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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禁内,又名禁中。古人云:“禁中者,门户有禁,非侍御者不得入,故曰禁中。”天下晖荣莫过于天城,四海至尊莫过于陛下,能入内供奉天家是众多百姓的愿望,凡人见了那炙手可热的富贵权势,便是刀山火海也愿意去闯一闯。

      马宝奴没那样大的愿景,她不想要富贵,只想要温饱,哪里能让她吃饱饭,她就愿意往哪里呆。眼下看来,禁中是最好的去处。

      这里一日两餐,早时起来又莩荠菜配白馍,晚间又有青豆汤配着早上的剩菜,虽说难吃饱,但好歹不用再挨饿。

      马宝奴对此心满意足。

      可她在禁内认识的朋友沈念君却不以为然。天天吵嚷着要成为一代举足轻重的后宫内司或者后宫嫔御。

      大昭宫制,宫官负责侍候六宫御嫔,兼以教导礼赞、宣讲王化,其中最为尊崇者莫过于一品内司。再者就是作司、女侍中和大监,三官为内司副手,打点宫内日常。其下按朝臣品阶又有三品尚书至末流奚官。

      带马宝奴进宫的王婆婆,就是三品品女尚书,负责沟通内外、宣读圣意和育教宫婢内侍,总而言之,此职非文采飞扬学富五车之人,是断断领不得的。

      马宝奴是借着王尚书的面才得以入宫,按理便是她的人,自然要分得几分光,可惜,马宝奴不存在近水楼台的好运。她虽是王婆婆带进来的,却只是一个平凡普通的奚官,也就是一个普通的宫女,平日负责庭院洒扫,没什么大事。入宫之前王尚书说要她做近身女侍,可后来又觉得身边人多了聒噪,便打发她去了别宫侍候。

      和她一起的沈念君满心的愤郁,总是一股劲儿的想要出人头地。她成日念叨着:“我可是吴兴沈氏,江南豪族,怎么能屈居人下?”

      这话难辨真假。

      沈念君是吴兴人不错,却不见得是豪族。盖因先祖武帝志气恢弘,待平定南蜀之乱后,便对怀有不臣之心的江南磨刀霍霍,最后一鼓作气平定江南叛乱,期间俘虏众多敌军妻女,武帝心念百姓生存艰难,便选其略通笔墨者入禁侍奉,聊表皇恩。

      进的人确实有实实在在的大族,例如现在的内司张大人,她便是吴郡张氏人,刚进宫的时候还被武帝召见,期间言辞对答不卑不亢,引得武帝喟叹:“江南礼风质朴,吾固不如也。”现已经入宫快三十年了,为人平稳温驯,处事大方简洁,深的当今皇太后昭明太后的欢心。

      可沈念君的豪族确实自认的,既无族谱,又无族人,一张白嘴空口无凭,众人只当她麻雀妄想飞枝头,都做混不理她。

      也怨不得沈念君自称豪族,只是因为本朝门第观念根深蒂固,总是要朱门对朱门,竹门对竹门。连皇帝选妃立后也是先捡着那些门阀贵姓,上有所爱,下必效焉。皇帝如此,下面的人就可想而知了。

      这些贵族们不仅轻视无名寒士,中间也有互相看不起的。例如士族看不起豪族、豪族看不起将门,除此之外还有严重的地域歧视,北方士族看不起南方士族,私底下都称呼其为“南蛮”、“貂子”;南方人看不起北境人,觉得他们靠近漠南,深受胡风戕害,一身的羊膻味,有的胸中有点文墨的孤标傲世之人也颇有创意地给他们取了个外号叫“伧子”,两派时时唇枪舌战,朝野上下唾沫星子乱飞,简直难以言表。

      马宝奴完全听不懂这些,每次听着一群小宫女围成一圈在那里比较门第家族,她都插不进去话,因为一说出来自己家在朔州,旁人都是一脸鄙夷,不愿意和她亲近,最后谈话总是不了了之。

      幸运的是,沈念君却不嫌弃她,平常没事儿就爱和她一起玩,有了好东西也不吝啬,愿意和她一起分享。对马宝奴最重要的是,她愿意和她分享白馍馍,每次上面发了饭,马宝奴都不够吃,每每觉得腹中饥饿时一旁的沈念君就会给她自己存的馍馍。她很是感激,红着脸吃完了。后来次数多了,马宝奴就不好意思了,拒绝了她的馈赠。

      沈念君一脸好奇:“吃呀,你怎么不吃?”

      马宝奴当时正在擦拭殿内的青花白釉瓷,忍着饿道:“我吃了你就要挨饿了,还是你吃吧。”

      沈念君摇头:“我不吃,给你。”

      说着从怀里掏出那块半硬不硬的馍馍,递给了她。

      马宝奴停下手里的活,直勾勾的盯着她手里的东西,咽了一口口水,最后还是没骨气地接了过去。

      沈念君嘻嘻笑了两声,道:“这才对嘛。”

      马宝奴问:“你不饿吗?”

      沈念君诚实道:“饿。”

      马宝奴疑惑的问她:“你有东西为什么不吃?”

      沈念君俏皮地眨眨眼,道:“岂不闻楚王好细腰?我瘦下来了定能得到陛下青睐,说不定封我当夫人呢。”

      马宝奴漠然不应,啃了半天的馍馍,才道:“你见过陛下吗?”

      沈念君点头道:“远远的瞅见过一回。”

      说罢便一脸陶醉道:“那会是咱们刘太妃生辰,我在外庭修剪栀子花,碰巧通报的侍人朝里面喊陛下来了,吓得我忙不迭的叩头请安,待到陛下过去了我才抬起头,看见了他……的背影。”

      刘太妃是先帝御嫔,因与当今太后交往密切、感情颇深,便得了太后懿旨不去先帝陵寝为其守灵,而是在宫里颐养天年。

      刘太妃出身不高,只是贫困的采莲女,只是进了宫后偶的先帝垂爱才被册封,为人谨小慎微,赢得六宫喝彩。后来先帝驾崩,太后不舍,心念往年的情深意重,便赐居崇明殿。

      马宝奴和沈念君就在崇明殿就事。

      还有王尚书,也就是王婆婆。宫里人因为她知礼守节、淡泊宁静都愿意和她亲近,平常为表亲昵都尊称一声婆婆。

      刘太妃如今年近耳顺,越发喜好诗经楚辞,动不动就叫来王尚书讲习一番,连带着下面的奚官黄门也能听课读书。

      沈念君对此很是感谢,她很喜欢读书识字,每每听到王尚书讲到精彩之处总是点头称颂。马宝奴则恰恰相反,她根本就不识字,进了宫被学官逼着才认了几个字,读读诗词什么的已经很费力了,更不消说读那些“之乎者也”了,平常见了书本就打瞌睡,有了精力总是想着吃饭,半分读书的心也不愿意花。幸运的是王尚书知道她的底细,在这上面也不会多为难她,这叫马宝奴很是感激。

      马宝奴啃完了馍馍,无声地打了个饱嗝,拍拍身上的碎屑,继续去干活了。

      一旁滔滔不绝的沈念君还没有停不下来,问到:“宫里每个人都想的富贵繁荣,难道你不想?”

      马宝奴道:“那都是大户人家的事情,哪里轮得到我呢?”

      沈念君恨铁不成钢,狠狠的戳她的脑门,道:“你就是个扶不上墙的烂泥!成日就想着吃饭和干活,半点志气也没有。”

      马宝奴面无表情淡淡地“嗯”了一声,低头继续擦东西。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富贵权势若那么容易为何还有这样多卖儿鬻女的穷苦人家?那太虚无缥缈了,吃饱饭才是真的。

      恍惚间,马宝奴突然想起来第一次进宫时,王尚书对她的叮嘱。

      那时王尚书带她进了崇明殿,先是拜见过刘太妃,然后去往宫女的住处。到了地方,王尚书让一旁的奚官去收拾床铺,再叫她们置办些洗漱用品和衣衫鞋袜,好叫马宝奴能尽快适应。

      待一切都收拾妥当了,王尚书拉着她的手坐在床沿,一脸严肃道:“我知道你是个能干的,可禁内要人不只是要能干的,更重要的是有心的,知道吗?”

      马宝奴认真的点点头。

      王尚书接着道:“宫规什么的不用我教,日后自然会有讲习来教你。现下我只跟你说一句话,你务必要牢记于心——”

      马宝奴看着她一丝不苟的神情,突然紧张起来,她忙不迭的点头。

      王尚书道:“禁中富贵如云、圣意难揣,所谓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不管日后你走到哪一步,都要记得及时抽身止损,知道吗?”

      马宝奴听不太懂,却不敢含糊,只得如小鸡啄米般继续点头。

      王尚书似乎是被她给逗笑了,面上显出几分柔和,语气也放松了不少,她拍着她的手,意味深长道:“月满则亏,水满则溢。耐得住寂寞才会永葆无虞。记住了吗?”

        马宝奴不知道如何作答,但却对王尚书的教导的背后含义有些许领会。她见状回答:“我会记住的。”

      王尚书摩挲着她的脸庞,几欲开口,但最后也只是笑笑,没有再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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