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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回

    「我一直不太能理解計劃把初代淘汰的原因,現在我終於明白了,」那三個人將尚恩和柔依包圍在中間,為首那人嘶聲吐出話語,彷彿那是一句惡毒咒詛。「感情是最致命的懦弱。」

    尚恩的思緒飛速奔馳。計劃。初代。過去這段時間他不斷從不同人口中聽到這些字詞,就像是對他遺失的記憶的一種交代,然而他壓根兒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唯一能夠拼湊出的資訊是,為了某種原因,自己必須被毀滅,這就是他早已注定的命運。但是他並不打算就這麼輕易走上命定的道路。

    那三個人已向他們靠近到令人不安的程度,時間不多了,他必須有所行動。他向旁一瞥,計劃快速成形,柔依正用眼角餘光瞄著自己。尚恩看似漫不經心的瞥向地面,再緩緩看向上方;餘光中,柔依的眼神轉為理解的堅定;經過這段時間的同甘共苦,柔依已能輕易明白尚恩輕微暗示中的含意。

    「這就是狡兔計劃存在的原因,懂嗎?」為首那人揚起獰笑,不是邪惡的獰笑,而是單純冷酷的猙獰。恐懼的攀藤悄悄在尚恩心中蔓延,一把攫住他躍動的節奏,一股從脊樑一路爬搔而上的冰冷懼意竄升,緊緊咬住他的背脊;明確的意識點進他腦中,他很清楚的瞭解眼前面對的不會是場尋常的戰鬥,而頭一次,他無法確定自己能否帶著柔依逃過一劫;頭一次,他對一切變數完全失去掌控。

   

    「為了要取代你們,初代。」

   

    「別跟他廢話了,三號,下手吧!」右首那人叫道。

    為首那人--三號-聳了聳肩,將手伸向西裝外套內側。接下來即將發生的事情不言可諭,尚恩只有幾秒鐘的時間。他轉頭望向柔依,幾乎微不可測的點了點頭。

    電光石火般地,所有人幾乎同時一齊動作;三把手槍同時上膛瞄準射擊;柔依迅速趴倒在地,閃過飛躍的子彈;尚恩向前衝去,一頭撞進三號懷裡,二人同時撞上背後的牆,力道之大使得三號鬆開手放脫了手槍。尚恩捉住三號的後領,猛力往牆上貫去;這時背後其中一人開了一槍,子彈颼地一聲飛越,重重嵌入尚恩右肩,鮮血四濺,斗大的血滴在周圍畫下完美的圓弧,如拋物線般遠遠擴張開來。尚恩一聲悶哼,鬆開了手。三號擺脫箝制,踉蹌地向後退開,卻撞上背後兩名同夥,三人登時摔成一團。

    尚恩伸手壓著槍傷,子彈深深陷在綻開的皮肉之中,傷口的血流如注從尚恩手掌的指縫滲透出來。不遠處柔依已站起身,連忙跑上前來攙扶住他。「快跑!」他嘶啞的低吼,將柔依推到身前,「快跑!」柔依二話不說,轉身拔腿狂奔,尚恩一拐一拐地跟在她身後。

    他們跑過錯綜複雜的雜亂巷弄,四周靜謐得詭譎,唯一的聲響是他們沉重的腳步和粗重的喘息。周遭一切彷彿遭人棄置,又或者是身居其中的人們聽見了騷動,全躲起來了不敢出來?由於尚恩必須扶著牆壁,拖著斷腿蹣跚地前進,使他們的速度大幅降低;後方三名殺手已經飛速地追了上來。

    若是留在地面上,遲早會被追上。尚恩思索著,環顧周遭毫無規則般雜亂突出的違章建築。唯一的希望是向上,進入林立交錯的建築,也許憑仗著繁複的網絡,他們有機會甩脫殺手的追蹤。

    斷腿上的夾板提供了相當程度的支撐,尚恩忍著抽搐的疼痛,加快速度,追上跑在前方的柔依,扣住她的手臂將她推往左邊另一條狹窄的弄道,突出的金屬鋼筋和蓋在外邊的鐵製攀梯在頭頂交錯成醜陋的鋼鐵蒼穹。

    「柔依!」尚恩叫道。柔依聞言停下腳步,轉過身困惑地望著他。尚恩奮力拖著斷腿,靠在髒污的牆壁上,粗重地喘著氣。「我們往上爬,躲進大樓裡。」他向上揮了揮手,接著朝柔依張開雙臂,將她攬進懷裡,強壯的手臂環住她的腰間,將她向上舉起,剛好讓她搆著一根突出的鋼架。

    「快點,往上爬!」尚恩催促。柔依順從地向上攀爬,緊抓著冰冷粗糙的金屬橫桿,在紊亂的支架之間穿梭前進。追擊的聲響從遠處傳來,越來越逼近。尚恩焦急地抬頭望著緩緩遠離地面的柔依,一顆心在胸腔幾近顛狂地躍動,一種提心吊膽的瘋狂節奏,撞得他肋骨隱隱作痛。拜託,拜託,他在心中向著不知是否存在的力量祈求,如果我還值得什麼,讓她安全,只要讓她安全......

    尖銳的破空聲響,飛速劃破空氣,在尚恩耳邊爆了開來,尚恩連忙伏下身子,往後蹣跚爬去。三名殺手閃進巷道,成三角陣形連連射擊,步步朝尚恩逼近。子彈擦身而過,驚險得令人窒息,尚恩不斷退後,藏身在周遭錯綜的雜亂中,抵擋效果卻非常有限。他著地翻滾躲過一連串射擊,重重撞上牆邊一台陳舊髒污的墨綠色垃圾子母車。煙硝味竄起,鑽上鼻腔令人難以呼吸,破空的子彈仍持續疾飛,爆裂的巨響震得耳膜劇痛;尚恩連滾帶爬站起身,迅速潛入子母車後方,垃圾車龐大的體積提供了暫時的庇護。殺手們持續射擊,子彈重重嵌進子母車的塑膠外殼,力道之大撞得尚恩全身關節隱隱打顫;百忙之中,他往上一瞥,只見柔依顫巍巍地攀附在一架鐵梯之上,小心翼翼地從一扇破碎的窗戶爬進了大樓裡面。她轉過身,望見了仍留在地面上的尚恩,兩人的目光如接通的電流般,倏地對上了視線。

    「尚恩!快上來啊!」柔依整個身體半懸在窗外,朝著尚恩大聲喊道。尚恩抬頭望著因距離而有些模糊的柔依,緩慢但堅定地搖了搖頭,透過他清澈明亮的眼眸,他多麼希望她能明白他未說出口的話語:沒有我在,妳會比較安全,柔依,他悲傷的默禱,他們要的是我,不是妳......

    殺手掃射的爆裂持續,柔依溫柔的眼中似乎綴著晶瑩的淚光,但隔著這段距離,尚恩無法確定。「尚恩!」她再次大喊,撕心裂肺般的叫喚,如此的迫切,彷彿自己的性命就懸掛在他的一聲回應;尚恩只覺一陣錐心泣血、如排山倒海般瞬間淹沒他的哀慟;他從來都沒有選擇,他永遠都必須離開。

    其中一名殺手向上望見了柔依,對準了洞開的窗戶開槍,使得柔依不得已只好躲回大樓裡。就是這樣,柔依,尚恩短暫的閉上眼睛,默默在心中祈禱,離開這地方,好好活下去......

    接著他睜開眼睛,單隻電藍的眼眸,一陣炫藍的風暴蘊釀形成。一名殺手試圖繞過子母車,尚恩抵著垃圾車,推著車子往殺手撞去,迅捷的跳上子母車頂部,從車子上往下一躍,重重落在那殺手身上。兩人同時摔倒在地,尚恩如雨點般的拳頭重重落在殺手身上,然而卻似乎沒什麼效用。殺手掙脫尚恩的箝制,一拳揮向尚恩的腹部,砸得尚恩向後飛去,但在此同時尚恩也找到機會奪走了殺手的手槍。

    尚恩背部著地,翻滾半跪在地,揚起手槍射擊,在那殺手身上釘下一個個深可見骨的窟窿,右肩的槍傷因手槍後座力而隱隱作痛。那殺手抽搐著向後退開,從傷口中迸發靛青的靜電,如攀藤般竄出,纏繞在殺手的身軀躍動閃爍,一種詭譎的慘淡光暈。

    他們...他們不是人類。尚恩驚恐地意識過來;中彈的殺手站穩了腳步,滿臉驚濤駭浪的怒火,低吼著向他撲了過去,雙手扣住了尚恩的咽喉,將他狠狠抵在背後的牆上。

    難耐的窒息哽在尚恩喉間,他掙扎著吸進空氣,刺耳的呼吸在耳際繚繞。他試圖扳開殺手緊扣的雙手,但他體能上的優勢相較於眼前的非人生物,猶如蚍蜉撼樹般徒勞無功。殺手漸漸收緊掌握,缺氧的暈眩猛地擊上尚恩的胸膛,他的視線開始模糊,在狹隘的視野飄盪著青一塊紫一塊的色彩;就連他的反抗也漸趨微弱,在隱約的意識當中,一種緩慢的覺悟:他正在死去......情急之下尚恩揚起握著手槍的右臂,猛力往下砸去,撞在扣住自己頸項的雙臂之上,發出令人滿意的碎裂聲響。殺手低聲咆哮,垂下斷折的左臂,單隻右臂將尚恩遠遠拋了出去,重重摔在地上。

    尚恩劇烈嗆咳著,虛弱的伏倒在地上,大口的吸入空氣;從殺手斷臂閃動著耀眼的青藍色電流,映照著殺手臉上暗沉的憤怒,如同暴風降臨的暗潮洶湧。眼望著敵人漸漸逼近,尚恩蹣跚地站起身,情況的緊急令他暫時忘卻了身上所有的不適;他奮力躍起,伸手緊抓住頭頂上的金屬鋼架,憑著凜冽的衝勁,向前一盪,左腳踢上殺手的胸口,將他踹飛了出去。

    殺手平平向後飛越整條巷道,摔在對面的牆上,突出的鋼筋從他的胸腔、腹部以及腦部穿刺而出,瞬間整個空間瀰漫著強力電流燒灼的嗆鼻氣味,泛著螢光的湛藍電波瘋狂地閃動,宛如叉在架上的烤肉般被釘在牆上,殺手一陣痙攣的抽搐,接著一顆頭疲軟的向旁一偏,便再也不動了。

   

    「該死!」三號低聲咒罵,再次揚槍射擊,尚恩撲地滾開,拾起掉落在地的手槍,扣下板機,正中三號手中的金屬槍身,將手槍擊飛了出去。另一名殺手奔向前,持槍指向尚恩頭部,但尚恩的動作更加迅捷,如閃電般扣向殺手握槍的手,猛力卸下整個彈匣,順勢揪住殺手的手腕,往自己的方向拖去;殺手一個踉蹌,跪倒在地,尚恩揚手狠狠地將卸下的金屬彈匣插入殺手的喉嚨側邊。

    猛然爆放開來的電流炸得尚恩飛了出去,眼前一片奪目的絢爛閃光,刺眼的令人目盲。從遮掩在面前的指縫之間望出去,只見那殺手站立在團團豔麗閃爍的光影之間,慢條斯理地抽出插在頸邊的大片金屬,轉頭望著癱倒在地的尚恩,緩緩勾起一抹猙獰的冷笑。

    這到底是什麼樣的怪物?尚恩只有轉瞬間震驚的空間;剩下兩名殺手再度展開追擊,尚恩跌跌撞撞地爬起身,轉身拔腿狂奔。

   

    必須離開地面,尚恩尋思,心下很清楚以目前的情況自己跑不了多久。他越過樓與樓間較為寬敞的巷弄,往另一區雜亂樓群前進,盡量離得柔依藏身的所在越遠越好。背後其中一名殺手喊了些什麼,尚恩側過頭向後一瞥,只見三號拐彎轉進另一條小巷;而另一名殺手仍然筆直朝著尚恩直追而來。越過肩膀,他朝後開了一槍,然而殺手敏捷地閃躲開來,飛速地拉近他們之間的距離。半空中突出一架伸縮式的鐵梯,尚恩一躍而上,憑藉著結實的臂膀靈敏地向上攀爬,穿梭於層層網架和排水管之間,從一棟樓跳向另一棟。

    那名殺手攀上了鄰近的另一棟建築,彷彿猿猴般抓著金屬橫桿快速地擺盪前進,超越了尚恩的高度,轉身縱身躍下,飛越兩棟樓間的距離,準確地落在尚恩下方,伸手緊緊抓住了尚恩的右腿。

    斷腿撕裂般的劇痛如電流般在體內神經之間亂竄,痛得尚恩低吼出聲,差點放開了緊握著的金屬鋼架。殺手揪住他的後領,往牆上砸去;尚恩舉起手護住面門,重重撞上厚實的高牆,震得雙臂關節劇痛,右肩的槍傷再次淌下溫熱的鮮血,沿著衣料纖維緩緩滴落。殺手再次揪緊他的後領,他連忙抬腿向後踢去,直接粉碎了殺手的膝蓋;一陣震怒的痛嚎,殺手一拳向尚恩揮去,沉重的重擊正中他頭部右側,伴隨著迷茫的疼痛,他嚐到了嘴角鹹澀的鮮血。在他還未完全從重擊的暈眩中恢復過來,又是一拳擊中他的腹部,打出了他體內所有的空氣,一陣痛苦的喘息,他終於放鬆了緊握的雙手,貼身肉搏的兩人登時向下翻滾跌落,重重摔在下方一面突出的鋼鐵平臺上。

    迷惘之際,尚恩最先站起,伸手折下身旁金屬欄杆的一小段鐵條,往殺手身上刺下,如鋼釘般穿透了他的左肩,將他牢牢和身下的平臺釘在一起。從傷口中冒出的電流再次竄起,爆裂開來燒灼傷了尚恩的手臂,但尚恩沒有處理疼痛的時間;他轉身再次往上攀爬,越過最後幾層樓,翻身踏上建築頂部平坦的水泥樓頂。在這個高度能夠望見四周其他相同高度的大樓樓頂,全部單一色的灰暗水泥,在樓頂中央,一座巨大的水塔拔地竄起,矗立在一片平坦中。大樓東一簇西一簇地分佈,圍著中央一棟比其他建築都要高的大型白色高樓,尚恩緩緩意識過來,那就是他和柔依先前逃離的那棟研究機構;更遠處,隱隱約約一道突出倒鉤的鐵絲網圍住整個區域,與其餘的世界隔離了開來。

    毫無預警地,那名殺手從樓頂邊緣赫然躍出,落在尚恩身旁,肩上仍插著那根鐵條,跳動著靈動的電流。只見那殺手拔出插在身上的鐵條,將它像鐵棒一般往尚恩直揮過來;鐵條帶起急勁的疾風,撲擊上尚恩的面門,他仰身避開,卻差點失去平衡跌落大樓;不得已,他縱身奮力一躍,躍上另一棟大樓。

    如同鬼魅一般,殺手緊追在他身後,揮拳擊中他的背脊;尚恩一聲悶哼,轉身擊向殺手胸前,卻被殺手揮手擋開。兩人同時衝向對方,雙雙扣住了彼此的咽喉,拚命試圖結束對方的性命。然而大量失血和身上所有傷口的疼痛漸漸抽乾了尚恩所有的力氣,他強化的體能也完全無法和殺手超越極限的超人體魄相提並論。扣在他咽喉上的手掌漸漸收緊,殺手毫不費力地將他舉到半空中,尚恩的反擊只剩下微弱的掙扎,一雙腳在空中虛弱地踢動著。

    殺手彷彿拎著小貓一般架著尚恩,緩緩的走向大樓邊緣,將他舉在空無一物的高空中,正對著底下令人暈眩的垂直距離。

    閃耀的靛青光茫在殺手墨黑的眼瞳中跳動著嗜血的節奏,襯著斜斜勾起的冷笑隔外猙獰。「說實話,你還真的挺難搞的,」殺手嘶啞地吐出話語,上揚的嘴角彷彿享受著尚恩無力的虛弱。「看來傳言說的是真的。主教派了我們三個出來獵殺你時,我還很納悶為什麼要這麼大費周章呢!」尚恩試圖攻擊殺手,他虛弱的捶擊打在殺手的胸膛發出沉悶空心的悶響,絲毫沒有任何效用。「不過我想,應該沒什麼差別了。反正到頭來,你還是得死。」殺手收緊了掌握,準備將尚恩用力拋出去。

    尚恩雙手慌亂的扒抓,對著殺手身上任何能觸及到的部位展開攻擊,但是殺手全身宛如披著堅硬鋼甲般無法撼搖。他徒然無功地重擊殺手的胸腔以及腹部,絕望之下力量重生,卻仍然一無是處。他感到自己凌空的軀體,即將向下墜落...

    驀地之間他胡亂搜索的雙手在殺手胸腔按向一塊特別柔軟的區域,不假思索地,他用力朝那柔軟所在挖下,指尖陷入淺薄的皮膚,觸及一片堅硬的金屬塊狀物;電流竄出燒上他的手臂,但他牢牢抓住那片金屬,奮力將它從殺手體內拔出。條條電線和管路伴隨著大量爆裂的電流連著金屬板一起被抽出,殺手放聲哀嚎,一雙眼驚恐地圓睜,似乎對於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感到不可置信,全身戰慄地痙攣,蹣跚抽搐著向後倒了下去。

    失去了殺手的支援,尚恩倏然往下直墜;他慌亂地揮動雙臂,在千鈞一髮之際抓住了牆緣,像一面垂頭喪氣的旗幟般懸在危崖的邊緣。殺手魁梧雄壯的軀體轟然倒在他面前,響著靜電雜訊的電流霎時停止了躍動,就像老舊的收音機一般,嘎然一聲斷了訊,徒留下一片唐突的寂靜。

    尚恩奮力將自己拉上了樓頂,雙手撐著微微顫抖的膝蓋,粗重地喘著氣。溫熱黏稠的猩紅鮮血持續從身上各個傷口汩汩流出,大量失血的暈眩在他腦中旋轉飛舞,在他單隻眼睛望出去的視野中,蒙上一層迷濛模糊的雲翳;虛弱和傷痛榨乾了他體內僅存的精力,靠著腎上腺素和頑強的求生意志勉強支持的力量此時也逐漸離他而去,僅留下一具疲憊不堪又傷痕累累的行屍走肉。他清楚的知道,若是再有殺手追上來,自己絕對撐不下去。

    彷彿驗證他的思緒似地,大樓另一側,如同巨大狐蝠展翼般的暗影竄升翻飛降落,彷彿承載著洪荒初始以來最為原生恐懼的夢魘,尚恩瞪視著眼前的身影,一顆心幾乎停止了跳動;顯然之前岔向不同方向的三號,終究找到了另外一條攔截尚恩的路。

    心臟恢復疾速的腳步,靠著一股冥頑不靈的自尊,尚恩深深吸入一口粉塵密佈的骯髒空氣,轉身躍向另一棟大樓;彷彿纏身的怨靈一般,三號如影隨形地緊緊跟了上去,一場風馳電掣的瘋狂逃亡再次展開。

    雙腳打上堅硬的水泥,尚恩腳下一軟,差點摔了下去。他沒有思考的時間,只要一被追上,絕對是死路一條。他在寬闊平坦的大樓頂部狂奔,毫不猶豫地衝向邊緣,左腳奮力一蹬,再次躍出。也許終究他會被追上,也許終究他會失足跌落,最後只留下一灘血肉模糊,沒有過去,更沒有未來,在漫漫的浩瀚長流中,他或許不會被遺忘,畢竟沒有任何惦記,又何來的遺忘?也許到頭來所有的追尋都是一場空,他將自行邁向自己的滅亡,然而在心中他緊緊握著一股信念,一股希望的餘焰,如果命運早已替他畫向終點,那麼即使是死,他也要死得轟轟烈烈。

    尚恩疾奔過另一層平坦的樓頂,卻因眼前的景象遲疑地停下腳步;橫亙的鴻溝之後,矗立的大樓頂端,平坦的地面周圍,緊密地纏繞了一圈又一圈帶著鉤刺的金屬線網,彷彿掐著要人窒息一般牢牢圍繞在整棟大樓邊緣,反照著毒辣的陽光,彷彿為著即將沾染的鮮血興奮地閃爍森然的鋒茫。正自思量間,後方殺手濡濕微溫的呼吸已吹上他的後頸,留給他極為有限的考慮空間;不假思索地,尚恩奮命擠出最後幾絲力氣,提氣縱身躍了出去。

    就在他幾乎要相信自己能夠超越所有障礙的當下,後方一聲爆裂響了開來,猶如晴天一聲霹靂;高速破空的子彈砸入尚恩後背,帶著燒灼的劇痛,鑽入血肉,粉碎筋骨,如飛旋的電鑽穿透了身軀,從右下腹激射而出,揚起了點點弧形飛逝的豔紅血滴,在後方拖出長長一串如紅寶石般晶瑩的串鏈。時間彷彿暫停了,所有動作慢速播放著超越現實的靈異畫面,失去動力的衝勁宛如洩了氣的汽球般向下急墜,樓頂邊緣在尚恩眼前霎時掠過,照進眼瞳的陽光彷彿臨死之際瞬間的靈光乍現,他絕望地胡亂抓攫,抓住了懸掛在邊緣的帶刺鐵絲,倒刺如熱刀切進奶油般刺穿了他的手掌,從掌背突刺而出,覆滿了赭紅色的辛豔鮮血。轉瞬間世界看起來不再真實,支撐起全身重量的雙臂焚燒起燒灼般的劇痛,右下腹的槍傷跳著與心音同步的抽痛,流淌的血液是條溫暖的毛毯,裹住滲著涔涔冷汗的身軀,整個人彷彿被擠壓在填滿冰塊的高壓容器中悶悶燒著。血液橫衝直撞衝擊的聲音在耳道內迴響,掩蓋了其他一切聲響。眼界邊際,三號緩慢輕易的從他頭頂躍過,優雅地落在鐵絲網另一邊,背對著耀眼陽光,只透出深色的剪影。

    殺手冷冷地笑了笑,揚起手槍,對準尚恩的頭部。

    儘管充滿腥羶血味的喉嚨疼痛不堪,尚恩仍舊試圖出聲,「等等......」他的嗓音瘖啞粗糙,宛如兩片金屬互相磨擊的不協調。殺手頓了一頓,微微放低了手槍。

    「等等?你剛剛是說等等嗎?」三號從鼻腔內噴出輕哼的鄙夷,皺起眉頭輕蔑地瞟著尚恩。「尚恩.李維。偉大的尚恩.李維,終於發現自己站在槍口的另一頭,而他最後的遺言,竟然是"等等"?」

    透過閃進眼內的陽光,尚恩直直盯著殺手,卻似乎什麼也沒看進去,彷彿直接看穿了他的肉體,望見了他後方的景物。殺手在樓頂邊緣蹲了下來,一雙冷漠的眼瞳中閃著明顯的厭惡。「你知道嗎,我對你的期望比這高多了。我的意思是,等什麼?等我改變心意嗎?等我施捨給你最後幾秒苟延殘喘的時間,因為你實在太懦弱,無法接受自己的死亡?」

    尚恩喘著氣,費力的吐出沙啞的話語,「不...在等...等她...開槍...」

    毫無預警地,一串射擊的巨響在三號背後響起,在殺手還沒意識過來尚恩話語的暗示之前,陣陣掃射引爆,擊穿了他的頭顱、胸腔以及腹部,轉眼間成了一面滿目瘡痍的釘板。話語懸在他的喉頭,卻已沒有機會完整脫口而出,殺手顫巍巍地向後倒下,生命逝去的冰冷逐漸爬上了他的容顏,抽乾了最後的氣息,換上了一張毫無生氣的慘白面孔。

    殺手背後,彩霞般的陽光烘托著纖細的身影,周圍漫漶渲染著淡柔的光暈,在尚恩眼中,宛如雲層灑落的純粹淨光。柔依雙手握著手槍,微微發著顫,眼眶中打轉著呼之欲出的晶瑩淚光。

    如釋重負伴隨著疲憊席捲過尚恩全身,瞬時之間他再也無法勉力支撐自己破碎不堪的身軀,一切變得太過艱難,他再也無力抵抗,握著金屬刺網的雙手漸漸放鬆緊握。

    柔依撲身向前,全身壓向倒鉤嶙峋的鐵網,迅捷地緊緊握住尚恩的手,突出的倒刺同時穿透了她柔軟的手掌,噴出鮮艷的血液。

    鋒利的利刃在柔依身上劃出好幾處傷口,流淌的鮮血往下滴落在尚恩臉上;見到她受傷,一股揪心的絞痛襲上尚恩胸口。

    「放手!」尚恩嘶啞地低吼。不要管我了,柔依,他在心中痛苦地咆哮,卻虛弱地說不出口,我不值得,不值得讓妳受到傷害......

    緊緊握住他的手反而更加緊握,柔依因淚水而閃爍的眼眸射出如銅牆鐵壁般的堅決。「絕...不!」她咬緊牙根嘶聲吐出無法動搖的決心。柔細的手臂產生尚恩從來不知柔依擁有的力氣,將他緩慢但堅定地拉向大樓樓頂。滑過的鐵鉤劃上深深的傷痕,但尚恩早已痛得失去了知覺。

    仰臥在冰冷的水泥之上,逐漸冰冷的太陽,冷冷地回望著尚恩。他的意識漸漸沉入消沉的水面之下。視野中,柔依漸漸朦朧的臉龐,滴下混雜鮮血的淚珠。他感到好冷,好冷......

    黑暗接管了他的世界,最後的畫面,天空,正下著淡紅色的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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