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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世事無常

兩人在地府沿著忘川河堤走。

暗無天日,遍地熊熊業火,漫天迷霧,群鬼哇哇大叫,當真是群魔亂舞,果真是地獄之景,駭人極了。孟婆一路上都在扶自己的下巴。

不過這並不是他扶下巴的原因,畢竟說到底,這兒是貨真價實的地獄,若只是把其貌不揚的鬼丟進燃著業火的忘川河裡,煮熟他的骨肉,沸騰他的靈魂,使他瘋狂大叫,孟婆或許還會不以為意,覺得這兒就是地獄,強忍心臟就要跳出來的驚心動魄,趕緊路過。

可他眼前的場景完全不是這種程度駭人!

這兒暗無天日,群鬼們便打著鬼火,跟隨著上下晃動的鬼火拍打著節奏跳舞。遍地熊熊業火,年幼的小鬼們將火堆一圈一圈地圍起來,有的在唱著歌玩遊戲,把輸家推進「篝火」裡;有的好像是玩累了,蹲在旁邊烤棉花糖。有的鬼則坐在血紅滾滾的忘川河邊上,赤著腳泡進了河裡,熱氣漲紅了臉,十分享受;有的鬼則不自量力,腳還沒碰到忘川河便跳了起來,哇哇大叫喊著燙死了鬼,竟是將忘川當成了洗腳水!

這哪兒還像地獄?分明是營火晚會與溫泉勝地!

孟婆把就要掉下來的下巴用手按了回去,看著在他前頭帶路,比他高出一顆頭的冥王,問道:「我們這是要去哪兒?」

冥王回眸,勾起唇角道:「先帶你去黃泉路上的奈何橋,那兒是你發湯的地方,而再後面一些便是你的殿。」

孟婆心神領會,看來是要帶他去熟悉環境了。正巧此時,他瞧見遠處有一座可容納約千人的橋,看上去很老很舊了,卻依然堅固,想必就是所謂的「奈何橋」了。橋頭有兩個頎長身影,一黑一白,皆是男子,正在發放著什麼湯藥遞給群鬼,看來就是這三百年間代替他擔任「孟婆」的恩人了。二人身量相當,而白衣男子要再稍稍高上一些,看上去應當關係不錯。

孟婆內心還在無聲地感謝,就被一聲破天的罵聲給拉回了現實,那黑衣男子破口大罵著什麼,因為距離太遠了沒能聽清,不過看上去很生氣。孟婆心下一驚,就要拉著冥王趕往那兒,卻突然腳步一頓,回頭一看,原來是冥王的雙腳還黏在地面,不為所動地不給他拉著走,一語不發,雙眼像著火般赤裸地直盯著他。孟婆覺得他這般實屬像極了撒脾氣的幼兒,雖不明究理,但還是沒來由地被逗樂了,好笑道:「你怎麼啦?」

冥王還沒說話,就先聽見身後的鬼哭狼嚎,實屬大聲,竟是這般遠的距離也聽得一清二楚,猛地回頭看去,被那暴躁的黑衣男子制裁的鬼嘶啞著道:「不要!我不喝!死也不喝!!!我還不想投胎啊——!」

啊——啊——啊——。孟婆耳朵嗡嗡作響,只覺那叫聲實屬慘烈,似乎還有回音在迴盪著。他一臉茫然地看著冥王,冥王已經又恢復到那恣意輕狂的正常狀態了,正挑著嘴角對不明所以的孟婆回以一笑。

「地獄生活過太好,不願離開罷了。」

根據一路所見,孟婆知道冥王所言不假,但還是空出一隻手去接他的下巴了。這一接,才發現他的另一隻手還牽著冥王,是方才想拉著他走而下意識抓起的,原本還不覺得有什麼,現下意識到了,竟覺這雙手冰冰涼涼地,牽起來很舒服;又比他的大上了一些,能包覆住他的,令人莫名心安;手指修長,骨節分明,卻又不如他的纖細,不堪一折,只覺羨慕。突然一大堆亂七八糟的感想湧上,一股熱血衝上腦門,猛地驚覺雙頰微燙,又心道了十來遍罪過,趕忙放開了。

冥王微微垂眸,似乎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突然空虛的手,孟婆心叫不好,沒頭沒腦地轉移了話題:「這、這裡就是奈何橋嗎!」

剛說完他就後悔了,想一巴掌把自己拍暈,不要醒來最好——又猛地想起自己已經暈了三百年,夠久了,便生生止住了。但他還是懊悔不已,想著自己問的是什麼廢話,這不一看就知道了嗎!豈不更加尷尬!

冥王挑起眉,似乎正要回答他,可孟婆一點兒也不想聽,又再想要不把自己一掌拍暈算了,急得要死。緊要關頭,忽聽身後有一道溫潤如玉的聲音:「冥王大人好,孟……公子好。」

僵局被打破,孟婆大喜,轉身一看,原來是橋頭的白衣男子與暴躁黑衣男子,應當是察覺他們的存在,前來搭話了。而方才的問候就是出自這位白衣男子,孟婆內心不由得對他感激涕零。

感動完後,又想起白衣男子所說的「孟公子」,應該就是在叫自己了。可他沒有名字,自然也不姓孟,這是何故?

正疑惑,冥王對他道:「孟婆,這兩位是黑白無常,又稱七爺八爺,是你昏迷期間幫著你發孟婆湯的。白衣那位你可以管他叫七爺,黑衣那個傻子可以叫八爺。」

八爺這就不好了,氣憤道:「陰陽怪氣笑的,你喊誰傻子呢!」說著好像就要衝上去跟冥王幹一架,卻被七爺攔住,拍著他的頭安撫道:「好了好了,無咎你乖,不可以這麼沒禮貌。」又對冥王道:「大人莫要這般戲弄他,他會當真的。」

冥王卻笑道:「本王從不打誑言。」

八爺又在叫了:「你個陰陽怪氣的!」

孟婆茅塞頓開,原來並不是因為莫須有的姓名而喚「孟公子」,而是因為他任職為孟婆。這七爺大抵是認為他非女子,像冥王一般直呼他「孟婆」委實不妥;也可能是怕自己不樂意被這麼叫,就拐彎抹角地叫孟公子了。恰巧,他也確實還不太樂意被這麼叫,難免彆扭,七爺倒是真體貼到他了。

想通這一點,登時對眼前兩位恩人的好感遽增,有意結交。

所以他中氣十足地打著招呼著:「七爺、傻子八爺,你們好啊!這些年歲多虧你們了,感激不盡!」

冥王毫不留情:「哈哈哈哈哈哈。」笑得十分真誠。

八爺見他一臉認真,就連幹架的力氣都沒有了,小聲對著七爺道:「必安哥哥,我瞧這人比較像傻子,莫不是睡傻了……」

七爺忙捂著他的嘴,低聲道:「噓。」

七爺這反應,不像在說「不可以這麼沒禮貌」,而是在說「瞎說什麼大實話」。孟婆登時就鬱悶了。

忽地肩上一重,原來是冥王一手搭上了他的肩,孟婆正覺疑惑,回眸一看,就見冥王對他微微一笑,倒是叫人心安,孟婆的心跳卻是沒來由地漏了一拍。未及細想,就聽冥王對黑白無常說道:「二位大人莫要這般戲弄他,他會當真的。」

冥王是王啊,是至高無上的存在,與天帝並列,如此這般假笑著喊「大人」,兩人難免犯怵,雙雙變色,心叫不好。七爺原就慘白的臉變得鐵青,大氣都不敢出,只得勉強尷尬一笑;八爺很勇敢,直接罵出聲了:「你個陰陽怪氣的!」

冥王微微挑眉,氣轟轟的八爺默默縮了,躲在七爺後面,只敢探出一顆頭,七爺便順勢將他護在了身後,面色依舊鐵青,訕笑道:「冥王大人所言極是,下回不會了。無咎不太懂事,大人莫要責怪他。」

冥王鬆開了攬肩的手,抱胸微微笑道:「無妨,他不是第一次不懂事了。湯已經發完了嗎?還沒的話,你們先回去繼續發湯吧。」      

八爺探出的一顆腦袋晃了晃,不解問道:「為什麼?孟婆不是醒來了嗎?」

冥王又對他挑眉,這次是七爺縮了,把八爺往身後塞了塞,不讓他露出那顆腦袋了,恭敬道:「是,我們這就去。」說完,便把一頭霧水的八爺拖走了。

孟婆聽著他們的談話聲越來越遠:「必安哥哥,為什麼啊?」、「沒有為什麼。」、「不啊?為什麼啊?」、「噓。」

孟婆:「……」

冥王又笑了,這次看上去意氣風發,像是比贏了無聊的較量,而沾沾自喜的孩童,昂首闊步,頭也不回地對著孟婆驕傲道:「傻住啦?走吧,還要去你殿裡呢。」

孟婆「哦」了一聲,踩著碎步跟了上去,問道:「他們也是神官?」

冥王道:「不得力的下屬,勉強算是了。」

孟婆內心不免犯嘀咕,那兩位大爺除了自己本身的職責之外,又幫他發放了三百年的湯,依舊只得來「不得力」及「勉強」,難免難過。又想起了誤喝孟婆湯的自己,在冥王心中豈不更不得力,算不上是神官了?如此一想,就更加鬱悶了,只得轉移話題:「他們看上去感情很好,我剛剛聽見他們的名字了。是他們互相給對方取的嗎?」

冥王卻道:「感情好是不錯,但名字不是。」

孟婆一愣,問道:「那是誰給他們取的?」

「父母。」冥王道,「我說過,凡事皆有例外,他們就是一個。他倆並非生來就是神官。」

黑白無常本是凡人!

原來,他們二人分別名叫謝必安與范無咎,生前乃結義金蘭,情同手足,任職捕役。兩人合作無間,緝拿無數為非作歹之徒,本該是一段佳談,流芳百世。

怎料世事無常,一次任務之中,暴雨傾下,河水暴漲。

一名逃犯,狡猾至極,好不容易才走漏一點風聲,錯過那日,就很難再有第二次機會。無奈之下,謝必安回府取傘,范無咎留了下來,藏匿在逃犯必經之路的南台橋下。

可那日的雨終究是大,河水漸漸高過了他的肩頭,淹沒他呼之欲出的喊叫。

謝必安取了傘,回到橋下,只見河水捲起巨浪翻滾,范無咎與逃犯的蹤跡被狂風暴雨沖刷,俱是沒了。

范無咎,是溺鬼。

孟婆小心道:「那……七爺?」

冥王側首望他,道:「你可有注意他的臉色慘白,頸處有淡淡的勒痕?」

孟婆不自覺倒吸了一口涼氣。

冥王淡聲道:「他在南台橋柱自縊了。」

自古以來,自盡者,無輪迴轉世之說。

范無咎沒了,謝必安也就不願獨活。同理,范無咎亦然。

「兩個都是無藥可救的傻子。」冥王擲地有聲下了結論,又道:「我把他們留在了地府,繼續做著類似捕快的工作。因而說是神官,不全然。鬼差更加貼切。」

難怪才只得「勉強算神官」的評論。不如說,已經高抬了。

孟婆頓感心情複雜,五陳雜味。分明是百感交集,卻竟是不知該做何反應,該如何表態,呆若木雞。

冥王沒頭沒腦地冒了一句:「你有注意到,謝必安的身量較高嗎?」

孟婆不明所以,問道:「這怎麼了嗎?」

冥王道:「他們原先是不分軒輊的,只是謝必安他……」

「一不小心把脖子吊長了。」

「噗哧。」孟婆不小心笑出了聲,趕忙捂著自己不受控的嘴,心覺缺德,真是罪過。

冥王卻道:「在我面前,你可以笑。」

孟婆忙擺手,道:「不,這很沒禮貌……」

「沒關係。」冥王狹長的瑞鳳眼彎了彎,像小小的月牙。這一路上,孟婆見過不少次冥王笑起來的樣子,可每每笑意都止於唇角,與其說是笑,倒像是為了笑而笑。這次,笑意倒是染上了眉眼,不禁愣然。

他又笑道:「在我面前,沒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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