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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回春

忘川河滾滾,黃泉路幽嘆,奈何橋喟奈何。

彼岸花叢生,花葉互不見,鮮紅欲滴血。

冥王殿,東廂房,黑玉座上一身形頎長的黑衣男子斜坐著,該說是邪魅至極,他周身黑氣繚繞,模糊了面上神情。月光自黑木窗透著一層烏紗灑進房內,黑衣男子微一仰首,夜空中乃掛著一輪上弦月,月牙彎彎,鍍著淡淡的光,暈了無邊無際的黑夜,綴了血光暗沉的忘川。詭秘黑氣下,男子似乎唇角上揚了。

忽有動靜,黑衣男子站了起身,身上黑氣散去,男子的樣貌這才清晰,劍眉星目,嘴角上挑,烏髮鬆散地綁成了一束,側在右肩,像個輕狂的少年,乃一睥睨眾生之態,又有風流倜儻之色。他箭步走去,猛地伸手,撩起床簾,榻上赫然躺著一個人,正在痛苦地微微呻吟!

原來方才的動靜是這人發出的,看上去不過也才剛及弱冠,身形纖細,若不看臉可能會誤會成是女子,他本就白皙,臉色竟更加慘白,雙目緊閉,額上沁出一層薄汗,正無意間地發出細碎低吟。黑衣男子斂了笑容,伸出冰涼的手,輕輕抵在了那人臉上,竟是被燙了一下,卻愣是沒收回手。

良久,這人才悠悠轉醒,黑衣男子這才又勾起了笑,眉目柔和,輕聲問道:「醒了?」

那人是一陣茫然,雙眼無光。

黑衣男子又道:「還記事嗎?」

那人瞳孔猛地收縮,滿是驚恐,從床上彈了起來,又被黑衣男子按了回去,他溫聲道:「你才剛醒,別動。」

他吶吶問道:「什麼東西?」

黑衣男子笑道:「什麼什麼東西?」

全部!

這裡是哪裡?這個可疑的黑衣男子是誰?他為什麼會在這裡?他自己又是誰?!

那黑衣男子第一句話問他還記不記事,這人又是如何得知自己竟半點也不記得了?

腦子一片空白!

他雖纖細,爆發力卻極強,猛地掙開了黑衣男子按在他肩膀上的手,又要爬起來,發現這屋子黑漆漆的,房內的擺設是黑的,窗外的景色是黑的,眼前的黑衣人是黑的,還似乎有一層黑氣籠罩著整個空間,而他置身其中!

他本能地感到危險,下了榻,赤著腳就要奪門而出。那黑衣男子也不攔他,卻在他奔到房門口,就要推開門時,低聲喝道:「別走!」

他停下了腳步,更加驚恐。他並非自願停下,也並不是被黑衣男子的氣勢震懾住而止步,是他自己!他自己雙腳邁不開了!

那黑衣男子也不回頭,只冷聲道:「回來坐好。」

他不由自主地轉身,走了回去,內心滿是抗拒,他卻只得回到方才的榻上坐好,身體便無法再動了,彷彿在等待男人下一步的發號施令。

這黑衣男子究竟是何方神聖!

那黑衣男子凝眸端視了他一陣,狀似無奈,嘆了口氣。他忽然感覺身子一鬆,上半身的主導權又回到了他自己,下半身依然控制不了,不然他早就再一次奪門而出了。

他不敢輕舉妄動,警惕地盯著黑衣男子,那黑衣男子被他這般盯著,卻揚起了笑,似乎有一絲喜悅閃過。他懷疑自己看錯了,眨了眨眼,那黑衣男子還是掛著笑,不過他感覺,方才那絲喜悅已經不見了,彷彿不曾存在過。

終於,那黑衣男子道:「孟婆,多大歲數了,淨給我添堵。」

原本就已經夠混亂了,聽了這句更加不知所云,他不禁「啊」了一聲,指著自己道:「等等,至少,我還知道自己是男的?」

那黑衣男子笑道:「沒說你不是啊?」

他細想,竟然是這個理沒錯,更加愕然,又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正要發問,那黑衣男子卻打斷了他,先行道:「也沒說你不是孟婆。」

他怎麼知道自己要問什麼?這人果然不簡單!

那黑衣男子又笑了,道:「因為我是冥王,是你上司。讀你的心,輕而易舉。而且你才剛醒,應該有很多事想問,講話太秏體力了,這樣方便些。」

「……」這實在是太邪乎了,不過因為醒來後的一連串詭異事跡,他並不覺得自稱「冥王」的這位所言有假,反倒覺得,再沒有比這更加真實的言語了。但是,他的內心還是不禁閃過一句話:能別隨便讀別人的內心嗎?????

冥王果然道:「哦,你不開心的話,那我就不讀了。」

「……」

似是求證,他道:「那我現在在想什麼?」

冥王挑了眉,道:「你不說我怎麼知道。」

「……」這人怎麼這般惡劣!

一覺醒來的茫然、害怕、不知所措,現在竟已全都煙消雲散,整個情緒都被愕然填滿,一時之間竟不知該如何發問。

見他像個傻子般,張著嘴不講話,冥王眉間一挑,似乎又要讀他的心了,他連忙打斷:「別!別!讓我自己問!」冥王便好像依他所言,不讀了。他想了想,果然還是先問最重要的問題:「我是誰?」

冥王道:「孟婆。」

他抬起手,忙道:「這這這我已經知道了,關於這個我等下再接著問你。我是想問……我叫什麼名字?」

說完,他自己都覺得羞愧,雙頰發燙,低了頭,竟然連自己的名字都不記得了!丟人!

冥王卻道:「沒有。」

「啊?」他又愕然,總不可能他的名字就叫「沒有」吧?

彷彿是猜出他在想什麼,冥王笑道:「沒有,就是沒有。這世界上的神官都是沒有名字的。所以,你就是孟婆。」

「……啊?」他又又又愕然。

冥王又挑了眉,道:「我看你好像不會說話了,那我果然還是自己讀好了。」

他趕忙打斷了,急道:「別!千萬別讀!」

冥王又勾起了唇,無辜地舉起雙手,像是在證明他並沒有作亂,笑道:「好好。」

不知為何,他總沒來由地感覺冥王應該是很開心的,所以才一直耍著他玩兒。但轉念一想,或許人家正是覺得自己現下的模樣十分可笑,這才止不住的開心,想到這裡,他又覺得羞愧,也覺得自己好笑,想找洞鑽了。

試圖讓自己冷靜了下來,他才接著道:「你方才說,我是孟婆,你則是冥王,是我上司。」

冥王抱胸頷首道:「是。」

「所以,我們兩個,都是你所謂的『神官』是嗎?你方才還說,世界上的神官都是沒有名字的,這是為何?」

似乎是嫌站著說話腰疼,而這床榻又不是普通的大,冥王無預警地坐了下來,又像是嫌沒個背靠,他索性躺了下去,又翻了個身,側躺著撐著頭面對「孟婆」,這樣的動作使他本就鬆垮的衣領微微敞開,孟婆心下一驚,內心直呼罪過,偏頭不看。像是安頓好了舒服的姿勢,冥王這才又開始說:「世界上的神官都是『天』所化之,沒有父母,都是有意識之時,便已任作神職了。而名字,通常都是父母所給,故而沒有,大家都是以神職代稱其人,如同我方才喚你孟婆一般。」

孟婆點了點頭,像是接受了這個詭異的設定,畢竟現在躺在他身側的男人,更加邪乎,好像什麼事都有可能發生,就不足為奇了。冥王又道:「不過,凡事都有例外。某些情況下,是有可能有名字的。」

孟婆道:「什麼情況?」

冥王道:「如果那位神官有關係親密之人,就像父母對孩子那般密切,是有可能私底下給對方取名字的。像是摯友、師徒、或是情人。」

「因為難得可貴,所以對神官而言,名字是非常珍稀重要的存在,也不會隨便講給其他人聽。」

他講這段話的口氣似在讚歎、又像在婉惜什麼,孟婆忍不住偏頭看他,問道:「那麼,曾經有這麼一個人,給我取過名字嗎?」

冥王哈哈笑道:「很可惜,好像沒有呢。據我所知,孟婆自成形時,便單身至今。」

孟婆又羞得低下了頭,賭氣似道:「那冥王閣下呢!」

冥王道:「我有喔,名字。」

孟婆並不意外,因為冥王長得還真挺不錯看的,又邪魅狂狷,氣質迷人,連他一個男子都自嘆不如,也難怪女子喜歡了。只是,他稍稍有那麼一點點不服氣罷了,卻聽冥王又道:「不過那是以前了,現在沒有了。」

孟婆不解,問道:「什麼意思?」

冥王又翻了個身,面朝被漆得烏黑的天花,屈著膝蓋,左腿疊上了右腿,手指百般無聊地捲著自己右肩的髮尾,極為玩世不恭,淡聲道:「因為那個人已經不在了。」

孟婆感覺自己呼吸一滯,冥王又道:「神官所謂的『不在了』無非有兩種,一種是隱世了,跑去找個風水好的寶地靜心修煉去,不再問世。第二種就比較可悲了,不再被凡人所信仰了,不再被凡人相信他真實存在了,天便覺得這個神明已經沒有存在必要了,把他刪掉了,從世界上刪掉,從記憶中刪掉,不再會有誰記得他曾經存在——一言以蔽之,就是死了,更是完全地被消失了。」

孟婆想了想,覺得若是第一種,只是單純地隱居去了,冥王必不會流露出這般悲哀的神情出來。他是王,除非面對的是那種能給他取名字的親近之人,否則是不該如此表露弱點,除非——是他忍不住了,這麼一來,只能是第二種,可這就不符合「被消失」了,因為此人的存在並沒有被天從冥王的記憶中刪掉。左思右想,都想不出個合理的,孟婆只得小心試探道:「那個人是……哪一種?」

果然冥王道:「兩種都不是。」

孟婆不自主地鬆了一口氣,還好不是第二種,卻聽身旁的冥王平靜地道:「那個人只是,離開我了。」

周圍的黑氣好像愈發濃厚了,孟婆剛鬆下的一口氣又提了上來,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又不能再突然提完全無關的話題,只得不由自主地道:「冥王閣下貌似很喜歡那個人。」

「是。畢竟那個人是我唯一的……」冥王猛地一頓,孟婆還來不及問他怎麼了,他又自己接著道:「師父。」

孟婆略微感到驚訝,道:「原來尊為冥王也是要有師父的嗎?」

冥王又回到一開始的狀態,彷彿方才流露出一點真情的人不是他,哈哈笑道:「是啊,畢竟大家都是第一次當神仙啊。」

孟婆不禁心道:慚愧,現在的我就像是第一次的新手。

見氣氛終於輕鬆了下來,黑氣也淡了下去,孟婆猜想著,根據方才的情況,那黑氣或許是代表著冥王的情緒波動,略感神奇。

接著,他終於問出來一個早該問的問題:「我是怎麼失憶的?」

失億成這副德行,全部都忘得一乾二淨,也太糟糕了。而且一開始醒來的時候,似乎因為混亂,對這位冥王殿下,也就是自己的上司,而做了許多不敬的舉動,心道罪過罪過。

冥王道:「你誤喝了自己的孟婆湯,在我殿裡養了好一陣子才醒來。」

「……」

孟婆覺得自己很蠢,撫額道:「好一陣子是?」

冥王笑道:「三百年。」

他居然睡了三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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