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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貳章

      早晨的空氣略為冰冷,柳無語提著一水桶,拿著水瓢,一邊勺水往娘親最愛的那片牡丹花叢潑去,一邊打著疲困的呵欠。

      本來呢,這灑水的工作一向是交給無言來做,但是因為無言現在一天到晚都被那個新來的客人給追著跑,無暇分身來照顧這堆花比人嬌的牡丹,所以他只好代勞。

      又將一瓢水以優美的弧度拋向約有一人高的牡丹花叢中,柳無語瞧見遠方一抹白影對著他飛奔而來,不必想也知道是誰。

      他沒好氣地看著衣衫不整的姊姊,大清早就要躲人躲到花園來,連外衣都來不及穿上,只揪著一襲白色的睡衣,匆匆忙忙地飛奔而來,想也不想地就躲進了牡丹花叢中。

      躲進去前,無言還將一指擋在慘無血色的唇間,要他噤口;開什麼玩笑,他又沒有謀害孿生姊姊的習慣,沒事做通風報信的小差做什麼?

      果然,在無言躲進花叢後,過沒多久,一個高大的身影就跟在無言的後面追了過來。

      「無語,有沒有看到無言?」大清早就起來追人的平靜,竟是滿身大汗,可是那雙眼睛還是瞪得斗大,四處搜尋著無言的蹤影。

      「我哪知道啊!拜託你別再追我姊姊了,她又沒惹到你...」柳無語沒好氣地答道,手中一瓢水還往地上無言經過時,留下的淡淡腳印潑去,一邊眼神閃爍地看著與花叢相反方向的通道。

      但是沈平靜完全不吃這一套聲東擊西,因為這幾天下來,在他狂力猛追無言之下,最會扯後腿的就是這位柳無語,害他好幾次都錯失了到手的無言。

      看著柳無語閃爍的眼神,再看看無語手上那桶始終不敢潑遠的水,還有眼前最近的障壁物,沈平靜的眉一挑,聲音猛然大聲起來,而且越走越近。

      「沒惹到我?你居然敢說沒惹到我?還有,她那粗魯樣哪裡像女人?你眼睛瞎了嗎?還叫她姊姊,她從小跟我吃在一起,玩在一起,睡在一起,我都沒發現她是女的,你這麼確定,你親眼看過嗎?」

      逼近無語的沈平靜,忽然搶過柳無語手中的水桶,然後用他的蠻力,將整桶水平均地潑灑在綠葉青翠,花美碩大的牡丹花叢中,接著手扠著腰,好整以暇的等著人自動跑出來。

      小時候跟無言過了一段無瑕的童年,無言會躲哪裡他還不清楚?無言總愛躲在樹叢的枝葉,藏身於滿目的蒼翠中,像是綠色的搖籃,擁抱著渴望被父母關愛的無言。

      他知道無言渴望被家人疼愛,但是無言也太過份了,竟然被家人溺愛到如此地步,當他知道

無言回到柳家每天的作息後,他是氣得差點又昏倒一回。

      粗重工作不用作,劍也不練,就做些針線活,再不就是早上跟下午提著一桶水,照顧著一整園的花花草草,無言說一沒有人說二,整莊的人都將這大小姐捧在手心,寵得像個小公主,天知道無言到底是男是女!

      打從他進山裡拜師至今為止,他從來就沒聽師父提過一句無言與他之間的性別差異,他跟無言生活很長一段時間,完全都不覺得無言符合印象中女人的嬌弱形象。

      無言一向嘴巴毒辣,刀法狂野,壓得他連氣都不敢喘,他小時候軟腳蝦的外號,豈是無言鬧著好玩取的?他是真的打不過無言也罵不過無言,如果說無言是他曾經憧憬的目標,一點也不為過。

      「哈、哈啾!」

      花叢裡傳來十分清脆的一聲噴嚏,只聞其聲不見其人的平靜,瞪大他的銅鈴眼,就看花叢之中哪裡騷動,那個直到現在還不肯提劍與他決鬥的人就在其中。

      「無言,出來!」差點忘記無言的忍功跟毒舌一樣難纏,沈平靜瞪著又恢復寂靜的花叢大聲吼道。

      躲在草葉中的無言,早上沒睡飽也就罷了,被人追著跑連衣服都沒穿好,她也可以算了,但是衣衫不整,還要被罪魁禍首給淋了一身水濕,她可還能再忍?

      「臭平靜、爛平靜,死軟腳蝦...」

      揪著地上的雜草,靠著牡丹繁茂枝葉庇蔭的雜草,在柳無言受氣的心情下,無所遁形地全成了無言出氣的對象。

      「蠢蛋,要出師也不會早幾年,腦袋裝漿糊的軟腳蝦......」

      越罵越氣,越氣眼淚就越止不住,柳無言的眼眶充滿了晶瑩的水珠,與碧綠葉上的晨露相互輝映;要是平靜早個幾年來,她或許還會履行一半的諾言,可是現在她已經無力實踐當初的承諾。

      落寞地站起身來,渾身溼透的柳無言,看著站在花叢外,一臉喜孜孜模樣的沈平靜捲起袖管,眼巴巴的模樣跟渴望骨頭的小狗沒兩樣。

      「你真好...一點都沒變...」無言看著平靜那一臉期待,真的很不忍心破壞,但是平靜的逼迫只會讓她更想念她失去的東西。

      「說什麼呢?過來!跟我一決勝負!」平靜對著仍被一堆牡丹花叢圍繞的無言,探出一掌,無言的話,他沒聽進多少,但是他知道,無言是跑不出他的手掌心的。

      無言一襲的白衣裳,在光影間被花葉染成層次分明的綠,一頭未梳的長髮披散在肩上,黑色的髮絲更襯出肌膚的白皙如玉,也許是陽光又也許是他的追逐,讓無言的臉頰鍍上一點點的粉紅,在花朵的映襯下,無言纖細的身影慢慢散發出柔和的味道,這一切卻只讓平靜想到無言這幾年來的荒廢。

      「別忘記,除非把妳也變成像我一樣的俠客,否則我是不會罷休的。」這正是當初他願意訂

下約定的條件,不是嗎?

      無言沉默地看了平靜一眼,淡淡的,帶點從小至今都抱持著的嫉妒,從前,她嫉妒沈平靜擁有的親情;現在,她嫉妒沈平靜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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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年前......

      「怎麼了?大過年的幹麻躲在樹上,屋裡很多東西可以吃呢!」

      從樹下傳來的聲音,大聲地往上喲喝,讓坐在枝椏上發呆的無言險些掉了下去。她往下一看,是平靜。

      那張軟腳蝦的臉,在今日氣勢十分昂揚,讓她心中的無名火被點燃,她憤憤的將頭撇開,賭

氣的說:「不去!不吃!」

      開什麼玩笑,炫耀也不要這樣好嗎?她知道,每逢過年過節,平靜的爹娘就會上山,順便拎來一大堆衣裳跟食物,但她又不像師父那樣饞嘴,何必特地出來叫她進去,就只為了看那些堆得跟小山似的過年禮物,對照她爹娘年年不上山見她的冷清。

      「你還氣你爹娘沒來?男子漢大丈夫別像個姑娘一樣,老計較這種小事情!」小小的平靜在樹下指責樹上的無言。

      每年過年一到,無言的脾氣就特別古怪,總是沒頭沒腦的發脾氣,直到去年平靜才弄明白,無言在氣他爹娘都會上山來看他,還帶著一堆可以讓他們吃到明年過年的乾貨,以及又新又漂亮的衣裳,而無言自己從小到大,卻連爹娘的一面都沒見過,就被丟到師父身邊不聞不問。

      「我才不是姑娘!我只是不想進去」打死都不承認自己很小家子氣的無言,瞬間挑釁起平靜:「你才是姑娘,不敢爬樹的軟腳蝦!」

      「誰不敢爬樹了!」樹下的平靜又被挑起了怒意。

      他哪有不敢爬樹,他只是不敢像無言一樣爬得那麼高而已...

      「那你上來啊!」無言在上頭叫道。

      「上去就上去,誰怕誰!」捲起袖子,平靜最不能忍受的就是被無言看輕,好吧,高就高,上去就上去,反正樹上又不會只有他一個人,無言也在上頭,既然如此,那他有什麼好怕的?

      一步一步的爬上去,距離地面越遠,平靜就越不敢往下看,深怕往下一看後他的雙腳會發軟,不是因為他怕高,而是沒有人會像無言那麼奇怪,越高的樹越愛爬,幾丈高的大樹照樣爬上去,也不在乎會不會摔下來。

      可他就不是了,他是有忍耐限度的,太高的樹他不會爬,一方面是尊重大樹,一方面是為了自己的生命安全。

      「上來啊,軟腳蝦!」無言不停的在上頭叫囂:「不敢的話,就下去回去找你娘撒嬌吧!」

      「誰要跟娘撒嬌啊!」平靜氣惱的往上大吼:「又不是小孩子了,誰有空整天對著娘親撒嬌?我真搞不懂你,每次你爹娘沒來就要拿我出氣!他們沒來不是更好嗎?這樣你就能跟我一直呆在山上啦!」

      「你說什麼?死軟腳蝦!」無言罵道。她何時找他出氣?是他那張嘴巴老說出一些蠢話才惹她一陣罵,聽聽看,什麼叫做他們沒來更好,這是人話嗎?

      「死軟腳蝦,我幹麻沒事要跟你一直呆在山上,我才不要跟你這笨軟腳蝦一直呆在同一個地方,你會害我變笨,你知道嗎?」無言指著平靜大罵道。

      她是變笨了...因為自從平靜上山之後,她想念爹娘的次數變少了...甚至有時候她會認真的覺得,一輩子跟平靜呆在山上也不壞,至少她無聊時會有個人陪她玩、給她罵,那些不悅的心情不再被壓抑,而是可以很輕鬆自然的發洩出來。

      聽到這話平靜大感不滿:「誰害你變笨了?是你自己本來就笨吧,不要牽拖到我身上!」

      「笨的是你!」無言非常堅持,平靜一點都不懂看人臉色,這還不算笨嗎?

      「不,是你比較笨!」平靜邊爬邊回嘴:「我怎麼看都比你聰明,當然是你比較笨!」

      「少嘴硬了,軟腳蝦,你的笨就跟你的軟腳一樣,別不承認了,你看,爬那麼久還是只有那麼點高,我看你就是軟腳兼怕高,少逞強,小心到時候下不去,要師父抱你下樹!」

      嘴上罵歸罵,無言看著下頭的平靜,心中不免有些擔心,因為平靜從來沒爬得這麼高過,可她還是沒法坦率的說出自己的擔憂。

      「你爬不上來的,死軟腳蝦,下去吧!」

      「誰說我爬不上去的,你給我等著,我馬上爬上去給你看!」佛爭一炷香,人爭一口氣,為了這口氣,平靜他豁出去了。他不顧無言勸告的往上爬。

      而本來坐在上方枝椏的無言,在看見他爛得可以的攀爬技術時,忍不住站了起來,朝著那隻笨得可以的軟腳蝦大吼。

      「沈平靜,你給我下去!」無言疾聲厲呼:「不要再上來了!你找死啊!」

      笨蛋,他以為她是隨隨便便就能爬上樹的嗎?她要爬上樹之前,至少都要觀察那棵樹三天,評估哪根枝椏可以踩、哪根不能踩,最後她能爬到的最高點會在哪裡,而不是像平靜這樣亂爬一通,好幾次都踩到脆弱的枝幹差點滑下樹去。

      真是...說他笨還不承認,無言實在看不下去了,她站起來開始往下爬:「不許動,沈平靜,你給我待在原地等我下去!」

      「我不要!」雖然滑了好幾次,手也有點磨破皮,但除非是摔下去,否則他決不放棄往上爬,他絕對不讓無言看輕他。

      「沈平靜,你別鬧了!」平靜硬是要爬,無言可是看得步步驚魂:「沈平靜、你別亂踏啊!」

      「你說什──」沒聽仔細無言在上頭鬼叫什麼,平靜一腳踩空,腳下的樹枝同時碎裂往下掉,就在要掉下去的瞬間,平靜剎那間的反應是用雙手緊抱著樹幹,好繼續待在樹上。

      為了不讓無言嘲笑他,平靜還壓抑著自己絕對不可以放聲大叫,更不可以喊救命!他是男子漢大丈夫,絕對不能輕易向人求救,這樣有損他的顏面。

      而上方的無言在看到平靜兩腳懸空,僅用雙手掛在樹幹上時,整顆心都快跳出來了。這麼高,要是摔下去,別說是變成肉餅,變成肉泥都有可能。

      「你這笨蛋軟腳蝦,叫你別爬還硬要爬,逞什麼強啊!」雖然嘴上叨念,無言爬下樹的速度可一點都不含糊,沒兩三下已經到達平靜的面前,連拖帶拉的將平靜給帶到安全的地方,兩人一同坐在大樹中段的枝椏上。

      就在兩人坐定的同時,平靜看到無言氣呼呼的模樣,不知道怎麼了,心底就有股很想笑的衝動。

      而無言在看到平靜傻氣的笑臉時,火氣整個爆發:「你還敢笑?你剛剛就要摔下去了你知不知道!」

      「怕什麼,我知道你會拉我上來的!」平靜笑嘻嘻說道。

      「笨蛋軟腳蝦,你摔死算了!」無言氣得渾身發抖,真想再一腳把平靜踹下樹去,什麼叫她會拉他上來?要是她慢個一兩步呢!那平靜不就只能活生生的摔到地面變肉泥?

      「別生氣啦!」平靜討好似的拉著她的手:「謝謝你救了我的命,我請你吃東西好嗎?」

      「不吃!」無言的氣沒有那麼容易消除,大過年的就害她嚇出一身冷汗,這筆帳她絕對要利上加利的向平靜討回來!

      「別氣啦!我們不是好兄弟嗎?」平靜用手肘推推無言:「如果你出事,我也會第一個到你身邊的啊!」

      「烏鴉嘴!少詛咒我!」無言用手肘用力的推回去。

      「我說真的...」平靜的聲音驀地認真起來:「...不要生氣、不要總是故意一人躲在樹上,不要對我隱藏你心底的話,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會站在你那一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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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難得偷得一分閒暇,柳無言窩在專屬於自己的繡房中,手捻著針線,一針一線,將手上那塊牡丹白的綢布,勾勒出一朵清雅的水蓮花。

      不敢明目張膽地坐在椅子上,她偷偷地窩在桌子底下,慢慢做她因為平靜而停擺的繡畫。

      記不清楚是怎麼開始的,總覺得拿著針,心無旁鶩地做些針黹,那塊心中的缺口就能夠消失,不會看見、不會聽到,那些屬於黑暗的顏色與低語。

      然後不知何時,家中出現了這間繡房,她在這繡房中掛滿了一幅又一幅的繡畫,有花開富貴的粉色牡丹,也有飄逸君子的金黃秋菊,歲寒三友四君子,都是她繡畫上的常客,她將她的寄託存在這裡。

      遇上心情不好,她會走入房中,廢寢忘食的縫製一幅令自己滿意的畫,或是將掛在牆上的繡畫一一拿下,攤在桌上,用指尖掃過那針線浮在絲綢上的觸感,最後在繡畫的包圍中入睡,期待會有個好夢。

      「唉...別再逼我。」停下縫製的動作,她吸吮著又被刺一個洞的手指,感覺血微甜的感覺在口中擴散,看得出這下刺得不輕。

      若她還只是個初學女紅的人也罷,問題是她拿針線至少也有兩三年,大幅的鳳鳥圖都可以安然完成,怎麼可能一朵小小的蓮花還沒繡完,手上有好幾個被針戳到會溢血的洞?

      其實她很清楚原因,就是她無法專心,縫著縫著就會想起過去,一分心手上的針就往指上扎,而那力道通常是不輕的。

      她不時停下來想一些事情,但思考完後都只是一陣陣嘆息,手中的白蓮越縫越歪,心也浮躁起來,正想起身收針線時,她卻聽見了開門的聲音及沈平靜的怒吼。

      「出來!無言!妳給我出來!」一掌拍開繡房的門,沈平靜並沒有被這一屋子精緻的繡品給嚇到。

      早就打聽過這是無言專用繡房的沈平靜,帶著滿臉怒容審視牆上的繡畫;精細的繡畫在柳家莊的評價頗高,也是因為這樣,平靜才在旁敲側擊下,知道柳府還有這麼一個避風港是無言躲藏

的聖地。

      平靜仔細地看著每一幅繡畫,精細的程度令人咋舌,想必是耗去了不少時間才能製成,而無言就是把時間浪費在這裡,拋下了劍,也捨棄了他這個童年玩伴。

      「柳無言,妳等著看好了...」

      露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沈平靜像是頭惡毒的狼,抽出重劍,在房裡亂揮,微微的劍氣溢出劍身,將房中所有的繡畫給撕了個粉碎。

      當一片一片殘缺的繡布飛落在地上時,房中有一角像是被刻意隱藏的黑暗,在沈平靜眼中分外清晰。

      「這是什麼?」手按上那層壓在上頭的黑色絨布,將厚重的布給掀開,一只用上好油桐木的劍盒出現在沈平靜眼前,那大小、那樣式,沈平靜敢肯定,那絕對是用來裝重劍的木盒。

      「原來藏在這裡,怪不得翻遍柳家莊也找不到。」

      沈平靜收起了劍,將木盒拿起,一股異樣的感覺盈漾在心中:怎麼這麼輕?

      「沈平靜!你給我放下它!」無言的聲音在他後方響起,有點顫抖有點憤怒,更稀奇的是還帶點哭音。

      捧著木盒轉身,無言果然在他後頭,一幅被絞成一團的白布掉落在無言腳邊,晶瑩剔透的淚珠在無言眼中打滾,又急又氣的模樣,好像木盒裡裝的是無言的性命。

      「為什麼這麼輕?妳的劍呢?」平靜不理會無言的命令,將手中輕盈的木盒揚起,另一手握起了他收起的劍。

      「劍到哪去不用你管!你把盒子放下!」無言盛滿淚水的眼始終不離那木盒。

      一股怒氣從那句『不用你管』後開始滋長:「既然劍不在盒裏,妳留著這盒子有什麼用?」平靜怒不可遏地吼道。

      「不要你管!放下、不要碰它!」身心俱疲的柳無言無法再承受另一個打擊,但是沈平靜卻一點也看不出來,只看見了無言對一只空盒的珍愛,對一房繡畫的寶貝,真正該擁在懷中的東西卻拋得一乾二淨,包括劍、包括他。

      思即此,平靜就有一股氣在胸膛迴盪,腦海中全塞著毀掉木盒的念頭,而他也蠢到用行動去實踐。

      只見他將輕飄飄的木盒往上一扔,手起劍落,那木盒硬生生給他劈成了兩半,從斷裂的缺口飛出了兩片被他斬斷的黑布,當隱藏著幾縷銀絲的黑色布面碰觸到地面時,無言淒厲的聲音也傳到他耳中。

      「不!」

      衝到已破碎的殘骸面前,無言的手拾起絹布,斗大的淚珠滾滾而落,跪坐在地上的無言身影看起來是如此嬌小,讓平靜看得心虛。

      「不許哭!」感覺到不尋常的氣息在無言身邊圍繞,平靜不敢相信無言居然就這樣在他面前,大方地哭了起來。

      過去的無言就連掉淚也要撇過頭去,死也不讓他看見自己脆弱的一面,而現在呢?無言就這樣捧著兩塊破布,在他面前嗚嗚地哭了起來。

      「出去!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無言發瘋似地站起身來,猛推著他寬廣的胸膛,不曉得是不是他的錯覺,他感覺以前一推就可以讓他打個筋斗的無言,力氣好像大不如前,而且他有種一還手無言就會飛出去的錯覺,讓他就順著無言的手勢,退到了門外。

      未闔緊的門扉,露出了一條窺視的隙縫,平靜在那縫隙中看見了,伏在地上的無言,低泣的哭聲從弓起的身子裡傳出,四周散裂的木頭碎片混在無言的淚水中漸漸變色,地上全是再也接不上的繡畫,紛亂的繡線從斷口炸出,圍繞在無言身旁。

      平靜看著這幅景象,看著無言哭得如此淒慘,那身影像是摔碎的琉璃,因為脆弱而受傷,因為受傷而扎人,而造成一切的他,心中有種情感多過愧疚,卻無法說明,只能看著無言跪在地上不能自己,久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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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無言姊姊怎樣了?」柳無話站在自家哥哥的房門前,問著腳步沉重、剛從無言房裡回來的柳無語。

      無語搖搖頭:「她還是哭得很慘,當年全家逼她放棄練劍時,她還沒哭得這麼慘,而且...」

      「怎樣?」見無語話講到一半突然停下,無話頗是著急地問道;最了解無言脾氣的無語,竟露出這種沉重的表情,無話怎麼想都很不樂觀。

      「我看先找好大夫比較穩當!」無語皺著眉頭做下最壞的打算,「明天派人出柳家莊,去把劉大夫請過來。」

      「又請大夫?無語哥哥,治標不如治本啊!」無話搖頭晃腦的說著:「追根究底,不都是那個姓沈的錯嗎?要是他不來搗亂,一切都很平安不是嗎?他來了之後鬧得姊姊又犯了心病,眼睜睜看著姊姊受折磨,你受得了我可受不了。」

      聞此言,無語頗不高興:「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說我不夠關心姊姊嗎?」

      「不!我的意思是說,如果我們迫於重龍劍法的威力而不敢對那姓沈的動手,讓那姓沈的逼得姊姊又重蹈覆轍,就算我們兩個人能漠視,你說那個出門去辦事的人能受得了嗎?」

      「你是指...」由於日子實在過得太紛亂了,柳無語遺忘許久的某個人名又回到他的腦海。

      「對!我想的跟你想的人是一樣的──南松哥!」無話將那名字說出口之後,身體還忍不住地打了個冷顫:「你說吧!要是他回來之後看見姊姊變成這樣,而我們毫髮無損,你說他會怎麼做?」

      「他...會宰了我們!」沒錯,那位南松大哥臨行前唯一跟他們說的話就是:保護姊姊!除此之外,未留隻字片語。

      身為盈鳳派傳人的南松哥,絕對有與重龍傳人沈平靜一較高下的本事,只是他倆怕在南松哥解決沈平靜之前,他們這對未善盡職責的活寶就會先被處決。

      南松哥是父親最優秀的弟子,本名南宮松,是個父母雙亡的孤兒,被父母親收養的他宛如他們三姊弟的兄長,照顧著無言,鞭策著他與無話兩兄弟,近乎虐待的地步──他跟無語是這麼想的,不過爹娘倒是挺樂的,因為這可以省下那對老愛遊山玩水的夫妻教養孩子的時間。

      所以他跟無話最害怕的就是那位南宮大哥,害怕自己沒達到近乎苛刻的要求,又得接下一擔子勞心勞力的特訓。

      「可是我們無能為力啊!你說吧,我們兩人哪個打得過重龍劍法?」咕噥著他們的無力,無語走到弟弟身邊,推開房門也順便將弟弟給拉進去商量。

      「打從姊姊回家一直到姊姊放棄練劍的那段日子,你跟我誰打得過那套重龍劍法?」將無話給拉進門內,兄弟倆席地而坐,視房內的桌椅為無物。

      背靠著門扉,無話坐在柳無語的身邊,開始回憶過去與無言的每一場勝負,在答案整理完畢之後,他也只能搖搖頭,同意那份無力。

      「我跟你的確都打不過...但是...」無話的雙眼猛地狡詐起來,亮出邪惡的精光,「我可沒說要單打獨鬥,二對一確實不大光彩,但是我寧願落得小人之名,也不要讓那姓沈的繼續欺負姊姊!」

      直到現在才明白這弟弟找他的原因,無語的第一份感覺是不悅;兩個打一個?這種事豈是大丈夫所為!自認光明磊落、剛正不阿的他可不想破壞這份堅持,但是隨後他卻為無話的想法而感動。

      「在我們享福的時候,姊姊就是對著沈平靜那種混帳長大的,他現在對姊姊這麼差,我看以前也不會好到哪裡去,不幫姊姊出口氣,我們還有資格做弟弟嗎?那房間的繡畫全是姊姊的心血,他看也不看、問也不問的就全毀了,不好好教訓他,我真的不甘心。」

      瞧無話那副氣憤填膺的神情,無語開始對自己過份的冷靜感到可恥。

      他知道姊姊對那位沈平靜有種特殊的情感,所以他不想與沈平靜為敵;可是在沈平靜仗著那份無法抹滅的幼時情誼,囂張地欺負起姊姊時,這個定論,是可以被推翻的。

      他是見過平靜的,在很小很小的時候。

      那時他跟無話爭著要去接回他倆的姊姊,小小的兄弟倆用木棍比鬥,結果是他贏了,所以他跟父母一塊上了山,見到了抱著腿哇哇大叫的正義門師叔,在母親懷中強忍著眼淚的姊姊,還有那個看起來心不甘、情不願,想同他們搶姊姊的沈平靜。

      那時他覺得是平靜想搶,但是長大回過頭想想,那時候其實是他們從平靜身邊搶走了一個朋友、一個玩伴,從師叔身邊搶走了一個親如子女的半個徒弟。

      姊姊是師叔親手帶大,而師叔無親無故,自然將這個交到手上的娃兒當成自個兒的那般疼,只不過師叔什麼不好教,偏偏教了姊姊重龍劍法;誰不好收,偏偏收了平靜這死心眼的傻瓜來做徒弟,師徒倆都是傻瓜,把姊姊當男孩對待,一錯就是十一年。

      所以當他們將姊姊接回來後,就遇上了很多麻煩。

      光是要無言乖乖換上女裝,就花費了他們這群人一整年的光陰,女紅針線活更是他們長期抗戰下的成果;至於最重要的劍,他們是用硬逼的才將那把重劍逼離無言的手,現在平靜三言兩語就想讓無言再拿劍,可有將他們這些無言的親人放在眼中?

      不論平靜怎麼做,過去的無言是不會回來的,平靜只能選擇接受現在的無言,或者是──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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