盯著那一團黑毛球,沐偃很認真的思考能不能叫牠帶路去坐貓公車。

當然,前提是牠聽得懂中文,還要先把貓口水洗乾淨。

正當沐偃沉浸在回憶中,黑毛球又動了動。

下一秒,從球中心咧出一張大嘴,嘴裡上下佈滿尖銳的牙齒,還發出刺耳的叫聲:

「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嘎──!」

「嗚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哇──!」

跟著「偽」小煤炭一起驚聲尖叫,在毛球伸出許多像蜘蛛一樣細細的腳那瞬間,沐偃慘叫著用力把它扔出去,接著因為用力過猛失去平衡往後摔倒在地上。

──不要破壞小煤炭在他心中的美好清純形象啊!混帳東西!

看著直撲門面飛來的毛球,青浬迅速而優雅的轉身閃避,長袍的衣角翻飛又落下。

毛球在空中畫出一條完美的拋物線就消失在漆黑夜色之中,只剩下滿山迴盪的刺耳尖叫回音。

「啊哈哈哈哈!居然嚇成這樣!放心它只吃蟲啦……阿、阿沐?生氣了?」看到惡作劇成功,原本夜雨還抱著肚子咧嘴大笑,看到沐偃面色不善之後才趕緊收斂。

「……你們笑得很歡樂嘛!」

拍掉沙土與草屑狼狽地站起身,沐偃狠狠瞪著青浬與夜雨。

查覺到空氣中詭異的氣息,襪子、小虎、通通跑到早就站得遠遠的白狗身邊避難。

「這不是我的主意喔!是青浬說這樣可以給你驚喜的,都是他的錯!」夜雨從他的肩膀一躍而下連連倒退,與沐偃拉開距離,嘴裡不忘辯解。

語畢,還抬起一隻前腳指控青浬。

「此言謬矣。我只說『可以試試』,但有言明『阿沐可能會生氣』,罪魁禍首還是你。」青浬趕緊撇清責任,但臉上滿是詭計得逞的笑容。

「你們今天沒有晚飯吃。」

對青鳥的狡辯充耳不聞,與平日抱怨個不停的作風不同,沐偃回答異常簡短。

「嗚哇哇哇──!不要啦!我知道你今天有買烤雞,我道歉我道歉嘛!」愣了一下,想到晚餐被取消,夜雨簡直快哭出來了。

她想吃烤雞啊啊啊!早知道就不玩了!噢!烤雞!

「誰理妳!」

沐偃用力跺著腳步走回屋裡,木造的地板發出了沉重吵雜的聲響。其他動物們趕緊跟進屋裡,屋主關上門前一刻還發出重重「哼!」一聲。

「……他真的生氣了。現在怎麼辦?」

青浬收起微笑,有些嚴肅的問。

「怪我啊?笨蛋!」

夜雨氣呼呼的跳到屋頂上,蜷縮成一團。

沒東西吃睡覺總可以了吧!可惡!烤雞的味道好香!噢──烤雞!

「至少回答有押韻,還不錯。」原本以為會聽到「涼拌」這個經典答案的青浬,露出淺淺的微笑,轉身走進屋裡,心下暗自盤算。

──下次再撿什麼回來玩好呢?

※                 ※                 ※                 ※                 ※                 ※

小動物們吃飽了都窩在沙發上打盹,一狗二貓圍成一個圓圈,小虎簡直睡翻了,露個軟軟的肚皮,黑黃鮮明的斑紋,讓人忍不住想用手戳戳看。

「什麼聲音?」

突然,吃完晚餐正在客廳埋頭趕設計草圖的沐偃皺起眉頭。

才開學沒多久建築系就出了一堆作業,簡直就是老師出題大競賽。有時候趕作業趕到幾日幾夜沒睡覺快瘋掉的時候,真有種「冥世不遠矣」之感。

抱怨歸抱怨,想畢業還是得努力把作業趕出來。

「你是聽到夜雨的哀嚎聲嗎?」幫他倒了一杯茶,青浬捧著自己那杯蜷縮在沙發上,用手輕輕搔著小虎的肚皮,聽牠半夢半醒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

外頭傳來黑貓不斷重複著「我的烤雞啊──!」拖長了語尾的哀怨叫聲。

「不對,不是她。好像是有人在哭的聲音,一陣一陣的……從後院傳來的。」沐偃索性放下筆來到後院,一把拉開後門:「夜雨,拜託妳稍微安靜一點!」

幸好他家附近鄰居稀少,基本上都是墳墓,不然肯定會被檢舉妨害安寧。

……等等,那些學生們說的恐怖尖叫該不會就是夜雨還是誰的鬼叫聲吧?

那他家不就是名副其實的鬼屋了嗎?

「嗚哇哇哇哇!沒有烤雞吃還不讓我發洩情緒!阿沐是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笨蛋!」少了門的阻隔,夜雨音量大的嚇人。

一秒用雙手摀住耳朵,沐偃沒好氣地吼回去:「吵死了!沒有晚餐有宵夜總可以了吧!烤雞腿有留給妳!拜託閉嘴行不行!」

食物的怨念真可怕,搞成這樣都不知道是罰夜雨還是罰他。

唉,肯定是後者。

「真的?」

聞言,夜雨圓滾滾的腦袋從屋簷上方探出來,烏溜溜的大眼發出異樣閃耀的光芒。讓人由衷覺得,要是有舉辦什麼『閃亮亮眼眸比賽』她一定會得冠軍。

「對啦!等一下再拿給妳,吃之前先幫我個忙。」

沐偃朝黑貓招招手,她靈巧地翻身落下。在腳剛碰到地板的瞬間一個跳躍,就撲到了他的胸前。

像是很習慣夜雨的飛撲撒嬌方式,沐偃默契十足將嬌小身軀穩穩接住。看著上一秒還在狂罵他笨蛋的黑貓,此刻心情大好的用頭頂與臉頰磨蹭他的胸口,露出了淡淡的笑容:

「有東西跑進來了,用妳引以為傲的夜視力幫我找出來吧!」

※                 ※                 ※                 ※                 ※                 ※

※1.註:「老沐」讀音近似台語中的「老母」

※2.註:台灣黑熊為亞洲黑熊的台灣特有亞種,保育動物,胸前有V字型或弦月型白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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