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測量與接近

沈知晚一向不喜與人太過親近。    

裁縫這行講究的是「手藝」與「眼力」,但她的手藝主要來自亡人。    

這座城裡的裁縫鋪不算少,可有些鋪子不願接「壽衣」的活,覺得晦氣,久而久之,這些生意就落到了她這裡。沈家世代做衣,從活人到死人,她手裡縫過的布料不知凡幾。她早已習慣為一具具冰冷的身軀測量尺寸,卻極少這樣——為一個活生生的姑娘量身,甚至還要觸碰她。    

她執起皮尺,目光微微閃避:「梁小姐,請站好。」    

梁沅書今天穿了一身淺色的旗袍,頸間微微露出一點鎖骨,腰線被束得纖細,袖口沿邊繡著細緻的蘭花紋。這身衣服顯然出自名家之手,並非普通裁縫鋪可做得出來的款式,可她仍願意來這裡,讓自己親手為她縫衣。    

沈知晚強迫自己專注在手上的皮尺,指尖輕輕落在梁沅書的肩上:「我先量肩寬。」    

皮尺從鎖骨處貼過去,她本想快些量完,卻感覺到梁沅書忽然微微一動,似乎被這突如其來的觸碰驚到,肩膀不自覺地繃緊了些。    

「放鬆點。」沈知晚低聲道。    

梁沅書卻偏頭看她,唇角帶著一絲輕笑:「妳的手有些冰。」    

沈知晚的手一僵,指腹不自覺地縮了回去。    

「抱歉,我不是故意的。」她低聲說。    

「沒關係。」梁沅書笑了笑,「只是覺得有點意外,妳的手應該經常碰布料,照理來說會比較溫暖才對。」    

沈知晚沉默了一瞬,然後淡淡道:「可能是因為……過去我多數替亡人縫衣,他們不會覺得冷,也不會在意我的手是不是溫熱的。」    

話音落下,梁沅書的笑容微微一頓。    

沈知晚沒抬頭,只是埋首繼續量袖長,她的指尖沿著梁沅書的手臂向下,滑過肘關節,落在手腕處,感受到她微微的脈搏跳動。這是一種極為奇妙的感覺——她替許多死者縫過衣,但這是第一次為一個活人量身,甚至能清楚地感覺到她的體溫、她的氣息,甚至……她的心跳聲。    

她忽然意識到,這種感覺很危險。    

「好了。」她將皮尺收回,後退一步,「接下來量腰圍。」    

她蹲下身,皮尺圍過梁沅書的腰間,細細收緊,確保數據準確。可就在這時,梁沅書忽然動了動,低頭看她,語氣帶著點兒調侃:「沈姑娘,妳的耳朵紅了。」    

沈知晚的動作一頓。    

她知道自己的耳朵容易顯紅,尤其在這樣近距離接觸的情況下,簡直騙不了人。可這樣被梁沅書直白地說出來,她還是有些無措。    

「是不是害羞了?」梁沅書的語氣帶著笑意。    

沈知晚放下皮尺,低聲道:「梁小姐別亂說話,我只是……不常替活人做衣服。」    

梁沅書一怔,笑意收了些,目光幽深地望著她:「妳以前常替死人縫衣?」    

「是。」沈知晚沒有否認,「城裡有些人覺得這行晦氣,但總得有人做,我家祖上就是裁縫,給活人做,給死人做,本來都是一樣的。」    

「可是不一樣啊。」梁沅書輕聲說,「活人會挑剔,會欣賞,會在意衣服是否合身好看,死人……什麼都無所謂了。」    

沈知晚沉默了一會兒,抬眼看她:「所以,梁小姐覺得自己是活人,還是死人?」    

這句話有些冒犯,可梁沅書卻只是愣了愣,然後輕笑了一聲:「妳覺得呢?」    

她的笑意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苦澀,讓沈知晚忽然有些無法回應。    

屋內短暫地安靜了一瞬,唯有窗外的風聲微微作響。    

過了片刻,沈知晚將皮尺收好,低聲道:「梁小姐的尺寸我已經記下了,三日後再來試衣。」    

梁沅書點點頭,語氣輕柔:「沈姑娘的手雖然冰,但針線一定很細緻,我期待妳為我做的衣服。」    

她沒有再說什麼,只是轉身離去,腳步聲漸行漸遠。    

沈知晚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門外,才發現自己的手掌竟然微微發麻。    

她從未這麼清楚地意識到——這一回,她縫的不只是衣服,還可能是自己無法承受的牽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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