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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4【南域】

紅龍一路南飛,最後落於一處佔地頗大而歷史悠久的神廟,在雨水充沛的南域,其百姓從古至今所信奉的始終都是能呼風喚雨的應龍,眼前這座也不例外,只是他此次來卻不是要找剛從千年沉睡中甦醒的應龍,而是將應龍喚醒的夔。

燭龍尚未走入門內,一名雪髮血眸的俊美男子便驀然隨著雷光一閃憑空出現在他面前,惑人的桃花眼帶著似笑非笑的色彩,嘴角微微勾起的弧度卻難掩輕諷,「真是稀客,燭龍,你不是說要去還債嗎?這麼快就還完了?」

「不過是來問個問題。」燭龍明顯不想回答他的提問,既然要找的人自動出現了,他也就只神色清冷地直接問道:「白在哪?」

「白?」夔挑了下眉,「他早就不是西域人,你該用他東域的名字恨絕離來叫他了。」畢竟只有自認故鄉來自海洋的西域人才會用單字命名,而無姓氏。

「知道是誰就行了。」燭龍不以為然。

「那為什麼要找他?我還以為你看他不順眼呢。」夔意味深長地一笑,倒有幾分看好戲的意味,大概也猜到燭龍不會解釋,沒等他開口便接著說:「他這一百多年來似乎都和江樓雲遊四海去了,不見得會回東域的雲舟,我就去幫你帶他過來吧。」

語方落,夔的身影便又驀然一閃,從原地消逝無蹤。

夔,也就是夔龍,不僅能行使雷電,更能隨心隨欲地在轉眼間抵達天下的任一處,甚至能單獨將活物送至任何地方。

在當初夔原身被滅、只剩力量凝聚而成的光球被困在雲舟時,因有應龍施下的法術,而讓江樓在成為二百年一任的守門人之後,獲得了不老不死和移轉的能力,其後身為繼承者的恨絕離卻是因緣際會接收了那股力量。

但夔即使有了重塑的身體,也沒有取回那份力量,因此他隨時都能感應到擁有相同力量的恨絕離的所在,這也就是燭龍不直接去東域找人,反而來南域找夔的原因───比起那兩個人類,夔會把甦醒不久正虛弱的應龍帶去哪休養,這還是比較好猜的。

至於夔說他看恨絕離不順眼,倒也是真的,只是他眼下想要解決的事畢竟還是人類比較清楚,而他較為熟識的人類不巧就只有兩個,西皇和白,因此根本沒得選擇。

在燭龍等待的期間,廟宇內卻又有另一人走了出來,不同於夔的驀然出現,那人的步伐顯得格外沉穩,直至來到門檻前才停下腳步,沉默不語地和燭龍相對而立。

燭龍早已察覺到對方的存在,儘管那力量遠不如過去強大,但並不影響他辨識屬於水龍的氣息,加上在四時之龍中,他唯一願意與之有些交情的就是應龍,於是此刻聲音裡的涼薄也就少了幾分:「我還以為你會再殺他一次。」雖然言語一樣無情。

或許是因為深知燭龍指的是誰,面容端正而冷峻的男人聞言不禁蹙著眉宇,抿緊了淡色的薄唇,筆挺的背脊在織錦白袍的映襯下竟顯得脆弱,蒼白的肌膚透露了一絲病容。

應龍灰藍的眼眸裡有著複雜的情緒,可最後卻仍只沉聲說了一句:「我也以為你不會告訴他,我在哪裡沉睡。」

「你當初因為他成了你的心魔而渡不過雷劫,又重塑了他的身體交由我保管,我真以為,你是想讓我告訴他。」燭龍毫不客氣地回道。

應龍隱晦地澀然一笑,「連我自己都弄不清的事,你倒是比我還瞭解。」

「別誤會了,你們的事,我並不想插手。」

「不,目前我也只打算順其自然下去。」應龍淡淡說完,才抬眼看向對方失去視線焦點的紅眸,轉而問道:「燭龍,你過去曾用自毀視力的方式避過一次雷劫,下一次的九重天雷恐怕只會更強,且無法再躲,你有把握嗎?」

在古老的傳說裡,燭龍常被描繪成有著逆天本領的存在:視為晝,眠為夜,吹為冬,呼為夏,不飲,不食,不息,息為風;然而現實中他的力量固然強悍,卻不及這般逆天,一旦遇上了雷劫,也不見得能全身而退。

忽然被提起自身的雷劫,燭龍有些不悅,隨即冷淡地回了句:「總歸死不了。」

雷劫對燭龍而言一直是十分多餘的障礙,人類修士或許還會期望歷劫飛升,他卻始終對飛升成仙一事興致缺缺,只是天地間自有一套平衡的法則,時候真的到了,即使他想留下也留不住。

「若是心無罣礙,到上界看看也不失為一個選擇。」應龍其實不太能理解燭龍的心態,明明數千年來都遠離世俗塵囂,隱居西域,卻又不願渡劫離開人間界,這不是很矛盾嗎?

燭龍忍不住皺了下眉,「應龍,你以前沒這麼囉嗦。」現在怎麼勸起他來了?

「我想離開,卻離不了,你還有機會,不是嗎?」應龍說這話的當下,正巧夔帶著另外兩人回到了廟宇門外,他灰藍色的眼眸頓時一黯,隨後面無表情地轉頭走進了屋內。

夔一看見應龍的身影,略為驚訝的神情一閃而逝,旋即丟下剛帶回來的人就追了過去,留在原處的恨絕離和江樓不約而同地互望了一眼。

「剛剛瞄到的那個,就是應龍?」恨絕離偷偷地問身旁的江樓。

「應該…是。」他也不太確定。

「什麼?那糟糕了!」恨絕離突然抓著江樓的手,恍然大悟似的大喊:「難怪夔那傢伙每次都幫你講話,原來是因為你跟應龍的眼睛顏色很像,都是藍的!」

天殺的,要不是江樓和應龍的髮色一個黑、一個灰藍,他都要以為江樓之所以那麼倒楣連當那麼多任守門人,都是被不肯放人的夔陷害的了!

「………」江樓…真是不曉得該說什麼了。

恨絕離接著認真地盯著江樓好一會,才嘿嘿一笑:「不過你放心,我覺得還是你的眼睛最漂亮。」清亮湛藍的顏色比那沒什麼溫度的灰藍色好看多了!

始終淡定而無言的江樓這才不禁莞薾。算了,他喜歡就好。

等陷入兩人世界的兩隻總算注意到一旁的燭龍後,恨絕離才率先問:「咦、燭龍,聽夔說你要找我?」

燭龍靜默了下,因為他發現打從當年的白失手用雷電毀掉他半座委羽之山後,經過這麼多年,他還是一樣看這人不順眼───非常吵,一比較起來,他家頂多只會嗚嗚叫的幼狼就顯得好太多了。雖然也黏人了點就是。

想起自己來這一趟的目的後,燭龍這才開口問:「除了肉,還有什麼能給狼吃的食物?」

「啊?」恨絕離一臉疑惑:「委羽之山只有鳥,又沒有狼,你幹麼問這個?」

燭龍有些不耐地冷聲道:「最近剛養一隻。」

恨絕離起初沒反應過來,一回過神就吃驚大喊:「哪隻狼這麼可憐被你養到啊!?不行,我太好奇了,一定要去看看!江樓、走走,我們趕快趁那隻狼還沒被養死快去看!」隨後拉著身旁依然平靜的江樓,轉眼間就不見人影。

「………」留在原地的燭龍頓時有隱隱冒火的跡象---被氣的!

他雖然同樣有瞬間移轉的能力,卻不如夔的那般好使,不僅無法帶著人,甚至一用身邊的東西就會被燒個精光,因此即使有這個能力也等於沒有一樣,此刻遇上興沖沖想去看熱鬧的恨絕離,怒氣自然高上許多。

然而過了一小段時間,恨絕離便和江樓重新出現在他面前,還不忘抱怨:「燭龍,我把委羽都翻遍了,沒看到半隻狼啊?話說你知道你的船不見了嗎?我看那繩子整個鬆脫、破破爛爛的,也不曉得船都漂走多久了。」

聞言,燭龍不禁一愣,「…什麼?」

等三人一同回到了委羽,就只見幼狼原先待的地方只剩一盤幾乎沒動過的羊奶,可幼狼卻早已不知去向。

當小舟搖搖晃晃地在岸邊擱淺後,幼狼在空氣中嗅到了一絲似有若無的熟悉味道,這才小心翼翼地從上頭跳下來。

鄰近是一處頗為熱鬧的漁貨市集,人來人往的街道間誰也沒留意到有一隻渾身灰毛、毫不起眼的狼崽在四處亂竄,從沒見過這麼多人的幼狼顯得格外緊張,豎著小尖耳朵、警戒地嗅著周遭,就邊東躲西竄地往人少的地方前進。

牠不曉得自己隨著洋流漂來的島嶼便是西域首都:皇城島,也不曉得燭龍曾以自身的靈力籠罩這座島多年,直到去妖森找牠前才撤掉離開,牠才會在島上嗅到燭龍的氣味,就一個勁地以為會在這裡找到對方,而沒繼續躲在小舟裡。

幼狼就這樣邊嗅邊找,但越往燭龍曾待過的皇城走,沿途經過的街道就越熱鬧,人類也就越多,最後牠在經過一間飯館門口時才驀然停下了腳步。

那是牠尚未嚐過的,紅燒肉的誘人香味,金色的眼睛頓時直勾勾地盯著門內,天生食肉的本能和還餓著的癟肚子讓牠無法不被那味道所吸引。

狼是很聰明的動物,即使只是幼崽,見到裡頭坐著不少的人,也知道不能輕舉妄動,在同樣無法放棄眼前美食的當下,身後就忽然響起了軟嚅的童音:「娘,有小狗狗!」

一名婦人手裡牽著的孩童,正睜著大眼望向停在飯館前動也不動的幼狼,想靠過去摸摸看的渴望不言而喻,卻被母親及時拉住,斥道:「不行,野狗很髒的!」

「可是狗狗好可愛…」孩童開始不依不撓地撒嬌,婦人也好說歹說地不讓他接近,直到察覺動靜的幼狼不明就理地回頭看向他們後,多看了牠幾眼的婦人才忽然發現不對勁。

「不對…那好像不是狗,是狼──天啊、這裡有狼!」婦人這一驚呼,頓時引來了其他人的注意,狼在多數百姓的印象中極差,往往一聽見城裡出現了狼蹤,無不欲除之而後快。尤其是皇城島的居民,這樣的心態更甚。

皇城島雖是西域最大、人口最多的一座島,但島上原本是沒有狼的,直到一名漁夫在其他島嶼一時興起掏了狼窩,不只宰了二隻狼崽煮來嚐鮮,還把剩下的一隻幼崽帶回皇城島當看門狗養,數年後的某一夜才被來尋仇的公狼母狼咬死在家中,死狀極為淒慘。

而那隻被養大的狼自從那一夜之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牠,但在皇城島郊外繁衍的狼群卻明明白白地日漸成了一大隱患,時不時便會傳出哪裡又被掠奪、或又有人被咬傷。

因此當有人拿著棍棒出來要抓狼時,一見是隻小狼,更是旋即大喊道:「狼崽會把成狼引來,千萬不能讓牠逃了!得淹死在海裡才不會被母狼聞到味道!」

提醒著眾人,狼究竟有多記仇且報復心極重的話一出,抓狼的人又多了不少,儘管幼狼一發覺人群在往牠的方向逼近時就轉頭跑了,但一時卻仍竄不出人海,只能驚恐地在無數鞋腳之間狂鑽,躲避著從頭頂上伸來試圖抓住自己的手。

在幼狼即將衝出混亂重圍的瞬間,一名大漢冷不防撲上來恰恰掐住了牠的左後腿,被懸空倒吊著抓起來時,幼狼立刻凶狠地朝大漢伸過來的另一隻手又抓又咬,但牠的攻擊卻不足以讓對方鬆手,反而惹惱了那人,大手猛力一扭就生生掰斷了幼狼稚嫩的腿骨。

極度的恐懼和劇痛被揉合成了仇恨,幼狼連半聲都沒吼就狠狠咬上大漢的手,金眸逐漸被血色浸染,凶殘野性在死咬不放的舉動中越顯猙獰,扯都扯不開,直到咬斷那人的手指、被甩下地面,幼狼仍拖著那隻不自然彎曲的後腿,以血眸牢牢瞪著眼前痛摀左手的大漢。

在場的所有人都沒料到一隻小狼崽咬起人來會如此狠毒,眾人僵了半晌,不知是哪個人見了那雙紅目,才忽然喃喃道:「…那該不會是妖狼……」

位於北域和西域交界處的妖森並不是什麼祕密,兩域的百姓多少都會聽到一些傳聞,此刻聽見這狼崽可能就是那些妖獸之一,每人無不心中一驚,深怕惹上麻煩。

畢竟妖獸最可怕之處不在於攻擊力,而是即使在毒氣瀰漫的妖森中也能存活下來的強韌生命力,面對一隻怎麼殺也殺不死的怪物,那無疑是令人避之唯恐不及的。

而幼狼終究不傻,牠沒固執地非得在這被人類包圍的當下咬死那名大漢,反而是在見到那些人的氣勢減弱後,在眾人尚未回過神的瞬間,就已經跑個沒影。

後來當幼狼躲起來舔著傷腿時,牠忍不住想起了紅龍最後飛離的一幕,不禁想:是不是因為自己太弱,所以被丟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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